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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烧烤和收虫
改了花刀的牛舌好像一团海葵, 在炭火上炙烤时,触须都在诱人的颤动着。
最嫩最美的一块自然是谈栩然吃的, 嫩弹浓香, 柔软丰腴,好吃得简直霸道。
烤白菘她也吃了很多,一片片焦香水甜, 口感丰富,藕夹切得薄, 她吃了三个。
陈舍微一边吃一边留意她的胃口, 捡些烤得微焦了些的肉串自己吃, 又端起米酒奶饮了一口,谈栩然喝的是温温的橙汁,他切了两个橙子亲手榨出来的, 镇在温水里暖着。
红腰白腰原本的滋味谈栩然是能受的,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闻着觉得不大喜欢, 就统统撇给了陈舍微和高凌。
高凌已经很知道这是什么, 与陈舍微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退缩。
这个年纪本就跟火团似的, 火上浇油还了得。
高凌手脚飞快的把红腰、白腰塞进食盒, 就像是转送一个炸弹般飞快的冲到院门边上,塞进仆妇手里,叮嘱道:“给王老板送去。”
随后又风一样狂奔回来, 志得意满的说:“我叫他们送给王大哥了!哈哈,他这趟回来瘦了好些, 整日嚷嚷自己累惨了, 虚透了, 叫他好好补补吧。”
陈舍微拿着一个扇贝正吸溜粉丝,咽下后道:“可我今儿已经叫灶上给他送了一钵子黄精生蚝汤。”
高凌和他又呆呆的彼此互看着,看得陈绛和谈栩然忍俊不禁。
高凌抓抓脑袋,道:“应该没事吧?”
陈舍微耸了耸肩,反正是成了亲的人,谁管他呢!
院子里散着白热的烟气,又不是正襟危坐的在四角饭桌旁,这样围炉烤肉,很难不放松吧?
高凌前些日子忙着收虫的事情,现在苟延残喘的秋虫产卵后已经殒命,一个个虫罐摆在家中,炭火温暖,虫卵正在悄然孵化中,他也就无事了,大多精力放在学业上,偶尔去码头监工,换换脑子。
陈绛一见他,脑海中就扯出一片连绵金郁的稻田,以及收割后拾穗人佝偻的身影,风从四处的环绕的山中来,声音辽阔悠远,气味也与城中不同,多些谷壳、草叶的香气。
她在风中,如肋下生翅般轻盈。
陈绛一共往外头去了两回。
高凌去收虫,一只只装在罐盅里,垒满一筐再塞稻草填补空隙。
她则坐在马车沿上,叫阿巧从筐子的上中下各拿一罐出来,粗略的挑拣一番,评判这一批货色。
那些农女自以为隐蔽的偷窥她,眼神讶异歆羡,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肌肤透白如珠,眉目漂亮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耳畔蜻蜓银坠惬意打晃,从她衣袍肌肤上经过的风似乎也染上了清甜的香气,令她们情不自禁的深深嗅闻。
其中有人见过谈栩然,对陈绛半遮的容貌倒没那么意外了,更吃惊于她目光老辣,竟然不是跟着出来看新鲜的,也说得出虫儿身上的门道。
“陈大姑娘,咱和王老板都是有交情的,同高管事也是忘年交啊,哈哈,好些虫儿给了你们,余下的才撇给周家,这都是好的,不必挑拣。”
吴家村一带的虫儿都是吴勺直接收了好的送到泉州来,这地界的虫贩范围更大,原本也去吴家村边上收,自谈栩然育虫之后就断了这一路数,只好往深山里去些。
他们的虫儿有些品相的确是不错,但次货也不少。像是收破烂的,看上里头一块银疙瘩了,还得捎带着把没用的土块也给买了。
“这个自然。”陈绛微微一笑,却又立刻道:“第三排下面那筐,中间和底下各取一罐。”
话语软绵绵的叫人没处使劲,态度亲和,但又似乎浑不在意对方说了个屁。
虫贩嘬着腮帮子,凑到高凌身边套近乎。
“这陈大姑娘是个什么意思啊?我听说陈老爷没儿子,以后是不是她当家了?这摆款也太早了。”他故作熟络的用胳膊肘碰了碰高凌,道:“就算是招赘么?那也是男主外女主内啊!”
