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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太子妃
裴誉怎么会叫她太子妃呢?
许明?舒后退了几步,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可裴誉那双平静的眼,却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
他知道的,
他知道前世今生的一切, 默默看着她为?摆脱重蹈覆辙所做的诸多挣扎。
似有一块叫做命运的巨石日复一日的悬在许明?舒头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向下坠, 直至砸得许明?舒无?法呼吸。
她脑袋中嗡嗡作响, 前世今生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她脑海中,张了张口, 却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句话说起。
“你一直都知道?”
裴誉摇了摇头,缓缓道:“从慧济寺山顶摔下来?后,陆续想起一些事?。”
许明?舒心口一凝, “所以你当时才许久没回府。”
裴誉唇角微微颤抖,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侯爷, 面对太子妃你。”
许明?舒哑声道,“那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因为?萧珩吗?”
裴誉摇摇头,“自想起来?之后,我没有同太子殿下有过联系。”
许明?舒脑子很乱, 她按着心口,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忽略了。
裴誉是?在那次陪她去往慧济寺时同萧珩一样, 摔下山脚才逐渐想起前世的记忆。
那当时, 她在香案跪拜时听见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死后的那段时间?, 返京的邓砚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话要问你。”
许明?舒咬着牙,她太想知道真相?, 实在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登基大典过后, 邓砚尘在哪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誉闭了闭眼, 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者说,他根本无?颜提起这段他生命中最不想面对的往事?。
恢复前世记忆后的每一个日夜,他仰面躺在靖安侯府的床榻上,只要一闭眼,看见的都是?许明?舒的脸。
鲜活开朗的她,明?艳动人的她,待人真诚的她。
隔着两世,那张精致漂亮的容颜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眼就会梦见她跪在雪地里,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衣角。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自她脸颊落下,他听见她不断地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家人。
梦境中的他手?紧紧地握在绣春刀刀柄上,向后退着,不让她挨到自己?衣角半分。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
话音刚落,他看见许明?舒眼里唯一的那一抹亮光暗淡了。
她狼狈的跌坐在雪地里,宛如明?月坠地。
裴誉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明?舒时,是?在宸贵妃的昭华宫。
彼时,他因萧珩帮助为?师父置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作为?回报,裴誉进入锦衣卫成为?萧珩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处眼线。
他跟在萧珩身边的时间?越长,见到许明?舒的次数就越多。
他看着她从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为?了萧珩涉足夺嫡之争中。看着她从金尊玉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独女,变成东宫里徒有虚名的太子妃。看着她从满心满眼是?萧珩,到一点点备受冷落,直至绝望自尽。
她心思单纯,她待人真诚,她伤痕累累。
后来?,萧珩夺嫡成功,顺利入主?东宫后。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裴誉夜里前往东宫,看见她坐在树下发呆。
树叶飘在她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东宫的嬷嬷同他提起,靖安侯在返程途中遇袭,生死未卜。
那晚,许明?舒在院中树下坐了一整夜,裴誉靠在对面屋檐上就这样看了她一整晚。
直到东方生起一抹鱼肚白,裴誉收了酒壶转身回了北镇抚司。
他不该过多关注许明?舒的生活。
打?破平静的是?一位叫做邓砚尘的少年出现。
从前裴誉跟在萧珩身边的那几年,也?曾与邓砚尘有过几面之缘。
听闻邓砚尘是?靖安侯的亲卫,将军府的养子,同许明?舒自幼相?识。
可裴誉觉得,远不止于此。
很多次,有许明?舒的地方,不远处都能寻到邓砚尘的身影。
那个少年眼里流露的爱意毫不掩饰,裴誉长他们许多岁,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曾以为?,许明?舒嫁给萧珩成为?东宫太子妃时,那人便会就此死心再不打?扰。
可那少年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寻找各种机会企图接近许明?舒。
