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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2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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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不够

    “看——”亮灿灿的金牌从梁锐言松开的拳头里掉落, 晃了一下柳絮宁的眼睛。

    柳絮宁现在处于?一种打一个喷嚏进一场炼狱的状态。她浑身无力地在医院楼下来回走,沿路经过的两个老?太太迈起步来似乎都比她矫健。这金牌也没能引起她半分兴趣,语气见怪不怪:“又是金牌啊。”

    梁锐言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 全身毛都炸开:“这么平淡?你这是什么语气?”

    “金牌见多?了,你什么时候拿个铜牌就比较稀奇了。”

    梁锐言忍不住控诉:“有你这样的人吗?”

    柳絮宁走到一半就累了, 她开始连声抱怨:“不想?走了, 我要回?去了,好痛。”

    “这就不走了?屁还没放呢!”

    梁锐言说得极其大声,路过的一个奶奶冲着两人笑。

    柳絮宁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一拳打在梁锐言手臂上:“说这么大声干什么。”

    她说完转身就走,梁锐言又紧紧跟上去:“我不在这几天,过的如何?”他问, “事无巨细地给我汇报一下。”

    柳絮宁:“好的老?板。”

    她稍显凌乱的发丝因为风胡乱飞着, 蹭到梁锐言的脖颈。柳絮宁讲得认真, 从早饭讲到夜宵, 倒真能称得上事无巨细这一词。

    只是讲到最后?, 梁锐言很?微妙地发现,每件事里都有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似乎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很?正常, 却又不应该如此频繁出现的人名。

    ·

    柳絮宁是第三天出的院,医生来通知?可以?出院时梁锐言一阵大惊小怪,连连问医生才三天就可以?走了吗,要不要多?住几天。

    最后?是谷嘉裕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太紧张, 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不要和梁恪言一样无知?。

    柳絮宁无心听两人的对话?, 她手上动作不停,回?着班级群里的消息, 满身怨气地扣下一个又一个的“1”。

    “我哥?我哥又是怎么无知?了?”梁锐言好奇。

    谷嘉裕正要说话?,梁恪言拿着出院通知?走进来。他径直走到病床前?:“好了吗?”

    梁锐言说:“好了。”

    “嗯。”梁恪言顺手去拿柳絮宁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手刚碰到肩带,略有粗糙的布料划过他的指腹。

    梁锐言自然地单肩背过包,扭头问柳絮宁还有没有东西漏了。

    手心突然得一空,梁恪言手指下意识蜷了蜷,而后?若无其事地揣进裤袋里。

    梁恪言让于?天洲先送谷嘉裕回?家,说完之后?,他全程一言未发。谷嘉裕和梁锐言倒是在后?头聊一款最新上线的游戏聊的起劲。

    没人注意到柳絮宁,她便透过前?视镜毫不躲避地看坐在副驾驶的梁恪言。他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息,浓眉紧蹙,满脸不愉。黑色衬得他人极白,也熨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柳絮宁想?起在医院的这几天,虽然叫了护工阿姨来,可梁恪言也寸步不离。她睡时他还未走,她醒时他已经到来。他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在那里坐着,却足以?叫柳絮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安心。

    送走谷嘉裕后?,又是半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云湾园。到家时,梁恪言还没醒,柳絮宁和梁锐言先下了车。

    梁锐言刚要叫他,就被于?天洲阻止:“小梁总晚上有一个饭局,我会直接送他到吃饭的地方。”

    “哦,行。”

    梁锐言扯扯柳絮宁的手:“走了啊大小姐,杵这儿干嘛?腿也不行了?”

