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焦急。
湛君的心霎时塌陷,弯身将?孩子?们搂进怀中,再不愿想?旁的事。
元衍认真地嘱咐了两个孩子?,要他们看顾好他们的母亲和姑姑。话?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元凌在母亲的怀抱里仰起头,很担忧地问母亲发生了何事。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鲤儿也跟着问。
湛君不愿意给他们知道,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揉搓他们的头发。
她不说话?,元凌慌急起来?,还要问,被鲤儿抓住了袖子?,他看过去,表兄皱着眉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好闭了嘴。
孩子?们间的交流湛君并?没有注意到,她仍在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不共戴天之仇,必然要以?血洗清。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了,那么害他死去的有罪之人必不能再存活,世间公理如此。
所?以?青桐该死。
她应当去死,她必须要用她的死亡来?偿还她所?犯下的恶。
湛君渐渐的坚定。
日昳时候,她再一次见?到青桐,心绪同她的神情一般沉静。
第144章
青桐依旧坐在窗下, 手里仍然握着那根簪。
箱箧胡乱地堆放在地上,偌大?的房间里,除却她再没有旁人。
她未知的前途和命运使人惧怕。
她也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 但她的嘴角仍旧有着真诚的微笑。
见到湛君时?,她是惊喜的, 甚至站起?了?身,望过去, 笑意盈盈。
她的笑使湛君停下了?脚步。
“我正想见你呢。”
她完全是待客的态度,可亲,而且热切。
仿佛她们之?间的仇恨并不?存在。
湛君感到困惑。
“见我做什么呢?”
青桐走进箱箧间,低头?一一看尽了?, 又抬起?头?看湛君, 笑着道:“当然要见面,我们之?间总得有个了?结, 对不?对?”
湛君点头?, “你说的很对。”
青桐不?乏歉意地说:“该奉茶给你的, 但是她们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还请原谅我的失礼。”
湛君道:“不?失礼, 我不?爱饮茶, 而且我也不?是来做客,我只是有几句话要讲。”
青桐歉意不?减, 叹声道:“你讲便是, 我一定认真听, 难为你,这样心平气和……”
湛君沉默了?一阵儿。
青桐又道:“我那句话是真心, 并非挑衅,所谓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我没有恶意,还望你不?要误会。”
湛君并没有会错意,她沉默只是因?为难过,同时?她意识到乱丝须速斩,否则将陷入更深的痛苦。
因?此她开了?口?:“为什么要害阿凌而不?是杀他?呢?是他?对你不?起?,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要泄愤,该找他?才是。”
她们都知道“他?”是谁。
青桐不?以为意道:“因?为我爱他?,杀他?对我没有好处,人只会杀自己恨的人。”
“可是他?不?爱你!”湛君红了?眼,“他?不?爱你!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做下这样的事!心中难道不?会有愧吗?”
“愧疚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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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你叫我怎么甘心?你们叫我没有立足之?地!我五岁就做了?他?的妻子!十年啊!整整十年!十年只做一件事,学着做他?的妻子,眼里只有他?一个!我活得像一个木偶,一个假人!但是不?要紧,我愿意,我甘之?如饴!可是你出现了?!你为什么要出现!是你!你夺走我的一切!我害死?你养父,你为什么不?扑上来撕我咬我?喝我的血要我的命,为什么不??因?为你也觉得对我不?起?,是不?是?是你!”她攥紧了?手?里的簪子,“是你的错!是你毁了?我!你偷走我最珍视的东西,你害我一生!都是因?为你!我美好顺遂的人生,没有了?。”
她大?声地喘着气。
湛君安静地看着她,说:“不?是我,毁掉你的不?是我,是他?不?爱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爱你,没有我,也还有旁人,他?才是元凶,你最该恨的人是他?,要报仇也该找他?,可是你没有,你从始至终都在等待他?的爱,像一个乞儿……我鄙夷你。”
“没有别?人……”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若是有别?人,只怕还好些……他?没有别?人,他?只有你……你叫我怎能?不?恨?”
她攥紧手?里的簪子,手?背筋络暴起?。
“我难道不?恨你,你杀我父母,此仇弗共戴天!我要你死?在我手?里!以此告慰先人亡灵。”
“好哇,我就在你面前,你尽可来取我性命!”
