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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怀疑
王瞻人多势众, 很快制服了卫炳,救下受伤的崔缙。他带人入宫,在宣世殿外遇上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的裴望初。
“这是……”
“小太子。”
“小太子?!”王瞻震惊, “怎么会在你这儿?”
裴望初不答,看了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卫炳,对王瞻道:“卫炳出事,卫家其他人不会坐以待毙,你现在去见卫贵妃, 以小太子的性命为要挟, 要她亲自出面,卸了卫氏的所有兵权。”
卫炳闻言震怒, “袁琤!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发过毒誓, 若无诚意则身死曝骨,你就不怕应誓么?!”
“那便让袁琤去应誓好了。”裴望初垂眼瞧着他,温声说道。
王瞻点了几个人押送卫炳,正要去卫贵妃处, 又折身问裴望初:“袁先生不与我一起去吗?”
裴望初摇了摇头,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王瞻闻言,拱了拱手便走了。
裴望初带着天授宫的方士来到德阳宫, 他们的拂尘可以拔出作剑, 上前将看守宫门的内侍杀了个干净,推开了德阳宫的正门。
阴冷的正殿里泄进一线亮光, 慢慢涌进一片暖意。哭累了的宫妇们抬头望去,见一人仙风吹羽衣,鹤氅笼道骨, 逆着光缓缓走进来。
他走到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话,杨皇后的神情由警惕转为和煦, 对他点头道:“袁先生放心,哀家坐镇后宫,不会出事的。”
她让各位哭灵的嫔妃暂且回宫,留几人轮流在德阳宫里守灵,谢及姒不想走,杨皇后呵斥了她几句,她也只好抹干眼泪,恹恹地出宫回卫家去了。
谢及音最后望了一眼躺在灵榻上的太成帝,迈着被青石地板冰得发麻的双腿,缓缓走出了德阳宫。
“嘉宁殿下。”
身后有人喊住她,那仙风道骨的“袁先生”追上来,手臂上搭着一件披风。
“人死不可复生,请殿下节哀,以己为重。”
他也不管这是哪里,抖开披风披在谢及音身上,还仔细地为她系上扣子,戴上兜帽,低声叮嘱她道:“回府之后,用当归、生姜、细辛煮水,泡一泡双膝,或者拿巾子沾了水热敷,免得落下病根。”
这熟悉的语气让谢及音想起了一个人,她抬眼打量他半天,忽然问道:“你认识裴七郎么?”
落在她颈间的手一顿,谢及音看见他唇角动了动,“认识,是我同门师兄。”
“是他托你来洛阳的?”
若说是,岂不就承认了自己假死?
裴望初否认道:“我也有许多年未见过他了,此次来洛阳,是为了天授宫的正事。”
谢及音闻言笑了笑,“你们天授宫不见得有什么正经事,但门下的弟子一个比一个能讨人欢心,一个裴七郎,一个郑君容,一个你。”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裴望初先是怔愣,继而满腔泛酸。
怎么还有郑君容,郑君容比他还讨人喜欢吗?难道连那小崽子也敢来撬他的墙角?
看来等他到了洛阳,得好好询问一番。
谢及音回到府中,按照裴望初教的法子热敷了一下膝盖,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识玉将那披风叠好,听谢及音说留下,便要挂到外间的檀木衣柜里去。
这个柜子里收放的全是裴七郎的衣服,他离开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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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大半年,谢及音没有叫人收拾走,反而常常打理,时时熏烫。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活动膝盖,目光在那衣柜中扫了一圈,问识玉道:“他那件白色的外袍挂哪儿了?有鹤纹云绣的那件。”
识玉答道:“上午王六郎更衣,奴婢拿给他换上了。”
谢及音闻言纤眉轻挑,“竟是那一件吗,我倒没注意。”
那是裴望初最常穿,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私心里,谢及音不愿将它赠人,可给都给了,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只是可惜,即使温润谦和如王六郎,恐怕也难以穿出巽之的风姿。
见谢及音默然不言,识玉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殿下?”
