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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2页/共2页)

慢俯下身凑近了他。

    他怀里一种好闻的白梅香碰到她的鼻尖,一下子冲淡了那些腥浓的血气,他望着她的眼睛笑起来。

    突如其来的,他轻轻抱了她一下。

    那么轻又那么快的一个拥抱,一下子就松了手。

    满是纯粹的善意,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可是她愣住了。

    “这样好点了么?”他含笑的眼睛望过来,“师父教过我,师姐难过的时候,抱一下就好了。”

    “好点了。”她小声说,“师父怎么会教你这么奇怪的知识?”

    “师父的师姐教他的。”他笑着说,“看起来真的很管用。”

    “好了。让我睡一会儿吧。”他闭上眼睛,低咳了一声,“我只要睡个觉就会好的。”

    “你不许睡不醒。”她严肃地说,“我听闻像你这种虚弱的情况,有时候一旦昏睡过去,不知不觉就醒不回来了。”

    “我不会睡不醒的。”他闭着眼睛答,“你会叫醒我的。”

    “那倒也是。”她想了想,“那我去烧点火,给你暖一暖。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分开,你骑马回长安,我去追将军府。”

    “好。”他说完,睡着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歪着头睡熟的侧颜。她把那件大氅仔细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转身出庙去寻找一些烧火的干燥柴草。

    等她抱着柴草回来,祝子安还在睡觉。她打了一个火折子,在他身边升起一堆火。摇曳的火光烘得庙里一点点升温,空气里挥洒着暖洋洋的气息。

    天色将晚,鸟雀归巢,大雪渐渐停了。

    她俯身轻拍着祝子安,喊他:“祝子安,快醒来。”

    他一动不动,神色又苍白了几分。

    她心里揪了起来,慌忙去探他的鼻息。他的呼吸声微弱,听得她心上发疼地一颤。

    “祝子安?”她喊。

    他仍沉睡着。

    “我即刻带你回长安。”她低声说。

    她扶起祝子安,送他到马背上,带着他策马飞奔。天色越来越晚,他的呼吸越来越轻,她心里隐隐的不安加深了。

    骑马要足足两日才能赶回长安,但他此刻的情况很差,等不到那么久。

    这一带临近灞水,回去的最快方式是坐船。

    马蹄声响起在积雪的小道上,姜葵带着祝子安勒马停在河岸上。

    恰有一叶小船顺流而下,船上人物隐约可辨。船头立着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头戴一顶青纱小冠,身穿一件青色襦衫,身后立着一名抱琴小童子,唇红齿白,眉眼俊秀。

    “船家!”姜葵在岸上喊,“可否搭条板子?”

    搭板子是顺路搭船的意思。长安一带的商旅行船颇多,互相之间都很友好,有时候会让顺路的旅人搭船,随意收取一点船费,彼此当作交个朋友。

    “姑娘可是去长安的?”小童子问过青衫文士,回身在船上喊。

    “是去长安!”姜葵应道,“我有一位受伤的朋友,急着赶去长安医治,可否请船家捎我一程?”

    小船缓缓靠了过来。船夫取来一块长条木板,大力扔到河岸上。姜葵翻身下马,接住木板。木板一端搭在岸上,一端搭在船上,形成了一座临时的小桥。

    姜葵转身扶着祝子安下马,带着他一起走过木桥,来到了小船上。

    几人互相行过礼。小童子帮着姜葵扶起昏睡的祝子安进船,青衫文士看了他好几眼,似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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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了一番,而后面露讶异:“姑娘,你的这位朋友,可是蒲柳先生?”

    他温和笑道:“姑娘别紧张。蒲柳先生与我在江湖上有些生意往来,我们相识多年,算是不错的朋友。”

    “敢问先生是?”姜葵问道。

    “鄙人复姓公羊,单名渡,字度之。”文士抱袖作揖。

    “公羊先生!”姜葵急忙还礼。

    她知道公羊渡的名号,也知道他与祝子安有往来。

    此人是漕帮帮主,势力范围在淮西一带。他的名声在江湖上很响亮。此人是文士侠客,性子温和,好结交朋友,在民间仗义疏财,喜欢他的人很多。

    公羊渡活动在淮西,祝子安从不出长安,两人之间的交往大都是书信往来,尽管彼此相识,但是见面极少,因此公羊渡第一时间没有认出祝子安。

    “这位是蒲柳先生,那姑娘便是‘落花点银枪’江少侠吧?”公羊渡笑道,“是了,我认得你背后的那杆枪。”

    他接着说道:“鄙人略通几分岐黄之术,不知江少侠可否让我为蒲柳先生看看?”