她冷笑着,抬起?了?握簪的手?。
“可是杀了?你又能?怎么样呢?死?去的人无法归来,死?对你来说是一种畅快,我要你活着,我要看你痛苦。”
青桐忽然停住。
“有他?在,我可以叫你死?一百回,你知道我可以做得到的,因?为他?最听我的,我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但是我不?会叫你死?,我先是没了?生身父母,后来又没了?兄嫂,因?为你的缘故,养父母也没有了?,我孤身一人,除了?男人再没有依仗,可是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我要是借这个男人来杀你,有小人得志之?嫌,我不?愿意。”
“你有个好兄长,不?是吗?我真羡慕你。我本来也有好兄长的,如果他?还在,我们今天不?会是这副模样……他?是真的待你好,他?想救你,跪在我面前,求我饶恕你……他?生的好高,简直山一样,他?哭着求我,说他?愿意抛掉一切,只要能?带你走,他?可以做农夫,做猎户……他?不?要尊荣,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命……”
青桐整个人摇晃起?来,一副欲坠之?态。
湛君没有停下她的话:“是你做错事,致你兄长如此,都是因?为你……”
“你爱他?,深透入骨,所以连人也敢杀!你想得到他?,想他?眼里有你……”此刻的湛君有残忍的表情残忍的语气,一种报复的快感,“今日便我告诉你,不?会的,你恨我,讲我们不?会有善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才不?要如你的意,我会同他?好,叫你看我们如胶似漆琴瑟和鸣,他?是我的,你永远也得不?到。”
“做错事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要你兄长去做农夫,也不?要他?做猎户,我要他?带你回你的家,为你择一门好的亲事,然后看着我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掷地有声。
青桐笑了?一声,是很凄凉的笑。
“我愧对阿兄,没有脸面再见他?。”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湛君,有气无力地问:“事实真有你讲的这样好听?”
湛君愣了?一下。
青桐继续讲:“你不?杀我,不?过是因?为你没胆量……色厉而内荏……你为什么不?杀我?因?为你不?敢,你自始至终都愧对我,哪怕你找出千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改变不?了?一切都是因?为你才到如今这地步……你不?敢杀我,你想做个好人……”
“哪有这样好的事?你毁掉我一生,却妄想做个无辜的好人,你太会想美事……”
她把簪子亮给湛君看,“我为你磨的,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你不?死?,我心头?之?恨难消解……”
金灿灿的发簪,簪首是大?朵的花,花心是一只欲飞的鸟……簪尾显然经过了?用心的打磨,像极了?一根针,闪耀着锋利的光芒。
湛君瞪大?了?眼,趔趄着向后退去。
青桐却笑起?来,“现在改了?主意,我不?杀了?,真杀了?你,我阿兄要怎么办?父母早早离开了?我们,又没有亲眷,他?一个人……”她的声音轻的像没有,“……我怎么能?叫他?去做农夫,做猎户……”
她完全释然了?。
“请你代?我转告他?,我是心甘情愿去死?的……”她的目光真诚而且明净,有微微的笑意,“至于你,你要记住,我是因?你而死?的,你是害死?我的凶手?,你和他?亏欠我,无法摆脱我……这是我给予你们的爱和恨,我爱他?而恨你,你要记着……”
湛君已经猜到她想要干什么,她冲上去。
但实在是太晚了?。
那簪子早已被打造成杀人的利器,只需要插进血脉跳动的地方,再轻轻地一划……
鲜血喷溅了?湛君满脸,还有她整个胸膛。
她焦急地去捂伤口?。
血流得那样急,那样的凶猛。
她是个医者,她知道她必死?无疑。
就在她的怀里,青桐没有了?生命的迹象。至死?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脸上甚至还有着微笑。
很久一后,就在青桐的躯体逐渐变得僵硬之?后,湛君直起?了?身,同样也是僵硬的。
她僵硬的双腿,僵硬的手?臂,僵硬的脖颈左右地转。
她整个人显示出一种空洞。
好像什么也没有。
又是很久之?后,她迈出僵硬的腿,朝外走去。
庭院里,方艾来势汹汹。
湛君早前闹那一通,并没有避人,于是方艾理所应当地知道了?。
不?过只是些皮毛,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她并不?清楚。
但是知道事关元凌。
但凡牵扯到元凌,再细微也是大?事,方艾必然要弄清楚。
既是在淳宁发生的事,那元棹自然知道,只要问他?就是。
于是招来元棹,要仔细问个明白。
元棹起?先不?肯说,因?为元衍早勒令过。
可是耐不?过方艾威逼利诱。
还有就是,对于淳宁之?事,元棹是有一些怨言的。
二郎万金之?体,岂可为一女子犯险?
