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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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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遗物信物

    话音刚落, 她已经开始后悔。

    可是后悔有用吗?自欺欺人的幸福是真的幸福吗?云畔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为什么会患得患失,为什么会想把他绑在身边, 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像在万丈悬崖上走钢索, 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哪怕有三百六十四天的幸福,但是一天的痛苦也是痛苦, 也作数。她那么自私, 就连分手的时候也不愿意祝他幸福,更何况现在。

    她希望周唯璨的心每分每秒都放在她这里,她想要的是没有任何模糊地带的全部。

    所以已经没有退路了。

    啪嗒,啪嗒。

    寂静的房间里, 水滴的声音尤为清晰, 在这一秒甚至盖过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周唯璨站在盥洗台前, 脚边已经蓄了一滩水,黑色毛衣几乎湿透, 稍微一拧就能拧出水来。

    “怎么了?”他开口,声音很淡, 听不出情绪。

    云畔不禁感到烦躁, 于是又问了一遍:“没怎么,我就是想知道你今天去哪了。”

    周唯璨抬头看了她一眼:“去上班了。”

    “下班之后呢?”

    “有事, 出去了一趟。”

    没有退缩,她继续追问:“什么事?去哪了?”

    这次换来的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氧气在无形中被压缩掉了, 窒息感愈发强烈, 犹如身处密闭空间, 云畔抬起头, 固执地和他对视, “不能告诉我吗?”

    周唯璨放开了湿漉漉的毛衣衣摆, 靠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出声:“你是被雨声吵醒了,还是一直没睡?”

    “……没睡,睡不着。”

    “为什么?”

    云畔喉头微涩,恍然间意识到,他是在刻意转移话题。

    他不想聊任何跟周婉如有关的事。

    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不想跟她聊。

    因为她是间接造成一切的杀人凶手吗?

    心脏开始下沉,情绪开始不受控制,云畔清醒地看见自己身体里名为冷静的平衡被打破,火焰跳跃,侵吞海水。

    太阳穴突突跳动,她觉得头很疼,思绪混乱,焦虑得想发脾气,想大喊大叫,身体不受理智支配——也许理智已经不在了,为了寻求发泄的出口,最后她抬起手,打碎了盥洗台上的陶瓷漱口杯。

    耳边传来刺耳的响声,粉蓝色的瓷片瞬间碎裂开来,从最严重的创伤点往四周延伸,裂出大小不一的细纹,像极了蜘蛛网。

    摔完东西之后,堵在胸口的窒息感总算消退了少许,然而云畔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因为这个陶瓷杯是周唯璨亲手做的,从选陶瓷胚到烧制,就连上面的云朵图案也是他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他就是会浪费时间去做这种事的人,就像很多年前把耳环藏在图书馆的书架里那样。

    云畔手足无措,僵硬地立在原地。

    可是周唯璨没有指责她,也没有生气,甚至把她往旁边带了带,怕她受伤,然后弯腰去清理地上的瓷片。

    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瓷被丢进垃圾桶,云畔耳朵里嗡嗡作响,绕来绕去都是心理医生曾经说过的话。

    ——人应该学会支配情绪,而不是被情绪支配。

    ——控制不了情绪的人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Panni,这就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接受治疗的意义。

    “……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她终于下了决心,“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我们的事,也可以重新考虑。”

    似乎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周唯璨愣了几秒才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问:“我心里过不去什么?”

    顿了顿,又问,“我们才好了几天?为什么要重新考虑?”

    云畔移开目光,盯着地面潮湿的瓷砖,试图让自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心平气和地说一些正常的话:“你不用觉得为难,其实我知道,今天是——”

    说到这里,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周婉如,叫阿姨吗?也太亲密了吧,无异于火上浇油,直呼其名显然也很没礼貌,各种选择在脑海里滚过一圈,全都不合适,最后她只能简短地说,“是她的忌日。”

    空气彻底静默,不再流动。

    缠绕在他们周围的,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有着强烈压迫感的东西,终于缓慢地露出真身。是庞大的畸形的黑色阴影,像一堵墙,或一面玻璃,冷冰冰,有重量,几乎要将人压垮。

    云畔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今天是她的忌日,你很在意?”

