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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2页/共2页)

学校吃,下午下了学,走很久很远的路回到小王寨。

    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南北想到他,走在下学的路上都要?哭,她淌着眼泪,对他一无所知,不晓得他在县城里到底怎么样了。她绝不轻易叫人看见她的眼泪,只?能风瞧见,庄稼瞧见,掠过的飞鸟瞧见。

    冯长庚发现她在学校郁郁寡欢,几次跟她搭话,她都很傲气,例外的情况,无非是两?人拼着做几何题才会有交集,会吵架。

    除了冯长庚,慢慢有更?多的男同学,喜欢找她说话,她心情好时,使唤别?人做这?个做那个,心情不好时,谁也不理。

    她回到小王寨,在凤芝忙时,会帮着带那个最小的小子,小孩子整天鼻涕糊一身,弄不干净,就爱在地上乱爬。农忙假不上课,南北在井边给他洗,他乱跑,一不留神跌了,头上划出个大口子,口子很深,哗哗淌血。

    这?把南北吓了一跳,赶紧找草木灰,凤芝听见孩子哭得惨,跑过来看,特?别?心疼,抱在怀里给他吹额头,哄着他。南北在旁边内疚地看着,说:

    “他跑特?别?快,我一下没抓住他,他摔倒了。嫂子,我不是有意叫他摔着的。”

    凤芝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可?眼睛里有事?,南北看着,就不再说话了。

    等吃完饭,她一个人坐玉蜀黍垛那晒太阳,脸上白白的光,晒得睁不开眼。玉蜀黍垛那头,传来声响,南北以为是狗,再一想不对,狗都叫人打完了,正要?起来,听见很急促的男人的声音,还?有凤芝的。

    “大白天的,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

    “你要?不要?脸啊?”凤芝转而求他,“别?弄了,我不想再有了,嗳,后?背硌得慌!”

    男人跟牛一样喘息:“有了就生,再生八个儿子我也养得起!”

    动静特?别?大,男人比牛还?莽,凤芝连哀求声都出不来了。

    南北听得心里咚咚直跳,她也不敢动,怕给发现了,玉蜀黍垛子晃起来,发出声响,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南北不知怎么的,想起二哥,她心里剧烈地震荡着,嫂子还?记得二哥吗?她突然明白了章望生说的,嫂子还?得过日子。死人的日子结束了,活人的日子,还?长着呢。

    爱不爱的,都抵不过还?活着,还?得过日子,二哥没了,嫂子照样可?以跟其他男人过下去,她心里弥漫起乌浓的悲伤,像冬天的铅云,没什么是永恒不灭的。

    她在小王寨的日子,也这?么朝前过着。

    眼见天冷了,章望生还?是没回来,凤芝的婆婆问她:“章望生是不是不要?你了,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回头真不见人了,找谁要?粮要?票去。”

    南北回她道:“谁说我三哥不要?我了,我三哥只?是去城里念书,你放心,少不了你们家东西?,我不是吃白食的。”

    婆婆阴阳怪气打量她一圈,说:“吃白食也成,”说着就上手,非常粗鲁,摸了把南北的胸,她在发育,疼得直叫,又拍她屁股,“这?也要?不了三年五年,就能怀上,往后?叫你大哥上半宿在你嫂子那,下半宿去你那。”

    南北气得脸都白了,大约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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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说什么,张嘴就骂:“你老脸不要?撕下来当抹布都嫌脏,去你娘的吧!”

    两?人骂起来,骂得很脏,南北打小就听社员骂大街,谁家丢了把葱,少分了猪肉,都要?骂。她问候了人祖宗八辈,也被问候,对方蹦起来,后?来骂不过她,索性躺地上,一边乱搓,一边哭号。

    凤芝赶过来,问怎么回事?,南北的脸因为激动变得绯红:“你问问这?个老不死的,打我什么主意呢!”