    柳絮宁回?:“我开刀的地方在肚子,不是脚。”

    两人的幼稚争论让梁恪言从睡梦中醒来,他用力搓揉鼻梁和眉眼,被揉到模糊的视线里是弟弟妹妹走进家门的背影。

    积压已久的困意让他一时分不清是虚是实。

    于?情于?理,他这样做都是不对的。

    有些念头只是肾上腺素爆发的后?果,冷静之后?,才知?有多?荒唐,又有多?不理智。这架天平两端孰轻孰重,无需做实验,想?一想?便知?结果。

    既然心知?肚明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那就算了。

    何况,扪心自问,他也没那么想?要。

    从云湾园出来,路上栽种的高?大树木投落下影子,光影明灭间,绿河般淌过车顶。

    梁恪言转了转腕表,突然出声:“于?天洲。”这一声轻轻冷冷,像炎炎夏日里裹雪般突兀。

    “跟奥庭那边说,顶楼套房空出来。”

    ·

    医生开了一个月的假条,但柳絮宁只向辅导员请了两周的假期。她搜某红色软件,看人割畸胎瘤的经历,有人今天割了明天就能起身996,有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半个月还觉得虚弱冒冷汗。

    柳絮宁自信满满地认为她是前?者,躺了两天不见好转后?她终于?觉得自己?隶属于?后?者。

    人和人的差别真是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上大学之后?,因为社团、因为学生会,反正是各种各样的缘由,她的朋友圈开始复杂起来,发来慰问的人满坑满谷,杂而陌生,柳絮宁一一回?应。

    在医院的这几天,因为第一次做手术,心里实在害怕,柳絮宁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回?到柔软舒适又熟悉的大床,柳絮宁睡到了自然醒。

    艰难地起床下楼时,梁锐言已经去了学校。

    柳絮宁现在不好坐着,要么躺着要么站着,再加上要忌口半个月,她实在无聊,又不知?道如何消磨时光,就在客厅和小花园里走来走去。

    她觉得自己?成了玻璃罐子里的蚁,旁边有簇簇鲜花铺成点?缀,可惜被限制行动,只能绕着既定线路一圈一圈地走。

    林姨端来一碗粥,柳絮宁扫去一眼。

    好吧,又是白粥,不夸张地讲,她人都要喝稀了。

    她苦笑着,林姨也笑:“再忍忍,忍半个月就好了。”

    而在她“忍字当头”的这半个月里,直到回?学校,她都没有见过梁恪言。唯有一次,是于?天洲来家里拿文件。柳絮宁其实有点?好奇,随口问了一嘴才知?道他这几天在住酒店。

    有钱人真是奇怪,放着家里不住去住外面?的天价酒店。

    她后?来再一算日子,梁安成似乎要回?来了。梁恪言不像梁锐言,对这位父亲的感?情来得复杂,柳絮宁大概能猜到一点?,这样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

    今天的起瑞大楼里又是一派紧张氛围,划水摸鱼不复存在,所有人正襟危坐,丝丝都不敢懈怠。

    原因无他,这是梁安成从青佛寺回?来后?召开的第一个会议,全集团上下准备许久,每个人心都提到了尖尖上。

    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梁安成另外叫了梁恪言和乔文忠一等人进办公室。星河汇项目仍要继续,梁恪言有让于?天洲去总部那边打探过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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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衷的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梁恪言太清楚他爷爷的言下之意,没说好就意味着不好。只是星河汇那块地被周氏拿了,周氏和梁氏一向交好,周氏把这个项目交给小儿子周行敛,也许是给他拿来练手,也许是梁安成顺水推舟卖个情分,用老?爷子的沉默为自己?脸上贴金。

    既然爷爷都不想?插手,那就算了,他何必惹得一身骚。

    梁恪言在一边听着,懒得说话?。

    工作事宜结束,其余人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梁安成和梁恪言。

    “爸,柳絮宁前?几天身体不舒服,进了趟医院做了手术。”梁恪言说。

    梁安成低头看着报表,随口一应:“嗯。”

    简单一个字,噎住梁恪言接下来的话?。

    在学校时,梁恪言常听到其他人背地里的话?,说柳絮宁来路不明,梁家怎么还能对她这么好,梁家这两兄弟怎么能当没事儿人一样,这样做对得起他们死?去的妈妈吗?