    比想象中平静。

    “是,我很在意,”她逼迫自己说下去,“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对我说你不在意,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没必要了。”

    周唯璨却说:“如果我在意,为什么还要回国找你,为什么还要追你,为什么还要和你在一起?”

    他不常一次性抛出太多问题,云畔被他的逻辑绕了进去,好半天才给出自己心里的答案:“因为你还在乎我。”

    “嗯,然后呢?”

    “……你想和我在一起,想对我好,但是因为她,让你很痛苦,很矛盾,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周唯璨静静地听她说完:“这是你给我安排的剧本吗?睡不着的时候你就在想这些?”

    云畔没吭声。

    须臾,又听到他说,“去换衣服吧。”

    “……什么意思?”

    “不是想知道我去哪了吗?”周唯璨拽着她的手腕走出浴室,“我现在带你去。”

    云畔被他拽到衣柜前,大脑一片空白,而他已经脱了那件怎么拧都拧不干的毛衣,赤.裸着上身,随手抓了件卫衣套上。

    总算回过神来,她也跟着开始换衣服。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指有点抖,外套的扣子怎么都扣不上,周唯璨低下头,帮她把那些不听话的纽扣依次扣上,又扯出一条羊绒围巾,在她脖子上裹了几圈,才说:“走吧。”

    一路出了家门,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没有人说话。

    车上静悄悄的,没开音响,一时间除了空调低低的运转声,什么都听不到。

    周唯璨心情不好。云畔察觉到了,却无话可说。

    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态吗?

    雨声渐渐停息,风还在无休无止地刮,压断了路边的枯枝。

    凌晨的雨夜,马路空空荡荡,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水花飞溅。

    刺眼的车灯连成一条线,照亮他的侧脸,那双眼睛仍然像流动的河,像黑色的冰川,像隐晦的诗。

    让她着迷,也让她束手无策。

    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踩着绿灯即将结束的三秒钟闯过十字路口的片刻,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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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预兆的,周唯璨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畔有种开小差时被老师点到名的错觉。

    “有时候,你让我觉得很挫败。”

    挫败?

    他竟然用了“挫败”这两个字。

    云畔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向他。

    周唯璨仍然直视前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或许已经超速,但是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第一次,是我发现你在我手机上装了定位。”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云畔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听到他说,“第二次是现在。”

    车子已经驶离市区,拐入一条僻静小路。

    不多时,周唯璨把车停到墓园门口,熄了火,扭头解她的安全带,动作算不上温柔,“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不告诉你今天是她的忌日,只是觉得没必要,也不想影响你的情绪。”

    车厢里很暗,云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安慰,于是没有回答,跟着他一起下车,往入口的方向走。

    午夜时分,墓园里很空旷,阴森森的,像极了另一个世界。她好像又开始紧张了,不知道周婉如的鬼魂是不是正躲在哪里窥视她,连手心都冒出冷汗。

    周唯璨没有回头,却牵住了她的手,淡淡的温度贴在她皮肤上,让她重新回到人间。

    雨停了,空气仍然潮湿,石板路泥泞不堪,路灯伫立两旁,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穿过那些高高低低的石碑,当周婉如的黑白照片闯入眼帘,云畔心脏骤缩,眼皮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应激,但她就是会钻牛角尖,会反反复复地回忆周婉如的死,会在白纸上串连前因后果,而后陷入无止境的自责。

    心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说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本身或许并不重要。因为躁郁症患者的情绪原本就是不停起伏及波动的,像过山车,开心的时候会比正常人更开心,难过的时候会比正常人更难过,无论喜怒哀乐都会被夸张放大无数倍,不断在身体里累积膨胀。

    而积极治疗的目的,就是努力让这些好的坏的情绪各司其职,安分地蛰伏在某一处,用来维持体内的平稳。

    初初得知周婉如的死讯,她连着做了很久噩梦,大部分都发生在墓园里,周遭的景色是模糊不清的,身后的影子是瞧不见脸的,只有周唯璨是真实的,他穿着一身吊唁的黑,脸色苍白,眼神冰冷,用嘲讽的语气问:“现在你满意了?”

