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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迈畏寒,相互扶持着回屋添衣。

    小呆左看右看,‘咦?黑雾好像不从我家屋檐下过啊?是因为阿娘设下的结界吗?’

    不只屋檐下,屋子里边也不沾一点。

    释月歇在摇椅上没动弹,只瞧着往来行人一个个束高了衣领,缩着脖子抵挡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

    第64章 黑糁和红脚隼

    ◎黑雾蔓延了七八日才消散,街面上白事连着赶了好几拨。◎

    入秋采珠, 三皇子亲临喙珠湾。

    黑雾始终不散,百姓毫无觉察,只是纳闷今年秋寒愈烈, 怎么是一瞬的事。

    小呆与水雾性质相克, 但从海上来的白雾天然而成, 氤氲朦胧,只是比较起来更喜欢干爽的晴天而已, 可这黑雾不同, 小呆有些怕。

    倒不是这黑雾能把它怎么样, 就好像赶夜路的时候忽然有气息拂在后颈,尚未受到伤害,但也是顷刻间的事儿了。

    路上咳嗽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药铺里治寒咳的药材供不应求。

    徐娘子糁汤店的买卖倒是红火, 只是每日送小哒哒去学堂, 她总忧心念叨。

    瞧见释月捧着手炉, 她咬咬牙也买了一个,每日出门前给小哒哒灌一碗热乎乎的糁汤, 再搁上几块暖炭, 勉强能撑到下学回来。

    “那夫子嘴上说什么节气未到, 不好用炭,我看他就是抠!全是半大小子, 也不怕冻出个好歹来!”

    徐娘子一边说一边搁下两碗糁汤,笑道:“你这铺子里还真是暖和, 我店里成日滚着汤都比不得呢。”

    店里一刻都离不开人, 用不着释月费心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徐娘子已经回去了。

    面公公和面婆婆寒咳不止, 买卖都没办法做了。

    徐娘子忙里偷闲, 让马奔送了黑糁汤过去。

    寻常糁汤里用的都是白胡椒,而黑糁用的却是黑胡椒,所以汤色稍微偏黑一点,滋味更加偏浓一点。

    两位老人家也不怎么吃肉,牙口不行了,牛骨鸡骨吊一个味就行,汤底里是有麦仁的,使得荤汤黏稠,更多谷粮香气,搅进一个蛋,丝滑落胃,醇厚浓烈,驱寒最好。

    但一入夜,等糁汤给予的温暖退去,他们便又会咳个不停。

    方稷玄让小呆烧炭,寻常木块被它的火气烧透,制成的木炭有暖人之力。

    面婆婆和面公公靠他送过去的炭火缓了过来,小哒哒晨起去上课,回来时手心也还温温的。

    “他这是在找我们吗?”方稷玄看着那无孔不入,如一卷黑色纱帐般罩下来的雾气道。

    “有这么大的本事?”释月冷笑一声,道:“就像小东西的屁一样,是他无法消解的一些残留,你没听徐娘子说,夜里总发噩梦吗?”

    老幼生病,青壮夜梦,梦中全是可怖至极的情绪,但一醒过来,却又记不清了。

    方稷玄看着满天空的屁皱眉,垂眸瞧见小呆捂着屁股一脸无辜,又忍不住抚额一笑。

    此时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方稷玄自己也觉得有点讶异。

    黑雾蔓延了七八日才消散,街面上白事连着赶了好几拨。

    阿鱽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自己能挣更多的银子,炭价飞涨,棉袄价贵,她统统能买得起。

    她娘享着清福,弟弟上了学堂,邻人做白事没银子,哭哭啼啼来求她们家。

    她娘心肠软,给了些,暗地里又接针线活偷做,想给阿鱽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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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这笔银子,结果被阿鱽弟弟说破了。

    她娘一脸惶恐的说:“这个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你给了多少?”阿鱽还以为她把自己给的积攒都花用了,即便如此,她自己还留了大半,全然够他们一家子生活。

    “五钱。”她娘呐呐道。

    “五钱?”阿鱽叹了口气,道:“五两、五十两也不打紧,阿娘,我能挣的。”