谢及音摇了摇头,对识玉道:“我今日见了一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像七郎,但又怕是我认错了。”
识玉一头雾水,“很像是多像,眼睛像,鼻子像?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若非一母同胞,哪能有人生得一模一样。我未曾见到他的脸,只是一种朦胧的直觉。”
谢及音伸手拨动着面前的珠帘,珍珠相撞,清脆叮当,想起从前的一些场景,她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那……殿下要去确认他的身份吗?”识玉问。
谢及音沉默片刻,而后轻轻摇头。
若不是他,她会失望,若是他,则更不应戳破这层窗户纸,否则她从前狠心将他逼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瞻带着卫贵妃前往卫家,逼他们交出了手中的兵权。
卫炳掌权后,将族中子弟安排进朝中要职,侵吞了其他世家的大部分兵权,尤以王家最多。如今卫炳落网,卫贵妃虽是小辈,却是当今卫家地位最高的人,为了保住小太子的性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与王瞻达成了协议,她会让卫家交出兵权,条件是之后要与杨皇后并封为两宫太后。
此事裴望初早有嘱托,所以王瞻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及姒回到卫家时,王瞻与卫贵妃刚离开不久,他们不仅收走了卫家人手里的所有军队,且以调查与宗陵妖道合谋害死太成帝一事为由,将卫家许多男丁都带走羁押。
如今卫家只剩下了几个涉政不深的年轻子弟,还有失了主心骨后慌成一团的夫人姑娘们。
谢及姒嫌她们吵闹,径自回房去了,叫召儿打盆水来,准备好好洗一洗脸上的泪痕。
金铜盆中的水微微晃动,她正要伸手,见水面上映出了一张面含微讽的脸。
谢及姒蓦然转过身去,冷斥擅闯进来的符桓,“卫家都要败了,你还敢如此行事,不怕本宫杀了你吗?”
符桓道:“我知道公主能杀我,只是我若怕死,当初又怎么敢来欺侮你呢?”
谢及姒朝他扬起手,却被他嵌住拖到了床上。谢及姒对此已经麻木,懒得反抗他自取其辱,闭上眼睛将脸偏向一旁,冷声道:“你动作快些,本宫累了。”
符桓在她耳边笑:“公主比我想象中接受得更快,这就开始享受背夫通奸的感觉了吗?”
谢及姒攥紧身下的锦被,咬牙道:“本宫知道,你想看本宫因失了贞洁而痛不欲生,乃至赴死……可本宫不是你那没用的姐姐,就算你真将此事捅出去,本宫依然会高高兴兴地活着……”
符桓闻言,掰过谢及姒的脸,他眼里的笑意浮在表面,眼底是尖锐阴寒的冷意。
“这也很好,公主好好活着,我也能多折磨您一段时间。”
他的动作愈发凶狠,破碾冲轧,无一丝一毫的怜惜。谢及姒难受地咬住下唇,眼泪沿着眼角滴在枕头上,洇开一片湿红。
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一定……
太成帝停柩在德阳宫内,朝堂上为册立新君之事吵成一片。
原本众人都以为卫炳会挟襁褓中的小太子登基,不料一日之内,小太子失踪,卫家已被牢牢控制住。前往河东郡平剿黄眉军的王铉听闻此事后,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如今的洛阳王城,隐隐有王氏一家独大的势头。
卫氏旧党提议找回小太子,但是有知情人已经听闻了卫贵妃伙同宗陵天师混淆皇室血脉的风声,所以此事少有人附和。又有人提议从太成帝的旁支过继,亦无人支持,不了了之。有聪明人提议王铉自立为帝,王铉听了,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拒绝。
他只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之时,诸位当与我先平马璒、黄眉军之乱,待解了燃眉之急,再来商讨此事。”
朝臣面面相觑,领会了王铉的意思,齐齐恭声作揖道:“一切听大司马作主。”
十二月初,黄眉军攻破洛阳东边的涿阴郡,距离洛阳只余六百里。马璒带着胡骑军队杀破洛阳西侧的防线,不日将要攻到洛阳。
这些胡人称大魏百姓为“两脚羊”,所过城池,必要烧杀抢掠,乃至食人吮骨。周边城池的百姓们纷纷逃来洛阳,希望获得王都的庇佑,可洛阳城内容纳不了这么多难民,他们被堵在城外,日夜哀嚎痛哭,令洛阳城中更加人心惶惶。
识玉和岑墨催着谢及音动身去建康,谢及音却一改深居简出的作风,每日都戴着幂篱出门,甚至会到城外转一转,从难民口中听闻了胡人和黄眉军的许多恶行。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这座曾鲜花着锦的洛阳城对她的牵绊并不深。可当她看到满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易子而食,或向守卫磕头,苦苦哀求入城获得庇佑时,谢及音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虽是乱世吃人,可这些罪孽,至少有一半是父皇造下的,我既受了荫泽,决不能视若无睹,”谢及音吩咐识玉道,“府中的存粮布匹,先拿一半出来布棚施粥,之后的事,我再继续想办法。”
公主府的粥棚很快搭建了起来,谢及音戴着幂篱出城巡视时,遇见了同样在布施的王瞻。
不料王瞻见了她的马车扭头便要走,谢及音眉心一蹙,高声喊住他:“王子昂,你站住!”
