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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70-80

    第71章

    温廷舜窃自怔然了一会儿, 但也仅是?停顿了数秒,缓回了神,继而复将釉花刻面茶盏渡至唇畔, 浅浅酌了一口君山毛尖, 郁绿色的茶汤在齿腔之间辗转一遭, 一径地灌入肺腑之中,稍息之时,他的喉舌里,便是平添了一抹显著的涩意, 韵味久远,他拢了拢神,将茶盏徐然搁放回了扶几之上, 顿了一晌, 凝声问道:“人被掩在了隧洞之下?”

    他知?晓,于近几日来, 因是?由暮冬转孟春的光景,洛阳的天候冷暖嬗变快了些, 外头的雨水亦是变得较为频繁,采挖隧洞也是?要拣日子的,一般而言,秋时乃系最?佳的采石期, 雨水由繁转寡, 物候干燥,气候也不算严寒,燧石是?易于采掘的, 也不容易受潮汽所影响。

    媵王嘱令常娘在开春时节便大行采石一务,便?不属于天时、地利与人?和, 但因是?太子赵珩之近来颇得圣眷,恩祐帝每逢早朝,皆会吩咐掌印内侍在龙座一旁置楠木漆椅,命太子听政,甚或是?,涉及了江山社稷的一部分政事,会开始寻太子拿主意,一些?政事奏折,也陆陆续续移交到太子的手上。

    庙堂之上的百官,明眼人儿皆能看得出来,恩祐帝年事已高,龙体不虞,这是?打算慢慢放权,行将立赵珩之做储君了。

    赵瓒之本就是?觊觎帝位,看到了朝中此番变局,想?必更是?坐不住了,若是?等到秋意浓,再着手遣人?采石冶炼火械,怕到那?个时候,他的皇兄赵珩之已然坐上了龙座,朝中亦是?已经形成?了他的拥趸与鹰犬,届时,假令造兵起势的话,情状便?是?对他百弊而无一利,以赵珩之的品行与算计,怕是?得登大宝的那?一日,必会下诏肃清赵瓒之安放在庙堂之中的诸般势力,枢密院、刑部、殿前司等官衙俱是?他的左膀右臂,假若让赵珩之对其进行整饬与换血,毫无疑问地,赵瓒之必会元气大伤,不说能不能大行兵变之事,就连制衡赵珩之的力量都消弭了,赵珩之会如何对待他潜龙之时就有谋逆贰心的皇弟,这般结果,就弥足耐人?寻味了。

    为制敌先机,媵王的动作必须要快,要快,因着要快,致使他算岔了采掘隧洞的适宜天时,开春之初便?急募了一批劳役,让他们昼夜不辍地掘采菱花燧石,这一桩事体他不好明面出手,他知?晓大理寺盯他盯得很紧,遂是?委托于暗桩之一常娘,常娘原是?把事体办得极是?妥帖,但不曾想?过,天有不测之风云,久晴大雾必雨。

    前几日,骤然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霏霏春雨,雨丝的势头并?不甚,但对于石场里掘石的人?,却是?极为致命的,粘稠绵密的雨水,悄然渗入了石基与地脉深处,让这深达七丈的隧洞,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将其肢解成?了一座岌岌可危的危楼,夜半雨水一沉,这一座隧洞就轰然坍塌沉陷,那?石场里那?劳役督头的话来形容,那?场面撑上一句山崩地裂也不为过,场面极为骇人?震颤。

    隧洞里头,拢共有七人?,有三位资历较老的劳役,另外四?位俱是?当日新来的劳役,不消说,温廷舜已然知?晓这四?人?是?谁了。

    他端坐在马车之上,思?绪却如纸鸢一般纵出了窗沿,他想?象着坍塌时的情状,七人?尚在隧洞的最?深处采着菱云燧石,他们没个防备,也压根儿来不及逃,悉数被掩埋在了七丈之深的地脉之下。

    事态远比温廷舜所料想?得要严峻与复杂,隧洞若是?坍塌了,不论?大小,里头被掩埋的人?,能活下来的,近乎微乎其微。

    那?么,魏耷、庞礼臣、吕祖迁、杨淳他们……

    这一道消息,压得格外严密,唯有酒场的督头与常娘二人?知?晓,椿槿也是?今番才知?晓隧洞吞人?一事,花容之上难掩诧色,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塌了也无妨,好在那?些?被掩埋下去的人?,一个一个俱是?奴籍,只消将帐籍和路引一并?地毁了去,饶是?有人?泄情给了官府,官府调兵遣将来酒场探查,怕是?也查不出这些?人?的名分,若要立牒讼狱,怕是?更加困难。总之,优势是?在我们这里。”