实属不?该。
元棹讲罢,方艾当即便昏死?过去。
醒来后一通打砸。
这样一件事,她怨恨的人太多。
最恨的青桐,一条养不?熟的狼。
怎么敢?她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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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叫嚣着要亲手?凌迟了?青桐。
元希容就在母亲身边,首尾听了?个清楚,自然气愤难当,并且同她母亲一样想法,但是又挂念母亲身体,只好言不?由衷地劝。
一路劝过来,看见血淋淋的湛君,魂魄都吓得散掉。
“二嫂你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湛君得了?提醒,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张开了?嘴唇。
“……不?是我的血。”
元希容跑上前仔细看了?,确实没有找到伤口?,一颗心安然落下,但紧接着又猛地提起?。
“那……是、谁的血?”
她睁大?着一双眼。
“青桐死?了?。”
湛君很轻地讲。
元希容尚在震惊之?中,方艾已经开始大?喊:“太便宜了?她,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负义之?辈!这般辜负我!”
第145章
湛君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 一路都?是使?女的惊呼。
她缓慢地瘫坐到榻上,满身淋漓的鲜血,面无表情。
元衍闻讯赶来?, 见到人的第一眼先?是愣,接着便冲上去翻看她身上的血迹。
湛君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他体会了她的意思, 没有再动。
许久之后,湛君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我的血, 我没有事。”
元衍一瞬间懂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湛君不做反应,任由他紧拥。
倘若没有那些浓重的鲜血, 此情景算得上温馨。
昏暗的室内, 安静拥抱着的一对爱人。
元衍开了口,声音有些滞涩, “……我说?过我会处理, 你清白的一个人, 沾这些做什么?又没有胆量……”
“不是我……”
湛君无力又委屈:“我没有要杀她……我不敢……我说?要她阿兄带她走……她拿簪子划了自己的脖子……她说?是我害死她……她报复我……给我杀人的罪名……”
元衍感到错愕。他以为他早通晓了青桐这个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没有。
但是太晚了。
青桐已死,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收拾好心绪, 元衍便要带湛君去浴房换下她身上的血衣。
湛君却?一动不动。
她仍处于震惊之中,青桐沾血的笑脸在她脑中挥之不绝。这笑脸后来?成为了她的魇, 无数次午夜梦回……
青桐用自己的死亡成全了她心中的怨恨, 湛君终其一生也没能逃脱这样一份诅呪。
元衍劝了很多?话, 湛君却?依旧呆呆的没有反应,元衍只好又找话来?劝, 最后话说?到两个孩子身上,身上的血如果不清理, 只怕会吓到孩子,至此湛君才动了动,由元衍牵去了浴房,因此元凌和鲤儿两个只是见到了一个呆愣的湛君,并没有生出其他可怕的想象。
安抚罢湛君,元衍又去找郭岱。
事情已然发生,后悔惋惜全都?无济于事,要紧的是善后。
郭岱正在方艾处。
他跪在地上,向自己生命里?除父母之外最大?的恩人请罪。
方艾怒气翻涌,给出了无数的谩骂与指责。
郭岱一言不发,悉数承受。
方艾直到喊到累了,才气喘着停下来?。
郭岱这时才敢开口:“……我兄妹愧对夫人恩情,青桐既死,岱任凭夫人发落,不敢有怨,今生的辜负亏欠,岱来?生必衔环以报。”说?罢伏倒地上。
“说?的倒真是好听!报答?我也配?”方艾笑的尖利,“我十七年给自己养出了一个仇人!天?大?的笑话!”
元希容也有怨言:“你妹子也太过分,我家哪里?薄待了她?是她自己不肯走,多?少人劝过她,是她执迷不悟……她但凡念着我家半点恩情,又怎么会对鹓雏下手??谁不知道鹓雏是家里?的心肝,她那样做不是剜我们的心!”她只要想到侄儿曾在生死之间游离,心便疼到几乎滴血,忍不住捧着帕子哭起来?,“她怎么能?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方艾也哭,而且捶胸顿足地哭:“我的鹓雏!好孙儿!没了你,祖母可要怎么活!这些害你的恶人!合该千刀万剐!”
元衍才进?门?,听见这话,皱眉喝道:“够了!哭什么?”
