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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8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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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历历   在世俗之前先一步容许我贪妄的靠……

    可他却在自责, 并说唐突的人是他。

    她可真愧疚,觉得自己坏透了,既贪心又胆小、还爱乱发脾气, 其实该抱歉的人哪是他呢?明明是她先去招惹他的, 如果不是她一直逼迫他甚至都不会给她写信, 那样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想通这些后她便局促起来了, 猫咪夹起了尾巴,眼睛也不敢看人, 讷讷地低下头说:“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她没有很快听到他的答复,片段式的静默似乎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她有时会熬不住的;这次也是她先抬了头,英俊的男人正微微皱着眉, 显得特别严肃谨笃。

    “如果下次我在白公馆门前等你,”他仔细斟酌着措辞,“你……会觉得冒犯么?”

    这话……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心跳却已经一下子变快了,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热烈真挚的情话。

    “你……”她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只开了一个话头就顿住了, 情绪的曲曲折折全堵在心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则很认真地看着她,眉目如山川般安定,此前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专注和笃定竟会有如此之大的魅力, 让她的心都化成了水、软绵得不成样子了。

    而她又怎么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思呢?他早在她之前就考虑起了他们之间的事,远比她想得深远想得细致、态度更是百倍的严肃认真。

    从在北京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晚他们在曾副参谋长的官邸前分别、她凝视他的眼神中隐着那么深的不舍和依恋,像丝线一样缠住了他的心, 让他险些无法从她面前离开;后来她又这样看他,在英租界的洋楼里、在那个偏僻简陋的教会医院里、在昂贵优雅的德国餐厅里、在夜里九点的维多利亚大戏院里,在沪军营后巷的轿车里……

    不多不少的,含而未露的,那么容易就捏住了他的心。

    可她迷住他的只有这些么?

    不……不是这样的。

    还有那夜她在荒原上吃甘薯时露出的笑,还有她在徐家官邸偏厅的麻将桌上摸牌的手,还有她在戏楼里穿过大堂挤挤挨挨的人群看向他的眼睛,还有她从白公馆后园的木槿花丛后向他走来的身影。

    也或许更早更早……早到她根本已经不记得了。

    那是五年前。

    从军校毕业后他被分至皖地新军,彼时大清尚未宣告覆灭,世道却已然乱得不像样子,皖地尤多动荡,前后发生过多次抗捐抗粮、饥民抢米的风潮,会党和革命党人起事不断,各地战端频仍,军队几乎是不间断地接到镇压命令,开枪杀人早已是家常便饭。

    在规模最大的那场战役中徐振中了起义军的埋伏,他违反将官的命令带兵突围救了对方,为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右肩处被一枪贯穿,左腿受了刀伤,伤口长约四寸、深重几可见骨。

    可他也不是全无收获:战役胜利了,起义军被剿灭,他立下了军功,同时还得到了徐振的赏识,被他破格提拔为少尉,并跟随他一起回到了上海。

    那时的徐振还不像现在一样刻薄寡恩,也或许是劫后余生的震动过于强烈,他竟主动提出要收他为义子,一为感谢他救命的恩德,二也是怜悯他父母双亡的孤寒身世;他并非不通世故,深知这是一条于己大有裨益的青云路、少说可免去他在军中十年的摸爬滚打,面对这样的天梯他何必退却?何况那时他尚以为徐振是忘身于外的忠志之士,还指望能随他一起平定霍乱,遂应允此事、改口称其为义父。

    他于是被接到徐家官邸养伤,最严重的那段日子因为下不了床而不得不接受佣人的照料,无奈这却招来了徐隽旋的非议和敌视——这位少爷大概是唯恐他这个来路不明的所谓义子贪图徐家的权势和财富,因而总要在徐振面前攀诬造谣说他品行不端,掉过头来又禁止佣人给他更换伤药,以至于他右肩的枪伤反复溃烂,到后来已是高热不退。

