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道:“菜菜不怕。”
作者有话说:
修文多数为了句子的流畅,剧情不会改动(如有改动会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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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山河
关于护送《明盛大典》的重任, 从沈凭抵达鸦川口起就落在他的肩头上。
来到的这几日里,他除了每日出门会见到赵或练武回来更衣,其余时辰两人都是兵分两路行事, 碰了面谈不上客气, 反正总有斗不完的嘴, 看不完的脸色。
这日沈凭早早出了门,想着先去找一趟唐昌民,为自己安排一辆马车, 他计划从鸦川关口而过,前去越州打听有关《明盛大典》的消息, 尽早接回来便和沈怀建离开。
他前脚踏出驿站门, 就看到攀越被栓在不远处的树下。
其实这种情况极少出现, 这一路上他也摸索出大概的规律, 只有赵或有要事不能随时抽身,攀越才会面临眼前这种境况。并且每每出现这种情况之时, 攀越都会表现得垂头丧气, 一旦瞧见熟人出现,便会发出的动静引人注目, 令人难以忽视其存在。
沈凭站在门前看着天地一色, 白雾随着他的呼吸从口中呵出, 启州的寒冬冷到让人头皮发麻。
只见他踩着被扫干净的地面,朝树下的攀越缓步走去, 树上堆积的雪堆早被攀越抖了下来,脚下薄薄的一层雪上全是马蹄印。
沈凭仍旧抬手抚摸着攀越的鬃毛, 他来时没想到这边会这么冷, 如今家家户户也临近过年, 街上行人就更少了, 少了人气的州城温度都低几分。
他抬首看了看天色,想着差不多也要离开,随后看向攀越轻声道:“乖乖呆着等你主子回来,我也走了。”
攀越终归是灵性的兽类,听见后顿时不满地重重喷气,湿润的气体出现在空气中成了晶体,朝着他的身上宣泄不满。
沈凭见状想要哄两句再离开,不料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养了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是赵或。
闻言,沈凭回过身来,而身边站着的攀越则兴奋地朝着主子的方向踩踏,以各种方式让对方给自己解开绳索,震得天上地下都是它闹出的动静,就连叶子上覆着的雪花都震落在两人面前。
他看着赵或走向绳索的方向,有意打探道:“不知殿下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不过赵或扫了眼他却反问:“不知大公子的《明盛大典》可寻到踪迹了?”
沈凭眉头微蹙起,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对方问出了他当下的难处,据他这几日和吕庆保多方打听了消息,得知眼下《明盛大典》也许被守卫越州的十二卫府截留,如今启越两州的官衙因出现歧视难民一事,不断相互推卸责任闹得不和,而吕庆保的处境因述职变得尴尬,命唐昌民多次去信越州无果,很显然越州完全不卖这个面子。
今日他之所以打算出门亲自打探,是以沈怀建得知他如今的困境时,和他提及起启州有一件令人十分棘手之事。
鸦川关口常年有匪徒杀人劫财,来往两州的百姓苦不堪言,官府对此避而不谈视而不见,即便尝试出兵都是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百姓对两州的骠骑兵叫骂连天,责怪他们软弱无能还占良田耕种,如此一来,民怨声导致两州官府日渐疏远,就连两州的士兵都另设阵营,和两州的官衙刻意保持距离,形成三足鼎立互不相干的局面。