    常娘眸心淡淡,说道:“石场之中,不会有人?泄密的,有云督头在场子里头把关?住了那?些?劳役们的嘴,一番声东击西?的恐吓,他们便?是?吓成?了软脚虾,假令又有人?嘴碎,便?立即拖去杖了罚,以儆效尤,现在,这些?人?的嘴特?别严实,他们知?晓,自己的命拿捏在了石场之中,只有在石场里头,才是?最?安全的,若是?出了石场,他们的性命便?是?不保。两害相较取其轻,但凡是?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们心中都有计较,纵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将此事捅出去。”

    温廷安眸心深处,覆了一层极薄的冷霜,任由扶几之上酌至一半的香茗冷却。

    照常娘的意思?,那?云姓的石场督头,怕是?也将酒场里头的劳役悉数严教了一回,一时之间,石场里人?人?自危,委实不敢妄自多言。

    这也勿怪阮渊陵派遣出去的暗探,为何查不出魏耷他们四?人?的线索,原来是?消息都被常娘与督头压了下去,纵然要密查,但那?劳役们集体串供,口风甚严,旁敲侧击一番探询,也不易问出端倪。

    他袖裾之下那?一截清瘦修长的手臂,青筋微微突起,甚至是?骨骼也骤显了起来,白皙的面庞沉浸在了半晦半暗的光影之中,眼眸隐微地眯了起来,淡淡地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内心里的一些?思?绪镇压下去,克制住了面部神态,表情仍旧薄澹矜冷,似笑非笑地问道:“倘若这些?被掩埋在了隧洞之下的人?,他们还活着呢?”

    椿槿蓦地一怔,遂是?望向了常娘,秋笙继续问道:“这些?劳役如果还活着的话,常娘子可有遣人?将他们救出?”

    这一番话,多少有些?质询的意味了。

    常娘默坐了一会儿,看了秋笙一眼,秋笙的眼神是?纤柔的,没什么锋芒与寒意,似是?方才那?一问,不过是?她随口问出来的话罢了,并?无与她针锋相对的意思?。

    常娘下意识揉了揉眉骨,暗忖自己应当是?多虑了,秋笙的底细她特?地查过了,是?扬州西?湖的一位瘦马,父母双亡,身世惨凄,被牙行转手卖了三次,前两次因不堪鸨母蹉跎剥削之忧,都逃了出来,这一次她被牙行卖入了常氏酒坊之中。

    常娘初见秋笙纤弱扶风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自己一个早夭的女儿,她女儿同秋笙一般,姝色艳美,身骨却很孱弱,脾性亦是?娇纵,而讳字里,亦藏有一个『笙』字。假令不是?因一年前的元祐战乱与和谈,她的笙姐儿,就不绝会沦落为了战俘,被金人?抓去了战俘营里,像是?卑贱之物,被大肆轻侮,常娘是?后来实在乱坟岗寻到她的笙姐儿的,滂沱大雨之下,小女孩的衣衫尽破,眸瞳黯然,脸色枯败,俨似被尽数蹉跎的一枝娇花,尽成?凋敝之色,零落成?泥,毫无生气。

    那?一年,她的女儿笙姐儿只有十五岁,在一年前,她刚为笙姐儿觅了一位好良婿,双方家里都互换了庚帖,纳了吉,筹算好了嫁妆,待一切准备停当,今岁惊蛰前后,笙姐儿就准备嫁做人?妇了,但元祐议和一案,将一切都尽数扰乱了。

    常娘其实还有一个儿子,名曰旬哥儿,但她偏偏宠爱笙姐儿,大抵是?笙姐儿太柔弱了,也招人?疼爱,常娘的爱就不是?雨露均沾的,对儿女们的关?注之中,总是?会偏向笙姐儿多一些?,致使旬哥儿并?不亲近她,反而亲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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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但在一年前的战乱之时,旬哥儿的父亲死在金兵的乱刀之下,笙姐儿也死了,常娘悲痛欲绝,原本也欲自尽,是?旬哥儿阻住了她,拉着她随着大队伍一路流亡,从元祐一路流亡至了蓟州,再从蓟州流亡至幽州的漏泽园。

    这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啊,挺直了脊梁骨,用一张虽稚嫩却坚执的面容,对她一字一顿说:“娘不能这般自私,我好想?活着,可是?您死了的话,旁人?便?会说我是?个没娘的种,我不想?受旁人?的轻侮。所以——”

    “娘,求求您,求您活下来,好不好?”