    姜葵向他道过谢,他便掀开船帘,往船舱里去了。

    船头掌了一盏风雨灯,姜葵立在灯下眺望。清风徐徐而来,星光挥洒在粼粼的河面上,映着远山初霁的茫茫雪色。

    许久之后,公羊渡从船舱里出来,神情似乎微微有异,含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有关他的伤势,先生但说无妨。”姜葵行礼道。

    公羊渡道:“江少侠可知道,江湖上曾有一种多年不见的剑法,其名为星霜?”

    姜葵颔首:“我知道。”

    “那人身负剑伤。”公羊渡低声说。

    “……星霜剑的剑伤。”

    作者有话说:

    下章掉马!(其实已经在掉了QAQ)

    (之前尽量每条评论都回,最近太忙了没有空,但是评论都会看哒!爱你们哦w)

    第74章 气味

    ◎是她最喜欢的。◎

    “……怎么会?”

    “是旧伤。”公羊渡沉声道, “可是我检查他周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剑痕。”

    “什么意思?”

    “星霜剑法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剑法,修习到极致之时挥剑如雪, 能在人身上留下极寒的剑痕。”

    公羊渡解释道, “身负剑痕之人, 寒气日渐入体,发作时如坠冰窟。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身负旧伤,在失血后新旧伤势一并发作。”

    “可他身上并没有剑痕?”

    “对。我也感到奇怪。”公羊渡不解道, “他受过剑伤, 身上却没有剑痕。”

    “他从未同我说过……”姜葵轻声说。

    “他既然不曾说过, 少侠也请不要问了。”公羊渡作揖道,“我是他的友人,为他治伤而误知此事,定会为他保守秘密。”

    “他的伤势现下如何?”姜葵回揖。

    “用了些药粉, 血已经止住了, 伤口也重新包扎了。”公羊渡答道, “不过他似乎损耗过大, 恐怕要昏睡许久,一时间无法醒转。”

    “公羊先生,可否再劳烦你一事?”姜葵抱袖。

    “少侠请讲。”公羊渡颔首。

    “可否托你送他到长乐坊, 见一位沈药师?”姜葵朝他长拜, “我身有要事,必须尽快离开……怕是要与他暂别于此了。”

    “此事不难,少侠不必行此大礼。”公羊渡扶起她, “我这次去长安也是谈生意, 本会去拜访他一趟。今日偶遇, 实是有缘。”

    “公羊先生出手相助,后学实在感激不尽。”她坚持行了礼,徐徐起身,“不知该如何答谢先生?”

    “不必答谢。”公羊渡笑道,“恐怕不久之后,我亦有求于你们了。”

    两人在船头又简单寒暄了几句。片刻后,姜葵提了一盏小灯,探身进了船帘后,去看望昏睡的祝子安。

    暖金的灯火里,榻上的人睡得沉静,一张苍白清隽的脸,睫羽低垂,唇线微抿,眉心紧蹙成一团,看得人心里疼起来。

    “笨蛋祝子安,”他身边的少女轻轻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别忧心忡忡的了。我很快就去追将军府,等护送他们到了蓝关,就回长安来看你。”

    她伸出手,指尖擦过他的眉间,抚平了他紧蹙的眉。

    恍惚间,他在昏睡中听见了她的声音,低低地咳嗽着应了一个“嗯”字,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彻底睡着了,眉眼放松下来,睡颜安然静谧。

    “你瞒了我好多事。”她看着他,“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啊,藏着那么多秘密不告诉我。等你醒来了,我必定要揍你。”

    “还有,”她低声说,“我心底里面……其实是知道的。”

    她俯身下去,贴近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骨一寸寸划下去,经过他的鼻梁、他的唇线、他的下颌,停在他的锁骨中央。

    他冰冷的体温令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连同她的睫羽和发梢都在颤抖。

    她很慢地闭了一下眼睛,从面前的人身上看清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的唇瓣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一句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长安见。”最后她轻声说。

    她掀开船帘走出去,在船头握紧她的枪-

    “又失败了?”