    云畔想开口解释,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在梦里,她似乎失声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泪水不受控制,转眼就流了满脸。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或许还有些厌烦。不像以往,她掉一滴眼泪,他就会心疼,会过来抱她,哄她,让她开心一点,笑一下。

    可怕的梦境再次扼住她的咽喉,云畔呼吸困难,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否重合,差点站不稳,像海面上的一块浮木,起起落落,找不到落脚点。

    在被狂风巨浪冲散之前,周唯璨伸手扶住了她,用和梦里截然相反的语气说:“别怕,我在这。”

    心跳声缓慢地恢复正常,云畔垂眸望向碑前被淋湿的花束,一束白菊,一束桔梗,看上去都很新鲜,甚至能嗅出淡淡的香气,于是问:“回家之前……你就站在这里吗?”

    “嗯。”

    “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们一直都没话聊。”

    “她给你托过梦吗?”

    “少看点鬼故事。”

    云畔抿唇,“你想她吗?”

    隔了几秒,周唯璨回答,“偶尔。”

    重新看向那张年轻娇媚的黑白照片,她张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对——”

    “对不起就不用说了,”周唯璨打断她,“还有别的话吗?”

    云畔顿感茫然,不由得扭头去看他的眼睛。

    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

    空无一人的碑前,周唯璨靠过来,压住她的外套领口,扯开羊绒围巾,拽出她脖子上的银链,莫名道:“你想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

    细细的链子上,那颗圆环在月光底下来回晃动,泛出细闪。

    云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在坦桑尼亚的机场,他曾经用类似怀念的眼神去看过这条项链,像在看一个人,或一段回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无法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条无足轻重的旧项链,不具备任何意义。

    没有卖关子,他伸手指了指周婉如的墓碑,“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猜到的答案。

    云畔猛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是幻听,语速不自觉地变快:“分手的时候,我想还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没有怪过你。”

    “不是你的错。”

    周唯璨说完,拨正她的脸,俯身吻了她。

    在墓园里,在墓碑前。

    风乍起,摇乱树影,发出阵阵诡异的哀鸣。

    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哪怕周婉如的鬼魂可能正在暗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云畔在这个格外激烈的吻里,回想起他把那条项链送给自己的当下。

    玉溪街十八号,夏日夜晚,他坐在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习惯性地抛着手里的烟盒,眉眼里还保留着锋利的少年气。

    他问她为什么睡不着,然后毫无留恋地摘掉了那条原本形影不离的项链,给她戴上,说让它陪你睡。

    分手那天,在绿廊巷,她想把项链还给他,他却说,不想要的话,就扔掉吧。

    他竟然把周婉如唯一的遗物,留给了她。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又被含入唇齿,混合着唾液,争先恐后地融化。

    最后,周唯璨咬了一口她的舌尖,放开了她:“哭什么?”

    云畔没有回答,努力平复着呼吸,半晌,答非所问道:“你会觉得累吗?”

    刚才在浴室里的争执历历在目,她有些沮丧,“我可能永远都会这样……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脾气、摔东西、钻牛角尖,我可能永远都做不了别人眼里的正常人,不管有多努力……”

    “不用管别人怎么想,在我眼里你没有不正常,生病也没什么大不了,慢慢来,我陪你。”

    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脸,语气里是一贯的轻描淡写,让她感到无比安全,“杯子碎就碎了,我再给你做新的。”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不像医生护士那样对她过分小心谨慎;不像云怀忠那样在她面前总是充满悲伤;不像赵佩岚那样偶尔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也不像谢川那样总是担心自己会说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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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一个娇贵的瓷娃娃,当成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当成一块无处安置的烫手山芋,只有周唯璨常常会让她忘记自己有病,会让她以为自己很健康,很正常。