    凤芝了解她婆婆的,很难为情:“南北,别?跟她吵了,她毕竟一把岁数,闹这?么难看不好。”

    南北冲地上老人呸了声:“谁稀罕跟她吵啊,她吃了粪,我躲都来不及呢。”

    凤芝想要?安抚她,南北一挣,颇有些失望地看着凤芝,目光冷冷的,像是在质问:你离开了章家,就嫁到这?种人家来了?

    很快,那几个小孩子过来,认定南北欺负奶奶,围着她,乱踢乱打,凤芝也拉不开,南北被搞得很狼狈,当天就收拾东西?要?回月槐树。

    凤芝在身后?追她:“南北,望生把你托付给我,你这?么走了,有个好歹,我怎么跟望生说呢?”

    举目四望,平原山野又变得空旷荒芜起来,南北看着她,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嫂子,你回去吧,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你回家去也没人,就你一个,怎么叫人放心呢?”凤芝还?在劝她。

    南北摇摇头,她其实心底是迷茫的,月槐树也没有人,她很孤独,人都有要?忙的事?。

    她最终倔强地走回了月槐树,见她回来,社员们议论说,看吧,在那过不长的,这?样的谁也不敢留着。没人跟她说话,她孤零零回到章家,才多久,门前院子里野草长了许多,墙上结了蜘蛛网,陈年旧迹,格外冷清。

    她开始一个人住,白天去学校,夜里把门闩死,枕头下头搁了把菜刀,慢慢的,流言多起来,说章望生肯定是跑了,想扔下她。南北也变得恐慌起来,她虽然不信,可?时间一长,都下雪了,他还?没回来,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一睁眼就哭,跑去找知青李崎打听,可?李崎奔丧回城,一时半刻回不来。

    她找不到人打探,特?别?绝望。

    章望生是寒假回来的,他走了几个月,先?头一个月,还?很新奇,后?来,学校出了点事?,有个老师被查出有海外关系,又牵涉到他们,师生们谁也不许走,接受调查。

    这?个风波持续了整整后?半个学期,直到要?放假,告一段落,章望生迫不及待挤上汽车。

    可?半路汽车坏了,他等不了,下车走回小王寨。

    小王寨没有南北,章望生仓促问了几句,又赶紧回月槐树。

    南北正在烧锅,一连几天阴雨天,柴火受潮,不好点,她弄得一屋子都是浓烟,呛死个人。

    章望生进了家,风尘仆仆,他穿着个同学借来的棉衣,特?别?破,炸线的地方,棉絮乱飘。他个头高,棉衣又短,穿身上显得滑稽可?笑。

    加上走这?一路出了汗,他脸红红的,额发都湿了。

    他进了家门就喊她,南北出来,两?人都愣了愣,好像不认得对方。南北手里还?拿着柴火,人有点呆,脸蛋上抹了几道黑。

    他目测她长高了不少,上前一把抱起她,抱得很高,他在学校日夜不能平静的心,终于能放一放。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以至于懊悔出来念书,又见到她了,他觉得这?一路走得特?别?值得。

    “长高了,也沉了。”章望生高兴地把她往上趸了趸,南北回过神,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叫他抱,硬往下来。

    很快,她又趴他怀里哭,对他又捶又打,哭得心肠都要?碎了一样。她没跟他分开过,一分开,竟是半年,章望生想起自己的许诺,觉得很对不起她,有很多话要?问她,可?她一直哭,他就抱着她。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南北特?别?委屈。

    章望生跟她解释这?半年发生的事?,南北听得心不在焉,她本来怨他,都要?恨他了,他突然出现,她就什么都忘了,觉得不重要?,听不听的,无所谓。

    “不是叫你跟着嫂子吗?我到她家,你不在。”章望生从?兜里掏出块崭新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南北含含糊糊说:“住不惯,我就回来了。”

    章望生一下有些急,道:“你也太任性了,一个人住多危险,你……”他瞧着她的个头,可?不是么,南北这?半年长得特?别?快,要?看个头,她像章家人,比同龄人要?高。

    他隐晦地担忧着什么,一阵后?怕,因此对她的随性而为更?生气。

    “怎么能顺着性子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万一,”章望生有些难以启齿,南北忽然一把推开他,“我不想听了,你什么都不清楚,回来就教训我,我讨厌你。”

    她进入青春期了,特?别?叛逆,身边没人管她,也没人能管住她。

    章望生无奈说:“我是担心你,你这?样叫人担心明白吗?”