    似乎在所有人眼里,要讨厌柳絮宁,要直白地憎恶她、欺负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时梁继衷正准备开拓生物科技这一领域,却因为与?当时的合作伙伴在利益分配方面?产生了分歧。最熟悉的合作伙伴在破裂之后?往往能递来最致命的一刀。整个起瑞上下力挽狂澜,却被合作方泼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罪名。

    梁继衷在做出基本的辩解后?再无动静。

    也是那一年,起瑞开始大力参与?建设慈善公益事业,其中就包括收养柳絮宁。一件凭借起瑞能力想?压就可以?轻松压下去的事情被奇怪地大肆宣扬。

    港媒台媒话?锋向来都是如出一辙的毒辣尖酸又刻薄,娱乐小报尤其胜出。那几天的娱乐日报头条都是梁家这点?破事,字里行间,童养媳、婴儿车驶入豪门等字眼层出不穷。弟弟妹妹不看报,梁恪言却不是。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更是一种滔天的侮辱,全文上下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对。

    他不明白爷爷与?父亲此时的不作为。

    几天之后?,舆论发酵到所有人都认为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瑞终于?出场。梁继衷召开新闻发布会,头发花白,双手颤抖地拿着话?筒,清晰地列清楚时间线和各项数据,关于?各项慈善与?公益事业更是做到环环全透明公开化?,提及柳絮宁,他只道,不管身居何位,人都应有对弱势的悲悯。

    收养柳絮宁的缘由也被数名笔者掺真掺假地编织成了一段浪漫又潸然泪下的感?人故事。

    风险等级经由大大小小无关紧要的事件过滤下来,矛头剑走偏锋。懂行的开始扒起瑞财报,无关人士自然是乐得自在吃吃豪门八卦,待到某天心血来潮想?起来时再提一嘴这真正的起源事件。

    梁继衷告诉过他,一个品牌要真正做起,实力之下,还需要不计其数的拥趸者,无论业内业外。业内的事情自有业内人士摆平,但舆论的利刃绝不可以?指向梁家人。

    舆论就在一夕之间触底反弹转危为安,起瑞更是凭借本就过硬的能力与?这番“悲悯”在整个业内直达巅峰。

    梁恪言再次看着港媒的标题大变样——

    【新年新鲜事,大眼对小眼,起瑞财报路过的蚂蚁也能瞧一眼】

    【土地管理部部长梁安成辞别再上岗,一揭起瑞年度财报】

    【梁家老?豆一夜白了少?年头,过往二十年心酸事大揭密】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酸事才让他一夜白头呢?

    梁恪言知?道,因为爷爷在出席新闻发布会前?染了发。

    “爸,我早说了,养着宁宁没有坏处。”那时梁安成站在梁继衷身边,得意地邀功。

    “你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梁继衷冷笑。

    梁安成也不生气,只笑着附和。

    爷爷和父亲的对话?毫不避讳梁恪言的存在。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打游戏,幼时心底高?筑的大厦从地基开始倾覆。心不在焉,于?是连输几把。到后?来,他甚至觉得眼前?成年人得逞的笑声太刺耳,他一把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将自己?与?他们彻底隔绝。

    整件事情里的可怜人不少?,熬夜加班的打工人,挠破头想?解决方案的公关……但最无辜的只有柳絮宁。

    千言万语最后?归于?沉寂,梁恪言淡声说道:“爸,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梁安成头也没抬:“好。”

    “对了。”梁恪言刚走到门口,又被梁安成叫住,“十二月初是你蒋叔叔老?婆的生日,他请我们吃饭,你带上弟弟妹妹一起来。”

    梁恪言:“知?道了。”

    等电梯下楼时,刚好有两个并排等电梯的实习生。文案部这一批实习生百分之九十都来自青大,两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话?题,其中一个女生打开手机:“说起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就是我们学校一个舞蹈队的学妹。给你看,这是我们舞蹈队大二那年去绍城演出拍下的图片。”

    另一个扫了一眼,眼神霎时变作惊叹:“是很?好看哎!”