“她想主外就主外,她想主内就主内,又主外又主内也不是不可以啊。”高凌眉头稍蹙,这人已经在惹他不悦的边缘徘徊了。
陈绛瞧着阿巧、刘钿手里几个罐盅,依次说:“色不正,不正,翅小,畸翅,腹太瘦。”
高凌不言不语的看向虫贩,表情很不好惹,道:“你方才说周家拿的是我们撇下的货,难道都是些老弱病残。”
虫贩讪笑道:“话也不好这样说,斗虫虽要看种,但也有那孬娘生好崽的啊!
谈栩然养了这么几年的虫,也留了不少种虫,其中也不乏瘦筋筋,身色黯淡,却凶悍无比,顽强不退的好虫。但毕竟是少数,而且这种虫儿即便再怎么内秀,也不至于到胸骨窄小,骨瘦伶仃的地步。
虫贩走过去,捡起一罐被陈绛判为中下品的虫儿,掀开一看,大嗤一声,道:“这虫儿怎么说不好呢?”
他扯了片嫩草丢进去,就见褐绿的虫儿抓着叶片,边吃边动须子,看起来十分灵动有力,虫贩有些得意的捧着罐子叫左边的人看看,让右边的人瞅瞅,见大多人都点头,有些得意。
“所以是中下而不是下。”陈绛未见怯色,目光不停扫视着虫罐,根本没有看向虫贩,道:“这虫的牙也不算太厚,而且露了牙根。”
斗虫时两只虫儿彼此咬住扭转时,若是牙齿嵌入牙根的深度足够,蟋蟀受伤的几率就不会那么大,所以蟋蟀牙厚、大,但不露牙根,是评判蟋蟀品相的至高点。
“哪有那么多半点缺都没有的虫啊?”虫贩见糊弄不住陈绛,又不满的道。
陈绛正视着他,这不像一位养在深闺的少女该有的眼神,不闪不避,不娇不媚,有的只是平静和淡定。
“这是一只母虫,诞下的雄虫有近七成肖母,所以会略挑剔些。”陈绛道:“我没有说不要,你是卖方喊了价,我是买方难道不能还,我就是买捆菜,还不下一文钱,总也能管人家讨半棵葱吧?你姐姐有心给你贴补,可我又不是你家的谁,自然是一码归一码,生意归生意。”
这虫贩是周家老大夫人的堂亲,所以去岁咬得紧,没给陈家供货,今岁周家虫业大缩,他有货没处卖,这才找上了陈家。
若不是他手下二把手与吴缸是表兄弟,打小在一块光着屁股玩过,而且吴缸刚开始收虫那阵,这表兄暗地里还教了他一阵,算是有情分有面子,谈栩然还想再晾他一晾呢。
那虫贩在周家听了不少闲话,被陈绛戳破了堂姐给他的回扣,一时说不出话来,歪嘴想着,‘果然是谈氏养出来的女儿,不安分到骨头里了,还知道葱会搭着菜卖!’