裴誉不了解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感?情纠葛,在他看来?,太子与太子妃虽有误会与隔阂,但彼此相?互爱慕,也?算的上是?情投意合。
而邓砚尘的存在,属实多余了些。
那少年虽天赋过人,可到底是?年纪小经验不足,不是?裴誉的对手?。
他冷眼看着邓砚尘一次又一次闯宫,被打?得遍体鳞伤,看着他于血污中挣扎着重新?爬起来?。
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
真正?让裴誉对邓砚尘有所改观的是?,靖安侯身死后,玄甲军四分五裂早就没了当初的士气。
又逢蛮人入侵中原,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迎战。
内阁同东宫商议了许多天,仍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对策。
一筹莫展之时,裴誉看见邓砚尘踉跄着出现在东宫门前。
那人身上还?带着前几天他绣春刀留下的伤痕,满身狼狈,一双眼却是?极为?明?亮,透着坚定之色。
他立在大殿之侧,将萧珩同邓砚尘之间?的约定听得一清二楚。
次日一早,邓砚尘集结了玄甲军旧部前往北境御敌。
自那日起,裴誉开始时常关注前线战事?。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邓砚尘真的能得胜归来?,将现在困在东宫无?悲无?喜宛如提绳木偶的许明?舒带走,兴许是?件好事?。
再后来?,他没有先等到邓砚尘返京,而是?得知了萧珩要登基为?帝,并于登基大典上册封许明?舒为?后的消息。
边境的最新?战报刚送回来?,邓砚尘一路披荆斩棘,战事?已然进入了尾声。
裴誉握着那封书信的手?顿在原地,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险。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萧珩身边的一把利刃。
利刃的大忌,便是?有自己?的想法。
萧珩登基那日,漫天大雪纷飞而下。
裴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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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锦衣卫仪仗,陪同新?帝的辇车进入奉天门,看着年轻的帝王立在高台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万人叩首山呼万岁之时,裴誉自人群中抬起头,透过纷飞的大雪看向阴郁着的苍穹。
终日担忧的变故终究还?是?发生了,宫门之处的一声嘶吼震得天地颤抖。
他听见东宫女官声嘶力竭喊道:“太子妃娘娘殁了”
裴誉阖住双眼,一种叫做后悔的苦涩蔓延至五脏六腑,疼得他难以喘息。
再次见到邓砚尘,也?是?在一个风雪天。
或许说,自许明?舒去世后,京城的风雪一直没能停下来?。
邓砚尘似乎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周身还?带着未来?得及包扎的伤。
他不顾禁卫军和锦衣卫的阻拦,孤身一人闯入皇宫,想要带走许明?舒的尸身。
裴誉听着外面兵器碰撞的喧嚣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萧珩。
萧珩紧紧抱着许明?舒已经僵硬的身体,从最开始的癫狂到平静,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许明?舒已经身死的事?实。
耳侧之声越来?越清晰,随即东宫的大门被拍动。
裴誉立在原地,听见身后多日未曾开口的萧珩沉声道:“赶他走。”
裴誉领了命,朝门外走出去。
几十名锦衣卫层层围绕着邓砚尘,他像是?杀红了眼,连自己?腹部源源不断涌出血迹都浑然不知。
裴誉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缓缓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应依律葬入皇陵,邓将军不要再执迷不悟,早些回头吧。”
闻言,邓砚尘瞳孔放大。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东宫大门的方向,突然嘶吼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让我带她走的!”
长枪猛地横推,一众锦衣卫纷纷倒地。
邓砚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闯入东宫大门。
可殿前的近卫还?是?挡住了他,他被按在雪地里,艰难地挣扎着。
昏暗的殿内,萧珩神情憔悴地走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毫无?帝王的威严。
明?黄十二章加身,映得他脸色极其苍白,那双狭长的凤眼看向邓砚尘,里面满是?猩红的血丝。
裴誉听见他立在石阶上,看向邓砚尘,一字一句道:“许明?舒,她是?我的妻!”
闻言,邓砚尘动作一顿,随即更为?剧烈地挣扎起来?。
萧珩似是?疲乏至极,朝身边近卫招了招手?。
那些近卫得了令,正?欲拔刀之时,一抹娇小的金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邓砚尘面前。
成佳公主?惊恐地看向萧珩,一连叩了几个头,颤抖着哀求道:“皇兄皇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伤他性命。”
她不停叩首,额间?逐渐渗出血迹,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皇兄我求求你,我愿意去和亲!我愿意去和亲的,求你饶他一命!”
萧珩背过身,没有说话。
眼见求情无?用,成佳公主?扭头看向邓砚尘,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上近卫的刀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朝邓砚尘喊道:“邓砚尘,快跑啊!”