只要匪徒一日还在,莫说《明盛大典》的去向了,恐怕就连跨过鸦川关口都是一件难事。
见他没有说话,赵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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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缰绳丢回马背上,冻到发红的手紧握着吞山啸,但却没有丝毫不适,手背还能瞧见几道颜色较深的划伤,看伤口痕迹还未完全愈合,猜测应是今早练武导致的。
沈凭看着他威风凛凛又不披大氅的样子,答非所问道:“听说鸦川关口的景色很好。”
两人这种互相问话,却又满嘴废料回答的方式,掰着手指一算,情况也持续有数日了,沈凭有时候生怕隔墙有耳,会以为他们在秘密通话,实际上全是废话连篇。
赵或倒是接住他的话,回道:“是很好,本王今日得闲,你求本王,本王便带你走一程也不是不行。”
沈凭料到如此,装作毫无兴趣说:“殿下何至于此降尊临卑。”
赵或道:“本王不想回京后,被人怪罪照顾不周。”
沈凭笑了笑,道:“我以为殿下是不敢旧地重游,省的回忆起伤心丑事。”
在到达鸦川关口附近的时候,逐渐能看到峦嶂上的积雪,巨大的岩石和茂密的冷杉树林扎根其中。远远看去,那延绵的山脉就像冬眠的白蛇盘旋在三州边界,等待着来年的苏醒。
有了赵或的引路,沈凭很明显感觉到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比起他跟着吕庆保等人弯弯绕绕地走着,赵或的干脆利落倒是显得效率高了许多,对比起来,这倒是让他感觉启州的官府,对鸦川关口的匪徒心中危惧,恨不得能绕则绕避开被发现。
只是两人的行动受了一定的影响,起先赵或打算各自骑马前去,但是沈凭很坦然地承认自己不会骑马,而赵或显然不打算把攀越丢在驿站,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给沈凭找到马车后送到鸦川关口附近。
两座山口之间有一条大道,但是奈何这条道路过去曲折,也因此养了不少匪徒在其中,让他们能在这种攻守皆宜的地带横行霸道。
其实沈凭已多次前来,目的是为了找到能安全抵达越州的路,但此行前有沈怀建后有他,父子两人来回数次,显然在这一点上都没有突破。
可是今日却大有收获,赵或不仅为他指了明路,还带他一观鸦川口的山景。
那日两人气喘吁吁站上了山脉的高处,徒留攀越在附近肆意的撒野。蓝天之上万里无云,眺望远方各处高低有致的丘陵盆地,将起伏连绵的山河收入眼底,一副人间雪景图在视线的临摹中逐现,裹着人烟从四处呼啸而来。
沈凭的双眼一片清明,他的眼中带着笑,带着激动和惊喜,皆因登高时看见天然无染之景所现。
太值了,他心想。
若是人间走一遭,看过盛世大好河山,尝过人间烟火色,何愁死而无憾。
赵或站在一侧,偏头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人,原本想要嘲弄一番他只会流连烟花之地时,却被他眼角隐忍着的湿润而愣住。
他看见沈凭眼中的情绪,那是毫不遮掩的热爱。
这一刻,彻底将他方才心中所想狠狠反击,以一种让人感到陌生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这是沈凭吗?他心想。
赵或看着那眼角竟有一瞬间恍惚,他突然很想询问沈凭为何如此,但又觉冒犯,所以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换掉,“好看吗?”