    南北气呼呼道:“你担心我?你要?是真担心我,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城里,这?会儿又装好人,我稀罕么?”她说着说着,想起这?半年的心情,难受得不行。

    章望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会,他试图沟通道:“我想着念好了书,境遇也许能好些,到时我就能把你带走,让你也接着念书。”

    南北负气说:“不劳你操心了,反正我又不姓章。”

    章望生说:“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是啊,没意思,活着就很没意思,天天这?个样,我不如死了。”南北烦躁起来,她觉得压抑,憋闷,想要?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离开月槐树。

    章望生从?兜里又掏出糖果,是奶糖,很高级的那种,邢梦鱼私下给的他。

    “咱们不吵架,你看,这?是上海的奶糖,要?不要?尝尝?”

    南北对他还?用?哄小孩的那套来敷衍自己,异常愤怒,她那么想他,流了那么多眼泪,痛苦那么久,是几块奶糖能抵消的吗?她对他一样失望。

    她一把打掉奶糖:“你自己吃吧,我要?做饭了,没有你,我自己也能过日子,别?把我当三岁小孩。”

    章望生捡起奶糖,吹吹灰,说:“我没把你当三岁小孩,我在外头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拿给你,一想到你没吃过这?样的,我自己吃也没意思。”

    南北闻言,反应了一会儿,她上前搂住他:“我是生你的气嘛,你都不晓得我一个人多难受。”

    章望生摩挲着她肩膀,这?是他的心肝,他的魂儿。

    两?人和?好非常快,热热闹闹一块儿煮饭,吃饭,章望生跟她说起学校的事?情,那些功课不简单,物理数学都很有挑战,英文也是。南北嚼着奶糖,嘴角溢出糖浠:“要?是我,肯定能学会,我聪明。”

    章望生笑看着她:“大言不惭。”

    南北说:“那你等着看吧,将来要?是能考大学,我肯定一下子就考上了!”她翻翻糖果皮,看着印有“上海”两?字,问章望生上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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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是不是很远。

    章望生书包里有个地图册,拿出来,给她指认城市,还?有国外的,南北第一次听说了美国纽约,华盛顿,特?别?奇怪的名字。

    “外国跟咱们一样吗?他们能吃上红薯吗?”

    章望生笑起来:“不吃吧,他们喝咖啡,吃面包,生活条件非常好。”

    南北疑惑了:“老师说他们过得不好。”

    章望生思考了会,说:“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老师讲,欧洲和?美国的经济很发达,人们日子过得好。”

    南北更?疑惑了:“可?他们是□□,怎么会比我们好?”

    章望生笑笑:“那,等你长大了,你亲眼去看看,是他们过得好,还?是我们过得好。”

    南北依偎着他:“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你。”

    章望生对她这?种依恋有种奇异的满足,他很享受,这?让他在人世间有种真实感,有人需要?他,他也需要?她。

    他们说了许多话,说的嘴巴干,又喝很多水。南北起夜,发现油灯还?亮着,章望生靠床头已经睡着了,书在他胸口,她蹑手蹑脚从?床尾那头钻进去,章望生被弄醒,一睁眼,南北的脑袋已经从?胸口那冒出来了。

    他笑意惺忪,摸她脸蛋:“干嘛呢?跟老鼠似的。”

    南北就叽叽叽叫几声,章望生笑得咳嗽,长长的睫毛跟着乱颤,他搂过她,躺了下来,心里非常宁静,无欲无求的宁静。

    学校的事?情平息,他又回到家,一切还?充满着希望。

    唯一烦恼的是,过了年,把南北放在哪里,搁明天想吧,他要?先?放松下身心。

    两?人侧着身,脸对脸,非常近,南北端详着章望生,他显然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坚毅的轮廓,定型的眉眼,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的嘴唇:

    “三哥,我好想你的。”

    章望生心里发软:“三哥也想你,每天都想,怕你过得不好。”

    南北手指感受着他嘴唇说话时的律动,非常奇妙。

    章望生捉住她手指:“你刚解手又来摸我是吧?”