    她娘还是一脸忧心,弟弟也小声道:“阿姐,咱们还是省着点花吧。学堂私下里都在说,日后这喙珠湾的主子,还不知……

    阿鱽一个眼刀横过来,惊得弟弟立刻闭嘴。

    “外头都在这样说话?也是,威风撒得也太大了,不言不语一句,就领着亲兵进了喙珠湾。”

    阿鱽听了这话,总觉得不安,在家中短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出去了。

    弟弟瞧着她翻身上马的利落背影嚅嗫道:“阿姐真是越发厉害了,人也冷冰冰的。”

    她娘闻言缓缓看了过来,探究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道:“你又听了什么,又往心里塞了什么?”

    阿鱽弟弟一愣,道:“呃,同窗说……

    他说不出口,就见娘别过脸去,道:“银子哪里那么好挣,得日日提着人头,担着性命!你只拿她做阿哥,敬她畏她,以她做榜样,少听你那些同窗说些酸话!那些言语不好听,总讥她是个女子,可我也是女子。”

    “阿娘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我没应和过,可旁人的嘴怎么堵得上呢?”阿鱽弟弟忙是争辩。

    “怎么堵不上?隔壁邻居里可还有说你姐姐不好的?人家瞧你臊眉耷眼的,说你姐姐几句,你也不回嘴,自然越说越厉害。”阿鱽她娘叹口气,道:“在学堂里待了几日,你的嘴皮子倒不及从前厉害了,我看这学堂不上也罢。”

    阿鱽弟弟跪下认错,可又一脸迷茫,道:“娘,可书上是另一番道理。”

    “书,是人写的吗?”

    “那自然是。”

    “既是人写的,就未必全对,哪些道理你觉得对,就听,不对就不听。”

    “娘,你这话倒有点尽信书不如无书的意思。”

    “什么?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有这个道理就好,不然你总觉得娘老婆子一个,尽胡言了。”

    阿鱽很早之前就挣银子养家了,言传身教,所以弟弟只是在众多‘长舌夫’的围剿中迷惘了片刻,还可以被娘亲点醒,不似其他人一般,直到入土都是这副脑子。

    阿魛知道王翎这样肯重用女子的皇子万中无一,她也见过三皇子,并不是远远地看到,而是不到半丈大的距离。

    他看着阿鱽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狐疑和轻蔑。

    应该是各自像了娘亲的关系,三皇子王翡和王翎除了眼睛之外再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薄薄的眼皮,深深的褶子,长长的眼型,很贵气,但阿魛觉得王翡那双眼睛叫她不舒服,可能是瞳色的关系,眼乌很黑。

    “既是死囚,还歇什么?投进水里去。”

    王翡此次前来毀珠湾奉的是圣旨,做的算是一个钦差,阿魛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听过弹压平衡之术这个说法,但也感觉到王翡这般高调而大张旗鼓的做派,是对王翎来说是一种打压和蔑视。

    “这几个死囚都是训过的,采珠二十余颗,且品相皆在二等之上者可以回牢中休息。水下消耗大,他们补足精神,明日才能更好的取珠。”

    阿魛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口吻也恭敬,半晌没听见王翡说话,她抬眸正与他对了一眼,也许是日头恰好照耀,阿魛隐约看见他乌瞳之中似乎还叠了一个瞳孔。

    ‘三皇子是重瞳子?’

    阿魛想着却见黄瞳一竖,分明是蛇目,她惊得汗毛倒竖,再一看,连忙看旁人。

    她此时被王翡盯了个正着,眼看着就要倒霉,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一个个低下头去。

    可王翎手下的陈大人没有低头,但阿鱽见他看着王翡的眼神有些焦虑,并没震惊害怕。

    居然只有她看得见三皇子这副诡异样貌!

    “妇人心慈手软,难堪大任。”王翡幽幽说话的声音也隐约带着一种阴冷的‘嘶嘶‘声,“还是做回采珠女更恰如其分。”

    此话一出,便王翡的随侍就押着阿魛推她下海采珠。

    水里都是阿魛一棍子一棍子抽打过的死囚,阿魛这样手无寸铁的被推下去,不就是要活生生的溺死她?