其实他心知肚明,若不好看,人的情绪又怎会如此起伏。
沈凭如鲠在喉,即使点着头只是回了一个“嗯”字,也任由寒风将他的哽咽卷席离开,但还是被赵或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看着白雪皑皑的远方,各自的衣袍被风刮得作响,但他们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沈凭的一声长叹,他压下心中的涌动低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世间。”
没有被尾气污染的空气,没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没有坚如磐石的沥青大道。
赵或不懂他哪来的感叹,却因他的反常感到不可思议,“雪融了和京城相差无几。”
“不是的。”沈凭急忙地反驳了他的话,脑海里有关前世的种种稍纵即逝,但在转头看向他时,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中,令他到了嘴边的话被迫戛然而止,“算了。”
算了,没人能懂。
赵或见他欲言又止,心中的好奇竟被激起,可回想刚才那润眸时,竟生了丝于心不忍,索性抬臂指着一个方向,语气潇洒说道:“若你喜欢,来年我可以带你去那边。”
沈凭疑惑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唯有千里之外若隐若现的延绵山脉,远到他甚至觉得那是天边。
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赵或被问起时双眼闪烁,眼睛如那白日高挂的月亮般,脸上带着少年独有的傲气道:“北越关山。”
那是他成名的地方。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互相取笑嘲弄对方,面对各自所言时,剩的不过坦诚相待,这是为数不多的和平相处。
沈凭带着笑说道:“听着就很远,遥不可及似的。”
赵或收回手,扶剑看向他道:“不远,只要你想去,任何地方都不远。”
“是吗?”沈凭的声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他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双眼,心底忽然觉得,此刻在他的身上,竟也能看见傲然屹立的北越关山之影。
赵或转头看他,却在相视间忘了要回答他的话,情不自禁陷入他那满是认真欣赏的眼眸中,如此凝视着半晌后,他只怔怔地点了下头当作回应。
沈凭见他失神,倒是起了逗弄的心思,道:“嗯,的确近在眼前。”
话落,赵或在那闪过狡黠的笑眼里突然清醒,下一刻连忙把脸撇开看向远方,嘀咕道:“你懂什么。”
刺骨的寒风卷起雪絮落在他的耳廓,瞬间被那发烫的耳朵融化。
山峰之上,人影双双并肩,一言不发地远眺北越关山的方向。
赵或虽然将路指明给了沈凭,但还是猜到了有关《明盛大典》的护送出了问题,两人前来启州虽各司其职,可细想又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在其中。
刺杀朝廷命官已是要事,何况还要带着典籍完好无损送回京都,看似两件事情,却又息息相关。
今日之后,即便他们互不干扰这么多天,也该和谐相处先把事情办好。
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都体现出前所未有的默契,几乎是心照不宣地把各自调查的事情共享。
当赵或得知《明盛大典》可能落入了越州十二卫的手中时,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狐疑问道:“你如何确定是越州十二卫?”
驿站的厢房中点了暖炉,沈凭把大氅褪了下来,此刻正端坐在暖炉边上喝着热茶。
他捏着茶盖刮着杯中的茶沫,如实交代道:“唐昌民数次传信给越州官府无果,后来将你抵达启州的消息散播出去,不久后就收到了唯一的一封回信,其中便提及了十二卫。”
赵或站在窗边,透过被打开的窗缝看向街道上的动静,双手抱于胸前倚在一侧,听见沈凭的话时,语气笃定地回道:“不可能。”
不可能是越州十二卫。
沈凭问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消息。”
赵或将视线收回,朝他看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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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有关《明盛大典》这件事交给我。”
他不等沈凭回话,见他投来目光时偏头看了眼窗边,随后轻抬了抬下颚。
坐在圈椅里的沈凭立刻意识到有状况,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连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去,寻着那窗口的缝隙靠上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或见他贴近时,潜意识中想要闪躲,打算移开位置给对方探头查看,但不知为何他的四肢却纹丝不动,任由着那身体紧紧贴在自己抱着的手臂前。
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嗅到对方青丝上的清香,能清晰看见那纤长的眼睫,让他忽地忘了屋外的动静,只觉这屋内的温度似乎高得离谱,令他喉咙发干不免口渴,忍不住悄悄舔了下唇。