    他眼睛是笑的,南北这?么被他看着,忽然有些害羞,想抽出来,章望生还?攥着:“是不是使坏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调皮,哄着八福蹲那,自己把尿装瓶子里浇人一背,真是皮死了,二哥非常严厉批评了一顿。

    南北脸开始发热,她说没有,章望生还?是看着她笑,笑眼温柔,南北很羞涩,她第一次意识到三哥是男的,自己是女?的。

    她心里有点奇怪的冲动,闹不清楚,昏头昏脑地凑上去,贴了贴他嘴唇。章望生一下松开她手指,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小时候的习惯,还?是什么,莫名觉得尴尬不已,他觉得不合适了,这?点很明确。

    油灯昏黄,南北脸红得厉害,心跳也快,她一下翻过身,背对着章望生,紧紧闭上了眼。

    章望生侧起身,握住她肩头,刚喊了句“南北“,她就在那滋哇乱叫扯被子蒙头:“我要?睡觉了,困死啦!”

    他无奈笑了笑,只?好下床把油灯吹灭,重新躺下。

    第34章

    整个新年,过得都很?祥和,贴对子,包饺子,他们在供销社碰见过一次雪莲姐,事到如今,见面都很?不自在,也没法打招呼。他听说她另找了人家,很?远很?远,也许是年关回来看孩子,他默默看?向?她,她一眼也没看?他。

    他想,雪莲姐大概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南北。她还一身伤痛,可他已经带着南北,亲亲密密的,在这儿?买东西。

    他真不敢往深了想,跟南北说回家。她也看到了雪莲,猛一打照面时,南北觉得羞愧,可很?快,心里竟又有一丝窃喜,这种窃喜非常不光彩,可有就?是有了,没法不承认,三哥还是属于自己的。

    南北不能表现出来,很听话地跟章望生回家去了。

    社?员们开始说闲话,章家肯定有私藏的钱财,要不然,这两人念书,吃饭,家里又没个挣工分的。公社?里说,章望生在县城厂子里当临时工,给人抬石头,挑沙,已经把钱按着二?八分交到队里计工分了。

    社?员们这下又十?分羡慕章望生了,有这样的好机会。

    南北穿着新棉鞋,一天要擦好几次。太阳很?好的时候,两人在院子里晒被褥,敲敲打打,弄完了,章望生辅导一会南北功课,她咬着笔头,说:“我能不能念高中?”

    他笑道:“通过测试就?能,你不是聪明吗?肯定能的,等高中念完,说不定你能继续工农兵大学。”

    南北这出身,大约可以算孤儿?,成分清白,看?到时能不能找找门路,推荐上去,章望生替她打算的很?美好。

    “哎呀,该不会我比你还早念大学吧。”南北露着小白牙,咧嘴直笑。

    章望生笑着点头:“那?可说不准。”

    南北想象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三哥比她大那?么多?,她伏他身上哈哈大笑起?来,章望生被她弄得一晃一晃,伸手点她鼻尖:

    “笑什么啊?”

    南北笑个不停,章望生说:“有这么好笑吗?”

    她揉着肚子,断断续续说:“三哥……你不会成了个老头子……才念上大学吧?”