    常娘的死志一下子就轻了,她更是?被旬哥儿的话一举击溃了,她答应过旬哥儿,要好好活着,旬哥儿是?她活在人?间世里唯一的盼头了。

    她对旬哥儿好了不少,让他在幽州的蒙馆里读书?,旬哥儿有科举的念头,她祈盼他往后能步入青云路。

    她对旬哥儿越好,与诸同时,她心中也对笙姐儿愈有浓深的愧意,她没有保护好她的小姑娘。

    思?绪千回百转,常娘在七日前,初见了秋笙之时,竟是?有一种如见夭女的幻象,毕竟,二人?真的生得太相似了,不仅是?面靥与五官,身量与谈吐,还有是?那?穿衣的用色与偏好,都别无二致。

    那?一袭遍地荼白天水碧,便?是?她为笙姐儿所缝制的嫁妆之一,当这一席裙赏穿在新来的秋笙身上之时,有那?么一瞬间,常娘心中大恸,深深觉得,是?她的笙姐儿回来了。

    可理智在不经意间地惊醒了她,眼前的秋笙,并?非她的笙姐儿。

    一片亭亭青烟之间,常娘缓然地回了神来,思?绪回笼,心中的沉痛之意淡了些?许,眸色亦是?微微凝了住,看回秋笙,她的心肠硬了一硬,声音陡地冷然了几分:“新遣出去的那?一批劳役,纵然他们有存活之机,但这些?人?亦是?不能活。”

    温廷舜心下蓦然一凛,在原地静坐了好一会儿,常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几近于不言而喻——这就是?说明,在隧洞塌陷了以后,常娘并?未吩咐云督头立即进行掘洞之务,石场之上的劳役,他们没有救人?。

    这是?在置魏耷、庞礼臣、吕祖迁与杨淳四?人?生死于不顾。

    温廷舜没有去问常娘为何未行救人?之举措,否则,容易招致常娘的怀疑。

    不过在此番,常娘抬着眸看着他:“秋笙为何会问及此事,那?一批被掩埋在隧洞里头的杂役,可有你相识相熟之人??”

    看上去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但在斟字酌句之间,满藏着试探之意。

    椿槿亦是?反应了过来,目光落在了戗金填漆的几案之上,不动声色地为秋笙重斟了一盏茶,勾眸巧笑地道:“常娘子莫要说笑了,妹妹是?什么身份,那?些?劳役又是?什么身份,妹妹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些?人??”

    透过窗棂隔间的赤金色熹光,在偌大的车壁内外轻轻震荡着,温廷舜的秾纤睫羽之上蘸染了一些?碎光,因此衬得他面容一部分浸溺在了晦影之中,情绪莫测且未明。

    少时,温廷舜温沉地笑了笑:“秋笙是?在替常娘子做考虑,您这几日皆在筹办竞标会一事,兹事体大,切不能出任何篓子,加之能来竞标会的人?,非富即贵,万一有人?发觉了隧洞吞人?一事,起了疑心,那?岂不是?扰乱了您铺设好的整一盘棋?秋笙问及此事,不过是?怕有些?人?,意图不轨,坏了您的好事,未雨绸缪,总归是?好一些?的。”

    此处所提及的『有些?人?』,其身份与算计,自当是?不言而喻。

    常娘眸底晃过一抹异色,这酒坊内外,最?近确乎是?被大理寺的暗桩盯上了,对方还盯得格外隐秘,就拿昨夜来说,竞价会的前夕,这账房里的李账房与管事小厮,俱是?被砸昏在地,不省人?事,而这藏匿于暗格之处的一叠假账册,据掌事姑姑说,没有动过的人?为痕迹,遍搜那?账房上下,亦是?没有任何一物缺失。

    那?就奇了怪了,这个贼人?潜入账房,打昏了李账房与小厮,又不探囊取物,其之所图,究竟是?什么?