    耳边又回荡起分手那天,他曾经说过的话。

    ——别怕,会好的。

    在心里将这句话又默念了几遍,勇气连根错节拔地而起,筑成坚不可摧的楼阁,步步紧逼的黑色阴影消散在空气里,那堵无形的墙也跟着轰然倒塌。时间不必再倒退,错误不必再纠正,遗憾不必再弥补。

    他就站在那里,眼里盛满她的倒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也瞧不见曾经似是而非的寂寞或空荡,再也不用担心一伸手就会扑空,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她而去。

    心口变得滚烫,灵魂也被填满,云畔不由自主地抱紧他,把泪水全部抹在他领口上:“我们真的和好了,对吧?”

    周唯璨说:“对。”

    “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是吗?”

    周唯璨说:“是。”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

    眼泪止住了,不安消失了,就连墓园和鬼魂也不再让她恐惧了,云畔将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他怀里,卸下所有的动荡和疲惫,断断续续地哽咽:“你知道吗?有一只企鹅,被关在冰箱里……怎么都出不来……她很害怕,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被冻死……”

    她说得很乱,很没逻辑,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周唯璨仍然听得很认真,没有半分敷衍。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而周唯璨偏过头,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云畔。”

    每一次他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就代表他很认真,云畔对此心知肚明,于是抬起头,望向他。

    游离的夜色被框进他眼底,无处逃匿,周唯璨吻干她的眼泪,嘴唇贴在她耳侧,轻声说:“我爱你。”

    第81章 夕阳无限好

    二月上旬, 画室如期开业。

    试营业期间,美术老师人手不够,因此云畔一周被排了五天课, 是针对艺考培训的进阶素描课程, 每天两节课,每节课三个小时, 课程整体来说还算轻松, 就是课后的改画和答疑环节让她很不耐烦。

    云畔读书的时候辅修了很多美术相关的课程,包括去了澳洲也一直没落下,因为写生能让她静下心来,没事做的时候, 她坐在画板前一整天都不会腻。

    但是她不喜欢教别人, 尤其是那些毫无审美, 只会吵吵嚷嚷的高中生。很多次,她面对着那些糟糕至极的作品, 真的很想劝这些小孩迷途知返,放弃艺考。

    金茂大厦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寸土寸金, 画室走的也是高端路线,收费很高, 美术老师的履历全部都是一流的,服务自然也是全方位的, 中午和晚上都会给学生统一订餐, 还有下午茶时间。

    吃饭的时候, 盛棠频频安慰, 生怕她一不高兴就撂挑子不干了:“畔畔, 你再坚持一下啊, 千万别跟那些小屁孩一般见识,条件合格的美术老师不好招,我得亲自把关。等回头招够人,就给你改成特约title,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就行。”

    赵佩岚得知她投资了这家画室,剪彩活动的时候特地过来露了个面,给足了排场,不过私底下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劝说:“会不会太累了呀?畔畔,你的身体……不适合强度太大的工作,你先做段时间,要是不开心的话就别做了,还是回公司来上班吧,挂个名也无所谓的,时间肯定比当老师自由。”

    云畔对此不置可否,因为去了公司就要整天和云怀忠打交道,她不缺钱,也没什么野心,名下的股份资产下辈子也花不完,所以根本不想趟家里的浑水。

    因此,她轻易地完成了自我说服,决定暂时安安分分地呆在画室。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旅行计划泡汤了。

    她没想到画室开业的时间正好跟春节假期撞上,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周唯璨脸上却瞧不出什么失望,反而告诉她年假是能累积的,存到明年再用也一样。

    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云畔更生气了,一晚上都没理他。

    然而隔天一早,她睁开眼睛,当时窗帘里透进些许天光,周唯璨就静静躺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腰,体温包裹着她,睡得很沉。

    阳光把他的侧影照得近乎透明,毫无瑕疵,云畔伸手,心满意足地去碰他眉骨边缘的那颗小痣、漆黑浓密的睫毛、以及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心软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于是又很没出息地钻进他怀里。

