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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月槐树纪事》30-40

    第31章

    章望生见南北反应这样大,这件事,就先不谈了。他也顾不上,身?体越来?越糟糕,白天拖着病体去扫厕所,整个人几?乎要死?,南北不去学校了,跟他一起拿小铲子,铲结冰的粪便,墙上的,地上的,都得铲干净。

    月槐树的人们?,在这个初冬,常常看见章家兄妹一同打扫厕所,对于章望生?还能跟南北一块儿住表示很不理解。

    章望生?彻底病倒,是在冬月,他的感染面积越来越大,药压不住,因为隔绝不了脏东西,他得用抗生?素一类的东西。南北每天给他小心处理脓疮,溃烂的地方恶臭,章望生?不能再出门了,他躺床上,一躺一天。

    月槐树的叶子掉光了,北方的平原,望不到头的荒凉,旱了那么久,在入冬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加剧寒冷,章望生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有一天,他阖目躺着,有一只绿头蝇子落在了伤口上,冬月的时令,哪来?的苍蝇?南北瞧见了,惶惶给赶跑,她疑心章望生?会死?,快死?的人才招苍蝇,苍蝇等着吃腐肉。

    她越来?越害怕,没日没夜守着他,章望生?似乎到晚上精神好些,他披着袄子,坐在床上要翻一会儿书,他的脸绯红,几?乎不说话。南北在旁边呼吸都放得很轻,她变得迷信,觉得要是有一丁点动?静,就会加重他的病情。

    感染的伤口,让章望生?持续发烧,他人烧得浑浑噩噩,格外想念死?去的亲人,如果哒哒在,二哥在,见他这样受苦无论如何?也会给予安慰,他想叫二哥抱着他。

    这是不可能的了,最爱他的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独留他身?处这悲凉而?孤独的人间。他难受地无法成眠,眼泪打湿枕巾,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变得微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离开自己,他还不到二十岁,他也许要死?了,多么不甘心,又是多么灰心。

    二哥也是这样的罢,章望生?在混乱中想到他,觉得亏欠,他忍不住痛哭,咬着被头,呜呜咽咽,凄凉得如一管琴弦要断了。二哥教他写大字,念书,二哥比哒哒更亲,他有记忆开始,哒哒就是个老人似的,二哥更像父亲,他要跟二哥一样了吗?章家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了吗?

    “三哥,你想喝水吗?”南北就睡在他床前,趴起来?,握住他的那只好手,章望生?泪眼虚惘,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像不认识她,她是谁?他心里的痛苦太多了,身?体上的,灵魂上的,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要这样悲凉,这样伤痛。

    他心里厌烦一切,又同情一切,不止他苦,他曾经抱住童年?的月槐树为所有受苦的生?灵痛哭,原来?,也包括他自己。

    “三哥,你是不是很难受?”南北揉了揉眼睛。

    章望生?的脸,漠然空洞,她的小圆脸哪里去了?头发也乱了,没有梳理,他想起她窝在他腿间,他给她扎辫子,转眼间,她就成了另一个人。

    “三哥……”南北殷切喊着他,她非常担忧。

    章望生?什么声?音也不想听见,风声?,鸡鸣,月槐树下上工的钟声?,男人的骂声?,小孩子的哭声?……他要死?了,可她怎么办?他在煎熬中想到这点,悲伤得不能自抑,留她孤苦一人,太可怜了。

    可她又是如此令人生?厌,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章望生?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起起伏伏,在昏睡和清醒之间,一直痛苦着。

    南北开始习惯他的失语,他会失神盯着某个地方,也不说话,要么便是睡觉,在抹药的时候才会皱紧眉头甚至□□出声?。

    在日复一日照顾章望生?的时间里,她也变得缄默,她对一切也似乎不再抱什么希望。由惊惧,变得镇定?,如果他死?了,她也跟着去死?。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再也不去学校,章望生?无力管她,她就在他身?边一坐一整天,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

    章望生?虚弱到一起身?,便几?乎晕倒的田地,他想解手,人扶着墙天旋地转,他叫南北请李崎来?帮个忙,南北不敢去,她总觉得自己一走,他就会死?。

    “我能弄的。”她哀求他,章望生?心里充满了难堪,他心悸得厉害,手使不上力气,全是恐怖的烂皮肤。

    “三哥,你叫我帮你吧,我转过脸不看,行吗?”南北快哭了,章望生?看着她,已经难受到什么感情都说不上来?了,南北闭上眼,给他解了裤腰带,还要说,“三哥,你没劲儿了就靠我身?上。”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回?到屋里。

    冬夜还是那样漫长,南北趴桌子上睡着了,她突然惊醒,呆呆看着桌上快要烧干的油灯,心里突突乱跳,她不能叫这灯灭,不能,她得给灯续油。

    她到床边,摸了摸章望生?脑门,又把被角掖了掖,章望生?的脚非常凉,身?上没热乎气,南北脱了鞋爬进被窝,把章望生?两只脚揣在胸口,他睡得迷糊,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以为是小时候,跟二哥一个被窝。

    等到白天,南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拿给李崎,她求李崎带章望生?去县城看病。李崎知道?章望生?害病,不清楚他病得这样重,有段日子没见,偶尔在外头见到南北去卫生?院拿药,问两句,这女孩子总模棱两可,他以为不是那么要紧。

    “要是钱花完了,你用这个。”南北塞给他两块银元,吓李崎一跳,“你哪儿来?的啊?”