就在他认为自己该喝杯水润润喉时,突然他的手臂被沈凭抬手按住。
他甚至来不及挥开对方,骤然间,窗外传来一阵令人感到窒息的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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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歧视
喧沸的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这是沈凭来到启州之后经常能看见的场景——难民和启州百姓的冲突。
其实对于这种现象他们并非不能出手,他知道唐昌民乃是支持清流派的官员,显然唐昌民也知道他和赵抑之间有牵扯, 否则不会在收留菜菜这一事上殷勤。
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即使他想为难民解困, 能做的不过是暗示唐昌民罢了,出手恐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赵或面对突发状况时反而静观其变居多,支持世家派的吕庆保对他有所耳闻, 知道他了解两州的境况。
为了在赵或面前争个好形象,他接连数日都想方设法去缓和启州眼下的情况, 只是行事畏手畏脚的, 效果并不显著。
赵或的袖手旁观让沈凭有些捉摸不透, 按照前面他对赵或的了解,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该把启州掀翻才是, 反倒有些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恍若旁人。
起先两人不过是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动静,各自心中都盘算着有官府出现, 只要没有见血的情况就不出手。
但是在片刻后, 他们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时, 酒楼厢房中的两人再也顾不上用膳,连忙赶到事发现场。
原本沈怀建今日出门捡药回驿站, 出药铺后听说旁边的街道上,有难民和百姓发生冲突,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车夫往旁边赶去, 手中拎着的药在推搡中洒落一地, 身上挡风的大氅更是不见所踪, 但他还是奋不顾身站在难民面前。
当时有一位屠夫手中举着木棍,明显是打算以殴打的方式驱赶,眼看木棍将要落在难民的身上,沈怀建果断抬手去挡。
但眼前忽地出现一抹白色的影子,下一刻,只闻见一声隐忍的闷哼,他转眼看清之时双眸骤然震惊。
“凭儿!”沈怀建立刻将他从面前拉开,连忙去检查他被重棍所击中的肩膀。
那厢跟在身后的赵或未料如此,早有准备的动作未能赶得上沈凭,眼下正准备上前查看一番,余光又见打人的屠夫挥起手里的木棍,对方想要用蛮力赶走聚集的人群。
那屠夫似失了理智般,企图再度朝着沈凭接着殴打时,赵或见状眉头一皱,不满地“啧”了声,眨眼间闪身站在沈凭前方,长腿抬起,毫不留情往那屠夫胸前狠狠踹去。
这一脚用了他足足七成的力气,那屠夫禁不住这一遭,整个身子朝后抛出,后背硬生生撞到门板上,随着一声疼痛的大喊响起,屠夫手里握着的木棍也因麻木而震落。
当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抬眼看去时,入眼不见沈凭的身影,因为赵或那虎体猿臂的身形早已将人挡了个十足。
赵或回头看了眼捂着肩膀的沈凭,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看去,人群的不远处朝他们的方向跑来了一群官兵。
不少百姓见到官兵纷纷让路,人流随着官兵的到来而分开,也让人瞧清官兵前方领头的唐昌民。
屠夫见到赵或时已不敢再生事,如今又见官兵出现,原本那凶煞的神情骤然变色。
赵或转身盯着沈凭的肩膀,语气带着些责备道:“下回跑慢点。”
沈凭藏着发颤的手臂垂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沈怀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官兵将围观的百姓分离,唐昌民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不停请罪,刚才他远远便看见沈凭受伤的一幕,心知为时已晚,此时嘴上只能不停询问是否要大夫。
不过都给沈凭摇头拦下,而一旁的赵或听着那些重复的话心烦,见到沈凭朝难民的方向看去,大约猜到他想处理难民一事,随后清了清嗓打断啰嗦的唐昌民。
“什么情况?”他问道。
唐昌民听见发话,连忙回身看向他,微微弯腰交代说:“我们启州的百姓来衙门报案,说、说有无籍难民在此强抢蔬果闹事。”
赵或闻言时抬了抬眼,显然对这种报案的理由持有质疑,正欲深究之际,忽地听见身旁起了骚动。
“胡说八道!”人群里听见一道高声反驳,“明明是你们看不起我无籍百姓的钱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麻色素衣的中年男人怒目圆瞪看着唐昌民,此人站在难民之前,身后除了站着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之外,还有一位和菜菜年纪相仿的小孩被护在其中。
他盯着唐昌民的方向喝道:“若非启州的百姓去报官,试问这位大人你今日可还会出现在此?”