她扶着识玉的手袅袅走下马车,转到王瞻面前,“怎么,本宫得罪你了?你跑什么?”
王瞻朝她一揖,垂目道:“是我眼拙,没瞧见殿下……我方才是忙着去分派米粮。”
谢及音往粥棚的方向扫了一眼,见除了公主府设下的粥棚外,果然又添了几座新的粥棚。
“这是王家设下的?”
王瞻抿了抿唇,“是。”
谢及音满意地点点头,一笑道:“你倒是有心。只是战事在际,你作为王司马最倚重的儿子,应该在校场厉兵秣马才是,这些事可以让别人去做,何必大材小用。”
王瞻默然,未接此话,只是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似忧似愧。谢及音脚步一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粥棚布在洛阳城的城墙根下,此刻的城楼上站着两个人,正是羽衣鹤氅的裴望初和刚被他喊回洛阳的郑君容。
他们今日本是来城楼观测地形,以备布防,不料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王瞻正与嘉宁公主站在一起说话,于是裴望初的脚步顿住不动了。
郑君容见状在心中暗笑,问他道:“师兄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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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楼,走近些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裴望初斜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郑君容道:“我又不怕殿下有了新欢忘了旧人,我何必凑热闹。”
“忘了旧人?”裴望初轻轻摇头,“不,她忘不了。”
“师兄何以如此笃定?”
裴望初解释道:“虽然王六在洛阳的世家公子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殿下待他是出于对君子的欣赏,敬重之心远胜过爱慕之意,是想与他为知己,而非引他做鸳侣。殿下对他,还是客气居多。”
裴望初笃信,除了他之外,尚没有人见过谢及音对待亲密爱侣时的样子,其实她没那么多架子,恣意放纵,黏人得很。
郑君容一副似懂非懂、似信未信的样子,正此时,忽见站在城楼下的谢及音扬起手来,狠狠甩了王瞻一耳光。
那一巴掌下手极重,仿佛站在城楼上都能听见那声脆响。
王瞻挨了耳光,撩袍跪在谢及音脚边。
郑君容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师兄说得果然没错,殿下一定不喜欢王六郎,否则怎么舍得打他呢?”
裴望初没有说话,他看着城楼下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只觉得三尸暴跳,沸血冲顶。
什么敬重、知己、客气……这些他拿来安慰自己的说辞,在亲眼目睹谢及音甩了王瞻一耳光后,全都变成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竟也能让谢及音怒到亲自动手打人吗?
裴望初突然转身就要下城楼,郑君容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只听裴望初声寒若冰:“去宰了王瞻。”
第55章 识破
“避其锋芒, 以待来日?”
谢及音只觉一阵凉意直冲心底,难以相信这是从王瞻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指着正在排队打粥的逃难百姓问他:“你王家能避,他们呢?谁不知胡人铁骑杀人如麻, 视我大魏子民为两脚羊,宰烹取乐,无恶不作。一旦他们踏入洛阳城,谁来庇佑城里城外这十万百姓?当初你从本宫手里接虎符的时候,答应得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如今倒是一句都不认了!”
王瞻跪在她面前请罪,脸上火辣辣地疼, 并非全然因为那一耳光。
他并不觉得自己冤屈, 自大与天真是他的错。他没想到父亲率五千骑兵往河东郡并非是去剿灭黄眉军,而是为了将其引来洛阳,让黄眉军和马璒带领的胡人骑兵在洛阳相撞,鹬蚌相争。
父亲打算先带着军队避去彭城, 待双方杀得筋疲力竭时, 再折身回取洛阳,如此才能保存自立为帝的实力。
王瞻不同意这样做, 也以百姓安危劝过他, 王铉反倒狠斥了他一通,“黄眉军有八万之众, 胡人骑兵更是以一当十,我王家纵有虎符在手,如今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五万人。若是枯守洛阳, 以致遭两方夹击,则五万如同五千, 被全歼不过是旦暮之危。子昂,你自幼熟读兵法,当知将领应明势而为,慈则必败,如今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说一不二的王司马面前,王瞻能改变的事实在是太少。可他确实曾答应过嘉宁公主,接了她的虎符,便要保洛阳百姓安危,如今他失信了,她要怎么生气、想如何罚他都是应该的。
她打他,反而能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见他沉默,骂不还口,谢及音更气,又扬起手来,然而这一巴掌未等落下便被人从旁扼住。
“不知子昂兄怎么得罪了殿下,惹您生这么大气?”