    春节前夕,研究所放假,周唯璨很清闲,有空的时候,会来画室接她下班。

    云畔还记得第一次在教室门口看到他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因为他之前没说过要来。

    当时她身边围着好几个高中生,叽叽喳喳地喊她Panni老师,翻来覆去地问一些和三大面及明暗五调子有关的再基础不过的问题,问得她头疼不已,耐心也急速流失,强撑着没有发作。

    答疑时间一到,她半个字都不肯多说,迫不及待地把这些瘟神打发走。

    世界总算清静下来,云畔如释重负,慢吞吞地收拾画材,关窗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某个模糊的影子,下意识地扭过头。

    周唯璨神色从容地倚在教室门框上,穿得很随意,手里还拎着一杯奶茶。

    橘色夕阳漫过他的侧脸,像深深浅浅的湖水,竟然很温柔。

    云畔愣了几秒,惊喜道:“你怎么来啦!”

    周唯璨合上门走进来,把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放在讲台上,看着她打开,插上吸管,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学着刚才那几个高中生的样子问她:“Panni老师,什么是投影?什么是明暗交界线?”

    思维还没彻底转换过来,云畔咽下一口奶茶,条件反射性地回答:“投影指的,是物体本身遮挡光线后在空间中产生的暗影,明暗交界线就是区分——”

    说到这里,才发现周唯璨手肘撑着课桌,正在看她,眼梢悬着笑,她脸颊微微发烫,分不清是抱怨还是撒娇,“好笑吗?我都快被他们吵死了。”

    夕阳余晖染红了教室,周唯璨就坐在距离讲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朝她勾勾手:“过来。”

    云畔放下奶茶过去,趁着教室里没人,干脆直接坐到他腿上,挨着他的肩膀,口吻暧昧道:“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画室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

    她今天穿了件露肩的杏色毛衣,很宽松,周唯璨搂着她,手指钻进来,捏了捏她的腰:“是给你当,还是给你们班的学生当?”

    云畔忍不住瞪他:“除了我,你还想给谁当?”

    他就问:“我不穿衣服的样子你还记不住吗?”

    “……快忘了,我们好几天没做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生出些许危机感,质问道,“你是不是腻了?”

    周唯璨勾勾她的头发,“看你这几天上课辛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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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半信半疑,云畔决定亲自检查一下,于是凑得更近,用牙齿轻咬他的下巴和喉结,来来回回蹭他的膝盖,直至感受到他身体明显的变化,才算满意。

    教室里门窗紧闭,空无一人,云畔没什么顾忌,手指描摹着他的腹肌线条,动作也愈发肆无忌惮,最后周唯璨摁住她的手,含着她的耳垂,低低提醒:“老师,你连教室里有监控都不知道吗?”

    云畔确实没注意过,闻言吓了一跳,立刻把拽了大半的拉链拉回去。

    与此同时,教室门倏地被人敲了几下,随之响起的是盛棠的声音:“畔畔,你在里面吗?”

    她赶紧应了一声:“在收拾东西。”

    “哦,那我进来啦。”

    拒绝的话尚未出口,门把手已经开始转动,云畔手忙脚乱地去帮他扣那块金属搭扣,这条腰带还是她买的,当时怎么没发现这么难扣。

    而周唯璨仍然坐在椅子上,虚虚揽着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摔倒,除此之外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神情甚至很懒散。

    “收拾什么呢,这么久都——”

    话音戛然而止。

    云畔好不容易扣上那条皮带,整个人仍然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坐在他腿上,乱糟糟的毛衣下摆也还没来得及整理。

    盛棠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愣愣道,“你俩……不对,那个,你、你是周唯璨?还是我最近太忙,出现幻觉了?”