    章望生心道,只要你能念上大学,我哪怕念不上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他这个年纪,本?正该念大学,可他被耽误了,现下有机会,他不能叫她再耽误,他得想法把她托举起?来,托举到外头的世界去。

    夜色染透了窗户,两人在屋里闲说着话,说着说着,南北又饿了。锅里有剩菜,猪肉炖白菜萝卜,都凝固了,她拉着章望生一起?烧柴火取暖,顺便把菜热一热。

    “萝卜都要碎了,我还是喜欢吃白菜。”南北跟章望生两个挤灶台前,眼睛叫火光映的发?亮,她特别高兴,心情舒展,时不时用?膝盖碰碰章望生,又不说什么,就?是冲他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皮肤饱满,眼睛明亮带水。

    章望生亲昵地摸摸她的脸,南北握住他的手,脸蛋来回蹭着他的掌心,她眼睛不离开他。

    两人都不说话了,火光跃动,章望生的手指往上动了动,触碰到她的睫毛,南北闭上眼说:“我睫毛可长?了,我们在学校比谁的睫毛长?,我的最长?,三哥,你试试。”她抓着他手,往眼睛上捂。

    章望生觉得有小刷子在掌心扫动,他点点头:“是很?长?。”他的手指在她脸上留连,凝视着,她还是很?纯真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件事,想起?来,跟做梦的一样,他对雪莲姐那?层面纱似的幻想消失了,人怎么会这样奇怪?

    两人很?快又因为假期结束,南北要住哪儿?,产生了分歧。

    “我不去嫂子家,那?不是我家,我就?住咱们自己家。”南北很?坚定。

    章望生说:“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实在不能放心。”

    “反正我不去,我不喜欢寄人篱下。”她一这么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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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生心里就?很?难受,他又没法带着她念书。

    “不管怎么说,嫂子是最靠得住的了。”

    南北拉着脸:“你以为是,就?是吗?她婆婆打我主意呢,想叫我跟她儿?子睡觉。”

    章望生一下怒火上来,他很?吃惊,南北看?他人都站起?来了,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嫂子嫁的那?家人,一点都不好。”她把在凤芝家里的事,说了一会儿?,章望生心里特别复杂,他不愿意过多?想往事,一想起?来,藤蔓似的,牵牵连连,二?哥,嫂子,雪莲姐,狼孩哥……过去是一张大网,轻易把人给罩住。

    他有点颓唐地告诉南北:“不去就?不去了,嫂子她不容易。”

    南北愤愤说:“她可以不嫁人,跟咱么一块过日子。”

    章望生摇头:“你不懂,事情没你想的简单。”

    南北觉得章望生脸上有种脆弱,她抱住他,喃喃说:“我晓得,不管怎么着,嫂子早都是别人的了,只有你是我的,三哥,只有你最疼我。”

    章望生摩挲着她的脑袋,伤怀得要命。

    最终,章望生决定让南北暂住知青宿舍,跟着刘芳芳两个,不过肯定不能白住。南北觉得跟着知青挺好的,能听收音机,队里也愿意把报纸借给知青们看?,她也能正大光明跟着蹭。

    章望生坐上汽车走了,人很?多?,就?这么一趟汽车,挤的喘气都费劲,他像被什么夹扁了,比旁人都高。南北追着汽车跑,跟他摆手,章望生拼命地弯腰,手伸出窗户喊:

    “快回家去!”

    “三哥,再见!再见!”南北跑得带起?烟尘,辫子跟着一上一下,像田里的喜鹊,起?起?落落。

    她追了很?远,汽车在颠簸的路上左倒右歪,章望生被人挤过来搡过去,他始终挨窗户那?,直到南北跑不动了,她扶着膝盖,张大嘴巴气喘吁吁目送汽车拐个弯,再也不见。

    章望生慢慢垂下胳膊,旁边人抱怨,他跟人说句不好意思,却还要扭头,妄图还能寻见南北的身影,他又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月槐树,想到这里,章望生眼眶里全是泪水,无声淌下。

    汽车远去,南北歇了会儿?,才直起?腰往回走,她遇见了替生产队放羊的冯长?庚,冯长?庚手里拿着根鞭子,甩得很?响。

    “你三哥又去城里念书了。”

    南北心里空荡荡的,说:“我以后也会去的。”

    冯长?庚说:“不是那?么好考的,现在人都晓得高中招生了,竞争肯定大。”

    南北难得认同他一回,问道:“你也要考吗?”