    他对这样的敌意并不陌生,在军中他也曾受到类似的排挤,二甲进士出身乍一听是极光耀的头衔,可也同时在他和其他士兵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众人皆以他为异类,时而妒恨忌讳、时而讥诮冷嘲,其中也有几个与他交恶,只是都不像徐隽旋这样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罢了。

    而这位少爷却很好命——他有一位美丽极了的未婚妻。

    据说是白家的女儿,那年还只有十六岁,即将要被父母送去法兰西读书,留洋前要先跟徐家把婚约定下,往后等她学成归来二人就结婚。

    那天她跟随父母一起到徐家来了,美丽的少女像一朵五月的白木槿,即便面容依稀还有几分稚嫩,却仍然美得惊心动魄,一举手一投足都彰显着优越的家世和良好的教养。

    徐隽旋很喜欢她,眼睛一直巴在她身上挪不开,殷勤得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给她打扇,偏偏她不稀罕,矜贵的小姐像最傲慢的猫咪,下巴永远微微抬着,要让你知道你不配的。

    他在二楼最角落的那个窗口看到她和她的家人一起走进了官邸,也在房间里听到两家人在一楼和乐地谈笑,内心没有一丝贪婪和妄念,也因此不会因为被遗忘而产生不平或忿恨——他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些繁华锦绣,只希望能在满目疮痍中找到一条自己能走的路而已。

    但在这之前他的确需要一些药物遏制伤口的疼痛和溃烂,这会很安静、不会招致任何不必要的关注,因为他根本不会到人来人往的一楼去,只要在二楼找到一位好心的佣人就可以了。

    ……可却偏偏在二楼的走廊遇到了她。

    她兴许是那种很不安分的人,也或许只是不耐烦听大人们攀谈,因此不知何时悄悄跑上了二楼,还在楼梯的转角处遇上了他。他至今还记得她那天的样子,包括她珍珠白的小洋装、以及长卷发上绑的玫瑰色蕾丝发带,俏生生站在从天窗透落的一片阳光里,与身处阴影角落的他泾渭分明;她看到他时还吓了一跳,大概因为当时他的头部和身体都缠了绷带,伤口处的血腥气也压不住,这场景对于她这样娇贵的小姐而言难免陌生,的确会吓着她的。

    他想对她道个歉、然后就这样避开,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隽旋就跟着从一楼追上来了,好像唯恐自己的未婚妻插翅飞走了似的,一张嘴就亲昵地唤了一声“清嘉”。

    清嘉?

    清极不知寒。嘉会宜长日。

    他的脑海中蓦然跃出两句毫不相干的诗,拼凑在一起,竟仍是美好极了的寓意。

    她却还在看他,并未看他的脸、只在看他殷出血迹的右肩和左腿,秀丽的眉紧紧皱着,好像很嫌恶似的。

    他有些尴尬又有些狼狈,心中已然生出去意,要开口时却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们徐家还有这样虐待人的喜好么?”她已转向了徐隽旋,语气很矜高,好像还有些不高兴了,“他伤得这么重,怎么都没有人给他上药?”

    义愤填膺,好像这是她非管不可的事。

    徐隽旋一遭质问便连连摆手、看起来是有些慌了,自然他绝不是因为他严重的伤情而感到惊慌,只是害怕给自己美丽的未婚妻留下糟糕的印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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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着急地解释起来,说他和他父亲都是善待下属的人,这一定是家里的佣人擅自怠慢,他一定会严加管教如此如此云云,她却好像不太想听,仍然皱着眉抱着手臂,说:“那就快叫医生吧——你瞧不见么?他快疼死了。”

    疼……?

    疼么?

    其实是很疼的,可在她这么说之前他竟然并没有多真切的感觉,即便他眼睁睁看着血殷出来、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在腐烂,那种疼痛感却还是很虚幻——可她这么说了,他就忽然感觉到疼了,疼得钻到心里去,疼得甚至有些酸涩起来。

    然后呢?