    铜钱与木桌碰撞,发出“啪”的一响。

    宫城北边的废弃偏殿里,内侍监余照恩一身黑袍,抱袖立在屏风前。

    屏风后的黑檀木长桌上,黑发的年轻人散漫地坐着,无聊地抛着一枚梅花形铜钱。他已经连抛了四次,每一次铜钱坠落,都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又是那位蒲柳先生。”余公公沙哑地说,“他是和太子妃一同出现的。”

    “此人不是宫廷中人,却插手了朝堂之事。”年轻人淡淡道,“而且此人与太子妃关系匪浅。”

    “据他所言,他在平康坊与我们结仇,我们要杀的人,他便一定要救,故而相助将军府。”余公公缓缓道,“他这次出手没有动用江湖关系,似乎只是出于与太子妃的私交。”

    年轻人低笑一声:“你信么?”

    他随手又抛起了铜钱,目光追随着铜钱坠落的弧线,“此人的身份还要继续查,不过此事无甚要紧,不必耗费太多精力。另有一件大事……”

    “啪”的一声,铜钱坠落,他的眼神逐渐凌厉。

    “请余公公告知岐王……找到了对皇太子下手的绝好机会。”

    “这么快?”余公公诧异。

    “听闻淮西雪灾,漕运不顺,天子有意遣储君东行,前往东都洛阳监国,届时乘船离开长安。”年轻人把玩着铜钱,“下月船从曲江出发,那里很适合杀人。”

    余公公桀桀笑起来:“待到圣上的诏书发出,老臣亲自去东宫传旨。”

    “但愿岐王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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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速度够快。”年轻人低低地笑着,“年关将至,丧钟会响在年前吧?”

    铜钱最后一次抛起,“啪”地震起桌上灰尘。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淡淡噙着笑。

    “大吉。”-

    姜葵回到长安时,已是季冬时节。

    黄昏的霞光里,她在城门口落马,抱起白麻布包裹,转去了长乐坊。

    袅袅的烟火气中,她笃笃敲开一扇乌木小门,开门的人是小尘。这位清瘦的小少年看见姜葵,很懂事地说道:“江少侠,祝公子不在这里。”

    “他不曾来找沈药师吗?”

    “他来过。公羊先生送他来的。”小尘回答,“那是仲冬时候的事了。当时他住过几日,后来就走了。”

    “他……状况还好吗?”

    “我也不大清楚。”小尘摇头,“他一直关在屋子里。我没见过他,只帮忙煮过药。”

    姜葵同小尘道过别,又去了东角楼巷。说书先生柳清河打着呵欠开了门,看见姜葵就说:“蒲柳先生不在。”

    “他可曾来过?”

    “来过一趟。整理了一些文书,算了一遍账本。”柳清河回答,“不过是月初的事了,他近几日都没有来过。”

    “他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柳清河想了想,“他刚回来的时候,仿佛抱怨了几句,出一趟门花出去不少银子。”

    姜葵同柳清河道过谢,站在书坊门口,望见了不远处的裁缝铺子,顶上的阁楼半敞开着窗。

    她犹豫了一下,弯身钻进了那家铺子,踩着方木台阶上了阁楼。

    楼梯尽头,漆木小门上还挂着旧时的对联,等到年关时就要换新了。推开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案几上摊开着书册,博古架上堆着茶具,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她轻声说,“你这个大骗子。”

    她轻轻合上了窗,把那几卷书收拢在案上,转身出了门。

    晚风里,她在屋檐之间上下起落,沿着一条秘密的路径赶往东宫。

    她急着见一个人,同他确认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在她心底里,想了很多遍的事。

    她翻窗进了寝殿。床边案几上点着一盏琉璃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宫室。床边那张小榻上整齐地铺着被子,被子上搁着一个银叶小暖炉,是那个人常用的。

    她换了一件宫裙,随手盘起长发,在发间斜插入那根红玉簪。然后她提了一盏灯,去西厢殿书房找人。

    “娘娘。”顾詹事迎面走来,朝她行礼。

    “谢无恙呢?”她问。

    “娘娘回来得晚了些,殿下不久前刚离开。”

    姜葵一愣:“他去了哪里?”