虽说这买卖是人家起的头,可这都多少年了?这份回扣吴缸的表兄可是一文都没沾过,心中早有不满,此时不显分毫,笑呵呵的凑上来打圆场。
陈绛见他言语和缓,且很有分寸的与阿巧闲唠了几句家常,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但她也不说什么话,只垂眸继续挑虫。高凌见状,松缓了神色来做这个周旋的人。
这一项上,她又有点像陈舍微了,不热衷交际,保留精力,把柔软温和的情绪都留给最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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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高凌与陈绛一共去收了两回虫子,他骑着马一会跑到前头去给她摘树上青皮染红的枣儿,又落在后头,为她买道旁红艳饱满的石榴。
下马车时,陈绛曾把手交到他掌心,他想紧紧攥住,又怕手劲太大,只敢虚虚握着。
就好比旁人打趣他是陈家的小女婿,他心中暗喜,也明白陈舍微和谈栩然有此意,但又不敢表现的太过雀跃,甚至也不想别人总挂在嘴边说,只怕说得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吃得饱吗?”陈舍微看向莫名其妙开始打愣神的高凌,傻呆呆的拿着根竹签子坐在那,也不动弹。
陶盘不比锡纸导热,但在火上烤得久了,盛着的嫩豆腐也从光滑嫩白变得焦黄冒泡。
豆腐已经被番椒辣油和孜然的香气浸透了,颤动着,仿佛在呼吸一般。
见陈舍微剜了一大块豆腐,搁在碟里晾凉,打算给谈栩然吃,高凌忙点点头,道:“吃得饱,还有煎饺和煎饼呢。”
家里有好几个烧烤用的食具,最早的是一个很长炭渠,后来又打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炭盆。
自从在泉州卫里当官当的颇有人望之后,陈舍微就开始沾公家的油水了,眼下使的炭盆就是在公家的铁匠那新打的,上大下小像个花樽,顶上对半开,一边是烤网,一边是烤盘。
烤盘上的煎饺‘滋滋’作响,底部呈现出恰到好处的金黄,大家飞快的分吃了,陈舍微把早就备好的面糊倒上去推平,看着它慢慢凝固变焦黄,鱿鱼、虾仁和蛎仔渐渐缩水熟成,香气四溢。
“这回的面糊薄些,焦脆些。”
陈舍微麻利的用筷子将饼分作四份,调弄了一个酱碟给谈栩然,至于孩子们,叫他们自己弄去。
就在众人腹饱身暖,闲情满怀的时候,外院忽然递进来一封信。
这封信捏着很厚,打开了一看才发现是两封,一封是陈舍度给陈舍微的,一封是他夫人米氏给谈栩然的。
谈栩然接过信,与陈舍微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有几分不解,不明白二房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给他们写信,还夫妻两人各一封。
陈舍微展开信看了两眼,火气就直撞他脑门。
原来是陈梅的诗集刻好了,先印了十几本让她分送好友,陈梅喜上眉梢,托人寄给米氏看,不知是想得爹娘几句夸赞,还是想同他们分享喜悦。
不过么,看陈舍度这骂声都要冲破信纸了,喜肯定是没喜了。
第162章 生身父母和禁足
米氏的信一开始还顾念着谈栩然怀有身孕, 比较克制,但越是写到后边, 越是激动。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 闺中女子的清誉何其珍贵!她的诗稿又怎么能够刊印成册,还叫外男雕刻成板?!’
谈栩然想起陈绛那都出到第三卷 的《鲛女奇遇记》,已经完全脱离了陈舍微给她讲的那个故事本身, 开始述说鲛女在各地的遇到的人,发生的事。
陈绛连画册都出了, 谈栩然亏的什么心?
只是米氏与她见解不同, 一副天塌地陷的悲戚口吻。
信件末了,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要求要他们烧毁雕版,不准再印。
“夫人别生气。”陈舍微忙道。
谈栩然放下信纸,脸上还残留着吃饱喝足的惬意, 并没被这一封信影响了心情。
“生身父母,难以忤逆。”
坦白说, 若不公婆已死, 谈栩然想要过上如今的日子也难。
除了陈舍微学着管理家中田产和考科举这件事他们会支持之外, 旁的事情都会反对。
不论是陈舍微把外院租给甘力,好得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又或是替南老板雕水仙好挣几个银子, 再就谈栩然在家中育虫,然后举家搬到泉州来。
这些事情一件也别想达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公婆俩还在, 家中倒也不至于落败如斯。
但谈栩然必定会受到更多的桎梏,到了这年岁才怀上第二胎, 且男女不知, 婆母早就张罗着给陈舍微纳妾了, 他若不肯,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要扣下来,谈栩然头上也少不了一顶善妒的帽子。
除此以外,日常小处更是受制,晨昏定省就占了她不少空闲,三餐荤素也不得自己做主,坐在一桌吃饭,咸淡喜好要以公婆为先。
偶尔他们想起来了,为她上一盅鲍鱼炖鸽蛋,也不忘耳提面命,要她保养身子,快些为陈家添续香火。
谈栩然还要一边感恩戴德,一边吞咽下自己并不喜欢的咸口鸽蛋。
“咱们能做的有限,且看几个姑娘自己的造化。”谈栩然说着,收回四散的思绪。
这世间对女子的苛求太多,其实陈绛去乡下收虫的事其实也十分逾矩。
但也许是这些年陈舍微爱重妻女的言行以及谈栩然我行我素的举止扩大了众人对此承受的阈值。
一听这件事,知道是他们二人的女儿,似乎心里就冒出一个词,‘难怪了!’