    女生得意:“对吧!当时演出结束后?我们准备出去玩一圈,结果有几个刚毕业的高?中生主动说给她拍照。这组照片当时还在微博小火过一阵。你搜日落云幕边这个tag,应该还能搜到当时发这组图的博主。”

    出门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天也黑的格外快。轿车在雨夜中疾驰,梁恪言的视线扫过纷繁的雨珠,最后?落回?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他在搜索框输入那几个字。

    如他所想?,她们说的就是柳絮宁。

    ——日落晚雾里,她静坐湖水中,裙后?的拉链拉到了腰际,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后?背。

    除了一条九宫格,还有一段视频。

    画面?里,舞蹈队的成员和几个高?中生围在她身边,嬉笑声如银铃清脆:“姐姐,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我刚才给你拉拉链的时候他脸超红的!”

    黄昏里起了阵风,柳絮宁扭头望去时扬起的发丝氤氲出一圈金色的朦胧光晕,她的侧脸映在模糊又晃动着的低像素镜头里,别添朦胧美感?。

    她不肯定也否定,只问:“是吗?”

    “对呀对呀!”

    只是一段随手拍下的视频,进度条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组九宫格意外上了热门,点?赞评论量都格外高?,这条倒是无人问津,连右下角的观看人数都很?稀少?。

    “梁总,到了。”

    奥庭酒店的顶楼包房,被梁恪言包了一整个月,他从来自信,万事都在掌握中,他觉得一个月大概就够了。够那些莫名其妙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烟消云散个干干净净。

    但很?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够。

    第14章 忍

    半个?月后, 柳絮宁的病假正式告罄。青城基本上没有秋天,十一月中旬的气温突降,柳絮宁收拾了整整两个行李箱的厚重衣物。

    大学的课程不比高中, 十天半个月不来也没关系。

    胡盼盼靠不住,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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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问许婷前几节课讲了什么内容, 对方非常遗憾地告诉她?由?于都?是早八, 她?满满一身怨气,一点儿也没听课。柳絮宁长呼一口气,原来大家和她?这个?病号的进度一样。

    她熬了整整两周彻底还完了债。

    “夙兴夜寐!这是真的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胡盼盼惊呆于她?狂野的六边形战士操作, 更惊讶于她?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舞蹈室,“你确定你肚子里这个?伤口痊愈了吗你就敢剧烈运动了?究竟是谁做了趟全麻手术?应该是我?吧……”

    许婷在一边笑到不能自已:“都?说了不要和高考状元比效率。”

    柳絮宁怡然自乐地接下?了这个?名头?,关上寝室门前探出半个?脑袋, 贴心安慰:“加油, 还有两?个?晚上呢, 一定能创造奇迹的。”

    “柳絮宁!”胡盼盼欲哭无泪。

    ·

    奥庭酒店顶楼。

    谷嘉裕没个?正行地翘着腿, 遥控器在他手间翻来倒去:“我?说——”他看着远处正拿电脑办公的梁恪言, “我?也?是奇了怪了,你们梁家人是不是个?个?都?不爱往家里跑?”

    梁恪言头?也?没抬:“什么?”

    谷嘉裕叹了口气:“我?前几天让司机去给你们送阳澄湖大闸蟹的时候, 家里就一个?阿姨在。她?愁眉苦脸地说这螃蟹送了也?没人吃。”

    “怎么会。”梁恪言心不在焉。

    “怎么不会!你爹一直没回家,你那弟弟妹妹都?在学校,非周末不回家,你呢又在酒店住了有……一个?多月了吧?你们梁家人有够奇怪的。”他语气纳闷,“这么大一个?别墅, 没人住我?可去住了啊。”