    常娘虽摸索不出这贼人?究竟怀揣什么计策,但她早已在暗中布下了暗桩。

    常娘淡然一笑,目色轻轻落在了升起袅袅青烟的茶盏之上,道:“原来秋笙是?在忧心这般事,无碍,我已暗遣一位人?物,设了一些?计策,估摸着,那?些?人?行将是?咬饵了。”

    “咬饵?”温廷舜狭了狭眸心,“常娘子的意思?是?,您今番只留掌事姑姑一人?在坊内,明面上是?疏松管制,暗面下是?一出空城计,专门用来引蛰伏在坊内的贼人?上钩?”

    “错了,这一回,不是?掌事姑姑设计,她不过是?宅妇,哪有祓除细作的本事。”常娘云淡风轻地抿唇而笑,玉润修直的指腹,在扶几之上轻轻叩击着,奏出了一阵颇有节奏韵律的声响。

    温廷舜敛了敛袖裾,心中思?及了什么事,陡沉了下去。

    常娘遣了一位人?物。

    这人?是?谁?

    “那?岂不是?坊内有一出好戏可看?”椿槿笑着附和道。

    常娘抿了抿檀唇,道:“估摸着,现在好戏就已经开场了。”

    温廷舜眸色一凝,没成?想?常娘竟是?留了一手,他的指尖轻轻抚在了几案之上,面容渐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翳色,抿着唇,邃深的眸底之下,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颠簸的马车踩着辚辚之声远去了,常氏酒坊之内,昼漏初尽,日色绵长。

    这厢,沈云升同另几位杂役,将新酿好的一桶武陵玉露,徐徐地运入了地下酒窖之中,沈云升拿起肩膊上的汗巾,轻轻地拭了拭汗渍,趁着众人?歇在原地,他一面将汗巾搭在肩膊处,一面对杂役头子道了一声:“我去解个手。”

    头子冲他爽朗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啊,待会儿还有不少活儿要整。”

    沈云升欠了欠身,便?是?去了一趟恭房,只不过,临至恭房之前,他倏然调转了一个头,趁着四?处无人?主意,他依照着脑海里的图纸,行至了菡萏院,他的动作非常轻,正在洒扫庭除的小鬟并?未发现他,沈云升就这般行云流水地翻入了内院。

    庭院内花木扶疏,小窗轩阁,一派春光融融的良辰景致,他蹑手蹑脚地穿过了垂花门,绕过影壁,潜入了秋笙的内室之中。

    温廷舜给他留下了一系列隐微的记号,这种记号近似楔形,还是?朱常懿传授给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认得清楚,寻常人?是?认不清明的,也根本觉察不到它们的所在。

    依据温廷舜所留下的楔形记号,沈云升一路摸索至了寝屋内的拔步床之下,里头置有一只紫漆嵌玉衣箧,揭了那?箧盖,搜寻至箧箱的底下,果不其然,里头藏匿有一叠账册,以一团暗纹绸布紧紧裹之,待君撷取。

    沈云升核查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遂是?抄手顺走?,藏入了袖囊之中,将其速速带离。

    账簿已然取走?,最?后一步,便?是?去那?一座弃置的旧戏台,同崔元昭与苏子衿会合,旧戏台以北之地,有一处朱漆凿砌而就的矮墙,矮墙之外通抵东廊坊里头的街巷铺子,人?潮海海,依凭他们的身手,直接翻出去,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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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升去到了旧戏台,在掉了半边银朱漆的楹柱之上,敲了两截长音与一截短音,这是?他们晤面于戏台的新暗号,沈云升静候了半晌,但放眼于戏台,却是?始终不见人?影,他心中悄然生出了一丝疑绪,崔元昭与苏子衿素来守时,怎的会失时?

    难不成?是?……

    沈云升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这时,他听到垂帘里头传了一阵细微动响,似是?人?物的闷哼,他眉庭骤蹙,有了计较,一举上前揭帘而去,见着帘内的景致,仅一眼,他倏然怔住了,悉身的血液在一刻凝冻而住。

    崔元昭与苏子衿二人?,全身俱是?遭粗绳紧缚,双双昏厥在了地上,近乎不省人?事,沈云升觳觫一滞,遽地上前,将他们的布团从口中疾然挪了去,一面急声唤着他们,一面逐一替他们拭脉。

    见着他们晕厥在此,沈云升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场面,是?义庄里头那?两位暗探惨凄的死相,他们因为喝了九肠愁此一毒药,不得不忍受着肝肠寸断的痛楚,不消说,他们是?被活生生疼死的,施毒者?的手腕,不可不谓之残忍。