裴望初笑吟吟的,语气温柔,像个赶来救场和事佬。
“袁琤?你怎么在这儿?”谢及音见是他,有些惊讶。
裴望初松开她的手,恭谨一揖,“听闻城外在搭建粥棚,来看看天授宫能否帮上忙,不期巧遇殿下与子昂兄。”
“听闻天授宫积粟盈仓,富可敌国,你若想,自然能帮上忙。”
谢及音缓缓放下手,垂目冷声对王瞻道:“起来吧。”
裴望初将王瞻从地上扶起来,作得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功夫,王瞻面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朝他道了声谢,见谢及音已转身走远,忙要去追,却被裴望初牢牢拽住。
他仿佛看不出人着急似的,慢悠悠问道:“听说嘉宁殿下性子温和,子昂做了什么,把她惹成这样?”
王瞻有口难言,随口道:“没什么,一点私事,不方便与袁先生讲。”
私事?不方便?
闻言,裴望初眼中笑意更盛,“莫非子昂兄与我上次一样,乃是因出言不逊,戏弄公主,惹怒了她?”
王瞻一愣,“什么?”
裴望初道:“那殿下没有一剑抹了你的脖子,对你真是不错。”
王瞻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无法忍受这样一盆脏水泼在身上,忙辩白道:“袁先生不要瞎说,我待殿下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裴望初琢磨了一下他的用词,“发乎情。”
见他越猜越歪,王瞻索性将实情告诉了他,裴望初听后拧眉不语,心中疑惑道:难道她不打算离开洛阳吗?
谢及音回府之后,气得连午饭都吃不下去。歇了午觉起来,识玉说谢及姒前来拜访,已经在芙蓉堂等了小半个时辰。
谢及音心中纳罕,阿姒嫁了人后,性子怎么收敛成这样,若是搁从前,她早就径自闯进来将她吵醒了。
谢及音前往芙蓉堂见她时,谢及姒甚至还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见皇姊的礼。”听说皇姊在城外布棚施粥,救济难民,我有些用不着的金银珠宝,特地拿来送给皇姊,希望也能尽一二分绵薄之力。”
谢及姒叫召儿打开箱笼,那里面摞满了金银、珍珠、宝石,都是太成帝在时赏给她的,有几件曾见她戴过,件件价值连城。
谢及音心中惊诧,神色却温和了许多,对她道:“眼下洛阳城里粮少人多,最缺的并不是钱。各大粮商手里都没粮了,纵然有钱也无处买,这些珠宝你带回去吧。”
谢及姒见被拒绝,忙道:“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卫炳掌权时,他们卫家偷偷屯了十几万担粮食,就在卫家的别院里!”
谢及音闻言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谢及姒道:“我偷偷听见卫炳是这样与卫时通说的,他们本打算拿这些粮食来养私兵。”
如今卫氏已倒,哪还有私兵可养,那十几万担粮食却还锁在别院中,一时无人问津。
谢及姒面上微红,小声道:“我知道皇姊打算离开洛阳避难,若你肯带我一起走,我愿意把卫家藏粮食的地方告诉你,还有这些珠宝,也一并给你。”
“你想随我离开洛阳?”
“不然留在这里等死么?胡人和黄眉军马上就杀过来了,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皇姊,你我姐妹一场,只带我和召儿,应该不算难为你吧?”
谢及音一时不言,她并非在考虑谢及姒的提议,而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十万担粮食,若是省着吃,勉强够十万人吃大半个月。有了这些粮食,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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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百姓就能一同离开洛阳,何必苦守在洛阳城中等死呢?
“皇姊?皇姊!”谢及姒脸色微白,“你不同意么?”