邓砚尘眼疾手?快迅速起身,在众人未能做出反应前冲入殿内,将许明?舒背在自己?身上,自东宫高墙翻了出去。
事?发突然,待众人回神时,成佳公主?的脖颈已经撞在近卫的刀刃上。
顷刻间?血流如注,裴誉看着那花一般年纪的公主?就这么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
萧珩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自石阶上跑下来?,被积雪绊得狼狈。
他声嘶力竭地朝裴誉吼道:“快去追!把小舒还?给我!”
裴誉没有犹豫,转身跟了出去。
邓砚尘腿脚麻利,早已经消失在宫道内。
锦衣卫的其余人跟不上他的脚力,只得裴誉一人追随而去。
裴誉是?在出京城城门处寻到了邓砚尘纵马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是?想带着许明?舒朝北边荒无?人烟的地方离去。
裴誉策马一路跟随,见他背着许明?舒在一处山脚停下来?。
他周身伤痕累累,身下的白马被鲜血浸染,不过是?靠着毅力在挣扎罢了。
裴誉轻手?轻脚地下了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邓砚尘将许明?舒背在身上,用腰带固定着。
他前行了几步,似是?负伤的身体承受不住重量,笔直地跪了下去。
裴誉看着他抱着许明?舒,在流泪,在低语,在诉说着心中的爱意。
良久后,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膝行着爬上慧济寺坐落着的那座山。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他背着许明?舒,爬完了九千长生阶。
裴誉跟在他身后,脚底下的青石上覆满了他温热的血迹。
山顶风雪更盛,诡异的天气叫京城周边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偌大的慧济寺空无?一人,唯有焚香袅袅。
邓砚尘冻得黑青的双手?覆在雪地上,挣扎着越过门槛,爬进殿内。
殿内十六尊佛像皆是?一副慈悲面,邓砚尘用尽全身的力气,跪于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下去。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泪水混合着鲜血自他脸颊流淌下来?,逐渐凝结在风雪中,失了踪迹。
裴誉这才明?白他带许明?舒来?这里的缘由,
人死如灯灭,自尽而亡的人,没有来?世。
为?将者最骄傲的军功战绩,如今成了他口中的杀戮业障。
他愿意拿自己?余生的寿命,去换许明?舒一个来?生。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裴誉站在他身后,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逐渐没了动静。
许明?舒的侧脸贴在他脊背上,而她身下的人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却再也?不动了。
寺内鲜红色的祈福带随着风簌簌作响,飘扬的下摆急速翻飞,坐落在山顶的千年槐树在风雪中摇曳着,一眼望过去白的冷冽,红的刺眼。
凡尘未尽,业障四起。
裴誉立在原地,只觉得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扶着身边的祈福树,蜷缩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痛时,听见寺庙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
意识昏沉前,他挣扎着朝香案处望过去,似是?听见殿内佛像的一声叹息。
再次睁眼,他倒在慧济寺山脚下,腰间?还?挂着靖安侯府的腰牌,不远处同样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萧珩。
第92章
京城的?天一直阴郁着, 分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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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晌午,殿内的?烛火较平时多点亮了几盏。
萧瑜倚在虎皮榻上?,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敲动着, 他面前放着一副水墨画, 画中?的?人身骑白马手握银枪,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又明亮。
右下角处一行小字规整地写着年份时?间, 那字迹萧瑜再熟悉不过, 出自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成佳公?主之手。
萧瑜盯着画中人那双眼睛。面色极为?不佳。
半掩着的?殿门在此时?突然被人撞开,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中?途因为?惊慌险些绊倒。
萧瑜闻声抬眼,悬着一上?午的?心此刻顿感不妙。
他朝殿内跪着的?内侍看过去,满面急切问道:“可是朝堂之上?出了变故?”
内侍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回四殿下的?话, 今日一早黎将?军递折子于内阁, 说北境兵力补给不足,急需派兵增援。”
萧瑜缓缓向后靠了过去,“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他久不问朝政, 此番是如何得?知北境的?消息?”
“这个?奴婢没打探到……”
“内阁怎么说?”