    或许是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强,直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进了电梯,盛棠还未彻底消化,维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只在周唯璨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电梯抵达B2停车场,周唯璨过去开车,盛棠总算回神,追悔莫及道:“逛街那次我就该发现的……怪不得你对那个男的百般挑剔,又是下巴短又是眼间距窄的,而且你平时出来玩根本就不爱看手机,那天简直恨不得盯出一个洞。”

    “不过周唯璨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身上还是那股——嗯,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勾人的劲儿,之前女生宿舍夜聊的时候都说,跟他对视三秒就会一见钟情。”

    盛棠感慨了一阵子,见她不吭声,于是戳戳她的肩膀,揶揄着问,“什么时候复合的啊?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太不讲义气了。”

    云畔咬着吸管,控制不住唇角的弧度:“刚复合不久,还没来得及说。”

    迄今为止,她也就告诉了阮希一个人而已,一是觉得跟谁说都像炫耀,二是她并不在乎有没有朋友祝福。

    归根结底,感情在她心里是一件很私密的事,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她连自己跟周唯璨相处的细节都不怎么愿意跟别人分享。

    “也不晓得妙瑜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当年真的挺喜欢周唯璨的,你俩谈了之后,我天天劝她来着。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有一回我跟妙瑜逛街的时候正好撞见你俩了。”

    云畔的确没印象,“什么时候?在哪?”

    “唔……那会儿你跟周唯璨差不多谈了半年左右吧,就在美食街附近,你俩好像是在吵架还是干嘛,反正你看着很不高兴,嘴都没停过,一直在抱怨,周唯璨就站在旁边听,也不生气,边听边笑,等你说完之后,他就靠过来,低头亲了你一下。”

    “……然后呢?”

    “然后你就不生气了,冲着他笑,还让他抱你。”

    云畔听到这里,总算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晚他们原本是打算去看电影的,票都买好了,结果半途周唯璨接到兼职老板的电话,临时让他过去一趟,所以她有点不开心。

    当然这种不开心通常持续不了太久,周唯璨甚至连软话都不用说,拉拉她的手,抱抱她,亲她一下,云畔就会立刻原谅他。

    盛棠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妙瑜当时脸色有多难看,她好像不理解为什么周唯璨对你那么有耐心,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好哄。反正从那次之后,她慢慢就死心了,也开始交新的男朋友了,傅时煦当时追她也下了不少功夫,但是妙瑜说看见他就心烦,后面俩人拉拉扯扯好几年,到现在也算是修成正果了,还蛮圆满的。”

    前几天刷朋友圈的时候,云畔看到方妙瑜晒了自己跟傅时煦的结婚证,一眼望去,底下全是读书时的共同好友在点赞评论,她也私聊送了祝福,还答应到时候有空的话,去给她当伴娘。

    在盛棠以及大部分人的心里,结婚就算是“修成正果”,可云畔却觉得,领证也不代表什么,毕竟结了婚一样能离,现在社会上多的是闪婚闪离的例子,不见得比恋爱牢靠多少。

    而她想要的“正果”,是即使没有任何法律及道德约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赞成或祝福,也绝对不会离开她的。比水和氧气更加永恒,一旦脱离就会致命。

    在云畔心里,周唯璨的承诺甚至比结婚证更加固若金汤,因为事实证明,结婚证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离婚证,但是周唯璨说出口的承诺绝无可能再反悔。

    第82章 飘浮

    大年初二, 云怀忠总算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风尘仆仆地从澳洲赶回来。

    研究所那边项目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周唯璨一大早就出门了, 云畔今天画室没课, 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一直拖到下午四点钟才慢悠悠地出发, 回家吃团圆饭。

    说是团圆饭, 但是跟她关系也不大,尤其是赵佩岚还生了一个儿子,平时娇惯得不得了,在家里无法无天的, 谁的话都不听, 也就云畔偶尔脾气上来, 会沉着脸训他几句。

    在高架桥上堵了将近四十分钟,等云畔抵达别墅, 天色已经暗得彻底。

    除了她之外,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一堆平时根本不见面的远方亲戚站在露天泳池旁边言笑晏晏, 云畔走过去跟那些脸都认不全的亲戚打招呼,免不得被留下来寒暄几句。

    赵佩岚就端着酒杯在旁边陪同,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才附在云畔耳边低声说:“畔畔, 你爸爸在二楼的书房呢, 说等你来了, 让你上去一趟。”