    “一纸急诏,前往洛阳。”顾詹事回答,“太子殿下乘船今夜从曲江出发,经由渭水上黄河。他离开得匆忙,没来及给娘娘留书信,只托我传话说此事。”

    “洛阳……”姜葵思考片刻,“是漕运出什么事了吗?”

    “今年淮西大雪,漕运之事不顺,圣上恐长安缺粮,遣太子殿下前去监国。”顾詹事答道,“殿下临走前托我转告,等娘娘回来了,还请代为打理东宫。”

    “我明白。”姜葵颔首,又问,“他这一去要多久?”

    “月余。殿下说,但愿除夕前能赶回来。”

    “真久啊。”姜葵轻声说。

    夜色渐深。她独自用过晚膳,整理了东宫庶务,在西厢殿书房里批阅卷宗。过了一阵,她有些犯懒,忽然想到去书柜里翻几本闲书,于是拉开了几个黄梨木抽屉。

    出于一种无端的好奇,她在一个老抽屉里翻翻找找,翻出了几卷旧得发黄的书。这些书压在一大堆书底下,大约是那个人很多年前读过的,被深深地遗忘在抽屉的最尽头。

    犹豫了一下,她取出那几卷书,无聊地坐在灯下翻看。

    翻了几页,她倏地一怔,辨认出页脚的笔迹。那些字迹潦草得厉害,龙飞凤舞又神采飞扬,根本不是端庄的皇太子惯常的写法。

    她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那个人在“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旁边批了句“痛打此贼”,在“兄友弟恭”下面留了个“皇兄不理我”,还在一卷探案传奇的第一页圈了个人名,用小字写道,“此人乃真凶”。

    笔墨在岁月里斑驳褪色,依稀可见那个人写字时候的神态。他握笔的手指修长,低头时眼眸含笑,运笔自如又洒脱,落字轻快又有力。

    摇曳的烛火里,她的唇角不自禁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时,一名宫人步履急切,在殿前长拜:“娘娘!出事了!”

    姜葵合上书卷,抬头问:“何事?”

    “娘娘……”宫人在殿前垂首再叩首。

    咚咚的磕头声里,她忽然不安起来,心里莫名隐隐作痛。

    “……太子殿下在曲江遇刺,落水失踪,生死未卜。”

    书卷哗啦啦落了一地,纸页翻动的声音沙沙地响,炭盆里的火花噗呲一下亮起。

    姜葵站起身,缓缓道:“你仔细说。”

    宫人长长跪拜:“黄昏时分,太子殿下乘船从曲江出发,突遇刺客埋伏袭击。双方在船上激烈交战多时,有人放火烧了船……太子殿下负伤跌入水中,目前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东宫时,来人说刺客已全部伏诛,金吾卫正在曲江搜救,两个时辰还未有结果……”

    姜葵缓慢闭上眼睛,手指在衣袍下用力攥紧。

    “娘娘,”顾詹事从殿外急促赶来,“现下该当如何?”

    “等。”姜葵低声道。

    停了一下,“他没那么容易死。”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对自己说话。

    “取长安的水渠图给我。”她下令,“再多点几盏灯……太暗了。”

    满室灯火通明,宫人们纷纷忙碌。姜葵坐在书案前,展开一卷图纸,垂首提笔勾画。那些复杂的水渠弯弯绕绕,布满整个长安城,犹如一张庞大繁复的蛛网,错综复杂、分支遍布。

    她拢袖蘸墨,用一支朱笔勾勒出一条连续不断的线,那条长而曲折的线自曲江出发……

    “抵达东宫的荷花池。”她低声说。

    她提了一盏灯,匆匆离开西厢殿,穿过连廊与楼阁,步入东宫后方的荷花池畔。

    天空开始断续地下雪。月华与雪纷扬挥洒在粼粼的池面上,落进池水中无声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池边静躺着一个人,绛纱外袍,白衣中单,瑜玉双佩,朱红双组绶。

    他全身湿透,睡在一泓血泊里。月华与落雪一同堆积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身上铺满一层又一层莹白的光。

    “谢无恙……”她低声喊他的名字。

    她把一件大氅裹在他的身上,从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体温低得像是冰,她用尽全力把他抱在怀里,听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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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声,他的脉搏很慢地跳动。

    雪水冲刷掉了他衣袍上的檀香味,以及强烈的血腥气。她在他的身上,闻到一缕极淡的白梅香。

    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人身上的,清冽干净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掉啦!