    阿魛没进水里的时候,隐约还听见陈大人为她求情,说她虽为女子,但才干不俗,且是这珠场的管事,这样断送了性命,岂不耽误采珠大事。

    “做一个珠场管事真是太抬举她了,我朝要什么人才没有。”

    王翡早有准备,居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将自己的人推了上来。

    处世为人总有一个逻辑,王翡再怎么骄傲自大,不把王翎放在眼里也罢,身为皇子带着一群精兵跑到别的皇子地盘上颐气指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王翎就算势弱,可来一个瓮中捉鳖也不难。

    王翡难道就想不到这一层,还是说他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能保自身安全的倚仗?

    陈大人满腹疑问,水面上已经看不见阿魛了,他偷偷给随从打眼色想让他把王翎请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陈大人就见听见一声惨叫,随从被割了喉咙,踹进了珠池里,洇开一池的血水。

    “古籍上有言,以血肉蚌,可令蚌多产,且产出的珍珠华彩万千,六弟试了那么多的法子,怎么就没试这一个呢?”

    陈大人倚着大石才没瘫软,惊惧地看着王翡哆哆嗦嗦道:“三皇子怎会有此种念头!以,以人之血肉养蚌,养出来也是妖精,珠也是邪物,你,你实在……

    王翡负手而立,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这些都是死心塌地跟着王翎的人,像阿鱽一样,本来活不了多久了。

    海面上的血色久久不散,王翡微一皱眉,只叫几人把投下去的死囚和阿鱽拽上来。

    一共五个死囚,死了两个,阿鱽的绳索拽到头,居然空了。

    “她有钥匙。”活下来的死囚喘着粗气道:“他们几个想报复,被她杀了。”

    王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阿鱽摆了一道,但她又不是鲛人,还能在海里待多久,必定是在哪块礁石后头偷藏着,就下令让人把阿鱽找出来。

    这时节的喙珠湾候鸟纷纷,南来北往忙着迁徙,很多是途中路过此地,落下来吃些鱼虾觅食。

    陈大人仰脸看着漫天候鸟,其中除了海鸟之外,还有不少猛禽,例如白肩雕、乌雕和王翎很喜欢的红脚隼。

    他盯着落到近处石块上的那只红脚小鸟,虽然只有鸽子那么大,但的确是很凶猛的隼类,食鸟、蜥蜴和鼠蛇。

    陈大人已经两日没见到王翎了,见王翡这般做派,仿佛喙珠湾已是他掌中之物,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个很可怕的念头来。

    此时那红脚隼一歪头,忽然就冲着王翡飞了过去,鲜红的爪子狠狠在他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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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挠了一下,仿佛想要抓起一条蛇。

    王翡吃痛时,那脸上的神色一变,似乎没那么阴森威严了,抬手只抓到一手的血。

    红脚隼在箭雨中悠哉地飞进鸟群里,似乎只是一时眼花,看错了猎物。

    第65章 挑拨离间

    ◎用爱意塑出了爱人的魂魄,堪比神造,何其震撼。◎

    天渐冷, 昼短夜长。

    小哒哒今日被留堂,下学时天都黑透了,马奔去接他的时候被面婆婆叫住, 给塞了个馍馍, 亏了这一口馍馍, 没叫小哒哒一路上饿着回来。

    路过饺子馆的时候,飘香阵阵, 小哒哒把剩下半个馍塞进马奔嘴里, 道:“爹, 晚上吃饺子吗?”

    饺子馆里买卖不错,吃的多半是煮饺,蒸得店里热腾腾。

    客人来柜台前的篓子里摸蒜瓣吃, 随口对释月道:“你这店里就是暖和啊, 炭火这样好用, 烘得人心窝窝里暖和!”

    释月忙过这一阵, 正剥核桃,连壳带肉丢进炭盆里慰问‘劳苦功高’的小呆, 笑道:“不是饺子吃了发暖?”