    梁恪言不冷不热地哦了声, 甚至添了句:客房很多, 无所谓。

    对上梁恪言这种?人,谷嘉裕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真的好奇死了,一个?抱枕扔过去:“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有家不回干嘛住这里啊?我?知道?你和梁叔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现在可不在家。”

    “你们家藏着鬼啊不能进——”

    梁恪言突然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平静,墨深的瞳仁里却似藏着翻涌的浪潮。

    谷嘉裕无端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算了。”梁恪言无所谓地耸耸肩。

    谷嘉裕有时要被他这性格气个?半死,话总爱说一半,钓得?人欲罢不能,偏偏梁恪言就是那种?如?果不想告诉你,你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的人。

    “操,以后不来了。”谷嘉裕愤懑起身。

    “等等。”

    谷嘉裕眼睛一亮,肯说秘密了?

    “帮我?去再?续一个?月。”

    他来续?青城所有五星级以上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被起瑞包了整整五年,这狗东西,冲他打秋风呢。谷嘉裕瞳孔一缩,忍不住咒骂:“你脑子有病吧!”临了出门不忘再?加一句,“还病得?不轻!”

    梁恪言不为所动。

    怎么会呢?他就是因为正常且拥有底线才住在这里的。

    ·

    柳絮宁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出席各种?宴会,因为总会碰上一个?她?厌恶至极的人。可是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梁锐言在门口敲门,已经问?了她?好几遍好了没有了。柳絮宁开始郁闷为什么这畸胎瘤不是在这个?月发作的,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了。

    “柳絮宁……絮宁……宁……”

    门“唰”一下?打开,梁锐言的鬼哭狼嚎被迫叫停。

    “我?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110都?已经摁好了。”梁锐言笑着说。

    柳絮宁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冷哼一声:“大惊小怪。”

    晚宴地点在蒋宅,和起瑞在同一条路上。周叔载着两?人去起瑞接梁恪言。车停在起瑞大楼楼下?,柳絮宁半开车窗抬头?望。真高啊,如?果长发公主被关在这里,她?得?养多少?年的头?发,以及,她?能顺利和巫婆对上话吗?

    二十分钟后梁恪言出门。柳絮宁看着那个?显示停车时长一个?小时60,不满则按一个?小时计算的提示牌,她?想,梁恪言不如?再?晚一会儿出来。

    算来,柳絮宁得?有一个?月左右没见过他了。肩宽窄腰,身姿挺拔。暗色系的西装外套,外面搭了件黑色大衣,扣子没有扣上,上车时带来一股十二月初的微凉寒意。

    两?人视线对上,梁恪言问?:“怎么了?”

    柳絮宁:“没事,我?就是在想你再?晚四十分钟出来的话这个?停车费就物超所值了。”

    他微愣了一下?:“专用电梯在维修,客梯来的很慢。”

    老天,她?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平时用这语气和梁锐言说多了说习惯了,偏偏梁锐言这傻子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没想到梁恪言居然听得?懂!

    想到这里,柳絮宁脆弱地挣扎了一下?:“我?开个?玩笑。”

    梁恪言点了头?:“好笑。”

    柳絮宁:“……”

    放弃挣扎,这人好没劲。

    梁锐言翘着二郎腿在游戏界面厮杀,偶尔抬眸看向两?人,视线扫了一圈,又回到手机屏幕。可惜了,这把被人钻了漏洞,死得?挺快。

    三?人到蒋家老宅的时候,人来得?还算少?。

    “哦呦,恪言、锐言,怎么才来啊!”金玲理了理旗袍上的披肩,笑着迎过来。

    梁恪言颔首,还没说几句,有人下?楼来找他,说是梁安成和梁继衷让他上去。

    梁锐言好奇:“爷爷他们怎么来那么早?”