    第75章 疗伤

    ◎抵死拥抱。◎

    月华流泻, 雪落无声。

    “谢无恙。”她在他耳边喊他。

    他听不见。淡淡的霜雪覆上他沉睡的面庞,在他的眉眼间晕染一团清寂的冷光。

    “你又在雪里睡着了。”她轻声说。

    她抱紧他。她灼热的体温一点点融化他身上的霜雪。

    她知道他太累了,回来的路又太长, 他受了很重的伤, 倒在水边昏睡了过去。

    从曲江到东宫的水渠弯弯折折, 她亲手执笔勾画过他经过的路。她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黄昏时分的霞光漫天,他乘的船上大火,那些锋锐的箭簇擦破他的衣袍,他落在水里的衣袂翻卷如云。

    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怎样回来的。他怎样躲避金吾卫的搜查, 怎样在寒冷的水里沉浮, 怎样艰难地一步步回到东宫, 在抵达荷花池的时候终于体力不支,新旧伤势一并发作,他重重跌倒在池畔,未能坚持到见她。

    但是她接住了他。她提着一盏灯, 在水边接他回来。

    他浑身是血、风尘仆仆地归来。

    “我们回家。”她抱着他说。

    她身上的热意逐渐温暖了他, 他微弱的呼吸声变得清晰。等到他的心跳声稳定下来, 她慢慢地起身去扶他的双肩。

    他倚靠在她的身上。她在纷扬的雪里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闻到他怀里的积雪和白梅气味,在腥浓的血气里依旧冷冽而洁净。

    “吱呀”一声,她推开偏殿的一扇小门。袅袅的白雾里, 她领着他踩过乌木地板, 在竹木屏风后替他褪去厚重的华服,只留下一件素白的单衣。

    他的血染红了那件单衣。浓烈的红衬得他的睡颜很静,霜雪般清寂, 玉石般华贵。

    她扶起他, 送他到药池里, 让他倚靠在白玉砌成的池壁边。

    汩汩的热雾混合着草药的气味,萦绕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沉睡在一池热水里,低垂的睫羽沾湿了雾气,眼尾凝着一粒水珠。

    她的指尖轻颤,抹去他眼尾的水珠,从他的睫羽上划下去,一寸寸触碰他的面庞。她要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寸肌骨,长此以往无论如何,她都要认得出他。

    她的手指从他的下颌滑落,经过他的喉结,他的锁骨,半敞开的衣襟,垂落在身侧的手腕,最后停在他冰凉的掌心。

    迟疑了一下,她解开他扎紧的里袖,轻轻折起一截袖角,露出他削瘦苍白的腕骨。

    他的腕间仍旧缠着一道朱砂色的绳,被岁月和水流冲刷得隐隐褪色。那是她束发的红绳。他系上以后小心地守护着,并不知道她曾在他昏睡时见过。

    她在指腹上凝住内力,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这一次他睡得深沉,无法再阻止她去碰。

    她的指腹按在他的脉搏上,倏地剧烈一颤。

    这个人的经脉……近乎支离破碎。

    经年的寒气反复损伤着他的经脉,又被他以至纯的内力不断修复。他的体内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漏室,修修补补再敲敲打打,已经残破到摇摇欲坠。

    那个瞬间,她立即就明白了……他真的快没有时间了。

    其实他身上的不是病,而是伤。一年复一年的,积累在体内的旧伤。他每一日都在忍受伤痛。可是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表现得很轻松。

    他甚至故意没事就装一装病,困了便倒头睡一睡,让他的病看起来总是真真假假又虚虚实实,教人分辨不清也捉摸不透。

    这样一来,等到他某一天真的昏睡过去了,人们出于习惯想到他总会醒来,便不会为他太过担心。

    ……等到某一天,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人们都意识不到那是真正的道别。

    他这个人真的很讨厌道别。等到某一天他真的不在了,人们要过上很久才会意识到,那时候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光,任何伤痛的情绪都将变得过时。

    于是人们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唇角不自禁扬起怀念的微笑。

    对他来说,那就是最好的道别。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好得过分。也坏得过分。

    他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谢无恙……”她轻声在他耳边念他的名字。

    谢无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怕我难过么。

    你怕我难过……所以宁愿自己难过么。

    “我不要你这样。”她低头看着他说,“不许你这样。”