    然后她就走了,娇贵的猫咪永远不可能有多少耐性,肯花费片刻工夫围着你转一圈就已经是罕见的施恩,别指望她会一直留下,更别指望她会记得你;可他却从此都记得她了,记得她说的那个“疼”字,以及疼痛过后心中浮现的难得的安慰和宁静。

    他可以发誓自己原本没有妄念,即便是前年十月在码头再次与她相遇也没动过不规矩的念头,毕竟他早知道自己与她无缘,譬如穷冬与孟春、荒丘与绿洲,怎么也不可能相提并论;可她又实在太过美妙,对他展露着从不曾恩赐他人的笑颜,对他撒娇、给他写信、发甜蜜的小脾气,缠绵的眼波总让他产生剧烈的动摇,可笑愚妄的念头就这样一天一天在心里扎下了根。

    在山东的日子最难捱,对她的思念强烈到让他难以招架——这真是太过荒唐的事,他甚至还从未得到过她,怎么竟然已经无法忍受和她分别了?战火纷飞的那个时候他尤其想见她,明明深知就算见了也于事无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是会继续保持残酷的原样,这个让他深爱又挫败的国家也会继续承受无尽的欺凌和苦难——可他还是想要见到她,好像这样就能让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糟糕似的。

    他是疯了,所以才在从山东归沪的火车上反复想她,甚至荒谬地去了跑马场,冒着被她家人发现的风险去找她,什么目的都没有,就只是去看她一眼,同时确认那些已经阔别数月的美好和温存仍然有效。

    她出现的那一刻什么都对了,夜风对,月色对,那盏路灯半明半昧的光亮也对,有那么一刹那他还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像是满足的喟叹,也像是无能为力的叹息。

    ——原来他已经喜欢她到了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然后呢?他冒昧地向她邀约,内心只为自己的贪婪而感到不齿,她却眉眼明媚地答应了,温存的笑意是给他最慷慨的馈赠,也是助长他愚蠢的饵料。

    而现在她又给了他更大的难题,要他去面对他们之间惶惑又黯淡的未来了。

    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那有多惨淡,在与她匹配之前他还有一千一万里路要走,那些重峦叠嶂早已不再仅仅是世俗的建树,更是他心里本就根深蒂固的险阻,现在他要装作看不见它们,荒唐透顶地对她伸出手了。

    ——如果。

    我仅仅是说如果。

    如果你对我也有我对你千百分之一的爱意和真诚。

    那么……你能否在世俗之前先一步容许我贪妄的靠近呢?

    第62章 仿若   “你要我尝尝?”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 可气氛却近乎荒诞的热烈,他们在安静中情动又谨慎地拉扯,彼此都知道自己已然陷入狂热的爱情, 可却又都不敢断言对方也跟自己一样痴迷。

    “……去我家?”她终于接上他原本的询问了, 声音几不可察地发着抖, “见我的父母?”

    男人的眸色变得更幽深, 默了默答:“嗯。”

    她心跳得更快,忍不住笑起来了, 既欢喜又感到刺激,同时还忍不住想欺负他,说:“那你可要想好了……我父亲很挑剔,可不好相与。”

    说完她就后悔了, 唯恐这话会真的劝退男人的勇气,于是又找补,说:“其、其实也没有那么挑剔……还好的……”

    他笑了, 清淡却迷人, 令她如同满饮美酒,心啊神啊全都飘飘摇摇。

    “要去的, ”她又听到他开口了, “只要你不觉得唐突,我……”

    她都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抢话了,一双眼睛亮亮的,声音也有些高, 说:“不唐突——”

    说完又后悔了一次,觉得自己不够矜持,于是转而垂下眼睛声音低低地补充:“就是……如果你坚持要去的话,也可以……”

    又在努力想把主动的人说成是他了。

    他闻言眼中笑意更浓, 好像无论听她说什么都会感到愉悦,倘若她此时抬头看他便会晓得这男人有多喜欢她,她会愿意赠给他一个甜蜜的亲吻,以奖赏他对她诚挚的钟情。

    可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别的事、又担忧起来了,于是皱着眉问:“那徐家呢?你跟他们……?”