谢及音回过神来,看谢及姒竟也顺眼了许多,笑着道:“好啊,若是得了卫家的粮,我带你离开洛阳。”
谢及姒将卫家藏粮的别院地址告诉了谢及音,因不知深浅虚实,谢及音不打算亲自出手,她正在犹豫此事是找崔缙合适还是找王瞻合适时,另有一人送上了门。
裴望初身披鹤氅,臂间挂着一柄塵尾,跟在公主府的侍女身后来到了芙蓉堂。
谢及音正在芙蓉堂中饮茶,怀里抱着白猫阿狸。那白猫数月不见,已经胖成了一只长毛狐狸。它本安静地卧在谢及音怀里舔爪子,见了裴望初,好奇地盯住他,突然从谢及音怀里跳出来,朝他扑过去。
阿狸其实很怕生,谢及音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一幕,裴望初面不改色地甩了甩塵尾,解释道:“想必是这玩意儿吸引了殿下的爱宠。”
“是么,”谢及音笑了笑,“你抱抱它吧。”
裴望初将阿狸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后颈,走到谢及音身边。
谢及音问他喝茉莉花茶还是喝梅枝雪水泡的白茶,这两者都是裴七郎在时常为她沏的。他不知谢及音是在试探还是无心,咬着变声叶说道:“我只习惯喝苦丁茶和白水。”
片刻后,侍女果真奉上来一盏白水。
谢及音端着茶盏问他道:“本宫与你少有往来,你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
裴望初道:“我来劝殿下早日离开洛阳。”
“本宫在洛阳待的好好的,为何要离开?”
“殿下,我怀着诚意而来,并非是为了与您相互试探,洛阳即将陷入战乱,您心里很清楚。王家靠不住,您该早日动身,携玉玺前往建康避祸。”
谢及音闻言一笑,“洛阳战乱,波及的并非本宫一人,你这话,是只告诉了本宫,还是也劝诫了别人?”
裴望初实言道:“只为殿下一人。”
谢及音挑眉望向他:“无缘无故,这又是为何?”
“并非无缘无故。”
裴望初抚着阿狸,缓声说道:“我对殿下,缘起于初见,故溯及前世,一片心意,有缘亦有故。”
谢及音轻嗤,“你倒是嘴甜,说这番话,莫非想留在本宫身边做面首?”
裴望初沉默了一瞬,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及音望着他覆着面具的侧脸,心中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测,渐渐落成了七分。
除了他,谁还会这样同她说话?这个混账东西……他是如何把声音变成这样的?
见她沉默不语,裴望初问道:“殿下还有什么顾虑,王瞻虽靠不住,倒可以告诉我,说不定天授宫可以帮忙。”
此事倒真可以告诉他。
谢及音朝他勾了勾手,“你附耳过来。”
裴望初放走了阿狸,倾身附耳过去。她今日染了梅子色的唇脂,落在耳畔的声调仿佛也沾了香气。只听她幽幽道:“听说卫家别院里藏了十万担粮食,本宫想要,你能帮本宫弄来吗?”
裴望初双目微垂,余光里能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形如新月的钩子。
他轻声问道:“殿下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送给王瞻做军粮么?”
“怎么,你吃味啦?”
裴望初不语,谢及音曲起染着蔻丹的指甲,在他脸上的羊皮面具上刮了刮,旋即揪住他的耳朵往身边扯。
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白眼狼,假死就假死,连个平安信也不知道报一声,如今又跑来装神弄鬼,当她是三岁小孩好糊弄是不是?
谢及音笑道:“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我与子昂认识的久,待他好些也是应该。袁先生啊,你努努力,说不定可以排在他后面一位。”
她这柔情似水的语气,蓄意勾引的手段,几乎要越过茶案,倾卧进他怀里。裴望初的身体是热的,心里却冰成一片,倏尔又觉得邪火与醋火交织而起,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烧穿。
他伸手护住谢及音,极没出息地问道:“若我再多做些事,可以在殿下心里,排在王瞻前面么?”
“你还能做什么?”
裴望初垂目望着她的红唇,心中浮现出一些旖旎的场景,舌尖也仿佛泛起梅子口脂的甜香。
“殿下想将洛阳百姓带出城,仅有粮食是不够的,反倒容易引来山匪。我再送殿下两千精骑,如何?”
谢及音心中一动,“你说愿意给我两千骑兵?”