内侍低下头, 思索片刻道:“首辅大人宋诃的?意思是请兵符, 调兵增援是朝中?大事, 黎将?军自受伤之后许久未上?战场, 且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北境的?确处于困境,光凭他一人之词, 朝廷无法做出判断。”
话音未落, 坐在主位上?的?萧瑜冷笑了一声。
通往京城的?官道驿站都是他的?人,北境过来的?军报都被他暗中?拦下调换过, 一直以来,朝廷中?人都对北境实际情况了解甚少。
且天高皇帝远,隔着千里谁又能知道北境的?真实战况。
靖安侯位高权重,他难以从许侯爷身上?下手。
一个?出身寒素的?邓砚尘,处置此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只要邓砚尘出了变故,北境一众将?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玄甲军也会因此受到压制自顾不暇。
现如今光承帝病重,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他与萧珩分庭抗礼,一个?掌管禁卫军,一个?手中?握着锦衣卫。
只要玄甲军受敌军压制无法返京,时?机一到他便会带着禁军和藏在暗地里的?五万私兵控制整个?皇城。
这天下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萧珩以为?咬死户部?不放,处置了他外公?刘尚书就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简直是痴心妄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起家世出身来,一个?歌姬生的?孽障,怎配同?他平起平坐,同?争东宫之位。
如此一番幻想,萧瑜心中?畅快了不少,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没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内侍迟疑了下,安静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萧瑜挑眉,神色略显不满。
内侍低着头,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回四殿下的?话,今早八百里加急来的?军报,北境情况比我们预想要危急的?多。主将?邓砚尘外出巡视经过于岭苍山山脚遭受敌军埋伏,重伤坠马生死未卜,北境防线危在旦夕!”
“什么?”
萧瑜惊恐地站起身,
他截下北境的?军报,只是想让这场仗打得?艰难一些,拖住邓砚尘带兵返京的?时?间。
他怎知此番战事如此危机,倘若北境防线一破,敌军会迅速攻打入周围四州。
到了那个?会儿,就不是他截几封信就能掩人耳目,不叫朝廷知晓的?时?候了。
他没有时?间了,
国不能破,他的?计划也不能因此作废。
萧瑜攥拳围着书案周围徘徊许久,吩咐道,
“速去请钦天监的?人过来,切记不要声张。”
……
长青死里逃生,将?邓砚尘从岭苍山的?层层包围中?救出来时?,整个?人也几乎耗尽了体力。
他费力地将?邓砚尘背在身上?,念念有词道,“小邓,你别吓哥哥,咱们就快赶回去了。”
像是在对邓砚尘讲,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北境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承载两个?人跑不起来,赶到营帐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直到看见远处亮着的?火把,长青方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门前的?守卫蹚着雪匆匆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刚将?邓砚尘安置木板搭的?简易的?榻上?,军医便已经闻声赶来。
一路上?,长青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邓砚尘究竟是何模样。
他怕看了,怕真得?出了什么意外,他没有勇气再带着人再回大营。
然而此时?此刻,邓砚尘整个?人平躺在榻上?,胸前的?盔甲凹下去一大片。
被压弯的?盔甲断裂之处已经扎入血肉之中?,军中?大夫带着三?五个?人一点?点?地试图将?邓砚尘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可只要一动,全身上?下就会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当那一副合身的?盔甲被彻底摘下来时?,压力一经释放,本在昏迷的?邓砚尘突然坐起身,鲜血顺着他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顷刻间染红了整个?床榻。
大夫定睛一看,顿时?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原本胸前未能结痂,尚在发炎的?箭伤此番又遭受到铁锤重击。
以至于伤口彻底崩坏,连同?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他整个?人躺在这里,单薄的?像一张随时?都容易被撕碎的?纸,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年纪小的?小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憋红了眼角,小将?瘪嘴扭头看向长青,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长青兄,只是照常出去巡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长青瘫坐在地上?,乏累和伤痛叫他抬不起手,兴许尚未从死里逃生的?余韵中?回神,精神却是极为?亢奋。
“中?了埋伏,先前巡视时?我们插下的?方向标被人动了手脚,小邓意识到问题时?已经落入圈套。”
北境地势开阔平坦,临进入冬,为?了防止将?士们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玄甲军一直都有每日巡视检查路标的?习惯。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这场雪下得?如此突然,短短一两个?时?辰漫天大雪遮天蔽日,四下辨不清方向。
小将?抬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咒骂了几句。
掌管辎重的?老将?孙叔抬头看他,“你带去的?人回来了多少?”