    徐振会允许他跟她在一起么?会不会对他不利?

    他亦想过这个问题,深知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取舍,毕竟徐振绝不可能允许他跟白家扯上干系,一旦他和她的事被发现他就不得不立刻放弃眼下在军中的职务、至少也要离开皖鲁沪浙四省,到时前途未卜,一切又要从头来过。

    可他喜欢她远胜于那些虚妄浮名……所以,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我会处理,”他淡淡地告诉她,好像这只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小事,“你不必担心这些。”

    男人严肃内敛的语气似乎总能轻易地取信于人,让她觉得踏实又可靠,以至于那时她竟真的觉得徐家不是什么大官司,她和他之间也不再有什么阻碍、可以就这样平平顺顺地在一起了。

    她欣喜已极,心中柔软又满涨,自去年十月至今头一回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执意留在法兰西,那段耗时几个月的漫长归途也好像一下子有了意义,就是为了让她遇见他——这个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正用黑夜一样漆黑幽深的眼睛望着她的男人。

    一些冲动的陈情正要脱出口,这时却有侍应推开了门,是他们点的菜要上了——西湖醋鱼、八宝豆腐、清汤越鸡、冰糖甲鱼、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二锦馅……一股脑儿全来了,热气腾腾色香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

    她仍陷在这场暧昧的情动里,以至于此刻瞧着桌上的这些菜都是情意绵绵,捏筷子的手都没什么力气了,要他亲自给她夹到碗里才肯吃;吃了以后又埋怨他以前骗了她,说什么浙菜重本味、不是甜口的。

    ——怎么不是甜口的?

    明明……甜到心里去了呀。

    这餐饭两人吃得慢极了。

    白小姐那么小的饭量,竟然也能硬生生把一餐饭吃满两个小时,吃完之后还加了米酿,慢吞吞又喝了二十分钟,等跟他一起走出餐厅去,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五分了。

    午后的阳光特别暖融,正是一天中时光最为悠长慵懒的时候,她都跟着他走到车边了、忽而却极不想跟他分别,于是又拉着他说要散步消食。

    男人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头、总难免还是有些顾虑,却禁不住她缠,最终还是妥协了,领着她一起走进陈旧无人的老弄堂,在狭窄的小路上慢慢地走。

    他们都不说话,好像一起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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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了安静的曼妙,老弄堂里的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只有一半能漏进些许冬春之际的阳光,到背阴的地方就整个没有了,明明暗暗的很多变。

    只有身边的人是不变的,尤其是他,连走路都仿佛守着某种无形的约定,步伐稳健又规律,端正得没有一丝讹误;她却好像最容易被这样的严肃撩拨,余光一直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脑海中已经想象起被他牵着的光景了。

    唉,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为什么还不来牵住我的手呢?

    她偷偷在心里抱怨着,可同时又更加爱慕他,渐渐地自己跟自己玩起了游戏、用指尖去追他手指的影子,无论勾住勾不住都会心满意足,还要在心里嘲笑自己傻气。

    他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小心思,只是怕她衣服单薄会着凉,正琢磨着要打破沉默问她冷不冷,她却忽然抬头四处看起来。

    他一愣,问她:“怎么?”

    她仍在很认真地四处看,还吸了吸鼻子,说:“我闻到烤甘薯的味道了——你闻到了么?”

    烤甘薯?

    他抬头看了看,倒果真在远处的弄堂口看到了一个在卖烤甘薯的老人;这时她也看见了,瞧上去是兴致勃勃,他眼中有笑意,低头问她:“你想吃么?”