    南北格外冷静,她定?定?地看着李崎:“李崎哥,我不晓得该找谁救我三哥,思来?想去只有你了,我不怕你说出去,大不了章家人死?绝,我给我三哥当孝子,我再一头撞死?棺材上,绝不一个人过。可我三哥现在还喘着气儿,我不能看他死?,你就看在三哥平常为人处事从不生?坏心的份上,帮我们?一把,大恩不言谢,我先给你磕头了。”

    她说完,跪着给李崎磕了三个响头,李崎把她拽起来?时,她额头都渗血了。

    李崎被她这举动?弄得很震惊,他也不懂这女孩子,她才多大的人啊,章望生?到今天这一步,是她的缘故,如今还是她,李崎以为南北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没有。

    就这样,李崎借来?生?产队的板车跟驴,板车上铺了苇子席,厚厚的褥子,南北把章望生?慢慢扶过来?,给他盖上被子。

    “三哥,我在家等你。”她握紧他的手,嘴唇打颤。

    她一个人在家,这么黑,这么冷,会害怕的,章望生?躺下来?时心里念头一动?,人又痛苦起来?,他对去县城看病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二哥的人生?轨迹,他觉得自己要再走一遍。

    对于死?,他有时候无比惧怕,自己这样年?轻,太不甘了。有时候又觉得了然,无所谓了,人都要死?,归于黄土。他其实很留恋生?,可这样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没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恋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帮人干点事,勤快些……”他有气无力交代她,他怕别人讨厌她,视她为恶人。

    南北故作轻松:“我晓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为要赶路,他们?是半夜出发的,特?别冷,人睫毛上长满白霜,月槐树在雾中,天边星辰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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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驴嘚嘚嘚远去,南北一个人在雾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创面?,医生?说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从城市来?的,对城里的许多事很娴熟,陪章望生?呆了两天,把事情办妥,他便先赶着驴车回?到月槐树。

    “你三哥住上院了,这个伤在底下是大事到县城医生?自有法子。”李崎回?来?跟南北把情况说说,她想去县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儿啊?医院有食堂,叫护士帮买一份就成,你三哥住个几?天,回?家再慢慢养,差不多就好了。”

    “再说,你一个人坐汽车行吗?”

    南北非常担心章望生?一个人,说:“我当然行,我一个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气不够,我就赶车带我三哥进城了。”

    李崎叹口气:“你三哥说了,叫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我过几?天去接他,他这一好转我们?就能坐汽车了。”

    大约过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来?,他很幸运,住院期间,隔壁床一个城里姑娘,因为陪护母亲,顺道?帮了他许多忙。章望生?下车时,南北迎上去发现他气色明显好多了,整个人恢复不少,县城的医院可真厉害,她心里非常高兴。

    但他身?上的纱布,要定?期换,不过在公社的卫生?所就能换了。章望生?身?体里还有炎症,加上久病,这个冬天必须好好养一养,可一回?到月槐树,很现实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去扫厕所,我会干。”南北到家欢快地说,她心境完全变了,再不想着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会死?了。

    天上铅云厚重,也许在酝酿雪,空气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树,熟悉的家园。屋檐下挂着串好的红辣椒,颜色鲜艳;墙角的枯草簌簌而?动?;捡来?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盖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脸,也红扑扑的……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动?起深深的眷恋来?,活着真好,他还期待着春天,燕子会回?来?,在檐下筑窝;漫山遍野的桃花会开,整个平原,将会绿到天穹的尽头。

    南北烧了一锅面?片汤,两人守着灶台,就在厨房吃,厨房里有柴火的余温,烟雾缭绕。

    “三哥,吃红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几?个小红薯来?,烤得皮焦黄。南北烫得直吹手,把剥好皮的红薯蘸了白糖,递给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说了,”章望生?拢了拢衣领,问她话,“你翻吴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虚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吱声?。

    “怕我骂你?”章望生?问。

    南北有些胆怯地看他,点点头。

    章望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骂你,但有些事,得跟你好好谈谈。”

    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尤其是身?体明显好转之后?,脑子清醒过来?。

    南北大概是猜出他想谈什么,扭过脸,心里忐忑,她忸怩地搓弄着棉袄,棉袄的下摆本来?就撅得老高,这下更高了。

    “谈之前,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激动?,有话咱们?好好说。”章望生?的心平静下来?,他刚康复些,也不想在情感上大动?干戈。

    南北小声?问:“你要赶我走吗?”