再者就是陈舍微无子,陈绛和高凌虽没有定亲,但熟络的人都默认了这一点,晓得陈绛是要掌家的长女,高凌是入赘的女婿,半子而已,怎么说也欠缺一些,所以陈绛出面接手自家买卖,似乎也有道理。
因此,众人对陈绛的宽容有形无形中被拓展到了最大。
她去虫儿居理账,掌柜没提前得信,马车到了门口才晓得,急急忙忙要头上奏乐的蔷薇避开。
毕竟是烟花柳巷出来的姑娘,换了清白地方又如何?不宜与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碰见。
结果不尴不尬刚好叫两人撞见了,陈绛好奇的一偏首,面纱轻晃,朦胧见她扬起笑弧。
“早就听闻蔷薇姑娘丝竹管弦无一不精,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耳福?”
眼见她与蔷薇一道上二楼去了,掌柜一拍手,心道,‘这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一派相承的做派。’
这封信落在陈舍微夫妇二人手中,波澜微起即平,可对于梅兰几人来说,无异于风暴一场。
小巧雅致的清幽小院里,因为少了几个成日板着面孔,眼珠左右轮转,时不时挑刺的婆子而显得清幽了许多。
铜盆里燃着一包空心的火,没有炭柴,只依靠一张张撕毁的诗集来支撑焰苗,落下一张来,火焰就燃起一重,再烧再燃,烧完了,火焰也支撑不了多久,很久快就坍缩成一堆灰烬。
四个姑娘皆愣愣的看着这团火,等它黯淡下去,似乎连心火都跟着一起灭掉了。
“我好羡慕阿绛。”陈兰忽然开口道。
余下三人不语,心中皆有此念。
纪氏听说了米氏来信训斥几个姑娘的事情,虽不知信中具体说了什么,可听下人说她们在院里烧诗集,也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纪氏佯装不知,带着厨房新炖的红枣燕窝、松子栗糕以及新冬衣走了进来,见几个姑娘没什么规矩的坐在台阶上,唯有陈菊坐在轮椅上。
她只是笑了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烧纸玩?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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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梦见恭桶来不及醒?来,吃点燕窝,试试新衣裳吧。”
纪氏故意说起这种有些粗俗的玩笑,想让这院里伤怀的气氛散一散,可几人脸上表情还是木木的。
陈梅起身给她行了一礼,道:“叔母,若是阿杏妹妹出了一本诗集,你可会大发雷霆,勒令她烧毁?还连带着去信斥责替她雕版的兄弟妯娌?”
纪氏最怕这样的问题,干笑一声,手搭在托盘上好一会也没说话。
几个姑娘取了燕窝坐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无精打采的吃着。
她们都没想着还能得到纪氏的回答时,她却忽然道:“我做姑娘的时候不识字,后来是嫁给了你们叔叔,他闲时教我几个字,慢慢的,一页书信连猜带蒙也能看懂了。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们几个姑娘,真是厉害,什么花儿鸟儿,山儿水儿,落在你们嘴里都成了好美的诗句。说一句惹嫂嫂不高兴的话,咱们家文曲星都进了女胎。”
陈梅惊讶的转脸看她,不知道这个唯唯诺诺的庶叔母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几个兄弟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才情皆很普通,几首还算不错的诗句,那都是从她这拿过去的,至于几篇高谈阔论,还算为人称道的文章,亦是姊妹代笔。
“可惜阿杏像我,只喜欢拿针捏线,她若有你们这样的才情,我定然是高兴的。但我明白嫂嫂的担忧,出诗集对于女子来说,是有些出格。”纪氏缓缓道:“六弟妹活得是潇洒恣意,想出虫谱没有书社答允,就自己开书社,听着就痛快。阿绛在她的护持之下日子过得也是多姿多彩,她的脚早就不裹了吧?”