声既出,除却?郭岱,方艾与元希容都?往门?口望过去。
元希容哭着反驳:“哪里?够?鹓雏受那样的苦!我简直不敢想……”
方艾也咬着牙道:“我还?没有骂你!你倒也敢说?话?就在你眼前,出那样大?的纰漏,你还?有脸面!你好狠好毒的心!”
元衍不理会母亲和妹妹的哭诉,上前扶起郭岱,道:“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讲。”
郭岱又跪回地上,朝方艾行?大?礼,礼全了才出地上起身,他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跟随元衍走出了屋子。
两人行?到一处僻静地方。
元衍对郭岱道:“青桐是自尽,我夫人她并没有杀人的胆量,身上也没有伤。”
郭岱应的很利落:“是青桐做错事,她死也是应当。”
讲出这样的话,他平静的过分,仿佛死掉的不是他妹子。
元衍也静默了。
良久后,元衍才道:“她许是怕带累你。”
郭岱没有接话。
元衍又道:“她多?虑了,我从未想过为此事为难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仍回朔林去,一切都?不会有更改。”
三?日后,郭岱回转朔林,带着青桐的棺椁。
张嫽是元府唯一为这一对兄妹送行?的人。
一路送到郊外。
梧桐林下,张嫽走下马车。
郭岱亦下了马,远远地朝张嫽行?礼,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感激。
张嫽讲了些告别的话,十分的诚挚。
郭岱很认真地听。
“送君千里?,亦有一别,此去多?珍重。”
郭岱又是一礼,道:“夫人请回。”
张嫽道:“将军自去,待再看不见你们了,我也就回去了,最后一回了,久些也无妨。”
张嫽同青桐并没有太多?情谊。
因为张嫽不是方艾喜欢的人,所以青桐谨慎地与她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但张嫽是一个完全的好人。
她是从使?女们的窃窃私语里?得知了青桐的死讯,那时她还?躺在病榻上,一瞬间错愕非常。
她想起青桐美丽的脸,幼时是一颗桃子,长大?后是一朵花。
青桐那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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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会死掉。
追着问过去,使?女答不出更多?。
晚间的时候又问夫君。
夫君倒知道得清楚,仔细同她讲了始终。
她听罢很是唏嘘,感叹:“青桐也太糊涂!”
夫君笑着同她讲:“嫉妒会使?人发狂,什么疯事做不出来??”
她忍不住叹气。
夫君便安慰她,几句话讲罢,又要出门?去,天?色已然很晚,她自然要问是做什么去,夫君并不瞒她,说?去看公文,要她早睡不必等。
她当然是等了。
就寝后,夫妻两个挨着,她对自己的丈夫道:“我想再去看一眼青桐,到底相识一场,送她一回,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夫君沉吟了片刻,道:“母亲只怕不悦。”但他也了解自己的妻子,便道:“先?去母亲处请示一番吧,便是不许,也尽了心。”
夫君的担忧的确很有必要,因此她也十分忐忑,说?话时额头?浮起薄汗。
她本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婆母的态度却?出乎她的意料。
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只是不耐烦。
“这等小事也要来?问我,是怕我太清闲吗?”
言外之意是准许了她。
她自然惊喜,而且观察到小姑在一旁似乎也有些意动的模样,还?想着到时或许有伴。
但终究还?是只她一人。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青桐的错,做那样的事,伤透人的心。
送罢青桐,她已经有些不支,但想到既送了青桐,便不好不去探一探湛君。
毕竟那才是真正受了委屈的人。
但是没有见到。
庭院里?见到鹓雏和鲤儿,两个孩子一样的怏怏,叫人生出无限的怜惜。
抚着他们的头?问是怎么了,被告知是他们的母亲和姑姑生了病,不见好。
于是她便不仅是为湛君哀痛,同时也为两个孩子哀痛起来?。
最终她没有去见湛君,见了总要说?话,无论说?什么都?会勾起伤心事,倒耽误病情,违背她意愿,因此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在门?前安慰了两个孩子几句话。
湛君确实病得很重。重到不能见人。
但初始时并不严重。
只是轻微的寒热。
她是在青桐离世的当晚害的病。说?这病全然是为青桐而起也不算冤枉。
最坏的是她不肯好好吃药。
出事之后,她整个人都?陷进?一种很低落的状态,药和饭食通通懈怠。
元衍当然着急,但是对她,他从来?都?没有很好的办法。
只是暗恨。
湛君在病中,神识是昏而且飘荡的。
总有一种不知今夕何日身处何地的迷茫。
只有梦醒的时候是清醒的。
梦里?飞溅的线一样的鲜红的血,苍白的美丽的脸。
她知道那是青桐。
然后猝然惊醒。
其实也不止是青桐。
还?有阿兄和阿嫂,也都?是红,只有先?生和英娘不一样,是漫天?的白,像落了一场大?雪。
都?是她经历的死,都?与她相关。
但青桐到底不同。
因为她曾经真切地想过要青桐死,而青桐真的死了。
有时她会忍不住地想,是她有意地杀死了青桐。不是害死,是杀死。
这想法磨折着她,最终使?她崩溃,深夜里?痛苦起来?。
有人轻轻抱住了她。
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她,哄婴孩一样抚她的脊背。
她当然知道是谁。
哭完了就问:“你怎么在?”