四周都是旁观的百姓,但是这些百姓会很刻意地和这群人保持距离,更有甚者举袖捂着口鼻,满脸带着嫌弃,睨着眼打量着聚集一起的难民。
男人从难民中走出来,脸颊的颧骨还能看见未消的淤血,沈凭欲带着沈怀建为他让路,不想男人径直来到两人的面前,肃然起敬朝着他们抱拳行礼。
随后听见男人对着沈怀建说:“林金伟替大伙再次谢过沈先生出手相助。”
沈怀建回礼叹道:“无需言谢,你们受苦了。”
见状,站在一侧的沈凭感觉到意外,也看见林金伟再一次给自己鞠躬行礼。
他和赵或的眼中带着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唐昌民。
当唐昌民看见赵或眼底的冷漠时,心底一惊,脸色满是为难,迅速为自己求饶道:“殿下恕罪。”
他刻意把尊称压低,唯有“恕罪”两字十分清晰,但都抵挡不住赵或脸上逐渐生出的不满。
见众人一番沉默,沈怀建无奈朝四周的百姓说道:“同是天下一家亲,大家何苦相互刁难对方。倘若没有他们相助,那日有户籍的我也将身死驿站之前,又如何还能在启州见到我儿。”
这一次唐昌民只能把头垂下,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赵或。
如今看来,无籍难民的出现,让遇刺案的线索发生极大的改变。因为他们来启州之前,收到有关遇刺案的具体细节里,提及罪魁祸首时,皆是意有所指无籍难民。眼下突如其来这一幕,几乎推翻先前的一切调查,这也是赵或脸色不悦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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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昌民等人冒着欺君的风险刻意隐瞒其中真相,恐怕这背后大有文章。
再看赵或渐沉的脸色,沈凭大概明白他已有决断,接下来他们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下去了。
周遭的百姓大概都猜到赵或是位厉害人物,竟能让三品官员卑躬屈膝为其办事,这一点连林金伟也看在眼中。只是他并未求着伸冤,当听见沈怀建为无籍难民解围时,轻抬下颚深深吸了口气,扫视一圈四周,最后将受到的屈辱都化作一声冷笑。
他转头朝沈怀建弯腰行礼道:“沈先生,我与村民只是路过此地,诸如此事在上京的路上数不胜数,既然不受待见,我们也不打算久留,得先生关照的这几日我们终生铭记,只盼将来有缘能再见先生,我林某必将整衣敛容拜谢沈先生。”
闻言,沈怀建想挽留却欲言又止,深知他当下处境,若是冒然劝其留下,又将寸步难行遭受羞辱。
林金伟看出他的想法,可世道无情,他只能遗憾道:“先生仁义。”
说罢,他转头看了眼身后数十名的同伴,示意告辞离开。
沈凭抬首和赵或对视了一眼,随后听见赵或淡道:“且慢。”
他的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来,但却有不容抗拒的气势所在。
沈凭带了些期待看向赵或,也盼着他能把这件事情暂时圆起来,方便后续顺利调查遇刺案的真相,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赵或毫不委婉摆明身份,用最干脆的方式去处理。
赵或懒得再看唐昌民一眼,指着沈怀建朝他们果断说道:“今日出手相助诸位之人乃是朝廷命官,先前驿站遇刺一事颇有疑点,诸位无籍百姓既是当事者,便派人随本王去衙门走一趟提供证据。”
众人听闻时皆是一阵哗然,林金伟和他身后的村民更是瞠目结舌,显然沈怀建从未向他们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而这群受人歧视的村民对官员难抱信任,却万万没想到,救他们的竟还是位官员。
为了调查事宜,赵或既不作解释,也不给时间众人去适应,只道:“今日之事对错交由官衙裁定,由本王坐镇前堂替诸位百姓伸冤,即日起,若有争议可到衙门击鼓状告!”
