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的床榻上,清懿在黑暗里睁眼。
听着外头的狂风呼啸,她的眼底流淌着寂静。
又一次面对往事,她本该难过,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清懿不怎么信命,有时候,却不得不信。
江夏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后来才了悟,这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假象。又像老天爷给你一点甜头,让你心甘情愿接受之后所有的苦难。
三月之期结束,回到曲府,清懿收敛性情,变回从前那个安静的大家闺秀。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她知道,有人很快就会来接自己。
聘礼如约抬进曲府,三书六礼一样不落。
迎亲那日,眼高于顶的大才子和普通人家的新郎官没什么不同,笑呵呵地给堵门的亲友送红封,任人为难,怎么也不恼,难得的好脾气。
一干同僚挨个敬酒,新郎官照单全收。
吉时到,清懿的花桥启程,透过车帘缝隙,她正瞧见新郎官喝得脸颊通红,被同样醉醺醺的大舅哥揽着肩膀威胁:“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甭管你姓什么,我都跟你拼了。”
新郎官一步三晃,推开大舅哥,满心满眼只有花轿。
喜婆上前劝阻:“使不得,使不得,郎君别心急。”
他笑着点头:“好,我就隔着缝看一眼,不掀开。”
许是风听见他的话,恰好吹开轿帘。
喜帕尚未戴好的新嫁娘就这样撞进他的眼里。
耳边是喜婆的嗔怪:“哎呀我的好郎君,媳妇又跑不掉,有你看的时候!”
“我知道了。”
敷衍应了一声,尚且带着醉意的新郎比平时要愣些,他扶着轿门装作站不稳,突然往里扔了个小锦袋,冲她笑:“饿了就吃。”
清懿红着脸,将锦袋藏在背后,等帘子重新合拢,她才悄悄拿出来。
只见里头躺着四只小糕饼,适合垫肚子。
她挑了只桂花味的,轻咬一口,甜味丝丝入扣。
花轿晃晃悠悠,伴随着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一路进了高门宅院。
清懿透过车帘望向窗外,入眼是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高高的院墙挡住了所有视线,南飞的大雁变成天边的小黑点,了无踪迹。
她无端地害怕这座院墙,可一想到轿外的人,心便安定下来。
入夜,她头盖喜帕,按照喜婆的指点端坐。等得腰酸背痛还不见人来,她又悄悄拿出锦袋,捻了一只糕。
才吃一口,门突然被敲响。
那夜的记忆,就从此刻开始陷入光怪陆离的错乱。
进来的不是新郎官,而是一群面目冷肃的丫鬟婆子,她们穿着侯府统一的衣裳,语气居高临下:“姨娘今日受累了,只是还得劳动您再挪一挪,这不是您的屋子,按照侯府规矩,只是世子妃才能住听雨轩,您请。”
手中的糕掉在地上,她愣了很久:“……你叫我什么?姨娘?”
丫鬟婆子还说了什么,她一概听不清,耳边嗡嗡作响。
她像个木头人任由她们摆布,呆呆地从听雨轩搬到了很远的一处小院。
寒风自廊下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婆子瞧她可怜,叹了口气,软声道:“虽是做妾,可到底来了我们侯府,又是许给我们小侯爷这般的人物,不比旁的正妻差了。姨娘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图旁的了。那屋子也就是名头,真正得用的是您夫君的爱重。我瞧姨娘是个明白人,不消婆子我啰嗦。”
清懿脑中混沌不堪,迟疑好久才轻声道:“……他三书六礼上门娶我,我几时答应过做妾?”
婆子面带同情:“姨娘不知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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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给您府上的聘礼,都是贵妾的仪制。皇家规矩多,哪怕是娶妾,也得风光体面。”
清懿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抬头:“那他吉时迎亲,同我叩拜天地,这一切算什么?”