陈梅和妹妹们对视一眼,犹豫着点点头。
纪氏淡淡一笑,道:“难怪敢站在脚蹬上飞驰而来,这样英姿飒爽,我和阿杏回到家中,一连两夜还梦见那日击鞠的景象,我们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
陈梅眉头微蹙,面容忧愁。
“可她们母女也是摒弃了一些好名声的,脊梁骨可没被人少戳。六弟妹撑得住,不在意,你们呢?也可以不在意吗?”
见几人唇瓣嚅嗫却说不出话来,纪氏叹了口气,道:“不能。即便能,你爹娘也不允准。”
陈兰几欲落泪,咬唇强忍。
秋风拂面已有尖刺冰感,院里残留的焚烧灼热气也很快消散,纪氏怕几个姑娘在风里吃点心受寒,忙又将她们请进屋里去了,房门一关,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能开。
曲竹韵因为诗集事情也受了点连累,只是她高一辈,米氏不好说什么,几个姑娘被禁了足,也用不着她什么事儿了。
其实原本去女学、踏青、击鞠、泛舟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在米氏的想象中,纪氏没拦着,姑娘们有人带着就让她们玩去吧。
结果诗集事情一出,米氏也知道了,该给曲竹韵的那封信就到了纪氏案上。
纪氏越看越是皱眉,连陈舍刞从外院回来也没觉察。
“又说什么难听话了?我看看。”陈舍刞朝她伸手。
纪氏匆匆忙忙把信折揉成一团,道:“没什么,只是问问几个姑娘。”
陈舍刞也没强夺,只是面色不虞的说:“她但凡给你来信,不是颐气指使,就是数落教训!”
“罢了,几个字而已,不痛不痒的。”纪氏忙道:“那位王老板走了?货栈的事情如何了?”
见陈舍刞隆起的眉头松缓了一下,纪氏就知道应该是好消息。
“有些眉目了,王老板选地段很有眼光。云霄县既近广东,又近月港,但又比月港地租便宜,又太平安生些,少些各种名目的赋税。货栈还在修建,广东府的几个商人也分投了些银子,倒是叫咱们少担些风险。”
纪氏笑道:“爷现在是这样说,过些日子等货栈开始生银子了,又懊恼人家分薄了咱的利。”
陈舍刞也笑了起来,道:“说着玩的,我哪会这样使小性子。”
纪氏‘啧’了一声,有些懊恼的说:“那天去六弟妹家中小坐,倒是碰上王老板的小夫人,瞧着像个圆脸娃娃,笑模样,看着就可人,可我那日身上没带见面礼,脱了个簪子给她,阿杏倒得了她一对耳坠子,瞧着成色比我的簪子好出不少。听说她成婚也有些时日了,还没有孩子。昨个理库,寻到一个观音玉坠想送她的,罢了,我还是下回自己当面送好些。”
她说了一长串都不见陈舍刞回话,疑惑的看向他,就听陈舍刞笑道:“早你买些好首饰戴出去,不听我的。”
纪氏佯怒扭了身子不他,半晌才道:“那我可开库拿银子了。”
“多说一个字儿我做猪狗。”陈舍刞道。
纪氏又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我娘家送来的溏心柿饼可分送了王老板一些?”
纪氏娘家不显,兄弟也资质平庸,倒是性子稳重实在,得陈舍刞庇佑,有田亩有山头,做个富庶的田舍翁,已经很是心满意足。
“嗯,给了他一匣子带走,他说在六弟那吃过了,六弟是有什么卷上酪,卷上榛子杏仁的吃法,说是好吃极了。”
冬日越近昼越短,王吉离了陈舍刞家时,天还亮,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再撩帘子往外头瞅一瞅,天就黑透了。
晚市正热闹呢,羊汤店的香气有形,悬在空中舞成一个妖娆的躯体。
王吉闻见这股子羊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操劳到大腿拉伤小腿抽筋的滋味他可还记着呢。
一大一小俩王八蛋,哪有堆一块送补品的!
他想起吴燕子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一边抿扣子,一边轻‘呸’了一口。
“人家送补品是挂念着你,不吃还能往你嘴里塞?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得有数啊?”