有了他的一番发话,眨眼间只见百姓陆陆续续下跪行礼。
赵或瞥了眼抬袖抹汗的唐昌民,冷冷道:“还不去请个大夫过来。”
随后伸手拽起沈凭的手臂转身离去。
经过此事,赵或的名声又在鸦川口传开,不过这一次比起那不堪的败仗后遗,明显友好了许多。
沈凭如今和赵或同在一条船上,难民因他是沈怀建之子,对待他比对待旁人客气许多,见面后时常拿出为数不多的越州特产招待他。后来沈凭从赵或口中得知,难民此举在越州百姓家中属最高的待客之道。
思及此,沈凭去找到吕庆保和唐昌民谈起安顿难民一事,两人对此事皆表示赞同,唐昌民为了将功补过也亲自揽下这活儿来干,并保证会尽最大的能力缓解歧视的局面。
见他鞠躬尽瘁做到这个程度,作为同级的沈凭也学会适可而止,避免因此事逼人太甚,让唐昌民官途受阻。
接下来的几日他留在驿站安心养伤,偶尔会前去唐昌民的家中探望菜菜。
这日他带着糖食去了唐家,还未进门就隐约听见府邸一侧的巷口里传来欢笑声,他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后认出那笑声,然后见他折身朝着巷口的方向走去,听着天真无邪的窃窃私语逐渐清晰。
两个小孩鬼鬼祟祟躲着讲话,实际都被沈凭听得一清二楚。
吕星:“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菜菜:“嗯!”
但菜菜似乎有些犹豫,又听见他说道:“我害怕吕大人。”
吕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怕,爹爹他非常好,我平日见他对府里的下人都很好。”
菜菜说道:“如果吕大人生气的话,我们就约定下一次去。”
吕星思考了下,道:“也好,反正幸仁哥哥一直都在启州,你就会一直住在这里。”
还没等菜菜回话,他又兴奋问道:“对了!环链都准备了吗?”
吕星的声音中带着迫不及待,明显是两人筹划已久的小计划了。
菜菜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想回答他的话,突然巷口传来一道温柔的问话。
“能不能也把我带上呢?”沈凭探身出来,双眼带笑看着前方。
巷子中的两个孩子惊讶地转头过来,他们身上的衣袍全是脏兮兮的,不知从哪沾的泥灰,而吕星此刻正抬起手腕伸到菜菜的面前,被吓得忘了把手放下,两人皆是呆愣看着来人。
菜菜悄悄把放下手,吕星则在看到是沈凭时,脸上立刻浮现起灿烂的笑容,下一刻就听见他兴奋尖锐的叫声响彻小巷,拔腿朝着沈凭飞奔跑去。
“幸仁哥哥!”
沈凭蹲下身接住扑进怀里的孩子,抬眼带笑看了看菜菜,见他朝后挪去几步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他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等着菜菜的回应。
菜菜见状怔了下,双手略有局促地拍了拍身上弄脏的地方,踌躇半晌才终于抬脚缓缓走向沈凭,直到站在了对方的面前他都不敢贴近。
沈凭的手臂一收,将两个孩子都抱在进怀里,抬脸蹭了蹭他们的脸蛋,耐心听着他们在耳边喋喋不休说着发生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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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典籍
有关《明盛大典》的消息很快传来, 与此同时,遇刺案也有了新的发现。
在赵或的坐镇之下,吕庆保快速调派人手协助唐昌民调查, 通过林金伟等人的排查, 他们发现当日刺杀沈怀建之人和鸦川关口的匪徒有关系。
但令人费解的一点是, 鸦川关口的匪徒谋财害命并无规律而言,唯有刺杀沈怀建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当沈凭知道这个消息时,他的脑海里告诉自己, 这绝非是巧合,定是有人刻意埋伏想置沈怀建于死地。
然而当他想继续查下去的时候, 赵或很无情地说出线索断了, 因为想要调查下去, 就必须要和匪徒碰面。但是莫说启州官府了, 就连偌大的越州都对其视而不见,想要碰面难免见血, 谈何容易。
鸦川口的几座山脉, 就像腰斩两州的利剑,形成一条巨大的沟壑在其中, 让各州互不干涉, 互不搭理。