    冯长?庚点点头。

    南北心道,那?你也是我竞争对手呢。

    几个知青也在为工农兵大学的事想法子,托关系,总是请假回城,一来二?去,搞的队里不大高兴,说知青的户口都落月槐树了,回去哪能那?么容易。南北跟着女知青们,听她们讲城里学校的事,很?向?往,她平时帮人做饭,把自留地的菜摘来送给知青吃,眼头很?活,大家很?喜欢她,有时会逗逗她。

    南北很?会和别人相处,有说有笑,活泼得很?,但?这不能消解她对章望生的想念。她自己弄了个日历,过去一天,划掉一天,数着日子过。

    这年发?生了件大事,美国?总统访华,城里的学生很?为此激动,讨论不停。章望生对政治上的事情,比较疏离,他跟几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他们说他们的,他也不发?表看?法。

    学校的墙上刷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另一侧,则是“我们一定要□□”,学校里多?是十?八九乃至二?十?来岁的青年,很?健谈,学习的氛围相当好。

    “每次聊天,都不见你说话。”邢梦鱼问章望生,大家基本?穿灰的蓝的,她则穿了件红衣服,脖子上系了白丝巾,特别时髦。

    章望生给人印象,是腼腆的,有些忧郁,邢梦鱼忍不住关心他。

    “没什么好说的。”

    邢梦鱼奇怪道:“怎么会呢?我们正是最年轻的时候,思想最活跃,你难道什么想法都没有?”

    章望生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便避开了:“真没什么。”

    邢梦鱼狡猾笑道:“我不信,章望生同学,我们是不是朋友?”

    章望生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然。”

    “那?跟我总能聊一聊吧,我特别想了解你。”邢梦鱼很?大方,她是个很?自信很?阳光的女孩子,男同学们都爱围着她,她却只关注章望生。

    章望生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乡下来的,没什么好探究的。”

    邢梦鱼语气变得温柔:“不许你妄自菲薄,别人我不敢说,但?我很?清楚,你是个很?有想法不随波逐流的人。”

    谁能真的不随波逐流呢?时代的浪潮过来,人都要顺着它走,否则,出没烟波里,也许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还是被这个同龄的女孩子触动了,他很?寂寞,很?警惕,像一头孤独的兽走在荒原上,时刻绷紧脑中的弦,不晓得哪一刻会被冷箭击中。他仅仅是触动,并不太敢相信邢梦鱼。

    慢慢的,邢梦鱼同他接触多?了,两人会谈论些文学作品,也会一起?解题,他发?现她有一些很?大胆的思想和言论,提醒她不要在外说。

    “我只跟你说,我信任你。”邢梦鱼睁着美丽的眼,非常肯定。

    章望生心跳加速,他其实很?需要一个理解他的,能与之对话的人,邢梦鱼的出现,让他渐渐快乐起?来,精神?世界不再那?么荒凉。邢梦鱼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他没细说,只说还有个小妹妹在念初中,他一句也没问邢梦鱼的情况,尽管和她相处,他感受到了愉快,但?他对她一点打探的欲望都没有。

    他弄了些复习资料,托人带回月槐树。除了学习,他依旧要到厂子里做工,积攒学费,邢梦鱼会来看?他,给他送些吃的。学校食堂很?清苦,城里只能说比乡村好那?么一些,但?也没什么人有条件放开肚皮吃。

    章望生在造纸厂当临时的装卸工,他干活很?麻利。

    “你还挺有力气的,”邢梦鱼跟他玩笑,“没想到你能文能武啊!”