    意料之中地点点头, 云畔没迟疑, 很干脆地转身上了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

    云怀忠正坐在书桌后头,皱着眉头跟电话对面的人安排工作,云畔随手从书架里抽了本杂志出来,坐在沙发上边看边等。

    这几年里,云怀忠其实老了很多,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忧心她的病。

    刚去澳洲的那段时间,云畔经常和他顶嘴、争吵,心情不好就摔东西,闹绝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后来经过半年的封闭治疗,她的情绪渐渐趋于平稳,能够正常生活,正常社交。

    然而这种平稳在某种程度上也等于麻木。

    世界很美好,生机勃勃,拥有无限可能,云畔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学校里有很多男生追求她,中国人外国人都有,而云畔没有半点波动,偶尔甚至觉得,属于她的时间已经静止了,静止在周唯璨转身离开绿廊巷的那一秒。很精准。

    阿约曾经问过她很多次,为什么不谈恋爱,或许是因为她的回答过于敷衍,某个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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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约意味深长地劝她,说人一辈子根本就不可能只爱一个,如果忘不掉的话,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久。

    云畔当时喝得晕晕乎乎,抱着垃圾桶吐了半天,很想打电话问问周唯璨,五年了,你还记得我吗?你有新恋情了吗?你过得幸福吗?

    最后当然问不出口。

    如果答案是不记得,有了新恋情,过得很幸福,她可能会崩溃,会疯掉,会希望那个令他幸福的人立刻消失,然后他陪着她一起痛苦,一辈子。

    杂志停在其中一页,很久都没动,云畔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电话总算挂断,云怀忠抬眸望向她,口吻和煦:“回国差不多半年了,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适应。”

    “最近身体怎么样?去医院复诊了吗?”

    “挺好的,约了月底去复诊。”

    云怀忠点点头,打量着她的神色,又说,“爸爸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回国之前特意给你补了个生日礼物,就放在你卧室里,等会儿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云畔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陪他说话,思绪却已经飘远。

    她生日那天,周唯璨难得请了假,陪她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在她的提议下,还坐了整整三次过山车,眼都不眨。

    最后一次下来的时候她腿都软了,周唯璨只好背着她走,半途云畔指着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随口说她头上的熊猫发箍很可爱,周唯璨竟然背着她又折返,追上人家,很客气地问发箍是在哪里买的。

    最后云畔也如愿以偿地戴上了那只熊猫发箍,还拍了好几张照片。

    晚上游乐场里的灯光很漂亮,他们排了半个小时的长队,坐了最受欢迎的项目,空中缆车。

    到站之前,周唯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对情侣戒指,将其中镶钻的那一枚戴在她右手无名指上。尺寸契合得简直像一圈烙印。

    是很低调简约的款式,牌子也很小众,不过云畔知道很贵,很难订。

    缆车在高空中缓慢行驶,地面的建筑变成一片五彩斑斓的缩影,他们仿佛飘浮在空中,周唯璨笑着看她,霓虹光影逐层掠过眉眼,神情那么温柔。

    脑袋里噼里啪啦放着烟花,云畔紧张得要命,慎重地把另一枚给他戴上,还没来得及接吻,缆车已然到站。

    周唯璨对她说,生日快乐。

    云畔回答,我爱你。

    “……你跟小谢现在怎么样了?”

    话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到谢川这里的,耳边云怀忠的声音渐渐从模糊到清晰,“爸爸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跟我交个底。”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戒指,云畔稍稍回神:“分开了。”

    云怀忠沉默片刻:“原因呢?”

    “性格不合。”

    “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以前明明是无话不谈的,性格哪里不合?”

    视线从杂志上离开,云畔也懒得再兜圈子,平直地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他,六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他。一辈子太长了,我不想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说完,她没再停留,起身径直往外走。

    推开房门的瞬间,云怀忠沉沉开口,语气里裹着微不可闻的叹息:“……畔畔,爸爸问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以后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既然答应过,就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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