    沈云升心中祈祷崔元昭与苏子衿只是?普通的昏厥,讵料,经逐一拭脉之后,他如鲠在喉,他们二人?的脉象几近于苛沉浮虚,脉搏跳动极弱,呼吸亦是?时断时续,那?是?气血皆枯之征象。

    崔元昭觉察到了沈云升的存在,她苍白若纸的面靥之上,额庭俱是?一层虚冷的寒汗,面容一丝血色也无,她轻曳着沈云升的袖裾,眉心紧锁,话声气若游丝:“沈兄……快,快走?……”

    崔元昭与苏子衿二人?中了九肠愁,沈云升绝对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他也料知?到了,这定是?常娘设下的一出计谋,账房出事以后,崔元昭身为新来的掌事小厮,瞬即就被怀疑上了,她来旧戏台的时候,一定是?被人?跟踪,偏巧苏子衿也来了,二人?就被一网打尽。

    目下沈云升一来,大抵是?常娘算准了他会觉察实况不对,前来查探一番。

    好一个引蛇出洞之策。

    沈云升一个人?带着账簿离开酒坊,其实并?不困难,带着崔元昭出去,可以姑且试一试,假令再捎上苏子衿,一次性带走?两个人?,必然是?极为困难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都身中剧毒。

    九肠愁若是?在半个时辰内没有解,崔元昭与苏子衿二人?必死无疑。

    沈云升按捺住失序一瞬的心率,只觉事况远比他所想?象的要严峻,这毒是?谁下的,这投毒之人?手脚,也太快了。

    似乎早就料知?到他们就会今日开展行动一般。

    沈云升脑海里晃过了一番温廷安曾经说过的话,悉身僵硬,牙关?紧了紧,对他们道:“给你们施毒的人?,莫不会就是?……”

    崔元昭费劲启唇道:“是?中书?省同平章事,兼权知?翰林院的大人?……”

    话未毕,沈云升身后的一围珠绣垂帘,外头响起了一阵错落有致的槖槖靴声,守株待兔的人?来了。

    沈云升僵滞地起身,回眸一望。

    一只清隽修长的手搴开了帘子,一道男子身影徐然步入旧台,他的面容敛净分明,着一袭玄色束带襕袍,予人?一种峻整温隽之感。

    来者?不是?旁的,正是?温善晋。

    第72章

    常氏酒坊, 北苑旧戏台。

    自画帘之外,缓缓地步入而内的男人,身着一袭银漆玄纹束带杭绸襕袍, 头束瑜玉弁冠, 腰悬一绯鱼袋, 气度温隽超逸,容止沉笃泰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衬出了一代名臣的丰茂仪姿。

    沈云升未料到投毒之人, 竟会是同平章事兼权翰林院编纂司的大人,温善晋。从元夕那夜茶楼偶遇,见他?与媵王赵瓒之私晤面, 他?便是一直心攒困惑, 但在未寻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他?一直不敢轻信温善晋会临阵倒戈。

    他?永远都记得, 一年前,适值大邺濒临存亡危急之刻, 温善晋临危受命,以?议和使臣之身份,前赴燕云河以?北的五国城,也就是在金人的帐帘里与金禧帝谈判, 邺金两国自此会盟, 大邺息战止戈的代价,便是每岁给金国输送百万纹银与布匹,这百万纹银, 相当于大邺每岁征税的四分?又一,这税是从黎民百姓挣得血汗钱里收纳的, 但竟有好大一部分?,要送到金人的手?中,黎民百姓哪里愿意,是以?,此举可谓是捅了马蜂窝,群情愤膺,民怨难填,天下?人皆怒斥温善晋是国贼。

    以?庞汉卿为首的□□也时常在早朝上参他?一本,温善晋没有任何辩解,那时候给恩祐帝递呈上一封辞书?,祈拜罢官致仕,但恩祐帝肃然不允,命温善晋在崇国公?府里休息了半旬,半个?月后,恩祐帝手?谕一封罪己诏,便是让他?继续当回同平章事。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温善晋竟是大病了一场,且罹患严峻的肺疾,这一段时日,他?修身养息,几近于杜户不出,病愈以?后亦是领了一份闲差,不再治问国是。所有人皆是认为他?自甘沉堕,唯有少数人是坚信他?会振作,沈云升便是其中之一。