婆子最后的同情消散,目光带着讥诮,“姨娘这样的心思,我们府里不少见。自小侯爷长成,想要攀高枝的贵女不知凡几。小侯爷有他的喜好,公主也有公主的选择。婚姻嫁娶到底是两家人的事,哪里由得小辈自个儿做主?您来府上,那都是过了您府中大人明面的。”
清懿袖中的手开始颤抖。
她明白了。
这是长公主和陈氏私底下商量好的,阵势煊赫的嫁娶又怎样?只要到了后宅,她是妻是妾,被人搓圆捏扁,都是一句话的事。
高高的院墙里,连大雁都飞不出去,谁又能管一个小小的她?
砭骨凉风吹得她打摆子,心脏好像破了一个洞,被风刮得呼呼作响。
“袁兆呢?”她哑声问:“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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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 前尘(二)
◎姐姐姐夫发第二刀◎
龙凤花烛燃尽, 大红的喜字刺目耀眼。
清懿穿着嫁衣,等了整整一夜。
天光破晓时,院门发出“吱呀”声响。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静静望向来人,开口时嗓音却异常低哑:“你来了。”
她见过袁兆很多模样。
御宴时, 他是胸有丘壑却寂寥的才子。曲水流觞时, 他端坐林间, 连漫天桃花都成了白衣郎君的陪衬。在江夏时, 她见识过他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甚至于今早,他迎亲时, 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新郎。
可她从未见过,此时此刻, 这样狼狈的袁兆。
“嗯, 我来了。”他穿着喜服,脸颊带着伤, 手指藏在衣袖里,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蜿蜒而下,砸在青砖地板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 他将手背在身后, 扯开一丝笑:“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她轻轻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去哪了?”
他垂眸不答, 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
清懿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你去改谱牒了,对吗?”她缓缓抬头,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脸。
“是。”沉默良久, 他点头, “我明媒正娶的妻,自然要进族谱。谱牒登错了,我等不及,顺手就改了,让你久等。”
黎明时的微光投射在窗边,清懿看了他许久,久到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伪装的平静即将碎裂。
“袁兆。”她声音轻得像一道叹息,“别做徒劳的事。”
他身形顿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攥紧,鲜血流得越发汹涌。
他们都太聪明,聪明的人,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清懿就明白,他并不知情。她更明白,去改谱牒也好,也闹得天翻地覆也罢,都是困兽之斗。只要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皇家的血,只要他们还生活在这个王朝,那么所谓个人的抗争,都是徒劳。
棋盘中的小小棋子,窥探不了天道,只能被执棋人操控着走向自己的命运。
“清懿。”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鲜血沾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和嫁衣一般刺目,“你等我两年,我带你走。”
也许是他眼底的悲怆太浓重,清懿倏然鼻酸,仓皇垂眸,掩饰通红的眼眶。
“去哪?”
“去江夏,去北燕,去哪里都好。你不是想去看武朝之外的河山?我带你去。”他的侧脸沐浴在黎明的朦胧微光里,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你等等我。”
兴许是因为怀抱着希望,等待的两年里,她即便有诸多的不自由,只要看看远方亭离山模糊的轮廓,便不觉难熬。
因为这句承诺,袁兆变得很忙。
她在后宅,听不到外面的风风雨雨,只知道他做出了许多功绩,初步推行了土地变法,出门时甚至有百姓拜倒在他脚下,连连道谢。
与此同时,府中爆发的争吵越发严重,连公主都无法调和父子之间的矛盾。有时,公主会命令她去劝告袁兆。可每当听他说起政见,她就知道,袁兆同朝堂的大多数人都不同,那些轻飘飘的劝慰,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兆触犯了太多当权者的利益,他走的是一条独木桥,注定没有同行者。甚至暗处会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拖下水,包括袁钦。
初春时节,清懿裁了新衣,帮他换上,环抱在腰间时,她愣了片刻,没有松开。
“怎么了?这几日回太晚,娘子想我了?”他打趣。
清懿没有笑,轻轻靠在他背上,“瘦了。”
“这你就不懂了,腰细是京城最新风尚,你夫君我一向是标杆。”袁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旋即回过身,将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啧,你怎么也轻了不少?”