    她其实很饱了、毕竟才刚刚结束一顿用时两小时的午餐,可在这个与他关系悄然发生改变的日子碰到烤甘薯,她便隐隐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吃它是一桩不容推却的义务。

    她于是十分严肃地点了个头,很郑重地说:“想。”

    又让他莞尔。

    “好,”他很温柔地迁就着她,“我去买。”

    他示意她在原地等,她却不愿意,眼下只一心想黏着他、半步路也不要分开,于是难得勤快了一次,跟着他一起穿过长长的弄堂走到了底,亲自到那个小摊上去买甘薯了。

    烤炉边的甘薯可多呢,多大多气派的都有,她却一概看不上眼,非要挑那种细细小小歪歪扭扭的,说是跟那晚他烤给她吃的那个最像,像在怀旧;他被她这缠绵的小心思磨得心里一阵酥麻,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位卖甘薯的老人不明内情、只抱怨他们小夫妇吝啬,连买甘薯都不舍得挑个头儿大的。

    她可不管这些,买了甘薯就想拿在手上吃,他却知道她娇贵、泰半会被烫着,于是说:“等一下再吃吧,凉一凉。”

    这样的体贴白小姐平生见得多了,哪一个见到她的男人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讨好?可那些她都不稀罕、只被他一个人的体贴撩拨得心荡神驰,此刻脸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如同五月的木槿花盛开在料峭春寒里,一边跟他一起在弄堂曲折的小路上走着一边又撒娇:“那你帮我剥。”

    这哪里还需要她专门说?本来就要给她剥的。他拿惯了枪和刀的手一点也不粗野,干干净净地剥掉了甘薯的皮,动作既端正又斯文,让她又想起他是文人出身——唉,他怎么这么好,怎么都没有缺点呢?

    她心满意足,从他手中接过甘薯来吃,刚咬一小口就微微皱起了眉,继而抬起头看他,十分认真地点评:“一般,没有你上回烤得好吃。”

    他笑了,好像有点无奈,大概是以为她在诓他,她撇撇嘴、又把甘薯递到他嘴边,说:“我是说真的,你自己尝尝嘛。”

    没想到他却一愣,看看甘薯又看看她,神情有点微妙。

    她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竟把自己刚刚吃过的东西递给他,这实在……太不礼貌也太过孟浪了。

    她的脸烧得更红、像搽多了胭脂也像喝醉了酒,一时甚至不敢看他,当即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匆匆说:“抱歉,我……”

    可话尚未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并非她语塞口讷,而是他……

    ……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他,正正撞进男人深邃的眉眼里,比如此萧索冷清的冬末更加幽寂深邃,同时又比她见过的任何春夏盛景都更为平和柔情,温热的手虚握在她的腕上,低沉的声音滑进她耳里,在问:“你要我尝尝?”

    扑通。

    扑通。

    扑通。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没出息,仅仅是被这个男人握住手腕就悸动得心跳如雷,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却又不甘心地把这归咎于弄堂的狭窄,同时又不受控制地偷偷想着:就此时,就此地,如果他亲吻她,那……

    她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只有静静的呼吸声,暧昧在剧烈地翻滚,只差一点就要变成令人难以承受的激情,她很向往又很不安,最后他却忽而退开了,继续与她保持两步的距离,那一刻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可更多的又好像是遗憾和不甘。

    这实在太复杂了……

    她不单不懂他,甚至也开始不懂自己了。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都在那个狭窄的弄堂里待不下去了,即便是看起来心如止水的他也难免受到那番未遂的激情的袭扰,深恐继续那样下去他会守不住自己的底线、做出太过唐突冒犯的举动。

    他们于是不约而同从弄堂口走到大路上去了,左右人声渐沸,那摧残人心的暧昧情致也总算随之消散了些许——可他们难道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么?明明就发生了的,就在刚刚,那么热烈又那么隐晦,那么大胆又那么小心。

    情动的余韵还远远没有淡去,那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看都晓得这对美丽的男女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只他们两个还在掩耳盗铃,各自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第63章 急转   “……那么怎样才能让你感觉好一……

    直到一声惊讶又不乏愤怒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哥?——你怎么在这儿?”