    金玲指指楼上:“一大早就来了,楼上谈事呢。”

    “陈姨,您这愁眉苦脸干什么呢?”梁锐言从小就生的俊俏非凡,人又爱笑又爱闹,在太太堆里一向混得?如?鱼得?水。

    那个?叫陈姨的女人叹气:“你付梅姨有事先走了。”她?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牌局,“三?缺一呢。”

    周茉芸支着下?巴,一眼瞧见躲在梁锐言身后的柳絮宁。挑起的凤眸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女孩子长大了,五官出落得?愈发水灵,掩在宽松衣物下?也?能看出纤细玲珑的身段。

    周行敛这小兔崽子,读书怎么都?读不会,投资怎么都?能搞亏,看姑娘的眼光倒是不会错。

    陈姨也?在此?刻瞧见了柳絮宁,眼睛一亮:“你妹妹好像是会打牌的吧?”她?去拉柳絮宁的手,“陪你陈姨来一局啊。”

    柳絮宁下?意识想拒绝,求助的眼神望向梁锐言。梁锐言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你不想打啊?”转头?又冲陈姨道?,“姨姨姨——她?不想玩,我?跟你们来!”

    “你们男人打牌老没意思的。”陈姨没理梁锐言,依旧看向柳絮宁:“宁宁不想和我?们打啊?为什么呀?”

    柳絮宁僵硬地露出一个?笑:“没有,就是很久没玩了,都?手生了。以前用手机打,机器排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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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不太会洗。”

    陈姨露出一个?笑:“没事的没事的,来吧,总不见得?让姨姨们三?缺一吧。”

    她?自然地站在柳絮宁和梁锐言中间,赶飞虫似得?赶梁锐言:“哦呦,你一个?男孩子站在这里干什么啦!你爷叔他们都?在三?楼,快去,别在这里碍我?们的眼。”

    刚刚还说着三?缺一,可等到柳絮宁坐下?,周边不知何时围上来一群富太太。

    柳絮宁手心出了汗,她?悄悄搓了搓手。她?天生聪明,心算又强,学什么都?特别快,这点技能用在记牌上更是一绝。

    桌面上饼多,柳絮宁连打了几个?周茉芸都?不要。

    摸牌时她?的手慢慢摩挲了一下?,不出意外这牌她?杠走之?后周茉芸怕是没法胡了。

    “二条。”算了,主动喂她?好了。打完这局就走。

    周茉芸:“过。”

    她?不胡这个?啊?好吧,她?难得?算错。

    周茉芸小酌一口茉莉花茶:“哎呀——虽然有点不舍得?,不过我?能自己摸到的呀,我?们周家可是不吃嗟来之?食的哦。”

    金玲捂着嘴笑。

    柳絮宁肩膀一顿,只觉得?懊恼,这牌能不能收回去让她?来个?明杠。

    “妈,你这牌打一下?午了,该停了吧。输了我?爹又要骂你了!”有人声从后方传来。

    太过熟悉,熟悉到柳絮宁肩膀僵硬了一瞬。

    “姨啊,让让呗。”周行敛大剌剌地挤开旁边的看客,在周茉芸旁边一屁股坐下?,眼睛随意一扫,突然定格在柳絮宁脸上。才多看了几秒钟,他妈突然掐他后腰,惹得?周行敛连声求饶,咬牙切齿地小声道?:“妈你干嘛啊——”

    周茉芸懒得?理他,语气轻描淡写:“小鬼头?,再?多看我?抽你你信不信?”

    信。他敢不信?

    周行敛的到场,让柳絮宁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她?胸口无端发闷,没法集中注意力在牌面上,有好几次都?心不在焉的。

    周行敛笑了笑,椅子朝她?挪得?近了些:“到你了,想什么呢你?”

    那张牌紧紧地攥在柳絮宁的手中,手心乍然渗出一层薄汗。

    立坪中学十二班,中加合作班,专为富家子弟应运而生的一个?班级。梁锐言、周行敛,皆是其中之?一。

    梁锐言那时候疯狂迷上羽毛球,梁继衷宠他,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于是他获得?了每周一至三?下?午出门训练的机会。

    那天是个?周三?午后,柳絮宁吃过饭独自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你猜她?今天穿的什么颜色?”尚带稚嫩的男声从后传来。

    “猜个?屁。”

    “周行敛,一台游戏机。”

    “粉色。”周行敛说完翻了个?白眼,“猜完了,谜底呢?”