王吉疼得龇牙咧嘴,又挤出个贱兮兮的笑来,道:“苦了我没关系,你享福就行。”
又差点叫个枕头闷死了。
他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想起这件事,嘴角不自觉翘着。
忽然就觉马儿受惊,车架大颠了一下,什么玩意携着冷风窜了进来。
王吉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被掐着脖子,气都上不来了。
第163章 滔天之利和锅子
“王老板真是贵人事忙, 请了你几回也不给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泉州了?我们要同你做买卖是看得起你, 别摆谱摆个没完, 以为那姓陈的泉州卫做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就能保的住你了?连他自己都够呛!宫里的九千岁在湖前湾、大澳湾里都有三艘大货船,漳州卫心知肚明也没问一嘴,睁大眼睛瞧瞧, 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这人身上一股咸馊馊的味道,在这恣闭狭窄的车厢里更是难闻。
王吉今儿穿的袄领高, 吴燕子又亲手缝了一圈兔绒在里头, 他一手掐着脖子有些费劲, 见王吉憋得也够呛,这才一松手。
王吉猛得一抽抽,缓过来后又险些自己的肺咳出来, 抖着身子蜷了蜷,道:“咳咳, 如, 如今做烟卷的人多了去了!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驴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啊。”
那人不耐烦的给了王吉一脚, 道:“那些佛郎机人最喜欢你家的滋味,利润能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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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倍去!要么, 给方子也行。”
这一脚蹬在王吉腰上, 叫他又痛又气,男子的腰,能这样踹吗!?
他好一会子说不出话来, 艰难道:“方子不在我这,我不知道方子。”
“不是说陈舍微同你亲哥俩一般吗?好过同姓族兄。”那人阴恻恻的笑道。
见王吉还不肯松口, 那人磨了磨牙, 似乎是上头有交代什么, 只能强忍脾气,道:“你怕个屁啊!?送你银钱都不要?也不用怕有什么连带的,重新给漳州的青筑小楼供货就行了,要多少给多少!”
王吉的脑子现在有点想不动事儿,只听见一声‘噌’,像是兵器出鞘,毕竟是性命要紧,他忙抱头叫道:“好好,我,我想想法子!”
半晌没有动静,只觉得车架一晃,像是卸掉了重物。
王吉缓缓拿开护着头的胳膊,半爬半跪的探出头去,夜风萧瑟,弄堂里浑无一人,见车夫瘫在地上,毫无知觉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的摔下去,“老叔老叔!”
这可是打小就给他爹赶车的人呐!
幸好,这帮人显然也不愿将事情闹大,只是弄晕了他,没有闹出人命来。
“少爷啊。你,你招惹上什么人了?”
老车夫刚转醒,也不管脑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上上下下把王吉打量了个遍,见他无恙才松口气。
王家还没后呢。
“就是在云霄的时候,往咱们住的客栈里扔刀子和信的那伙人。”
王吉一边扶起老车夫,让他坐到马车里,一边不怎么娴熟的拽起缰绳。
老车夫缓慢的理解着这句话,道:“那咱们现在是去陈家吗?您不能一个人抗这件事啊!”