    白清嘉一开始其实没以为这一声“哥”叫的是走在自己身边的徐冰砚, 直到见他停住脚步回了头才恍然大悟,随他一起扭头去看时只见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其中一个看着文静些, 正微微皱着眉看她, 神情有些微妙;另一个扎着羊角辫, 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 瞧着是有些生气呢。

    此二位不消说便是苏青和徐冰洁了。

    其实前年白小姐就曾在666号大赌场门前同这两位女学生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们以为她二哥招惹了她们的同学, 还上前很是无礼地纠缠了一番,幸而她脾气坏,十分干脆地给顶了回去,不单没受一点气、还把徐冰洁给气哭了。

    可惜这般斐然的战绩却并未留在白小姐心上, 她是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当初那几个平平无奇的学生长什么模样了,此时还当这两位是头回见面的生人, 不仅毫无一度交恶的芥蒂, 还因为她们是徐冰砚的熟人而特意多给了两分好脸色、朝她们颠倒众生地笑了一笑。

    ……结果那两人的脸色却更糟了。

    她也没怎么多看她们,只又扭头看向了徐冰砚, 因念及他此前说自己还有个妹妹, 便猜测这两个学生中有一个是他的家人,遂问:“是你妹妹么?”

    徐冰砚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妹妹,他还没做好把家人介绍给白清嘉认识的准备,如今事出突然难免有些意外,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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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想来这也没有什么不妥,遂坦然点了头。

    白清嘉颇有兴味,在两个小姑娘之间来回看,想了想问:“是那个扎小辫子的孩子么?”

    她今年不过才21岁, 却称17岁的徐冰洁为“孩子”,未免有些装大人的嫌疑,徐冰砚眼中含笑,看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应了一声:“嗯。”

    她见自己猜得准、好得意,还颇为神气地对他抬了抬下巴,那眼神仿佛在说:瞧我对你多好,还记得你说你妹妹性子活泼,果然一猜就猜准了。

    两人这番互动乍一看十分平凡,可那相处的氛围却处处透着难言的亲昵与暧昧,明眼人一瞧便晓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尤其徐冰砚望着白清嘉的那个眼神,分明是柔和疼爱极了的样子。

    ——这徐冰洁怎么能忍?

    她可不像白小姐一样健忘、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在赌场门前的纷争呢——这个女人的脾气坏极了!还有个当了赌棍的混账哥哥!她不是个好人!接近哥哥一定不怀好意!

    她气炸了,被几乎不合情理的愤怒撺掇着、像个小牛犊一样朝哥哥和白清嘉冲了过去,人还没来得及站定、质问已经脱口而出,劈手指着白清嘉问:“你是谁?为什么跟我哥哥在一起?”

    这番情景……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抓到丈夫在外养戏子后暴跳如雷的正室。

    白小姐的眉已然高高挑了起来,意外之情溢于言表,徐冰砚亦是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如此言行无状,神情立刻严厉了起来,训斥道:“冰洁!”

    老实说白清嘉还没真正见过徐冰砚严厉的模样,他毕竟一贯很迁就她,最“凶”也不过是当初她二哥出事时的做戏——其实哪里算凶呢?只是不笑而已,就已经吓得她做噩梦了。

    他对妹妹可没那么温柔,是真的沉着脸在训斥,一个冷峻的军官一旦端出这样威严的架势是很能镇住人的,譬如他妹妹就已经瑟缩了一下肩膀不敢再说话,诚然也是一副很怕他的样子。

    白清嘉眨了眨眼,此时还当他妹妹只是性子泼辣些、并不是针对她,于是就从旁劝了一句,对徐冰砚说:“没关系,认识了就好了,你别凶人么。”

    这个句尾的语气带了些许撒娇的意思,却不是她故意为之,只是方才两人之间的暧昧还未消散干净,男女之间特殊的关系让她有一种独特的权柄去影响他,这便成了小小的娇嗔,再顶用也没有,一下子便能化去男人的棱角。

    他一旦面对她神情便温和起来了,眼中还带着明显的歉疚,低声对她说:“我很抱歉。”

    怎么听都是哄人的意思。

    这就更让徐冰洁接受不了了!