长青顿了顿,随即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营帐内一片寂静,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外端。
邓砚尘意识昏沉,血迹还在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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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鼻流淌,药根本喂不进去。
但凡是不当值的?将?士们都自发过来帮衬着,周围挤满了人,却听不见半句交谈声。
夜色昏暗,寒风如同?凌厉的?刀呼啸个?不停,整个?营帐被乌云笼罩着,人人悬着一颗心守在门前不敢离开。
约莫刚过了未时?,邓砚尘身上?的?伤止住了流血。
他整个?人还是有进气没出气,面色苍白至极。
远处的?苍穹逐渐有了亮的?意思时?,孙叔在木墩子上?磕了磕烟枪,站起身走到长青身边。
他将?手放在长青的?肩膀上?,良久后,幽幽开口道:“去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久之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闻言营帐内外的?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孙叔,布满厚茧的?手紧张地蜷缩着。
乌木赫此番做足了准备,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进攻的?机会。
显然,蛮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邓砚尘虽死里逃生,但身负重伤难支撑紧随而至的?战事。
眼见士气逐渐低沉,孙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去安慰。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隐在无边黑夜的?岭苍山模糊地影子,饱经风霜略显浑浊的?那双眼,倒映处手中?烟枪的?星点?火光。
第93章
光承帝卧病在?床, 朝堂之上大事小情皆由内阁商议过后?,再由高公公同他?回禀。
朝中?尚未有储君能协理政务,内阁地位在此时显得格外重要。
夜里, 宋诃就着烛火看着桌案上摆放的一沓子请兵符的文书, 眉宇间愁色更深。
首辅宋诃是朝中文官之首,他?出身世家, 自幼习得?是儒家中?庸思想, 崇尚的是仁义?之道。
同大多数世家出身的文官一样,但居庙堂之高, 宋诃对边境战乱和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了解甚少,从未见过兵祸之下的生灵涂炭,也不了解战场上局势的瞬息万变。
他?生于?京城, 长?于?京城, 半生忙于?公务, 见到的最多的是皇帝,是内阁阁臣,处理最多的是时?政要务。
他?一生致力于?如何培养挑选合适的人才,促使朝中?各个机构平稳运行的同时?, 帮助皇帝制衡百官以?保持朝局稳定, 江山永固。
多年来, 靖安侯府位高权重, 不仅一早成了皇帝所忌惮的对象, 更是横在?朝中?一众官员心中?的一座高墙。
与靖安侯不同的是,许侯爷戎马一生为的是四境安稳, 天下太平。
而追其根本, 许侯爷效忠的是天下,而以?宋首辅为代表的文官他?们心心念念维护的是君主的绝对权力。
即便这么多年, 靖安侯忠贞不渝从未生出外心,可这些历经?两朝的文官依旧奉行着未雨绸缪总好过追悔莫及之道。
且自邓砚尘前往北境御敌至今,兵部从未收到前线危机的军报。
光凭黎瑄一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书信,不论?是宋诃还是其余旁的朝臣,都难以?相信其真伪。
宋诃撑着头,按了按紧皱的眉心。
数日前户部尚书刘玄江的一番言论?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无论?是出于?朝堂制衡,还是司法公正,此番请兵增援一事都不能草率许可。
桌案旁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文书上的楷书小字忽明忽暗。
宋诃花白的胡须泛着银光,良久后?,他?提起笔再次一一驳回了案上的奏折
夜色沉沉,别苑内一片寂静,宫人所在?的房间皆已经?熄了灯。
许明舒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苍穹。
直到天边隐隐有了些许光亮,许明舒方才收回神,抬手擦了擦脸上干涸的泪水,缓缓站起身看向床榻。
她的行李一早就收拾好,只等今日赶到宫门?前等候开门?,便可乘马车前往北境。
自她从裴誉口中?得?知了前世她身死后?发?生的一切,想见邓砚尘的心思一刻都不能再等。
至少她要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像梦境中?的沈屹那?般。
看见他?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许明舒换了一身简易的衣服,背起行李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耳房里的沁竹正在?熟睡,许明舒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掖了掖被?角。
两辈子,无论?去往皇宫还是出嫁后?住进东宫,沁竹都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此番她不告而别,心里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可现如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也无心再去应付。
这一世除了守护家人免遭重蹈覆辙之外,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弥补自己的过失。
前世,她将邓砚尘孤身一人留在?那?面?对绝望。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能看着他?远在?千里之外陷入困境。
许明舒毅然决然地扭过头,将自己写的书信留在?沁竹身边的茶盏下,转身离开。
别苑地处偏僻,宫道一片漆黑。
许明舒提着手里的兔子灯,沿着路中?央壮着胆子将步伐迈得?极稳。
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开了,届时?满宫的宫人都会?起身劳作,她必须趁着夜色尽快赶过去等候。
临近宫门?时?,许明舒熄了手中?的灯。
执勤的官兵还在?打着瞌睡,凌晨的寒风阵阵,许明舒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冬日里白昼短,头顶漆黑的夜已经?逐渐变为深蓝。
许明舒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见官兵开始巡视走动时?,正打算上前被?人从身后?揪住了手腕。
许明舒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眼。
萧珩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寒风掀动他?绣着金丝祥云纹的衣袍。
一双深眸紧紧地盯着她,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力道极重,力道之大仿佛要嵌入她的肌肤,透着一种无言的威慑力。
许明舒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心虚喘不过气。
萧珩打量着她的神色,面?前姑娘一双潋滟的眼里盛满了不安。
视线落在?许明舒身上的便衣时?,他?蹙眉沉声道:“去哪儿?”