“先回家吧。要不然赶不上宵禁了,夫人会担心。”
王吉后脖子都是冷汗,风一吹遍体生寒,他总觉得还有人盯着他,不能直接就冲到陈家去。
他这样回家也够奇怪的,老车夫满头鲜血的倒在车厢里,他则浑身冷汗,面色惨白,就像是撞了鬼。
“找,找个大夫给老叔看看。”
王吉口干舌燥,囫囵在外院灌下一杯定惊茶,换过一身衣裳,觉得身上暖和些了,脸上也有些血色了,这才往内院去了。
吴燕子还没睡呢,正坐在灯下习字。暖灯佳人,一眼就叫他心中安定下来。
她成了亲,做了夫人,梳了髻,可还是一张圆乎乎的脸,笑起来半分不改。
她每日练字的习惯是在陈绛身边养成的,原来的字像一只只鼓鼓囊囊的甲虫,没棱没角,糊成一团,一张张大字过后,渐渐舒展开来,说不上秀气文雅,更遑论风神俊逸,只是够用。
王吉自己一手臭字,有时候写信就让吴燕子代笔,抵过这一日的功课了。
“呀。”吴燕子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悄没声的站在那?等着你吃饭呢,叫他们传菜吧。”
王吉哪还有饿的感觉,可今儿天冷,家中要吃锅子。
暖锅的锅子也是陈舍微送的,唤做‘鸳鸯’的一只金红铜锅,又漂亮又好用,底下炭火一点,不多时就热了,菌汤红汤翻涌起来,香气由淡转浓,肚子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今儿怎么想起吃锅子来了?”王吉坐了下来,又忽然转脸对上了菜要退下去的仆妇,哑声道:“叫小厨房给炖个补气血的药膳来,给外院老叔送去。”
“你嗓子怎么了?”吴燕子没细看他,又道:“阿哥家里吃锅子,备了好多料,原本想叫咱们一块去的,可我说你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阿嫂就让灶上每样给拿了些,锅底也送来了,咱们吃现成的。”
吴燕子不喊陈知事,也不喊陈老爷,家里有大哥、二哥和三哥,阿哥喊的就是陈舍微。
出嫁时陈舍微给的嫁妆可不薄,两家人是实打实的情分,担得起她这一句亲近的称呼。
“老叔怎么了?”吴燕子先把碟里的鹌鹑蛋和豆泡下进去,还有芋头、萝卜等需要久煮才好吃的。
王吉脖子还隐隐作痛,不敢吃辣,拿起手边一碟荤腥,拨了几块排骨、腊肠下进菌汤里去,余下的各种鱼片、花蛤、蛏子、活虾、波斯菜、晚菘之类,随吃随烫。
他犹豫着要不要同吴燕子说实话,只怕吓着她。
可又想起陈舍微与谈栩然平日里都是有商有量的,便斟酌着道:“生意上的事情,有些人要我供烟卷,我没搭理,半路截了我的车。”
“啊?那你可有受伤?”吴燕子忙道。
王吉扁了扁嘴,道:“就是脖子疼,腰上叫人踹了一脚。”
他抬了抬下巴,撩了衣摆叫吴燕子看,见她满脸的心疼,好似吃了蜜一般。
“明日就该青紫了,骨头可有伤着?”
“那倒没有,我自己心里有数。”王吉道:“要伤了骨头,我哪还坐得住。在外院也叫大夫看过了,这都是皮外伤,敷不敷膏药都得七八天才能退,我也喝过定惊茶了,本来半点胃口都没有,一闻锅子味,才觉得又活过来了。”
“说的什么话。”吴燕子忧虑的坐定,舀出一只蛏子夹出软肉搁到王吉碗里,认真道:“该同阿哥商量个对策。”
蛏子肉鲜美无比,半粒沙子都无,吃得王吉不住感慨,陈舍微家的吃食就是挑不出毛病来。
“怎么不讲话?”吴燕子不解的看着王吉。
瞧着她大眼睛圆溜溜的,他生出点戏弄的心思,故意道:“人家说,要么给货,要么把烟卷的方子弄来也行。”
吴燕子听了一愣,原本饱满的面孔隆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线条。
“你同阿哥的情意难得,这么大个祸患威逼着你,他不会束手旁观的。你还是要与阿哥说,不要自作主张,弄得不可收拾。”
王吉笑了起来,道:“还以为你听了这话,会给我一下呢。”
吴燕子松口气,道:“打你作甚?你刚受惊,心思一时想左了也不奇怪,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若非如此,我阿哥、三哥也不会同意我嫁你。”
她原是个眼界狭窄的农女,在谈栩然身边这么些年,听了她不少教导,遇事不会一惊一乍。
王吉听她只提陈舍微和吴缸,还是对大哥、二哥两家人隐含抱怨,有点心疼的道:“你放心,是事儿总有法子理清楚的。”
吴燕子在泉州城外弄了个养兔场,冬日里陈舍微冷吃生意略淡了些,但陈舍刞同他在虫市边上合开了一个锅子店,开业十来天了,买卖很不错,其中兔肉锅子走得最好,兔肉量有增无减。
冷天养兔场更多一项活计,就是要硝皮,其实入秋天刚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弄了,王吉给找了个货商,过几日就去看皮子货。
两个侄女给吴燕子帮手,所以也都住在王家。
大点的芽儿论起年岁该说亲了,可她喜欢上了在泉州的日子。
白日里去兔场管事,用过了午膳若没事就能回来了,吴燕子除了给发月钱之外,分红是一季一季给的,她手里有银子,吃吃喝喝买买,不知道多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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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想把她嫁回自己的娘家去,芽儿一听就头大,不肯回去,气得何氏来泉州抓她。
吴燕子听芽儿说过不想嫁给表哥,就替她说了几句话,招来何氏一通教训,言语里有埋怨吴燕子把侄女带的不安分的意思。
“我听婆子说芽儿和叶儿回来了?”王吉夹出一块酥烂排骨,微一拨肉就脱骨了,把肉搁到吴燕子碗里,问。
吴燕子点点头,道:“我递消息回村里,说再要两个姑娘来开养兔场,没别的要求,就是姑娘不点头,别说拉走成亲就拉走。那我白教了?”