裴望初轻声叹息道:“纵使殿下想要我的命,我也是愿意给的,只要殿下肯收。”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活着,用处更大,”谢及音闻言婉然一笑,“倒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的手试探着落在羊皮面具的边缘,这次裴望初没有躲开,反倒在她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他自知定力不够,在她面前留下的破绽太多,她心中必然已经起疑。她要看便看吧,总好过眼睁睁见她待王瞻越来越亲近。
羊皮面具缓缓掀起一角,露出干净的下颌线。裴望初轻轻闭上眼,在心中想道:她是会给他一耳光,还是会亲吻他?
都很好,他都想要。
然而那欲揭开面具的手却停滞不动了,谢及音倏然一笑,“罢了,你长什么样子,难道本宫还不知道么?”
她松开他,起身理了理衣襟,抬步要往外走,迈出的脚尚未落地,被人自身后锁住,拖进怀里,随即耳垂一疼。
那人像狗一样咬她泄恨,箍在她腰上的手几乎要把她勒折。
“你又想不要我,是不是?”
第56章 阿音
羊皮面具下的那张脸因久不见天日而显得更加玉白剔透, 眉眼还是从前的样子,温润多情,正静静地望着她。
对着这样一张脸, 总难以叫人生气。谢及音伸出手,抚过他的眉眼和鼻尖,指腹点落在他薄抿的嘴唇上。
她轻轻笑了,“神出鬼没的人是你,本宫一向在这公主府邸未曾离开, 怎么能说是本宫不要你呢?”
她倒是会倒打一耙。
裴望初咬住她的食指, 声音低喑道:“那殿下说‘想要我’给我听。”
指腹湿润的触觉让谢及音回忆起一些久违的反应,如春水破潮, 令她双腿陡然一软。裴望初顺势将她揽入怀里, 吻自耳际而下,盘桓着露骨的欲望和情态。
谢及音先是说“不行”,后来又改口说“别在这里”。这是待客的芙蓉堂,万一给人瞧见……
“就在这儿。”
裴望初拿起给客人饮茶时擦手的湿帕子, 一寸一寸将手指擦干净, 十指修长如玉,晃得她心神摇荡。
“若是怕人瞧见, 咱们就去绣屏后面。”
但他铁了心要在这芙蓉堂做一回, 自他在此瞧见王瞻穿了他的外袍、又得殿下亲手斟茶后,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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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早晚要在此地报复回来。
这种想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不敢让谢及音知道,牵着她的手往屏风后走。
这座绣屏立在此处,是为了遮住空荡荡的墙面, 绣屏与墙壁间的空隙,勉强能容留两个人紧贴着站立。谢及音攀着他的脖子才能勉强站稳,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
春点桃花,雨欺红蕊,风扶弱柳,玉嵌软腰。
两人的衣服只在紧要处解了系带,鹤氅罩着软烟罗,一晃一晃,如天边青云压落一树海棠。
谢及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如此纵容他,这算什么,在自己的地盘上偷/情么?
她快要站不住了,整个人挂在裴望初身上,反倒让他得了便宜,探得更深。绣屏上的牡丹压下来,一枝红艳,正落在他的眼尾,阖目便见十分惑人。
罢了。谢及音俯在他颈间闭上眼睛,就这一回,随他去吧。
裴望初体谅她维持这个姿势辛苦,没有放肆很久,见她餍足了滋味,便将她放下来,为她整理好衣服,收拾了鬓发,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谢及音靠在铺了软垫的圈椅里休息,摇动金铃,让人换了两盏新茶上来。
她捧着热茶润过喉咙,试着与裴望初聊些正事,“卫家这十万担粮食对我很重要,你若是人手不够,我可以让岑墨带人帮你,免得出了岔子。”
裴望初闻言一笑,“殿下又有多少人手,不过是布棚施粥这一件事,就已经要将公主府搬空了。粮食的事你不必操心,只要卫家有,我就能给你弄来。”
“那自然是好,”谢及音扶额而笑,“不枉本宫今日招待你这一番。”
裴望初闻言,忽然抬目看向她,“我与殿下情意相酬,不谈得失,却不知殿下此前对王瞻有所求时,又许了他什么呢?”
谢及音端茶的手一顿,反问道:“你觉得我能许他什么?”
裴望初道:“我不敢猜。”
谢及音又气又好笑,抬手叫他上前,拧住了他的耳朵,“怕是在七郎心里,早将我与他编排无数遍了,只有你看不见的,没有你不敢猜的。本宫堂堂大魏公主,你是把我当成了个明码标价的玩意儿,是不是?”