许明舒心跳快了几分,转念一想,自己去哪儿同他?也没什么干系。
她动了下手臂,却依旧没能睁开他?的束缚。
“回府,”许明舒看向他?的领口,“劳烦七殿下让让。”
她不敢抬头看萧珩的脸色,正欲再挣扎,听见他?道,
“回府需要起这么早,需要穿成这样?”
许明舒定了定神,应道:“与你无关。”
那?双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掌,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萧珩眸光如同结霜,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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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那?么在?乎他?,为了他?敢只身一人前往北境?”
许明舒没有说话?。
“咸福宫那?位手里握着能逼疯宸贵妃的秘密,你三叔调查户部贪污案闹得?满城风雨,四叔正同户部其余官员一样接受审讯。现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盯着靖安侯府,你就放任你的家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个邓砚尘什么都不顾了吗?”
许明舒心口一凝。
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是实情,就如同是真的在?为她着想一般,桩桩件件都触及她的死穴。
就像是一道道门?槛,将她原本准备迈出去的路隔断开,一点一点地迫使她退回原位。
平心而论?,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萧珩对她当?真是了如指掌。
没有说一个有关逼迫的字,却扰乱了她离开的决心。
许明舒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可攥着她手腕的那?双手却纹丝不动。
“放开我。”
萧珩觉得?自己多日以?来强压下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试图将他?吞噬。
从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一早等在?这里,真的看见许明舒孤身一人想要出宫开始,妒忌混杂着戾气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清心寡欲了这么长?时?间,靠近许明舒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吓到她。
每次见了他?都要提起前世他?对她家人犯下的诸多不可原谅的过错,然而此时?此刻,为了那?个邓砚尘,她连自己家人的安危都能放在?脑后?。
萧珩盯着面?前的姑娘许久,终究还是不忍惊吓到她。
只轻声道:“你现在?过去能有何用处?”
许明舒一怔,随即怒意生起。
朝廷一直没能允许派兵增援,她承认这般草率的过去什么忙也帮不上,可她就是想见一见邓砚尘。
她自认重活的这一世,几年以?来从未有过任性妄为。
而今日,她不过是想见邓砚尘一次,萧珩言语间却刺向她的要害。
多日来紧绷着的心神在?这一刻就像是被?点燃的爆竹,在?她脑海里噼里啪啦地炸响。
许明舒开始用力挣扎,不想再同他?废话?。
萧珩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握紧她的肩膀按住了她。
“小舒,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萧珩用力地禁锢住她,同她对视道:“当?务之急是拿到兵符,派遣兵马到北境支援。”
闻言,许明舒泪水涌上眼眶,不知哪来的力气,重重地推了萧珩一把。
“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要紧的吗,这事你能决定吗,你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吗?内阁根本不批复黎叔叔递上去的折子,我爹爹尚在?沿海交战地厮杀,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萧珩目光平静地由着眼前的人闹,只等面?前的姑娘哭累了,蹲下身蜷缩着抱住自己时?。
他?解开身上的氅衣,俯身披在?她肩头。
“我有一个办法,只是太过激进,事成之后?或许会?给靖安侯府带来罪名和是非。”
闻言,许明舒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看向他?。
萧珩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今日在?此等你,一来是怕你冲动行事,二来是想告知你这个消息。”
许明舒心绪来不及收拾,连忙问道:“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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