    炭盆上的火苗像浪花一样涌动了一下, 冒出一股核桃香来。

    小呆最近变得很爱睡觉, 有时候一睡都是一整日,只有吃饭时才醒过来。

    客人还真琢磨了一下, 道:“是也不是,就是踏进来就觉得舒坦。”

    到底都是平头老百姓, 肉饺子还是要的少, 靠海吃海, 什么虾仁饺子, 比目鱼饺子、海肠饺子, 一锅锅咕咚咕咚的开,一碗碗捞进胃里,残留的鲜气和人的满足惬意之感,叫这店堂里舒服极了。

    方稷玄从厨房走出来,提着柜台上的茶壶给释月添茶,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茶香飘散时,两人都瞧见茶盏上空冒出来的水雾微微一扭,变成一条白如流云的小蛇,似是求助。

    方稷玄和释月不动声色地看着,等那条小蛇消失后,方稷玄才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如何?”

    释月掂着手里的玉骨,漫不经心地笑道:“总得等打烊啊。”

    开店就是有这一门好,虽说看起来日日都在一处,但消息却是灵通的。

    王翡今日在珠场被鸟抓破脑袋的消息被几个食客描述得绘声绘色,王翡是奉圣旨带兵入的喙珠湾,身边自然防守严密,却是没藏住这条糗事。

    也有人在角落里说起这两日都不曾见到王翎了,揣测喙珠湾将要易主。

    阿鱽的事情也有人说起,那人似乎认识她,幸灾乐祸,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杂乱无章的人声,刻意压低的细语,全都没逃过释月的耳朵。

    她落笔写下阿鱽两个字,在小呆的屁股上一燎烧尽,看着袅袅几缕纸灰落在台面上,恰好填上了玉骨卦象的缺漏。

    客人渐渐散去,那个说阿鱽活该的人走出去的时候,小呆打了个饱嗝,一缕红光追着他飞了出去,片刻之后,方稷玄和释月见到了那家伙屁股起火,在街面上满地打滚。

    方稷玄戳戳小呆,它只装睡。

    石滩上,阿鱽一动不动的趴着,背上落了好几只鸟儿,时不时低头啄一啄她发丝里夹杂着的小虾。

    忽然,原本静谧的鸟群有些骚动,它们飞快地退了开来,落到了远处。

    只有零星几只猛禽还立在远处,一边撕扯着捕获到的鸟儿,一边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个走过来的黑影。

    阿鱽的身体被踹翻过来,惨白发皱,看起来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王翡微微眯起眼,眼睛变成了幽暗可怖的金色竖瞳,在墨蓝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沉下手掌,缓缓感受着阿鱽身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灵力。

    这灵力他很熟悉,与方稷玄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灵力,清冽而冰冷。

    ‘果然不是错觉,小将军还是同那只畜生捆缚在一块啊。’王翡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莫名癫狂,‘这样被捆缚着活在世间,总算是比我更惨。’

    他正笑着,忽然就见阿鱽一睁眼,露出一双银眸。

    附在王翡身上的丧游仙也就是死过一回的妖道,因王翡的躯体而有了容身之所,有了受祭祀滋养的渠道,但也受到了肉体凡胎的限制。

    海水涌上来,把阿鱽真正的躯体拖进水中护着,而那张有银眸的面孔变成了释月,灵力化作银爪捅进王翡的躯体里,将他跳动的心脏攥住。

    但释月没有将心脏扯出来,只是那样钳制着。

    “你这狡诈的肮脏畜生!”妖道用王翡的身子目眦欲裂地冲释月吼叫着。

    如果释月方才将王翡的心扯出来了,弄死了他,妖道积攒的灵力没有了桎梏,反而会瞬间爆发出来。

    层层灵力化作锁链将王翡捆缚起来,再怎么能耐也罢,眼下也只能无能狂怒。

    他占了人家的龙印,也要承受这龙印不能离主的弊端。

    不过,想要杀掉妖道,就一定要杀掉王翡。

    “没想到棘手的部分会在这里。”方稷玄看着王翡皱眉道。

    王翡自身与他们两人没有半点仇怨,释月是为了杀妖道而杀他,就算是结了一个新的因果。

    释月并不在意这个,但方稷玄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想让她有直接的牵扯。

    眼见他要出手,就见妖道用王翡的脸孔放肆大笑起来,道:“多年不见,小将军风采如旧,老道当年为镇妖邪,借将军贵体一用实属下下之策,可为了国家社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兜兜转转,你我又相逢,不如让老道为你解了那封印,将你周身所有的灵力释出,自由运转,届时想杀这畜生,还不是轻而易举?你便可一身自在,遨游天地了。”