清懿:“我也跟风。”
“……”袁兆捏捏她的下巴,“那不行,你们女子不流行这个。”
清懿不理会他插科打诨,看着他道:“在外当心。”
袁兆收起故作的轻松,目光柔和:“放心,我到底不是平头百姓,便是真惹恼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如何。”
他向来不是鲁莽的人,清懿自然信他的话。
侯府的高门院墙挡住外面的纷扰,春去秋来,庭院里的柳树再次长出新芽,她守着一成不变的景致,等候那个诺言的兑现。
直到树叶泛黄,初秋来临。
袁兆数月不曾回府,她常在窗边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门边,那里空无一人。
直到某天深夜,她尚在睡梦里,袁兆披星戴月出现。他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凉,面容显出风尘仆仆的疲惫。
见她睡眼惺忪,他刻意放柔了声音:“纤纤,我来带你走。”
清懿睡意散去,这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不傻,以他妥帖的作风,如果有更周全的方式,就绝不会在半夜这样着急地带她走。
黑暗里,袁兆眼睛带着疲惫的血丝,闻言却只是笑:“找人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东西不用收拾,我都准备好了,车在侧门等着。你兄长会带你出城,你只管安心住下,待我料理好手中的事情,就来找你。”
破绽百出的借口让清懿心脏狂跳,直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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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曲思行真的等在门外,她心里的不安呼之欲出。
“兄长?”
“是我,你先上车,我带你出城。”曲思行同样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她站在马车旁,不肯上去,“你们如果当我是亲人,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思行紧要牙关,脸色铁青,拳头攥紧又松开。
“我早便叮嘱过他,那帮老狐狸盘踞朝堂多年,要想变法,需得徐徐图之!他偏偏急功近利!”曲思行愤愤指着他:“你的刀亮得太早,割了权贵的肉,他们怎能放过你!这次被揪住错处,你即便流着宗室的血,留有命在,但你从前筹谋的所有变革通通付之东流!”
“古往今来,史书都是胜者写!你败这一步,可知历史会如何写你?你为苍生谋活路,可目不识丁的百姓不会明白你为他们做了什么!更不会为你说一句公道话!”曲思行句句剖心,痛心疾首,“袁兆啊袁兆!你聪明一世,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
袁兆迎着风站立,眸光坦然:“史书怎么写我,我不在意。”
“可你对得起颜公吗?世家豪族坐在百姓身上吃肉喝血,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民为先三个字?唯有你的老师,颜圣!用他毕生所学教出一个你!”曲思行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嘶哑,他顿了顿才道,“袁兆,我们都不如你,颜公不在,唯有你能承他遗志,还武朝一个清明。只要你在,天下寒门学子都愿誓死跟随你,可如若你也倒下……你让他们跟着谁?”
夜晚的风格外寒凉,吹得袁兆的衣摆猎猎而舞,原本合身的衣裳因为他的轻减,显得有些宽大。像悬崖上孤独而立的松柏,嶙峋而寂寥。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句话:“思行兄,我不是圣人。”
说完,好像尽数卸下了平日的防备,灵魂深处的疲惫在这一刻齐齐涌上。
“我做不到老师那样,一心为公。”
“我有私心。”他闭了闭眼,“我的确很急。”
“没有给清懿堂堂正正的名分,是我对不住她。”
曲思行压抑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我就不该让我妹妹嫁给你!”他狠狠揍了袁兆一拳,后者不躲不避,硬生生承受这一拳,“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对她好,这就是你对她的好?你让她给你当妾!”
“兄长!住手!”