    那男生贱兮兮地笑:“哦,你喜欢粉色啊?”

    周行敛一掌打他脑门上:“缺西,你丫玩我?。”

    周行敛倒是被激起了怒意。那时恰巧经过学校喷泉池,他脚一踹那男生屁股:“去,把她?推下?去,让我?看看猜的对不对。”

    男人,有人胆小只能嘴贱,有人胆大就爱犯贱。周行敛属后者。

    柳絮宁是什么身份?那男生又不蠢,才不高兴做这个?,可又看一眼周行敛,实在没法,大着胆子往柳絮宁那边走,企图装作不小心撞到她?的模样。可他没想到,柳絮宁轻飘飘地侧身,男生力道?没控制好反到摔进喷泉池里。

    彼时柳絮宁居高临下?望他,目光落在他裆处:“我?猜黑色,猜对了吗?能不能也?送我?一台游戏机?”

    那时多的是学生散步,每个?人嬉笑着看他。男生羞愤交加,起身麻利地就跑。

    可惜了,摔进池子里的不是周行敛。不过这愿望很快实现。

    再?见周行敛是在梁家老宅。梁锐言这傻子那时候看柳絮宁就像原住民瞧见了三?花猫,眼睛都?要变竖瞳。柳絮宁硬生生挤出点眼泪,他便?可以不由?分说地和周行敛打在一起。

    怎么不把他踹进池塘里啊,笨蛋梁锐言!

    所以她?只能不好意思地补上一脚。

    那时还小,她?以为进了蜜罐就真是蜜罐。后来渐渐长大,她?开始明白有些话只能想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脑内模拟无法实践操作。那些童言无忌,那些畅所欲言,理所当然地焚入了成长的必经之?路。她?只能庆幸,她?是在做完这些事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又该含泪吃下?多少?黄莲。

    “傻了啊妹妹,怎么不出牌?”周行敛拍拍她?的肩。

    柳絮宁猛然回神,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肩膀里有蛆虫蠕动,慌乱之?中打出一张二条。

    周茉芸笑容一凛:“你又摸了个?二条。”

    柳絮宁想纠正她?,那不叫摸,叫原本就有。好心喂你送你胡一次罢了,你自己不要。

    周茉芸想起自己刚刚的话,脸色难看起来,却还稳着声线:“宁宁手上还有二条吗?要是都?在你这,我?也?不打了算了。”

    周行敛懂他妈的意思,身体自然地向柳絮宁那边偏,还没靠过去,有人一双手蛮不讲理地撑在柳絮宁桌前。

    掌心撑开,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凸起,蜿蜒至小臂。只一双手,却可见几分压迫。

    周行敛一愣,抬头?对上梁恪言的视线。

    “有功夫看别人的牌,不如?打好自己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他什么时候下?来的?

    谁都?知道?梁恪言这人出了名的毒舌刻薄,从小到大就是。所以太太堆里只爱跟梁锐言玩,要是碰见梁恪言,那真是……憋屈。

    这小孩从小说话就难听,成天冷着张脸,看不起张三?,瞧不起李四。还好生在梁家,天然有着些许弯曲别人的权力,这性格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早晚叫处处充满人情世故的社会绞死。

    周茉芸悻悻拉过周行敛:“哎呦!恪言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成天板着张脸,吓死个?人咯。”

    后边一圈富太太掩着唇轻轻笑。

    梁恪言笑意不达眼底:“我?看您这是能遗留百年的样子。”