    他的发间沾染着热雾,水珠缀在发梢上好似晶莹闪烁。她轻轻拨开他颊边的湿发,捧起他沉睡的面庞,久久地凝望着他。

    “你不许走。”她对他下令,“我说你不许走,你就走不掉。”

    “你答应过我的,每年都要陪我在长安看雪……”她轻声说。

    “一定有办法。”她坚定地说,“治好你的伤。”

    她记起太子太师凌聃为他疗伤时的办法,依照同样的方式扶他坐起来,在他的背后运功推出双掌,缓缓抵在他的后心处。

    她所修的内力与他所修的一模一样,几乎是轻而易举地闯入了他的经脉。她帮他抵御着经脉里的寒气,一点点修补他残破受损的经脉。

    他忽然低咳一声,身子往前跌倒。

    “谢无恙!”她慌忙扶住他。

    他的脑袋低垂下去,苍白的脸稍稍侧过来,她看见他唇边有一抹淡淡的血迹。

    她的指尖颤抖着,仔细帮他拭去了那抹血。

    她第一次见到他咳血……她以前认为他只是咳嗽。他的咳嗽有真有假,他时常伪装咳嗽,但咳得再厉害也没有咳过血。现在想来,他很可能只是没有让她看见。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说过,“太难看啦。”

    而此刻他太虚弱了,一切伪装都暴露无遗。他甚至无法在疗伤时坐住,必须靠着什么躺下。

    她咬着下唇,扶着他仰靠在自己身上,竭尽全力地抱住了他,成为他身体的支撑。

    她温热的肌肤和他紧紧相贴,他的面庞轻轻擦着她的脸颊。他的呼吸声低低地响在她的耳边,他身上的冷冽气味缠在她的鼻尖,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胸口,缓而慢、轻而微弱。

    两个人同时轻轻战栗起来。

    与他相同的内力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从四面八方贴着他的身体灌入他的经脉里,同他自己的内力汇在一起,对抗着那些积年累月的寒气。

    在她的拥抱里,他稍稍动了一下,呼吸里含着些微的喘息。

    她侧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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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苍白的唇间恢复了一丝血色,知道她的办法对治他的伤有用。比伯阳先生的运气有用,也比沈药师的施针有用。

    于是她愈发用力地抱紧了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间。他在她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着,水汽沾湿了交缠的发丝和混着草药味的香气,把一种渺远的温暖传递到他的梦里。

    “谢康。”她贴在他的耳边说,“你走不掉了。”

    无声,无言,无垠寂静,只是拥抱,拥抱,抵死拥抱。

    就像同一株茎上的并蒂莲,同一棵树上的藤,缠绕,交织,再缠绕交织。

    星光自敞开的天窗外斜落,照进白茫茫的弥天大雾里。雾气里相拥的两道影子,长久地凝固不动,仿佛被刻进漫长的岁月里留痕。

    水汽萦绕在交缠的发丝上,一粒又一粒犹如一闪一闪的星。

    许久之后,嗒嗒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黑衣少年一把推开偏殿的门,在屏风后长长一拜,声线急促不安:“殿下!”

    “沈御医还在赶来。从池畔到偏殿一路都是血,殿下你回来的时候——”

    他的声音霎时中断。一袭宫裙的明艳少女从屏风后缓缓出来,一张素白昳丽的脸,湿透的发间犹沾着血。她俯身轻轻扶起洛十一,低声说:“他睡着了。”

    “江少侠……”洛十一有些口不择言,“娘娘……”

    “我……”他顿住,不知该如何说。

    “我都知道了。”屏风下的少女平静道,“你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叫我吧。说吧,曲江上发生了什么?”

    “船出发不久,殿下察觉到了有人刺杀。”洛十一低声回答,“殿下决定将计就计,命我放火烧船,他趁机从曲江潜回东宫,避开金吾卫的搜查,伪装成落水失踪。”

    “但是……”他咬牙,“又是那位南乞舵主。他朝殿下射了一箭……”

    “他受了箭伤,所以没能坚持到回偏殿。”姜葵轻声说,“是我送他回来的,他身上全是血。方才用过药浴,又包扎了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他现在睡得很沉。”

    “多谢江少侠。”洛十一低声道。

    “他……”姜葵低低地问,“身上的剑伤是什么时候有的?”