曲思行不解气,挥出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哪怕清懿急急上前阻拦,他也不理。偏偏袁兆就是不躲,任他泄愤。
在曲思行不长眼的拳风差点擦到清懿时,袁兆猛地带过她的肩膀,偏头挡开这一拳。
“别过来,上车罢。”他脸颊带着伤,眸光却柔和,“离开侯府,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都行,再没有人能牵绊你。”
清懿怔然:“那你呢?”
袁兆顿了顿,扯开一丝笑:“我会去找你。”
清懿:“什么时候?”
袁兆:“很快。”
清懿的目光渐渐沉静:“三月,半年,一年,两年……你的期限是多久。”
“我给不了期限,这次项天川铁了心对付我,我能走,但跟着我的人就脱不了身。我不能弃他们不顾。”袁兆定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里倒映着她的脸,“但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
就像两年前他答应带她走,所以无论多难,他都做到了。
清懿抬头看他,即便是只言片语,她也猜到袁兆面临的是什么。
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也意味着,他从前筹划的一切都成空谈。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理想,更是一群人共同托举的志向。
变法从来都是长远之计,非朝夕之功。曲思行骂袁兆心急,可清懿知道,他的心急是因为谁。
她要说的话太多太多。
她想说,即便是生长在宅院里菟丝花,却也读得懂鸿雁高远的心志。
她清楚百姓疾苦,更明白一个出身高贵的宗室子,却甘愿为那群最底层的百姓掀翻烂天烂地,是何等的了不得。
最后,她只是缓缓摇头,在他的注目下,轻声道:“我不走了。”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不行。”
“侯府后宅哪里有省油的灯,总有他无法护着你的时候,你不走,当真要任人揉搓吗?”曲思行皱眉。
“清懿,别留在这里,去远处看看。”袁兆看着她,“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清懿拎着裙摆下马车,不疾不徐的动作,却透着坚定。
“我是高墙里的麻雀,飞不出这片四方天空。可是有时候,我也想看看雄鹰能飞多远。”她看着两个男人严肃的神情,反倒轻笑一声,目光温和,“我做不到的事,那就劳烦你们替我做到。帮我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袁兆的眼眶倏然泛红,他紧紧抱住清懿,再说不出一个字。
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早已明白。
眼前的女子,总是用最浅淡的语气,做最有骨气的决定。
他知道,清懿不想做那只牵绊雄鹰抉择的麻雀,她选择在原地等待,心甘情愿。
许多年后,回想这一夜,清懿问自己,后悔吗?
寒夜相拥的两个人,以为只要凭着一腔赤忱,便什么也不怕。
直到命运降临,她才知道当初的坚持是多么可笑。
因为变法失利,袁兆一度成为众矢之的,以项天川为首的权臣借此发难。
清懿想到很多他可能遇到的麻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桩姻缘落在他的头上。
项天川要将自己的长女项连伊嫁给袁兆。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章前世,就over了感谢在2023-06-17 01:43:042023-06-17 20: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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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 前尘(三)
◎姐姐更新啦!◎
京中来了一位新贵女, 项家大小姐。
听说她自小养在老家,前不久才进京。好巧不巧,进京途中遇到山洪, 幸而被出城办差事的一行人所救。好心人不留名姓,佳人却时时挂记在心。终于, 在某次府宴上, 她终于再次见到恩人。于是, 便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规矩, 径直跑到了男客里,当众道谢。
这桩新闻, 转瞬便传遍京城的宅门。
小丫鬟芬儿将外头听来的话,鹦鹉学舌似的说与清懿听。
细雨纷纷, 清懿正在檐下做针线, 她停下动作,轻声问:“救她的人, 是郎君?”
“正是。要奴婢说,这位小姐胆子也忒大,柳风哥亲眼瞧见了, 咱们家公子立时便同她说,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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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已有妻室,谁知她竟也不怕,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有妻子又何妨,她愿意当妾。”
“她一个丞相府千金……”清懿抬眸,难掩诧异。只是想了想, 自己的立场也并不能质疑旁人的选择, 转而问道:“郎君怎么说?”