后来沈凭日思夜想有关这一路发生的事, 大胆地往沈怀建途径的州城去想,推测是否有人泄露了此次行程才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这样的想法无法印证, 若是这么推敲,恐怕连魏都的人都有嫌疑, 而沈怀建奉命离京的消息朝中人人皆知, 这并非是秘密行事, 若要找凶手, 如同大海捞针。
正当他为此事还在抓耳挠腮时,突然收到有关《明盛大典》的下落。
典籍是沈怀建此行的主要目的,赵或派人来传消息那会儿,沈怀建还在药堂复诊。沈凭索性亲自去把典籍接回,心里开始盘算着提前安排沈怀建秘密离开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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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
《明盛大典》打的是“纳天下之术,集百家之书,咏缅怀先贤,以勉励后昆”的名号。当初沈凭便是通过魏都存留的典籍了解这个时代,也在其中大致了解到先皇的一些事迹。
要论丰功伟绩,同为赵氏皇帝,身为赵渊民生父的先皇,对比其儿子的功绩的确逊色许多。
且不说丢了广袤大地,就连先皇那引以为傲的储君儿子,到最后都被谢文邺亲手了结。
如果非要说出些先皇的成就来,首屈一指的莫过这《明盛大典》了,它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是标志。
关于前朝往事以白纸黑字被记载起来,点点滴滴都收录在秘书省中,就像当初沈怀建给沈凭讲述这些前事时,用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来形容纸上的过去。
“这些文字不是轻描淡写,他们是被历史组成的走马灯,承载着前人血淋淋的故事。”
白纸黑字,刀光剑影,这就是书籍的要处,也是魅力所在。
但是这样庄重严肃的文学作品,今日却在烟花柳巷里交到沈凭的手中,只因赵或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中能够避人耳目。
把《明盛大典》找到的人,是赵或的好友贺宽,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越州骠骑府副将。
沈凭当时掀起珠帘走近包厢后,入眼看到贺宽的背影那一刻,脑海中刹时想起和赵或在茶楼纠缠的当晚。
直到贺宽转头看来时,他立刻笃定了这个想法,千真万确,当日那人就是贺宽。
不过他的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带着目的前来,自然牵挂的也只有典籍。
沈凭在贺宽一脸严肃正经中,双手接过那本拳头厚度的典籍,虽然轻而易举将《明盛大典》托在手里,但他还是感觉十分沉淀,甚至能透过典籍封面的几个烫金大字,看到魏朝的千秋万代。
为了让典籍完好无损,贺宽特意命人用竹编为典籍打造了个书盒,盒子四角用铁片固定防止变形,可谓是面面俱到。
检查完的沈凭起身朝他谢礼,两人相互回礼之后,坐在一旁的赵或才把事情原委说出。
“先前听闻典籍在越州,那日你说起越州十二卫府截了这书,本王说不可能,是因为见初便是掌管十二卫的人。”见初是贺宽的字。
闻言贺宽颔首接话说道:“十二卫府并未截留典籍,但我们截留了一批铁制品,典籍正是藏在这其中。”
他说着看向赵或,沉吟须臾后续道:“不过殿下,若是要计较起来,大公子非要说是我们截下的也是对的。”
“不是我说的。”沈凭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下,免得还未感恩就落了个锱铢必较的声名。
赵或冷笑道:“他都还没磕头谢本王,岂敢与你一般计较。”
冷嘲热讽不过家常便饭,所以沈凭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端着茶杯悠闲回道:“我今夜敲锣打鼓二胡唢呐齐上阵,为表殿下对我的出手相助。”
一听“唢呐”二字,赵或的脸色顿时变黑,凝视沈凭的双眼中满是气忿,“你敢咒本王”
贺宽打断道:“也许是拜堂用的唢呐。”
赵或拍桌道:“你觉得可能吗?”
谁知沈凭挑眉一笑,“怎么不算呢?”