    释月听得那叫一个又恶心又憋屈,但施加任何的凌虐手段都只是王翡的身体在承受,妖道感受不到□□上的折磨。

    方稷玄眉头紧皱,看了释月一眼。

    只这一眼,叫妖道看出了二人间的情意,他默了一瞬后笑得更为讥讽。

    “人间寂寞啊,你与她竟有这种勾连,莫要以为是什么真感情?这也太过可笑,小将军可还记得那年你攻打那个以木人木马为兵,所向披靡的圣木城?原以为是城中有能工巧匠,用木人木马代兵将,后来你以火攻城,才发现城中根本没有几个活人,那城主是天阉,不能人道,怕被女子嗤笑,于是热衷做木人木偶以供自己狎昵玩弄,渐渐居然生出情愫来了,造了满城的木人来陪自己,何其可悲啊。”

    圣木城那一场战释月也曾看过,方稷玄打过大大小小那么多场战,多得是残忍恐怖的场面,有位鬼将为求胜,竟将妇人稚子磨浆而食以做军粮,真真正正是人间地狱。

    相较起来圣木城那一场火攻的死伤甚少,却还是叫释月印象深刻。

    她透过方稷玄的眼睛,跟着他一步步走进大殿,看见那城主自戕而亡,死时紧紧抱着一具穿着红裙粉纱,涂脂抹粉的偶人。

    城主还剜了自己的半颗心,填进木偶胸前的一个空洞里。

    而那木偶人肌肤之丰盈,线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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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活,质感之柔美,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释月隐约感觉到那木偶人有了魂魄,随着那城主一道投胎去了。

    用爱意塑出了爱人的魂魄,堪比神造,何其震撼。

    所以,当释月听见妖道将方稷玄和自己类比成城主和他偶人时,她并不觉得多么愤怒羞耻,只是对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十分痛恨。

    “小将军啊,你难道要学那个天阉的城主,因为不能人道而与块木头了却残生?”

    方稷玄按捺住想要再度望向释月的念头,他担心释月听了妖道这番话之后,会滋生出想要彻底离开他的心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彻底解开封印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吗?”

    方稷玄冰冷开口,早知这妖道还是这般废话连篇,他就早些时候携了王翡去鲛人洞口杀,杀完直接让鲛人精准吞吃了妖道残留的灵魄,多好!

    “所向披靡难道不好吗?”妖道连片刻的滞涩都没有,十分理直气壮地说。

    “如今又不是混沌天地,蛮荒主宰的时候,谁会喜欢做一个只知杀戮的木偶?”方稷玄完全不为所动。

    释月轻轻笑了起来,道:“知道劝错人了吧?该来拱我这边的火才对,不过你一口一个畜生的,啧,还是省点力气吧。”

    “想要撕掉他这张符篆,倒也不难。”妖道倒是不气馁,很快对释月道:“割断他头颅四肢埋于东方属木之地,南方属火之地,西方属金之地,北方属水之地,中位属土之地,即可。”

    释月沉吟之际,小呆在腰间的银香球里震动。

    “再者。”妖道声音缥缈似雾,并着鲛人吟唱,显得很诱惑,“小将军解掉封印后想要保持清明也不难,将这畜生炼做傀儡或是什么灵器,即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凡事当断则断,否则后患无穷,眼下你们也许觉得对方皮相尚可,藏在这人世找些乐子,日子勉强可过,但天长地久总会看得疲倦,心生厌恶,焉知对方不会先动手?”