“公子什么也没说, 直接找了项府的人带那位小姐回去。”芬儿有些得意,“我看公子的心只在夫人身上,谁也抢不去。”
清懿扯开嘴角,心里却并没有真切的欢喜。
这件事似乎是一个开端,此后数月,袁兆很少出现,外头的传闻却一件接着一件。譬如,那位项大小姐在骑射比赛时差点落马,又被袁兆所救。又譬如,项大小姐进了女学念书,却文才不通,于是借着父亲的关系央袁兆补习功课。再譬如,郡主芳辰宴上,她献舞一曲,艳惊四座。跳完后,她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白衣郎君,急急拉住他。
跳完舞的佳人香汗淋漓,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抬头看着袁兆,大胆而热烈:“袁郎君,我打听清楚了,你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妾室。既然世子妃的位子空着,不知我可否胜任?”
众人震惊于项家女的胆大,这消息长了腿似的闹得沸沸扬扬。直到次日,圣人降下赐婚的旨意。
重重高墙里,清懿像在听话本里的故事,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与自己拜过堂的夫君,要娶另一个女子。
也许是政治考量,也许是有其他的不得已,她脑子乱糟糟,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
直到深夜,她再次见到袁兆。
白衣郎君披着一身的疲惫,步伐缓缓,在进屋的第一时间便抱住她。
一向挺直如修竹的人,此刻却垂着头,靠在她的脖颈边。像个累极的旅人,终于找到港湾。
清懿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怎么了?”
环在腰间的手紧了紧,他沉默着,不愿抬头。
“清懿。”他声音带着嘶哑,然后是长长的叹息,“我好累啊。”
“因为要娶项姑娘吗?”她垂眸,轻声问。
袁兆缓缓抬头,对上她清凌的视线。
有一瞬间,清懿觉得他的表情很复杂,很古怪,像是想说什么话,却被某种东西阻拦,最后只能无奈地垂下头。
他闭了闭眼,盖住眼底的红血丝,“我自命不凡,如今才知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清懿。”他又喊她的名字,“你信我。”
清懿眼眶泛红,却极力撑开一个笑:“我一直都信你。你娶她,也许是你的筹谋,也许是另有隐情,只要你说,我都信。”
袁兆沉默很久,手指紧握成拳:“这只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你别当真。”
“嗯。”她点头,“我信。”
袁兆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再次抱紧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请你信我,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深冬的夜,寒意砭骨。
即便在他的怀里,清懿也忍不住发抖。她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好。”-
项连伊进门那日,阖府张灯结彩。
清懿这才知道,娶正妻的仪制是何等的煊赫。
起初,长公主碍于项连伊在外闹出的动静,并不满意于她,以为这会是个没有教养的乡下丫头。可自打入府以来,她待人接物很是妥帖,事事周到,并不骄矜。
因为印象的改变,侯府上下开始想起她的好。世子妃出身高门,对下人宽容大方,还讨婆母喜欢。连一开始闹出的事情,也归因于姑娘家爱慕郎君心切,如今看来倒是一派赤忱,可怜可爱。
清懿从芬儿嘴里知道了项连伊名声的改变,不过,她一直不曾得见。
因为自他们大婚那天起,清懿就病倒了。
一整个冬日,她都缠绵病榻。
袁兆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悄悄来,悄悄走。如果不是看到他留下的许多补品,她会以为是梦。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郎,有了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芬儿愤愤。
冬日暖阳里,清懿被芬儿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闻言,她只是笑:“这话别叫旁人听见了,我不打紧,只是你少不得要受为难。”
芬儿同她相处数年,知道自家夫人面冷心热,是个真正的好人,心里不免替她委屈:“奴婢明白,奴婢只是心疼夫人,您不知这些时日外面将您传得多难听。”
“闲话罢了,我不在意。”
高门大院里免不了被长舌们嘀咕,从前府中只有她一个,哪怕是妾室,下人们忌惮袁兆,不敢开罪她。如今有了正牌夫人,自然有拜高踩低的急于献殷勤。
她因为生病,许久不曾露面,本就是话柄。加之她向来是个清冷性子,在那边妥帖周到的衬托下,越发像个清高骄矜的。
“夫人,我不信公子真的不疼您了,等他来了,我定要把这些委屈同他说,让他替你出头。”芬儿道。
“别说傻话。”清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天空。今日晴空万里,有几只小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平添几分热闹。
“既然要在后宅讨生活,我做妾的自然要有做妾的样子。”她微眯着眼看麻雀,声音很轻,“芬儿,替我梳妆罢,我要去拜见世子妃。”
芬儿垂着头:“是。”
梳妆镜里倒映出美人的脸,素雅的装饰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貌。
芬儿一时怔住,明明是熟悉的脸,她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也许是眼底的神采,也许是瘦削的下巴,她说不清,只下意识道:“夫人变了。”
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湖,“哪里变了?”