这话说得重了,裴望初不敢认,跪在她脚边道:“我没有,殿下多心了。”
谢及音轻哼一声,松开了手。见他耳朵被拧得发红,又忍不住给他揉了揉。
“起来吧,你现在是天授宫的天师,别跪折了我。”
裴望初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揉按肩膀,见她舒服得要睡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身份不过是一层外衣,我跪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理所应当。殿下找王瞻帮忙,究竟许了他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今夜要睡不着了。”
谢及音悠悠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把虎符给他了。”
“虎符?”
“不然呢?”谢及音笑了笑,“许他一夜风流?许他做本宫的面首?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轻世人之所重,重世人之所轻么?”
裴望初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揽着谢及音道:“王瞻他有眼无珠,甚好。”
谢及音道:“眼下王家得了虎符,却不肯出兵拒敌,只想保势自立,如此作风,与当初的卫家有何区别?这回是我看走了眼,我原本以为王瞻是个君子,君子重诺,他不会食言,谁曾想……唉,倒是可惜了虎符。”
裴望初安慰她道:“虎符能调动的军队都在王家手里,就算你不给他,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能借此看清王家,也不算亏。”
谢及音道:“你没来找我之前,其实我想过让王瞻去帮我取粮。他拿了我的虎符,总得帮我做些事,对不对?”
裴望初闻言笑了,“我的殿下,你这是打算肉包子打狗么?那十万担粮食落进王家嘴里,他们有军队要养,怎么可能吐出来还给你。”
“若是让崔缙去呢?”
“崔家虽有没落之势,但崔缙有攀附王家之心。”
谢及音沉思半晌,“这么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做?”
“我不要殿下的虎符,也不要殿下的玉玺,”裴望初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叫我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
这温柔乡几乎要将人溺亡,谢及音觉得在他怀里一卧,酥了的骨头至少要养上半年。
她仰面点着裴望初的鼻梁道:“看来本宫只有你一个用得趁手的人,你去取粮,万事小心,你平平安安回来,本宫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否则……”
“否则?”
“否则一年有二十四节气,本宫要纳四十八个面首,换人如换衣,将你们这些负心的男人都忘了。”
裴望初闻言默然一瞬,“四十八个……会不会太多了?”
谢及音道:“那时你已经埋土里,还管得了这个?”
裴望初叹了口气,半晌妥协道:“你纳多少美色都可以,但是不能不挑,要干净的,对你忠心的,且不能是王瞻。”
谢及音好奇,“这是为何?”
裴望初道:“我之前就劝过你,这些世家骨子里都一样,你与王家人沾上关系,早晚要被反噬。”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的原因是,王瞻本人真的能对他构成威胁。
王瞻与崔缙不同,他是言行如一、光明磊落的君子,而殿下一向敬重这种人,今日虽因王司马之故而牵累殿下对他的评价,可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殿下一旦对真君子上了心,像他这种伪君子,怕是再无容身之地了。
裴望初对谢及音道:“王瞻野心不小,不会甘心做个面首,必然觊觎驸马之位,但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即使我死了,我的牌位上也要刻你的名字,就刻……大魏嘉宁公主驸马都尉裴氏行七望初之灵位,怎么样?”
谢及音嫌他口无遮拦,“什么死不死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殿下先答应我。”
“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死了也不投胎,让你下辈子见不着我。”
谢及音要发作,被人猝不及防吻下来,一口气全堵了回去。罪魁祸首笑吟吟地抚着她的脸道:“答应我,阿音。”
他唤她,阿音。
谢及音定定地望着他,直到他再次吻上来,缠绵辗转,像借唇齿织作一张密网,缓缓将她罩住。
阿音……这是她的名字。
她又想要他了,就在这张圈椅里,想听他在那种时候也这样喊她。可这是什么癖好?连她自己想来也觉得羞人。
裴望初又在她耳边道:“答应我,阿音。”
谢及音最终点了头,“我答应你……可你要活着回来,我只要你一个。”
裴望初道:“我会的。”
他从蜀地入洛阳时,曾带进城中两千骑兵,这两千人都是天授宫的门徒,扮作商人、百姓,混在洛阳城中。裴望初先带着郑君容去卫氏别院里踩了点,果然在此地找到了十二万担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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