    她哥哥性子那么冷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像这样温声细语地同人说过话?他甚至都不曾哄过她这个亲妹妹!这个女人凭什么?她凭什么得到哥哥的偏袒和疼爱?

    “哥!”她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既委屈又愤怒,一时间甚至都不晓得怕了,拔高声音在大街上叫嚷,“你怎么能跟这样的女人纠缠不清?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哥哥是个赌棍还糟蹋了萍萍!一家子都是吸人血的蝗虫!是坏人!”

    如此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引得满大街的人都不禁纷纷侧目,皆以为这是一出二女共争一夫的热闹戏码,与此同时白小姐也终于想起来徐冰洁这号人了——哦对了,当初赌场门前的确有个既无知鲁莽又爱撒泼耍横的小丫头,可不就梳着两条小羊角辫么?

    白小姐是什么样的性子?被人哄着敬着都不一定愿意给几分好脸色,何况像这样不留情面地被一通狠骂?何况若单骂她一个也就罢了,偏偏这话还捎带上了她的二哥——天晓得,她打小就同她二哥最亲,如今对方被迫流亡海外、她对他是愈发想念,哪能容得旁人这样无礼冒犯?

    “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上海滩竟这样小,偏偏又让咱们碰上了,”她眼中露出了几分冷笑,分明是已被触怒的模样,“上回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的同学与我哥哥毫无关系,她是自己贪慕虚荣、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你口中的蝗虫堆里钻,这也能赖上别人?”

    徐冰洁闻言大怒:“你——!”

    “再者说了,”白清嘉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口舌伶俐得能开出花来,“你哥哥同谁交往都是他自己的事,与你一个当妹妹的有何相干?别说我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就算真是狐狸变的确确实实要害得人倾家荡产丢了命,只要他心甘情愿旁人也就管不着,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如此凌厉又嚣张的语气实在很难不让人震撼,徐冰洁简直是瞠目结舌,一个不留神又被气哭了,瞪着白清嘉连嘴唇都在发抖,骇得她的密友苏青一个劲儿从旁劝慰,连说着什么“别气了”、“别哭了”之类没用的话,说完又欲言又止地去看徐冰砚,还楚楚可怜地叫了一声:“冰砚哥哥……”

    冰……冰砚哥哥?

    白清嘉那双漂亮的猫儿眼都瞪圆了。

    好家伙,这怎么还藏着这么一出!

    她可聪明呢,一眼就能瞧出眼前这曲曲折折的关系来——他妹妹如今是摆明不喜欢她了,可却与旁边那个女学生十分要好,说不得还有要对方做自己嫂子的意思,而那女学生也没辜负这便宜小姑子的好意,瞧那一声肉麻至极的“冰砚哥哥”,真要酸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是气急了,虽则方才还言之凿凿地称徐冰洁为“孩子”,可其实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小孩子脾气,被人宠惯了哄惯了,哪儿受得了半点气?如今一见有人巴着徐冰砚那心里头就不痛快,又因徐冰洁的存在而感到被孤立,心里头可真是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当下根本不想同人说话,甚至连徐冰砚的话也不想听,当即便冷着脸转身就走!

    讨厌,讨厌!

    他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却有一个那样讨人厌的妹妹?

    讨厌就讨厌好了,为什么还偏偏在之前就跟她生过龃龉?

    有龃龉也就罢了,为什么又偏偏喜欢另外一个也喜欢他的女孩子?

    讨厌,真讨厌!