芬儿想了想,犹豫道:“从前您爱看大雁,现在您只看院子里的麻雀。旁的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是……更喜欢原先的夫人。”
清懿沉默许久,轻声笑:“能过好麻雀的一生,也是好的。”-
见到项连伊前,清懿站在廊下等了两个时辰。
太阳下山,深冬的寒意重新席卷而来,路过的丫鬟婆子目光流连,窃窃私语。
“哎呀,妹妹来了,我院里的人真是不懂事,知道你来,竟也不知会我。”项连伊终于开门,嘴上关切,眼底却带着笑。
“没有等多久。”清懿福了福身。
一旁的婆子帮腔:“夫人要为郎君料理今年的寿辰宴,这是郎君特意交托给夫人的,料想侧夫人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没大碍。”
“妈妈这话可不对,夫君近日都在听雨轩,妹妹病了,又不得夫君关怀,自然是我的不妥当。”项连伊笑着挥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我同妹妹说两句体己话。”
待到屋子里只剩彼此,项连伊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带着深意。
“我听闻妹妹是在前些年的御宴第一次见到夫君的?”
清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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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连伊似笑非笑:“其实,我比妹妹认识夫君的时间更早。那年他初下江南,我在外祖家见过他。那时年岁尚小,他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他。我晚来一步,叫他同旁人有了情谊,甚至生出了做妾的心思。好在……”
她笑了笑,抬眼看清懿:“只是一个妾。”
“妹妹可听过折子戏,有一出是讲少时两小无猜的人因为战乱分开,多年后重逢,再次结为良缘。”她道:“可见各人的命数如棋盘,该落在哪,就落在哪。试问当初我与夫君二人,可能想到有今日的金玉良缘?”
清懿垂眸:“您与郎君,天赐良缘。”
“是妹妹的真心话?”她问。
清懿沉默片刻,抬头看她:“既然是天定的姻缘,我的答案有何重要?您在担心什么?”
项连伊的笑容凝固,转瞬又浮现:“我什么也不担心,只是想把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小气,最讨厌旁人同我抢东西,但愿妹妹记得我的话。”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否着了凉,清懿太阳穴阵阵发晕。
一进屋,便吐个昏天黑地,直到干呕得什么也吐不出来。
芬儿吓得要去叫人,却被清懿拖住。”别去。“她轻喘。
“是不是大夫人为难您了?我去告诉公子!”芬儿带着哭腔。
清懿摇头,浑身乏力靠在软榻上 。
“没有。”她顿了顿,缓缓道:“我只是恶心。”
“恶心什么?”
她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恶心我自己,要同旁人争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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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 前尘(四)
◎姐姐又更新啦◎
“可是夫人, 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是这样过的呢?”