她早赶了他走,不愿意见到他。
隐没在黑暗里?的人发出了他的声音:“我一直在。不在,我会怕……”
“可我不要见到你!”湛君低声哭起来?,“都?是因为你!我光明美丽的人生没有了!我是青云山上盛开的花,结籽的草,随风摇摆的树叶,跳跃的鸟兽,畅游的鱼……怎样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害人死的凶手?,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啊!都?是因为你!”
元衍沉默了很久。
后来?他问:“那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
“我说?了,我不要见到你!你走啊!离我远些!”
湛君哭到不能自抑。
元衍一直没有停止他的安抚。
不知多?久后,湛君终于停止了哭泣。
“好,都?听你的。”
第146章
元衍离开是在清晨, 天色将明未明,风里?有?露水的香气,他坐在白马上, 迎着熹微款款东去,留下?身后杜鹃的乱鸣。
出发前他只去见了元凌。
元凌并没有睡得很深, 元衍只是摸了下?他的脸,他就皱着眉醒了过来。
黑夜里?辨出父亲的脸, 恼怒变作疑惑,慢慢坐起来,嘟嘟囔囔地喊了一声父亲,然后抿着嘴揉眼睛。
元衍伸出手, 在他左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做什?么……”
语气责怪。
元衍道:“我就要走, 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元凌一下?子清醒,瞪大了眼:“怎么要走?”他不?能理解, “母亲病着, 父亲怎么能走?”
元衍无法同他解释, 只是安慰他:“母亲很快就会好的。”
元凌还是不?满, 扭过头不?愿意看人, 怨道:“你又有?什?么事?偏要这时候走, 好歹等母亲康复,不?是讲很快?难道也等不?得?”
元衍只好同他道:“我走了, 母亲会好得快些。”
元凌还是小孩子, 这样委婉的话, 他很难听懂,因此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元衍接着道:“你要照顾好母亲, 听她的话,别惹她生?气。”
“母亲才不?会生?我的气!”
元衍笑了下?, 再?一次捏住了他的脸。
“天亮后见到?表兄,记得告诉他,我托他代我照顾姑母。”
元凌点了点头。
“还有?,多去祖母那里?,要叫她多见到?你。”
元凌还是点头,然后张圆了嘴打?起了哈欠。
元衍便轻轻拍他的脸:“清醒些,一定要记牢,这很重要。”
元衍离开以后,湛君果然病愈。
但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存在着太?多紧密的关联。
湛君害的是沉重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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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的接近的确会加重她的痛苦,他的远离却没能使她得到?好转。
她有?满怀怨恨。怨旁人,更恨自己。
她的病完全是出自一种有?意的自我惩罚。
她始终认为?那些降临在她身上的灾难是她自己招致的,她不?能原谅自己,无法释怀,同时她也隔绝了外物,抗拒任何有?益情?绪的输送。她完全是自缚的茧,倘若不?能破出,死亡或许会是她不?可避免的归宿。
不?挣扎就只能沉沦。
转机的出现是在一个?静谧的晚上。
湛君在这晚有?了十分宝贵的短暂的清醒。
但她仍然难过,因此她拒绝这份清醒,宁愿继续沉没。沉没到?底。
她再?一次闭上双眼。
然而没有?等来又一次的昏眩。
她等来的是一块肉。一块柔软的有?温度的肉。
元凌爬进了她怀里?,脸贴在她的胸膛。
一个?小孩子,蜷缩着,以一种他幼弱时觅食的姿态,在给予他生?命与安然的母亲的怀里?,哭泣。
他很会哭,他习惯用虚假的眼泪得到?想要的一切,因此他的哭里?并不?存在伤心和难过,有?的只是一种吵闹,为?的是扰乱旁人的清净,宣泄他的不?满以及一种不?罢休。
但是这一回在他母亲的怀里?,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不?绝的眼泪。
湛君感受到?大片的湿和凉,在她胸前?蔓延。
她没有?思考,也没有?辨别,但她就是知道了,这偎着她哭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不?知道她的孩子因何哭泣,但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而且比他更多。
她没有?力气,给出的回应只是一个?虚弱的拥抱。
孩子感知了母亲的情?绪,他终于有?了声?音。
他很大声?地哭,毫不?遮掩地展示他的委屈恐惧以及痛苦。
“快好起来,母亲,求求你……你快好起来,好不?好?”