    他?永远都记得,温善晋是十多年前的新科状元郎,这大邺的刑统与律法是由他?一手?编纂而成的,是他?撑起了大邺刑律的半壁江山,是一代肱骨之臣。

    忆往昔,三年以?前,沈云升尚还是一位言轻且位卑的门?闾廪生,八月参加州县里的乡试,那监考的县令是个?媚权欺弱的腐官,机心甚重,为牟求暴利,竟是联袂官衙倒卖举人名?额,明显是与当地的达官显贵沆瀣一气。

    对于此,寒士们敢怒而不敢言,也无路可告,沈云升秉性忠直,一封状纸告至县衙,结果吃了不少苦头,被官差与狱吏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老父劝他?得过且过算了,寒士纵然难以?入仕,凭沈云升的才学,能在庠序里做个?塾师,亦是能安度此生。但沈云升心中终究不甘,执意要撞南墙,他?这回径直去了州衙门?。

    偏巧地是,温善晋那时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下?放至滁州府衙私查要案,沈云升到衙门?前一座名?曰『屈牌』的木牌下?投状击鼓。

    州衙门?设有两面木牌,一面乃系『词讼牌』,另一面便叫做『屈牌』,若所告之案桩不太紧急,讼人在『词讼牌』之下?投状便可,府衙酌情择日开审。若所告之案桩情同水火,则至『屈牌』之下?投状,寻胥吏详细述说冤案情状,并在牌下?驻足跂立,官府会立即收状候审。

    负责主审县衙倒卖举子名?额一案的人,便是温善晋,午时升堂,皂隶放听审牌,温善晋一面推勘卷宗,一面在庭下?亲自录问沈云升,两旁是台中僚属,众人严阵以?待,沈云升作势要下?跪叩首,孰料,温善晋淡和地阻住了他?,让他?在半丈开外立述便好。沈云升永远都记得,在他?说完县令贪墨倒卖举子名?额的时刻,整座庭下?哗声一片,几乎无人敢信,但温善晋静默了良久,对他?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冤鸣悲鸣,声声入耳,沈生,本官会彻查兹案,给你和这滁州的寒士们还一个?公?道。”

    温善晋办起案子来,近乎是以?摧枯拉朽之态,他?躬自去县衙查案,此举无声无息,将当地的贪官污吏逮了个?措手?不及,知?县连个?替死鬼都没来得及找,就被温善晋上弹劾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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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谏官亦是抨击其奸邪贪猥,恩祐帝闻案大怒,下?手?谕罢免了以?知?县为首的贪官,直接褫夺官弁,贬谪为了庶人,起子孙三代不能为官。

    沈云升不过是一位无名?的寒士,在屈牌投了状,竟是将县衙里头的一众高官下?马,亦是替滁州的寒士伸张正义,自那时起,他?对温善晋持有一腔敬畏之心,纵然他?并非研习律法,心中亦是滋长了一份崇仰,若是今后入仕为官,成为太常寺院正,一定要成为如温善晋这般的清正纯官。

    温善晋激起了沈云升胸膛里的正直大义。

    沈云升是那一年的解元,温善晋对他?显然印象颇佳,便给老太傅去了一牒荐信,赶巧地是,这老太傅与沈家?之间存藏有一份亲缘,老太傅便来了信札,自此,沈云升进京赶考,第一桩事体便是投奔老太傅,温善晋的伯乐之恩,他?没齿难忘。

    畴昔之事历历在目,如皮影戏一般,在沈云升近前闪逝而过,皆是变作了过眼云烟,他?抬眸望定了温善晋,远遁的思绪亦是迅疾拢了回来,心中涌起了诸多驳杂的沉绪,温善晋居然对崔元昭与苏子衿投了毒,难不成,他?真的是与媵王一伙的?

    温善晋他?,莫非也打算同媵王一块谋反,发动兵变吗?

    明明是初春的光景,风和且日暖,沈云升却无端觉得脊椎添寒,掌心与脖颈之间,俱是覆上了一层萧瑟且湿腻的薄汗,他?忽而幸庆是自己撞见了温善晋投毒的场景,而非温廷安,不然,撞见一直信任的父亲,居然是幕后元凶之一,温廷安必定会极为难过罢。

    沈云升徐缓地捋顺了心中的一口郁气,将崔元昭与苏子衿一举护于身后,对温善晋凝声道:“温大人来此,可是实锤了您与媵王勾结的大罪?”