    洛十一深深低下头:“……生来就有。”

    “……殿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数。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清楚,只有圣上和极少数几个人清楚。”

    屏风下的少女很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帝次子谢康,他的一生是丧钟敲响的二十年。一年复一年,他挣扎在如坠冰窟的寒冷之中,孤身一人度过鬼魂敲钟般的短暂岁月。他的每一天都在独自面对死亡。时刻悬临的死亡。

    她怀念过他在赤金的天穹下轻轻捂住她的耳朵的那双手,他的掌心里又温又凉的温度。可是后来他用白麻布缠住了手,因为他的体温在一刻不停地变低。

    因为那种温度……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的声线发颤,“……所以他不肯让我碰。”

    他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他懒洋洋的,一副困倦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谎,总是在逗她生气,然后自己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又懒散,根本不像一个随时可能睡不醒的人。

    “他以前……”她又问,“在我来东宫之前,总是在这里睡么?”

    “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偏殿里,因为时不时就需要药浴。”洛十一低着头,“以前他……不太睡得好。白日里嗜睡得厉害,夜里好不容易醒了,怕清醒的时间太短,常喝很浓的茶来提神。”

    “睡觉对他来说,大概是很可怕的事吧?……他总是怕一旦睡过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醒……甚至,也许某天他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了……”

    “有时候我劝他早些就寝,他也不听。你来以后……他很听你的话,白日里清醒的时间多了,夜里也能睡得好一些……这几个月他的状况好了不少。”

    “殿下他不想你知道这些。殿下他……本不打算让你见到他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屏风下的少女轻轻闭着眼睛。

    倘若……

    倘若她不曾在书坊里推开屏风。

    不曾在东宫听琴后闯入那条甬道。

    不曾在菱花窗下忽然掀开他的面具。

    她根本见不到他。

    他们只会是用书信交流的朋友。

    他为了救她的家人而求娶于她,对她温文有礼、敬她重她,却从不靠近她。

    她会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陌生人,在他逝去以后仍是清白之身,自由自在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他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等他哪一天不在了,她会把他的名字慢慢遗忘。

    他对她说过,“江小满,你的一辈子还很长。”

    于是她永远不会知道……

    在逝去的时光中,曾有一个爱笑的少年,远远守望了她许多年。

    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他太过分了。”她轻声说。

    “我要看那些信。”她转身,“带我去看他留给我的信。”

    洛十一毕恭毕敬,领着她走到偏殿里一个带锁的抽屉前,翻出一把小钥匙交到她的手里。沉闷的开锁声里,她拉开那个抽屉,里面纷纷的书信洒落一地。

    他写,塞北大漠,昆仑雪山,还有南方的丘陵。

    他写,在西南森林里有一种鹿,和猫儿一样大。

    他故意在话里留了一个扣子,在下一封信里继续写,原来那种小鹿吃的是小虫子。

    原来传闻有一种蝉,在地底下沉睡十数年,选择一个晴好的夏日破土而出,纷纷扬扬地漫过天空,活过一个夏季然后在冬天死去。

    他似是觉得这桩传闻很特别,费了很多笔墨写给她,仿佛他真是一名漂泊的旅人,在西南森林里摸一摸小鹿的头,抬头仰望着遮天蔽日的蝉,听一场无穷无尽的蝉鸣。

    他其实没见过。他都是在书里看的。他是个爱看书的人,看的东西乱七八糟。他的一生太短,来不及去见。他写给她,也许有一天她会替他去。

    “这些信……写到了多久后?”她低声问。

    “十年。”

    她闭上眼睛,靠着书柜坐下来,手边是纷纷如白雪的书信。她的肩头轻轻颤动,有隐约的光在她的脸颊上闪烁,滴落,无声坠地。

    “别告诉他。”她轻声说。

    “别让他知道……我知道了。”她低低地说,“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秘密。”

    她郑重叮嘱洛十一:“不要让他察觉。你帮我一起瞒他。”

    “好。”洛十一抱拳垂首。

    “你下去吧。”坐在书信堆里的少女轻声说,“我想单独陪他一会儿。”

    偏殿的门静悄悄关上了,只余下水声汩汩地流动。

    她一点点收拾好那些信件,把抽屉一寸寸合上,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而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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