元衍给元凌留下?了一封信,叫元凌转交他的母亲。
元凌把信交给了祖母。
祖母读罢大发雷霆。
小孩子太?小,还不?能探知内情?,大人却不?一样。
元衍虽然不?听他母亲的话,但他仍是个?好儿子,母亲在他心中有?很重的份量。
他十岁就开始远游,出门前?的最后一件事永远都是去见自己的母亲,告诉她自己要走,叫她不?必为?他担忧。
十几年来不?曾更改。
这一回的不?告而别是绝无仅有?的事。
方艾当?然能想明白出现这等异常状况的原因。
除了那妖妇还能有?谁?只有?那妖妇!
妖妇逼走了她儿子。
她怨恨,她高声?谩骂。
不?仅骂湛君,也骂青桐。
湛君辜负她儿子,青桐辜负她。
她一生?养尊处优,只曾经在婆母处有?过憋闷,长辈给她委屈受倒罢了,这些个?小辈是凭什?么?
不?能想。
想了便要生?气,但又忍不?住不?想,于是止不?住地气。
元希容劝解不?能,自己还受了牵连。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根本不?忍,怀里?抱一个?,手里?扯一个?,带着女儿侄儿远离了她几乎疯魔了的母亲。
元凌乖乖的任由?姑母牵走了。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引起了元希容的警觉,低下?头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其?实心里?想的是母亲的病,还有?父亲临走前?和他说的话。
元希容当?然不?信他。
但是又不?能同他讲太?多,所以也只是摸着他的头讲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不?过元凌确实得到?了安慰。
他安慰自己,母亲的病最重要,父亲的离开是对的。母亲很快会好,母亲好了,父亲也就回来了。
可是母亲一直没有?好。
他感到?不?安,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
他需要得到?母亲的安抚,还有?母亲的爱。
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他跑去恳求他的母亲。
湛君认真吃起了药,人恢复得很快。
等她可以到?庭院里?走动而不?是一味在榻上躺着的时候,鲤儿抱住她嚎啕大哭。
湛君一边抚他的脊背安慰他,一边同他道歉:“鲤儿莫哭,姑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不?哭了……”
元凌的眼泪冰凉,却深深灼痛了湛君的心,使她记起她重要的身份。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生?命属于自己,却不?独属于她自己,她可以惩罚自己,却不?能伤害他人。
她明白了自己的错,并且深深自省。
看着鲤儿含泪的眼,她再?一次讲:“真的,再?不?会了,相信我。”语气郑重而坚定。
鲤儿当?然信他的姑母,于是不?再?哭。
湛君洗了帕子给他擦脸,问他:“弟弟呢?怎么不?见人?”
鲤儿就说弟弟到?祖母处去了,“姑父走后,弟弟每日都过去,回来就过来看姑姑,姑姑却一直昏着……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弟弟笑了,这几天更是连话也不?爱讲了……”
湛君心底涌起深沉的愧疚,安慰鲤儿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元凌确实很快好了。
母亲的痊愈使他重新?展露了笑颜并且恢复了多话的能力。
每当?他出现在湛君面前?,湛君总是会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她发誓再?不?要看到?他的眼泪,她只要他欢笑。
元凌每日奔走于他的祖母姑母以及母亲之间。
他熟悉并且喜爱的世界终于回归。
天光明媚,载懽载笑。
母亲的病已经好了,父亲将很快回来。
他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等到?树落完最后它一片叶子,等到?大雪弥漫。
等到?父亲寄来的生?辰礼物。
暮岁的初八,他和父亲共同的辰日。无数的礼物,洪水一样,自四面八方而来,遮天盖地。
这一天他是天下?的王。
但是父亲不?在他的身边。
哪怕有?母亲的陪伴,他也不?过是强颜欢笑。
因为?父亲应该在的。
今时不?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父亲亲自去做的。
而且父亲已经离开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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