    说话?时,沈云升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沉重,字字几如沉疴,素来从容温暾的面容之上,此刻难掩着一份翳色。

    温善晋在少年们一丈开外的地方?堪堪歇步,淡声道:“你们想要知?晓的事情,将来必会知?晓,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趁着你的同伙如今还留有一口气在,你不妨交代一下?另外一位同伙,如今身在何处。”

    沈云升细细听着此番话?,原是一直绷紧成弦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许,还好,温善晋还不知?晓温廷安易容后的模样,更?不知?晓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已经在抵往酒场的路上,沈云升沉下?了眉眼,寒声道:“入了酒坊之后,为了避免常娘与掌事姑姑生疑,我们四人一直是分?开行动。目下?温廷安并未出现,我们自是也不知?晓他?在何处。”

    温善晋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撩袍在近侧的一桩楹柱之上坐下?,“伯晗,你应当知?晓以?九肠愁的毒效,在半个?时辰内便能置人于死地,你有意与我和稀泥,倒也无碍,但就问你的这两位同伙,能不能撑得了这般久了。”

    男人的辞话?称得上是和煦春风,但又像是刻漏,一滴一点地在夺命催魄,温善晋在威胁他?。

    沈云升有些想不通,温善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协助媵王冶炼火械、发动兵变吗?温善晋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觊觎权位的野心家?,假令他?真要那权位,当初肺疾初愈之后,他?必然不会递呈辞书?,更?不会央求帝君把他?连贬三品。

    他?很想问清楚这些事端,可温善晋显然不会给他?问这种疑虑的时间。

    温善晋给他?摆出了两条路,要么交代出温廷安的下?落,这般一来,崔元昭与苏子衿尚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要么缄口不言,那么崔元昭与苏子衿必死无疑。

    一言以?蔽之,温善晋要他?二选一,到底要不要出卖温廷安,以?挽救两条人命。

    一霎地,沈云升陷入了短瞬的静默之中,面容之上的神色渐然覆上了一层沉重的霜霾,温廷安、崔元昭与苏子衿,俱是他?在九斋里的同窗,舍弃任何一人都不可能,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沈兄,不、不要告诉他?……”崔元昭奄奄一息,牙关绷紧,毫无血色的唇上蘸染一份枯灰的青色:“否则,斋长一定会没命……你不要管、我们了,快逃……”

    沈云升袖裾之下?的手?猝然拢紧了,温廷舜给他?的账册还在他?身上,这一叠账簿务必不能落在了温善晋手?上。不过,温善晋没有问及温廷舜的事情,那会不会是意味着,他?认为温廷舜亦是同魏耷他?们四人,困在了酒场之中?

    温善晋没有怀疑秋笙的身份,但怀疑沈云升与崔元昭、苏子衿会面的行事动机,特此来守株待兔。

    温善晋淡扫了沈云升一眼,看明白了沈云升的抉择,浅笑发问:“伯晗,你是打算不交代?”

    沈云升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指紧攥成半拳,凝视着那个?姿如舜华的男子,凸显的苍蓝筋络摧枯拉朽地沿着臂肘延上,隐微地藏入了袖囊之中,他?并不否认。

    温善晋指着地面上瘫躺着两个?人:“你不顾这两人的死活了?”

    沈云升凝声说道:“我从来就未放弃过他?们二人。”

    他?既是不欲出卖温廷安,亦是想要顾及崔元昭与苏子衿二人的性命。他?素来不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但在这种困境之中,他?踯躅了,犹豫了。

    他?在尝试想出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必须做出把伤害降低至最小的办法。

    晌久,沈云升才道:“我可以?告诉你温廷安在何处,但必须有个?前提。”

    温善晋随性地抚着膝头,对沈云升的目的有些捉摸不透,他?淡淡审视着这个?少年,似是在辨识他?方?才所言是真是假,俄而,他?才笑道:“你这是在寻我谈条件?说罢,什么条件?”

    沈云升定定地看着温善晋,“温大人先为崔姑娘与苏兄解毒,待二人毒解毕,我自会告知?温廷安的下?落。”少年的嗓音疏朗坚执,如一根拧紧了绳索的绳子,质感弥足豁然坚硬,足见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崔元昭与苏子衿的面容上,具有一丝撼愕之色,沈云升是要保住他?们的命。

    温善晋扬起了一侧的眉宇,那一身襕袍之上,在帘外朗日的映照之下?,形态柔润谦和的绣雁,仿佛随时震翮高飞而出,翎羽泛散着熠熠光芒,教?人的心神为之受到震慑。

    沈云升补充道:“我不信任温大人,假令告知?了温廷安的下?落,温大人却是出尔反尔了,这可该如何是好?温大人不妨先为二人解毒,待毒解之后,我自会交代温廷安的下?落。我们三人的武学造诣低,身手?较为普通,纵然是要反抗,在温大人的地盘上,也做不了甚么,您以?为如何?”