    周茉芸怔住,两?年没见,年岁渐长,素养倒成了他的稀缺物,他现在竟然连场面话都?不说了。

    “梁恪言!”周行敛猛得?拍桌,对上他冷漠的眼,本就不足的底气又挫下?三?分。

    “抱歉,刚刚爷爷在楼上和我?讲星河汇的项目,抽空出来休息一下?,爷爷还在等我?。”他轻描淡写地扫过周茉芸的脸。

    另一只原本扶在椅背上的手点点柳絮宁的肩。

    像让她?放心。

    他衬衫袖口折到臂弯,手肘松弛地撑着柳絮宁的椅背。一站一坐,一刚一柔。

    周茉芸眼波流转,总觉得?自己读出点不敢置信的荒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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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味。

    但她?现在没工夫思考那点微妙,星河汇现在就是她?的命脉,她?看着还在那里愤懑不平的蠢货儿子,猛拽一下?:“行了,你别站在这里了,牌运都?给我?吸走了!”

    周行敛一肚子委屈。他妈自己手气差,怎么还能怪他头?上!

    走之?前,他没忍住又看了眼柳絮宁。操,这女的怎么不长歪,长歪了他不就不会再?动歪心思了吗!

    因为梁恪言的到来,接下?来的牌桌上气氛做到了表面融洽。柳絮宁只希望那个?蒋叔叔又不知道?那里来的新老婆早点过完生日她?好早点离开。

    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虚与委蛇的社交对话,面露假笑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的利益交合,这才是他们这些层出不穷的晚宴的最终目的。

    柳絮宁吃到一半就吃饱了,月底有个?元旦文艺汇演,她?吃多了还得?再?减肥,何必呢。

    “我?去上个?厕所。”柳絮宁对身旁坐着的梁锐言说。

    “嗯。”

    上次来蒋家是蒋叔叔第二个?老婆的生日,她?早就忘了这家的结构,问?了好几个?服务生才找到厕所。

    手刚握在门把上,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两?声交谈。

    柳絮宁不算一个?很有道?德的人,这圈子里好多八卦她?都?知道?那么一点。谁让这些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毫不避讳。

    只是,这段对话的主角,似乎是她?本人。

    “我?跟你说过了,我?看人一向准。柳絮宁就是个?越长越好看的苗儿。”

    是周行敛的声音。

    “切,长成天仙儿也?跟你没关系。人家梁家有钱到都?不需要联姻,你们家几个?钱,还敢肖想她??”

    周行敛冷笑:“你有病吧?我?家哪里差了?”

    另一人:“比起梁家是差那么……一点点。”

    周行敛:“你别搞得?柳絮宁像梁家亲生的一样,这么喜欢给人提身价?不管是云湾园还是梁宅,哪个?地方能是她?柳絮宁的家?”

    那人说不过他,话锋一转:“她?和梁锐言关系好,有没有家有什么要紧的。”

    “梁锐言罢了,又不是梁恪言。不过说实话梁恪言这人挺无聊的,我?要是女的我?对他可没兴趣。”

    “操,抖出来了。”过了会儿,他又兀自长吁短叹。

    柳絮宁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但话题到这一句之?后又转了一个?与她?无关的,说是蒋老爷子精子存活力太差,这几天正猛补。

    不要在意这些,垃圾人说出污言秽语不奇怪,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说话,没事的柳絮宁,就当没听到好了。

    她?把情绪逼回去,努力让思绪转移到周行敛的新话题上。

    蒋老爷子这把岁数了还要补?接受自己的无能很难吗?世上歪门邪道?多,她?想听听具体是个?什么补法,身后有人脚步动了一下?,她?如?掉进米缸被抓包的老鼠,再?正常不过地调整好情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梁锐言罢了,又不是梁恪言。】

    回到席间,本就饱了的柳絮宁看着一道?道?新上的菜索然无味。脑间那句话如?魔咒反复环绕,因它带来的疼痛也?细微地渗入脑神经,不断叫嚣着。就像站在大厦顶楼时,偶尔会想着要不跳下?去试试,她?现在想做个?尝试,试试看周行敛说的对不对。

    冰冷的高脚杯被她?的指腹氤氲出热意,红酒在其间晃动,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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