“是啊,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如此,我凭什么例外。”清懿轻笑。
她原想着, 就这样过吧,像一只麻雀那样过完这一生, 飞不出去又怎么样, 谁不是如此?可到头来, 听见项连伊那番话, 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生。
是她年少时见过的,后宅妇人拈酸吃醋, 勾心斗角的一生。
是一个女子苦苦守着院门,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的男子的一生。
是从春秋到冬夏, 白天到黑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琐事里蹉跎, 喜怒哀乐皆为一人,将从前见过的的锦绣河山通通忘记的一生。
眼角的一滴泪滑落,沾湿枕巾。
她病得昏沉, 请郎中来看, 只说是心病难医。
再次睁开眼,清懿先看见的是窗外的天空,然后是床边的人。
袁兆形容憔悴, 不知守了多少日夜不曾合眼,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纤纤,你醒了。”
芬儿叫来郎中, 再次把脉, 喂药。
一通忙乱后, 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是我不好。我疏忽了后宅,让你受委屈了。”袁兆哑声道:“我这段时日太忙了,朝中重启变法,项天川还在堤防我,我不得不逢场作戏,对不起,纤纤,是我不好。”
他又说了很多,清懿静静听着,良久,她开口喊:“袁兆。”
袁兆抓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却无端地一跳:“我在,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袁兆。”清懿看向他,顿了顿,轻声道:“我想走。”
袁兆沉默片刻,扯开一丝笑:“好,我后日休沐,带你出去玩。去江夏好不好?还是想去浔阳看看你外祖?要不咱们就南下,一路玩过去,我听说那里……”
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很轻,却像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让他苍白的话语戛然而止。
“我想走。”她一字一顿,“我想和离。”
袁兆垂着头,顿了很久。
“清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他手指几乎攥进掌心。
“唯独离开我,不行。”-
清懿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也许是他的形容太过憔悴,叫她忍不住心软。也许是她本就心志不坚。那点爱意,究竟让她无法割舍。亭离山上,彼此承诺的不离不弃,她总不能做先放弃的那一个。
袁兆的到来的确管用,至少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
可是他来的频率越来越少,有时候,清懿恍惚地觉得,自己活像戏折子里的长门怨妇,日日盼着郎君的到来。
项连伊是个极其高明的人,除了清懿,没有人知道她背地里的手段。
不过,清懿已经打定主意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对于她的种种为难,从不放在心上。
站在廊下的风口,清懿拢紧了衣领,动了动快要冻僵的手指。
她被项连伊寻了个差错,借着手底下人的口,故意把她酿在这里罚规矩。
如果不受这遭罪,今后又不知是哪根暗箭。不说袁兆很少来,即便来了,也不能将这等小事时时挂在嘴边。
清懿想得很明白,心里却意兴阑珊,寒风吹在身,目光只投在院里的红梅。
寒梅傲雪,自有一番凌然气节,很美的一副画。
这时,院门外走来两个人。
隔了一处假山,他们没有发现她。
男子一身银狐裘,女子穿得少,挽着男人的手臂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件狐裘便披在女子身上。走得近了,听得女子娇俏的声音。
“算你知道疼人。从前你烦我爱醋的性子,如今知道好处罢?我醋,自然是因为我心里有你。心里没你的人,才懒得管你!”
男人心情好像不错,带着几分笑意:“偶尔使小性子,确然不错。”
女子开心极了,“今儿是我入府最快活的一天,还望夫君日日待我如此。”
二人相携走远,男人说什么,清懿已经听不见。只能瞧见他们拐个弯远去的背影。
院里的婆子也开始聊闲话。
“要说命定的缘分,当真是挡不住的。你瞧主人家,先头还闹得什么似的,如今吵吵闹闹的,也就好了。”
“婚姻嫁娶不就是如此,处着处着,便生出感情。他们还要做几十年的夫妻哩!”
“先头进门的侧夫人,我瞧公子也喜欢得紧。”
“那位夫人生的那样好,男人嘛,少不得娇妻美妾都有才好。哄姑娘家时什么话说不得?到底是做正头娘子才实在。谁知哪日又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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