    温善晋沉默了半晌,淡觑了他?们三人一眼,似是觉得在丈量些什么,少时才寥寥然地扯着唇角,道:“也行。”

    温善晋卓然地起了身子,从袖裾里摸出了一只?青裳色的红穗瓷青瓶,摸出了两粒通体发白的药丸,凭空抛给了沈云升,沈云升稳稳地接了住,行至崔元昭与苏子衿的近前,将解药给他?们服用而下?。

    “可有感觉好些?”沈云升关切地询问二人。

    崔元昭将药丸艰难地咽了下?去后,齿腔之间皆是苦涩的药味,但那近乎灼穿肺腑的炙痛质感,偕时简淡了下?去,她哑着嗓子道:“沈兄,是我办事不力?,你本是不必救我的……”

    她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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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话?说得急了些许,带着罕见的急切,接连清咳了好几声。

    沈云升摇了摇头:“同是九斋人,我们的命都是拴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死就一起死,要活的话?,也必须一起活。”

    话?音一落,空气即刻沉寂了几息。

    苏子衿看了沈云升一眼,心中起了不小的触动,强撑着想要起身,沈云升道了一句:“当心。”

    温善晋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少年之间情义倒是深重。

    二人教?沈云升徐缓地扶了起来,也趁着此一空当,他?低声问他?们道:“昨夜温廷安交给你们的卸容粉可带上了?”

    他?要搏一搏,如果将他?们三人的假面卸掉,翻出高墙且冲入东廊坊,他?们三人可以?闹出不小的动静,市井里头人多而杂,谅是温善晋带人追缴出来,也不敢拿他?们如何。

    更?何况,温善晋是与媵王暗中勾结,必是不可能冠冕堂皇地出现在市井巷陌。

    孰料,却见崔元昭他?们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敛了眸,俱是低声道:“迟了一步,我们被药昏前,就被搜了……”

    『身』之一字尚未道出口,便听见温善晋摸出了几个?小墨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你们可是在找寻这个?么?”

    沈云升定了定神,温善晋掌心间的物什,不正是朱常懿给他?们的么?

    这本是沈云升留下?的后着,但如今,这一条最后的退路,亦是被温善晋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沈云升暗觉不妙,又听温善晋似笑非笑地道:“解药也给了,伯晗,可是能说了?”

    温善晋说话?间,朝着他?们三人踱步而去,他?眉眸生得温清郁润,但身后是画帘筛略下?来的熙光,这令他?的面容变得如晦如明,周身所裹拥着的清冽寒凉之气息,势若黑云压城城欲摧,毛毵毵地朝内迫近,似是要将他?们三人灭煞在这溟濛的幽暗之中。

    沈云升暗道不好,感觉温善晋动了一丝隐微的弑意,这一座旧戏台绝非久留之地,他?们必须离开!

    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从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柄短刃,护在了崔、苏二人身前,侧眸低声对他?们道:“还能跑么?”

    崔元昭与苏子衿微微点了点头,沈云升遂是道:“那好,我给你们作掩护。”

    然而,温善晋似是看出了沈云升的计策,一旦让这三个?少年翻出了后院的高墙,逃到了东廊坊里,在如此聒噪熙攘的人潮里,他?就不便于困住他?们。

    甫思及此,温善晋便是倏然震了一震袖袍,袖裾之中摸出了一截剑器,照定了沈云升身后二人袭去。

    昏暗之中,剑罡忽闪,沈云升硬生生迫前挡了一剑,虎口被震得疼麻,眼前这第二剑又要再度横劈而下?,崔元昭眸子一瞠,失声喊了句:“沈兄当心!——”

    混沌之中,众人忽地闻着了一阵轻微的清越之响。

    那预料之中的第二剑,并未循着预计着的轨道,劈削在沈云升身上。

    穿帘风拂扫而过,几抹鎏金般的碎光盛装在了戏台之上,众人看清了有一道软剑,近乎银蛇一般,借着疏漏下?来的一寸晴光,不偏不倚地横挡在了温善晋的长剑之上,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了一道凌厉光影,手?执软剑的人是个?身着玄衣的青年,首戴斗笠,面蒙墨巾,腰悬蹀躞带,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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