王吉笑着摇摇头,道:“若不是你侄女,哪能半分银子没投就拿分红?”
“可还带回来一个意思,要我在泉州给芽儿和叶儿寻摸婚事。”吴燕子苦着脸,道:“这可难倒我了。”
她毕竟出身不高,王吉虽有家业积累,但好些只在泉溪镇上,在泉州够看的只有烟卷铺子,再者他不似陈舍微有官身,从商者贱,吴燕子嫁给王吉,已经是跃了一大步,但说得难听一些,若在场面上走动,她还只有端茶倒水的份。
“我觉得可以往阿狗的同窗里寻摸寻摸,贫家不要紧,咱们有银子,要紧的是挑几个读书胚子。”
王吉的主意让吴燕子的眼睛亮了亮,她笑道:“是了,我之前就听阿狗说,他有个学业很好的同窗,靠娘亲在私塾里替夫子、学子浆洗衣裳才勉强供得他上学。”
王吉捞出一个白胖丸子,有些困惑的说:“不知道我老弟为甚把这墨鱼丸叫花枝丸呢?”
墨鱼丸也是陈舍微那锅子店里独一份的,还有些虾丸、紫菜马鲛鱼丸、芋头丸、猪肉丸一类的。
他这丸子不但是下锅煮,还可以做成炸丸什锦,只是不便宜。
但虫市里出来那一批人原本都不缺银子,自然也吃得起,所以买卖才可行。
“阿哥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有些奇奇怪怪的造词,他呀,是又怪又好的人。”吴燕子都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的说。
瘀痕第二日就显出来,腰上的别人看不见,可脖子上也太明显了,王吉别别扭扭的戴了个围脖往陈家去,还偏是个暖和的晴日。
“今儿戴什么围脖?冷?”陈舍微躺在日头里,浑身暖融融的,看见王吉的围脖就觉得颈上一阵阵刺痒。
王吉反绕几圈解了下来,陈舍微瞅了眼,就见他脖子上一个黑鬼爪!
“谁做的!?”陈舍微大惊,自己可没办法把自己掐成这样。
王吉把昨夜的事情说了,陈舍微忙道:“老叔没事吧?”
“没事,硬朗着呢,就是我说日后不叫他赶车,让他待着养老,被他骂了一顿。”王吉想笑也笑不太出来。
陈舍微看着王吉脖子上的瘀痕就是一阵难受,他只想安安生生赚几个银子,护得住妻女,能安生惬意的过日子。
他也知道烟叶挣钱,银浪涌来就似洪水滔天,所以寻到了泉州卫做靠山,可还是低估了银钱利诱的带来的风险。
第164章 女儿的才气和嫉妒
“青筑小楼背后究竟是哪座靠山?”陈舍微想了半晌, 道。
王吉听过一些传闻,但也只是传闻而已, 于是指了指天, 戳了戳地,又朝天井里的一池水努了努嘴,道:“都有。”
“直接供货我是不愿意的, 一手腥臭银子,而且还没法同指挥使交代。”
陈舍微不晓得旁人如何, 他只知道杜指挥使和上一任指挥使都恪守海禁之令, 陈舍刞早年间同人合伙做茶叶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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