    他笑笑:“我在公社?每天都得上工,最开始也不习惯。”

    章望生跟她讲了公社?的许多?事,邢梦鱼会由衷说一句“劳动人民真的很?辛苦”,她说起?自己的姐姐,去了东北插队,那?边冬天能打许多?野兽,冷得很?。

    “这个你拿着。”邢梦鱼塞他一包东西。

    章望生见是糕点,还有精制挂面,当然不肯收。

    “你拿着吧,不是最近打算回家看?看?小妹吗?你不吃,她小孩子家也要吃的。”邢梦鱼佯装生气,“你要是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这点东西。”

    章望生收下了,在邢梦鱼的课本?里夹了五块钱。

    这下惹恼了邢梦鱼,几天不理他,章望生觉得女孩子真是难以捉摸,他被她弄得有些不安,突然的冷淡,叫他难免多?想,可他也并没找邢梦鱼主动解释什么。

    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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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学校组织劳动,整理东北角的花坛改成菜园子,供给食堂,弄到很?晚很?晚。邢梦鱼很?少参加劳动,手嫩,磨出了水泡,她找到章望生,叫他送她回家。

    章望生有些犹豫,想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便答应了。

    “你看?我手上,怎么拿铁锹弄成这样了?”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又跟他挺自然地搭话。

    章望生说:“没事,主要是你没怎么干过这些,干多?了结成茧子,就?不会疼了。”

    邢梦鱼忽然牵起?他的手,低头观察:“我看?看?你的是不是长?茧子了?”

    章望生脸一下涨红了,说:“我干久了,有茧子很?正常。”

    邢梦鱼抬头,她心跳也很?快,第一次这样抓男孩子的手。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章望生想抽回手,勉强说:“不是。”

    “你讨厌我吗?”邢梦鱼追着问。

    章望生说:“没有,怎么会呢?”

    邢梦鱼抿嘴笑了,她攥紧他的手有点踉跄地把人推到暗影里去,章望生紧贴住电线杆,他没反应过来,邢梦鱼已经吻了他。

    她整个身体靠过来,属于年轻女孩子的柔软和芬芳一下把他包裹住了,章望生觉得欲望几乎是瞬间被调动起?来的,特别快,他已经是成年男子,本?能叫人无法抗拒。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颤动,有些魂不守舍,邢梦鱼抵开他的唇缝,舌头非常柔软,温暖,他脑子轰然作响,□□的滋味如此美妙,第一次朝他敞开大门。

    第35章

    但很快,他被不知名的恐惧猛得抓住,许多?人和事,一股脑涌过来,像暴风雨已经过去,可浪潮依旧拍打着海岸。

    章望生突然推开邢梦鱼,两人都有些尴尬,他不知说什么?,最?后,是邢梦鱼先开的口?,说自己家已经不远了。

    最?终,章望生有些焦灼地逃离了现?场,他回到寝室,觉得不太真实,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回味那个吻,为之深深震颤不已。可那是危险的,他又觉得自己昏了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邢梦鱼。

    要不要跟她说些什么?他心里很乱。

    好像没法说,章望生深思熟虑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个错误,年轻人一时的意乱情迷。他不想跟人提及自身,也解释不清,索性?什么?都不说好了。

    他对邢梦鱼,显而易见地避嫌起来。男生们都看出来了,开玩笑说他不解风情,邢梦鱼非常委屈,她趁周末来找他,大家告诉她,章望生回公社参加农忙去了。

    道路两旁长?满麦子,即将成熟的麦子,布谷鸟飞来,鹧鸪掠去,郁郁葱葱的草木,长?满了平原的边际。章望生在车里?看到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土地,他觉得平静许多?。

    他回来,对南北来说很惊喜,章望生出现?在知青宿舍门口?时,她跑出来,一下抱住他,章望生这才发觉,快三个月不见,她已经长?到自己胸口?了。

    南北穿着布拉吉,苗条,亭亭玉立,身体发育的更?加明显。章望生觉得她有点陌生,可看这脸蛋,神情,分明还是她,时间那双手,把她剪裁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裙子没小吗?”章望生认出还是那条布拉吉,雪莲姐做的,他再想到她,已经远隔山海一般了。

    南北抬高?他一只手,围着他转了一圈,说:“我?找裁缝给我?改了腰身,漂亮吧?”