话落,赵或登时被气得语塞难言,最后起身踱步站到窗边透气。
花街柳巷,华灯初上,莺歌燕舞,灯火阑珊,为四周定上了夜妆。
沈凭敛起神色朝贺宽看去,脑海里回想起遇刺案,随后问起有关鸦川关口的事情,“贺将军可知鸦川口的匪徒?”
贺宽今夜赶来还未用膳,听闻时手中长箸刚夹起面前的菜,只见他抬眼看了看窗边倚着的人,见到对方颔首后,他便把长箸一松搁在碗边,正色道:“不瞒大公子,我与殿下已决心剿匪。”
贺宽的肤色比起赵或稍微深一些,五官棱角分明,面容俊朗身佩弯刀,身着劲装手带铁臂缚,沈凭知道这是常年在关外游走的配置。
自越州收复回来后,赵或和贺宽都卸了将军的头衔,前者回了京城当闲散霸王,后者则选择留在越州驻守。
贺家世代出名将,哪怕是庶出都被老将军教得一身正骨,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不过贺宽的父亲贺远行是个例外,是贺家这几代里唯一出的文官,如今身居边州要职,且贺远行只有一位夫人,夫妻两人伉俪情深,见老将军膝下儿孙皆有出息,如胶似漆的夫妻二人原本打算双宿双飞。但碍于老将军的逼迫之下,无奈生了贺宽,在贺远行这一支里就只有贺宽这株独苗。
老将军拧不过夫妻两人不愿再生,又怕卿卿我我的两人耽误孩子,索性想方设法把贺宽接到身边亲自管教。
好在贺宽最后不负众望,在贺远行夫妇二人的意外中成长得十分出色,这些事情都是赵或后来告诉沈凭的。
为了调查遇刺案,赵或早在京城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贺宽暗中留意有关启越两州的情况,贺宽收到消息后,便在两州交界留了心眼。
得知赵或快要抵达启州前,他截留了那批来历不明的铁制品,原因很简单,这些制品没有太府寺的批文。
输送这批货物的镖局对货物中藏着铁制品表示不知情,又逢贺宽加了人手在临近鸦川关口的附近,当属下向他禀报后,他便马不停蹄赶去告知了赵或。
那日茶楼鱼目混杂,两人虽然碰面谈事,但都用十分隐晦的方式简单说完就离开,只是没想到沈凭会出现在那茶楼里,还尾随了他们身后,以至于在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场闹剧。
那夜贺宽虽然离开了,但还是听见些许风声,他在取笑赵或的同时自然也将沈凭记住了。
今日得知沈凭是沈怀建之子,有关遇刺案的细节他也不再避嫌,把和剿匪的计划全盘托出。
攻打鸦川关口的匪窝一事,是赵或抵达启州之后所决定的事情,目的不仅仅只是调查遇刺案这么简单。
当沈凭听完他们定下的计划之后,当即明白赵或的目的是想还两州百姓安宁,如今又经歧视案,令他的决心显然更加的坚定了。
贺宽道:“陈甘落马的消息传来越州后,牵动不少官员的动作,这批铁制品恐怕是浑水摸鱼抵达鸦川关口,并且给了不少赏钱镖局。”
谁人不知关口四周是匪徒的一方天地,想要过去,只要留下足够的买路财,何愁过不去这崎岖之路。
沈凭问道:“这镖局知晓私运《明盛大典》可是戴罪之举?”
听他问起镖局时,贺宽的脸上有一丝犹疑,站在窗边的赵或见状回道:“是苏氏的镖局。”
沈凭转头朝他看去,“三起三落依旧富可敌国的浙商苏家?”
赵或点头道:“如今的当家人名唤苏尝玉,他的行事风格比起苏家祖上更加低调。但他的名声却能传遍五湖四海,战乱之时他为了钱财能相助外敌运输饷械,他也因此在天下的商人中挂着‘卖国贼’的名号。”
沈凭有些意外道:“所以即便如此,他还是平安无事。”
区区一个商人的影响力,竟能在官商之间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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