    他倒是两边拱火皆不误,见方稷玄和释月都不言语,妖道还以为他们是在斟酌考量着什么。

    妖道见状窃喜,却见海岸上渐渐走来一人,她身背后的海雾渐渐聚集,如一条雪白的巨蚺。

    “婆婆妈妈的,还要弄些什么?手脚快些,这妖道啰嗦,听得人厌烦。”方稷玄有些迁怒王翎。

    王翎好不容易才从妖道设下的梦魇之障中醒过来,幸好释月一指头把她戳醒,否则只差一点就要在睡梦中溺亡。

    释月见她醒了便走了,也不管她外头有王翡留下的重重守卫。

    不过王翎觉得,释月之所以走得那么干脆,是因为知道她会怎么做。

    原本虚弱的白蛇眼下强大了不少,释月瞥了一眼,并不意外蛇身有些变化。

    雪白鳞片片片竖起又倒伏成墨黑,像夜里的海浪,浪头是白的,实际是黑的。

    第66章 封印之锁

    ◎“也罢,你总这般不承情,老道我眼看着你长大,如今再送你一份礼吧?”◎

    王翎梦魇着的这几日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折磨, 目光看起来决绝而冷硬,她抬手拉弓便是雪白的一箭,这一箭直接洞穿了王翡的心脏。

    释月和方稷玄听到两道不同的嗓音惨叫, 一道年轻而绝望, 一道苍老而痛苦。

    王翡一时半刻还死不掉, 周身阵阵黑气释出,纠缠在一块愈发浓郁, 成了另外一条黑色的巨蚺。

    两条巨蚺缠斗在一块, 但很不同的是, 王翎站在白蚺头顶举箭张弓,有号令之势,而王翡却像个破烂一样被黑蚺扯着甩来甩去。

    释月跃到身后大石上坐了, 双脚轻轻晃动, 小呆也从银香球中蹦出来, 也坐在她身边晃脚, 朝方稷玄招招手。

    方稷玄侧首看着她俩,并不太关心战局如何, 只留意着万一王翎和白蚺不敌, 需得及时歼灭妖道。

    原本释月断定王翎和白蚺不是妖道的对手, 先让她杀王翡了结因果,然后还得是释月手刃仇敌, 但没想到王翎和白蚺配合默契,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看来人之主君和龙印之间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强大。”方稷玄有些感慨。

    “那岂不是要被王翎杀了去?”释月可受不了这个。

    话音刚落, 四周海风狂啸, 不知那妖道使了什么法术, 黑蚺的身形暴涨数倍, 摆动在天与海之间, 一时间电闪雷鸣不断。

    电乃风生之火,小呆有所感应,微微一颤,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同闪电融为一体。

    它正扭脸想问释月能不能行,就觉得身上凉了一下,又热了一下,再一看,释月和方稷玄已经朝两条巨蚺飞去。

    小呆急急忙忙也从石头上蹦下去,但它没落地,又被一银一红两层灵气温柔地笼了回去。

    他们两人一没入两条巨蚺交战所产生的灵力中,对击所产生的爆裂就更为可怖了。

    小呆看得好着急,但偏偏又出不去,只能把手搭在银白的灵力内壁,眼巴巴望着远处激烈的交战。

    王翎初探龙印之力,尚未完全把控,已经很有些吃力。但释月和方稷玄一加入战局,她顿觉周身的压迫消失了。

    王翎眼瞧着那一条庞大可吞天的黑蚺越缩越小,释月和方稷玄也缓缓飘落,只要他们二人不互相敌对排斥,再来一个妖道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白蚺的身影也逐渐变小,护着王翎落到地面上。

    她一回头,就见个白肤白发白睫毛的男子垂眸看着自己,一双绿金色的眼睛似乎还在适应夜晚的月色,瞳孔里的色泽花纹不断变化着。

    他身量很高,肌肤白得透明,没有影子,长长的白发被风吹起,从他背后笼过来,温柔地将王翎包裹住,就跟梦中一样。

    又或者,那也不仅仅只是个梦。

    黑蚺此时已经只有一人高,释月和方稷玄逼到眼前,就见妖道那张沧桑衰败的面孔虚虚幻幻依附在蛇头上,好像随时都会被海风刮走。

    释月想要结果了他,又觉得他这般死了,实在太过轻巧。

    似乎是觉得妖道没有还手之力,释月一个转身朝方稷玄击过去一掌,方稷玄也抬掌相对。

    妖道以为他们终于要打起来了,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们二人的灵力冷热汇聚,一条粗壮的闪电从方稷玄手持的长刀尖刃上透出来,朝着妖道头顶钻了下去,惨叫之声悦耳动听,即便是灵体也能饱受折磨。