    章望生被她这么?罗曼蒂克的动作惹得发笑:“漂亮,你这跟谁学的?”

    南北说:“书上的插画啊,外国的贵族就这么?跳舞的。”

    两人高?兴地回了家,南北以为他要到暑假才来,章望生说:“麦子熟了,回来收麦子。”

    南北问:“不耽误功课吗?”

    他很淡然:“耽误不了多?少,我?忙完再走,这样也记些工分。”他当然不能跟她说邢梦鱼的事,他逃避这个,只能回到月槐树。

    家里?的手电筒不亮了,章望生买了电池,两人一起打扫卫生,搞了一天,家里?收拾整洁了。章望生又拿出火石,蘸了水,蹲地上磨镰刀,南北在旁边看,镰刀很快磨得发光透亮,薄刃闪烁锋芒。

    南北叽叽喳喳说这段时间公社的事,谁家娶妻,办满月酒,谁家老的又走了,谁家上街吵架,没什么?稀奇的。说来道去,无非是生活里?桩桩琐事。

    磨完镰刀,章望生把坏了的粪箕子重?新编织,暮色深沉,麦子的气味叫风送到院子里?。

    这么?忙活许久,章望生叫南北去烧水,他要洗澡。

    痛快洗了个热水澡,章望生觉得心里?那股郁积之气才跟着散去。他进堂屋时,见南北正?往书包里?塞什么?,一见他,有些慌乱,章望生说:

    “我?洗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洗。”

    南北嗯嗯两声,把书包放好,跑出去洗澡了。

    章望生看着那书包,走过去翻了翻,书里?飘出一张折叠的纸,上头也没写什么?,只约了时间地点。

    “三哥,你帮我?擦头发!”南北穿着睡裙,松松垮垮进来,见纸条在章望生手边,立马跳脚,“哎呀,你翻我?东西干嘛!”

    她跑过去就去抢,章望生不给她,反而是把她细细的胳膊钳住了:

    “我?有话问你。”

    南北有些生气:“干嘛啊,搞得我?跟犯罪呢。”

    章望生便松开她,她肩膀那歪了,露出白白的皮肤,他忽然就不晓得往哪儿看好了,只能说:

    “是不是男生给你写的?”

    南北撅着嘴:“是啊,怎么?了?”她根本没当回事。

    章望生心里?很不高?兴:“什么?怎么?了,你才多?大,不好好念书弄这些。”

    南北坐下来,拿手巾揉头发:“我?弄什么?了?真是的,我?可看出来了,你一回家就是冲我?发火,跟吃错药似的。”她说着说着,把手巾砸他怀里?,“我?不要理你了。”

    “我?怕你小小年纪做错事,”章望生脸色很不好,“你大了,心思也比小时候多?了……”

    南北烦得要命,她过来把章望生嘴巴捂住,湿哒哒的头发,打在他脸上:

    “我?啥也没做,男生想跟我?搞对象,可我?不喜欢他们,我?不会跟人搞对象的,你放心吧!”

    章望生听愣了,她什么?都晓得,不知不觉她晓得这么?多?东西,他心里?发酸,好像错过她什么?了,他只顾求学,都不清楚她已经发生这样的变化。

    他把手挪开,想说什么?,却无从下口?了。

    南北亲亲热热挨着他坐下,靠他胳膊上:“我?只要三哥,谁都不要。”

    章望生觉得她太爱表白心意,她就是这样,爱和憎,都要叫人晓得。可他很喜欢她这样说,她这么?热烈,他听得无比慰藉。

    “我?现?在可用?功了,小说都不大敢看,一看就迷,可我?更?想考高?中,考上高?中我?就能跟你一起了。”南北容光焕发说道,她用?了香皂,身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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