    她走得好快,几乎算得上是小跑,很快就从喧闹的大街绕回了狭窄的弄堂,愤怒的步伐捎带起呼呼的风让她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直到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她才知道他来追她了,回头时正看见男人深邃的眉眼,英俊一如往昔,只是这回却又隐含着深深的忧虑和歉疚。

    “白小姐……”

    他的气息有些不平,明明是那么冷沉稳妥的性子,眼下却好像局促得拿捏不准措辞了。

    “我代我妹妹向你道歉,”他匆忙而诚恳地对她说着,“她一定是误会了令兄才会说出那样冒犯的话,我……”

    他根本还没说完、只刚开了一个头,她却已经不想听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气到心里像烧了一团火,明明徐冰洁刚才的那几句话也没有多气人、就连陆芸芸都做过比她更惹人生气的事,可她的怒火就是这样被挑起来了,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

    因为不安?因为委屈?因为难以接受还有别的人在喜欢他?因为不愿意面对被他唯一的家人排挤的事实?

    她不知道,也没工夫深想,混乱的情绪让她不能自控,以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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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完全无辜的男人发了火,一把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就像不讲道理的坏脾气猫咪一样蛮横。

    “道歉?”她甚至冷笑了一下,“不,我不要你道歉……”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她能感到他的焦虑和无措。

    “或者你能给我一些时间么?”他给予她完全的妥协,又给出一个让她获得更多主动权的方案,“冰洁会明白事情的原委、我也会让她向你道歉……”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做法,甚至连她也想不到他还能做什么更大的让步了,然而这个答案却依然让她不满、让她难受、让她憋闷得透不过气。

    他亦能看出她的抗拒,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她的伤情,到最后他也没办法了,低沉的声音混杂着不容错认的抚慰和恳求,又问她:“……那么怎样才能让你感觉好一点?”

    “你告诉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么诚恳又那么温柔,“……都按你的意思办。”

    她的意思?

    ……她不知道。

    她的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愤怒渐渐消退,迷茫和委屈却又紧跟着涌了上来;她也知道他与这一切都无关,甚至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她跟他妹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她就是没办法克制自己对他的迁怒,也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怪她,所以就将自己所有的任性都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我也不知道……”

    她选择诚实地告诉他,与此同时情绪却更加低落,她甚至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神情看起来特别冷清。

    “你让我静一静吧,”她最后说,“最近……我们也先不要见面了。”

    第64章 直下   “谁都救不了他。”

    那天的白清嘉特别果断, 甚至拒绝了徐冰砚要送她回家的请求,一个人叫了辆黄包车回到了白公馆,离开弄堂时她能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身后追逐她, 让她甚至不敢回头看, 内心已经感到了一阵强烈的负疚和难过。

    可她还是走了, 冲动的情绪占了上风, 回家之后就立刻躲进了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个日夜, 醒来后便开始发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点精神也提不起。

    ……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她不应该对他发脾气的,明明他完全与这件事无关, 而且那天也第一时间就来追她了;他并没有偏袒他的妹妹,即便当时争吵时她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回敬那个小丫头,他也没有跟她计较, 依然很耐心地哄她安慰她, 到最后甚至是恳求她,把所有主动权都让给她了。

    可她却那么任性……竟然就那样转身走掉了。

    她怎么会如此荒唐?她应该要理智一些的!发脾气有什么用?结果只能是损害她跟他之间原本就不甚稳固的感情, 还少了一个对他陈述事实的机会, 回头还不一定被他妹妹怎么造谣编排呢——哦对了,还有她妹妹的那个同学,分明是一副喜欢他喜欢得紧的模样,她现在跟他耍性子一走了之、岂不正合了那个女学生的意?简直是上赶着给人家递刀子!

    她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难受, 只盼那些了不起的西洋人能早些发明出后悔药来、她一定现在就去买一火车存在家里备着,时不时就拣出来吃两粒,将这些个糟糕的经历一股脑儿全抹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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