    妖道原本想过逸散灵力逃遁,他还有一些邪术保命之法,吞吃船员魂魄之时他也留了几个腔子以待来日,但没想到释月和方稷玄一心一意对付他,并没趁机向对方下手,让他没有丝毫机会。

    而且妖道更没能想到一冷一热两种属性相克的灵力,在融合相击之时会产生有能劈裂魂魄的雷电之力。

    如此再来几番,妖道自知护不住自己这几丝魂魄了,不由看向方稷玄,满眼恨意。

    “小将军,你这长刀可还是我所赠的呢。”

    “宝刀认主,你非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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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方稷玄口口声声小将军,又对释月张口闭口畜生邪佞,但实际上妖道更恨方稷玄。

    恨方稷玄天生一副仙魔之骨,明明没有任何点拨仙缘,却能在战场的厮杀中领悟。

    而他素来资质平庸,在师门中不受重视,他恨!压在他头上的人那么多,干脆一个个都杀了,杀得只剩下他一个,该教的法术要教他,该给的宝器要给他!

    修炼百年,辗转世间做了国师,残躯生来平庸,根本撑不住他那些邪术灵力的灌入,他虽灵力强大,却是一副白发老朽模样。

    第一眼见到方稷玄,妖道便想他死,只那时还要他打江山聚龙气,一忍再忍。

    赠邪刀想让他入魔,却不料邪刀认主,反而跟着他收拢了邪气。

    焚烧那日,他特意封了此刀,可刀却感知到主人遇险,极为痛苦,崩破封印,刺进了焚烧坑中。

    前尘往事于妖道而言仿佛只在昨日,他从仙位堕下,死后又为丧游仙,活得连虫蚁都不如,那时只想着方稷玄在地下受永恒折磨,他心中才得一丝快意。

    ‘竟不知,不知他们二人会有情缘,我倒做了月老?’

    妖道越想越是可笑,可叹自己这一生苦心孤诣,却总差临门一脚。

    而方稷玄被自己炼化,反而成就了强大的永生之躯,又因为释月压制的缘故,免受折磨。

    “也罢,你总这般不承情,老道我眼看着你长大,如今再送你一份礼吧?”

    妖道合了眼喃喃自语,释月微微一蹙眉,就见他虚妄的身影忽然迸出最后的一束灵光直朝方稷玄射去,而他自己也泯灭如烟。

    那灵光很弱,并不能伤害到方稷玄,但他还是一挥长刀想要抵挡,却没想到长刀变得沉重黯淡,挥舞起来也十分笨重迟滞,像是不愿去挡。

    方稷玄心下一凛,邪刀毕竟是兵器,世上没有不恋战的兵器,它渴望主人力量的全盘复苏,渴望着杀戮与血腥。

    “邪刀!”释月怒呵一声,眼见灵光钻入方稷玄脖颈四肢处的锁扣,像是一枚枚钥匙,解开了方稷玄被封在体内的力量。

    方稷玄就觉体内好像有一座喷溅岩浆的火山,在他的意识被地狱之音吞噬之前,只来得及将释月推了出去。

    释月反应过来便要施加灵力替方稷玄控制,就如在栓春台小院的那一回。

    可这两回的失控简直没发现相比,释月注进去的灵力就像是用茶杯扑灭熊熊山火。

    她在对付妖道的时候还想着要盘问出能解开她与方稷玄联系的法子,现在却只想冲进火焰里去。

    释月近了一步,马上就被方稷玄用最后的理智推了出来。

    虽然方稷玄已经控制过了,但释月还是觉得浑身火灼剧痛,像是所有的经脉骨骼都被熔断了。

    她猛地飞了出去,却没有摔到石滩上,而是被接住了。

    “阿娘!”

    眼前是一个红发根根竖着的小男孩,五六岁的身量,如方稷玄一般的深邃眉眼,灵动的神色很像释月。

    他肉乎乎的手掌还捏着释月的胳膊,很温暖的感觉。

    小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一着急,就冲出了爹娘的两重灵力,就有了人形。

    释月只来得及看他一眼,甚至都没有应上他那一句阿娘,就见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小男孩冲着燃烧爆裂的方稷玄冲了过去,嘴里还叫着,“阿爹!我来救你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墨蓝的大海中忽然涌出一波潮水,潮水疯狂地爬上岸,想要把狂奔而去的小呆抓住,任凭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娃娃冲进火堆里。

    但方稷玄已然失控,爆开来的灵力令这一阵片石滩如同在烧,似蛇一般涌上岸的潮水立刻化成了浓白的雾气。

    白蚺再也支持不住,只能将王翎搂进怀中,飞快向后退去。

    这时一道耀白的灵力钻进了白雾之中,想要拽住小呆,眼见就要勾到他的脚踝了,方稷玄的灵力忽然又爆了一回,将小呆全然吞没了。

    释月只觉得心痛如绞,真是很陌生很尖锐的一种感觉,她根本没有时间感受这种痛苦,任由痛苦像海水一般从她空空洞洞的心房流淌而去。

    石滩上渐渐飘出许多虚幻的人影,一个个痛不欲生,目眦具裂如恶鬼一般。

    “那,那些是人的灵魂吗?”王翎震惊地问。

    “是也不是,这些只是碎片,全部都是人类最痛苦的情感和记忆。”

    白蚺说着又退出去更远,方稷玄被这些人影重重叠叠围裹住,像是万鬼之王一般可怖。

    释月看不见小呆的一点影子,但立刻就觉察到方稷玄的外溢的灵力有一点可控的趋势,她刚放出灵力想帮他控制的更好,就感到自己的灵力被狠狠地排斥了。

    “方稷玄!”

    释月的声音根本传不进方稷玄的耳朵里,他满心满耳都是那些尖叫悲鸣,咒骂狂啸,一声声催着他去杀杀杀,夺夺夺!

    方稷玄隐约觉得这滔天的恨该有一个终结,是谁?谁是始作俑者呢。

    他微微一偏头,看向远处潜藏着的一团龙气。

    方稷玄觉得自己找到了敌人,只要杀了这个人,那些浓烈的仇恨就能消了吧?

    长刀裹挟着强烈的灼烧火焰朝王翎飞刺而去,白蚺之力受束甚多,方稷玄要杀,他难以抵挡。

    白蚺护着王翎躲避,长刀也跟着转向,势必要索王翎性命。

    王翎都没时间想方稷玄为何要致自己于死地,就见一道银光抵着刀尖抗衡。

    今夜浓雾无月,释月灵力得不到助力,也弱了些。

    方稷玄此时也逼到王翎眼前,微微侧首看向阻挡自己的释月。

    他的眸珠不再是清透的茶色,而是灰扑扑的,像火焰烧过的骨殖。

    释月也从未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冷漠而愤怒。

    白蚺裹着王翎飞快离去,方稷玄自然要追,却被释月屡屡打断。

    他痛恨非常,一甩刀灰烟缭绕,烟雾所化成了一个狰狞的骷髅朝释月而来。

    释月转银光为月轮,烟雾骷髅在光中净化,发出短促的尖叫。

    那月轮被释月越转越大,如明月在人间一般皎洁,照得那些碎片魂魄一个个泯灭消亡。

    但很快,长刀一挥而下,将月轮劈碎。

    释月一下没有收住灵力,被狠狠反噬,一时间力不能支,眼看方稷玄又要追杀王翎而去,若是进了城中,他杀气不可自抑,只怕是要屠城。

    释月强撑着追上前,顾不得方稷玄的灵力令她痛如血肉干煎,钳着他的脖颈,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释出,将他包裹如婴孩,然后一同堕入深海中。

    那些破碎幽暗的魂魄也跟着入了海,随着方稷玄和释月一并消失在水洞之后。

    第67章 姥鲨和鲛人

    ◎“那些碎片离开他的时候,他的灵魂也被扯碎了。”姥◎

    鲛人的领地释月和方稷玄来过两次, 但没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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