    章望生?往灶台又塞了点柴火,噼里啪啦很响。

    “我是这么想过,现在不了,人活一辈子总有犯错的时候,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做,也有我的责任。”

    南北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你自从来?家里,无论是二哥嫂子,还是我,都教导过你很多事。家里长辈想教好小孩子,光靠嘴是不行的,还要身?正,你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一言一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是看在眼里的。”章望生?轻轻拨动?树枝,火烧起来?了。

    南北嗯了声?。

    章望生?不急不慢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不能全怪你,一是周围这个样子,你难免受影响。二来?,我跟雪莲姐也许确实有叫你误会的地方。”

    南北抬眼看他,又低下脑袋。

    章望生?说:“雪莲姐一直待咱们?很好,没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狼孩哥在时,咱们?两家就走得近。他们?夫妻,都没有因为章家的成分而?疏远咱们?,相反,帮了咱们?不少。一个人活着,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人跟畜生?的区别,就是知晓情义,懂礼仪,就是只小狗,养久了也通晓人性,何?况人呢?”

    南北脸滚烫,想起雪莲姐给他们?看手电筒的那个春夜,那道?光,直往天上去,她又要哭了:

    “我怕她抢走你,二哥叫咱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没有旁人。”

    章望生?便不再说话,眼睛映着火光。

    南北偷偷瞟去一眼,说:“我晓得错了,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我害怕你不要我,我当时就是害怕得很。”

    章望生?说:“我从没这么想过,你那样做,想过后?果吗?”

    南北不吭声?了。

    “你看到我们?抱着了?亲吻了?真的看到了吗?”章望生?很平和地问她,“南北,你抬头看着我说。”

    南北慢慢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该为了自己去诬陷别人,什么时候都不该,章家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做这样的事。二哥当年?,就是这样被人定?了根本没有的罪名,你不是没见过,章家人自己吃过这样的苦,就更不该对别人再做这样的事。”

    章望生?说完,南北突然趴在他膝头,哭道?:“我晓得错了,三哥,我晓得错了……”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不太明白也不要紧,但我希望你记心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很多事你也许看错了,想错了。”他抚摸起她柔软的头发,南北涕泪糊一脸,她抽噎着抬脸,“三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章望生?轻轻说:“我说过不原谅你了吗?”

    南北哭得更伤心,又把脸埋在了他膝头,一直呢喃喊“三哥。

    章望生?等她哭了会儿,说:“咱们?洗洗,该睡觉了。”

    南北打着哭嗝,从他身?上起开,脸蛋潮红:“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望生?点头:“你说。”

    南北抹抹眼泪:“三哥,你能不能等我长到十八,等我长十八就嫁给你当媳妇。”

    章望生?愣住了。

    第32章

    他一直清楚南北在慢慢长大,但只是?个头高了,仅此而?已。两人太熟悉了,她?在?他眼里没有?性别,章望生说:

    “等你到十八岁再说吧。”

    十八岁很远,他连明天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她?说这些,章望生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话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嫂子开过这样的玩笑,他想到过去,一如既往心痛,便不再去想。

    南北不敢跟他太闹,他刚好点,她?只是怏怏说:“那等我长到十八,你都?娶过媳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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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

    那就更遥远了,章望生没有?娶亲的一丁点幻想,他只是?想,你长大十八岁也许早把今天?的话忘了,未必再和我亲近,谁能保证自己不变?但他又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对他来说,还是?小了,无?法交流这么深。

    “我累了,睡觉吧。”章望生这么说,南北就不再强求了,他没原谅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个念头,弄得她?睡不着,半夜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他床边,把他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握住了。章望生回来睡得很好,还是?家好,连被头的味道都?是?月槐树的太阳照出?来的。他醒了一次,嗓子干痒,咳嗽几声?突然就醒了,手还在?南北那,他先?是?吓一跳,把她?搡醒:

    “你不睡觉,在?我床头干什么呢?”

    南北困得东倒西歪,话也说不清,章望生把她?抱床上来,叫她?在?另一头睡了。

    因为他一直没写认罪材料,特别硬,书记跟马老六商量怎么办,马老六想了想,来章家一趟。

    南北很殷勤,一直六叔长六叔短地叫,她?说自己撒了谎,马老六很惊讶:“这是?闹着玩儿的?”他看看章望生,章望生没想到南北突然跟马六叔这么讲,他已经不想节外生枝了,但牵涉雪莲,让他很矛盾,他担心南北承认撒谎,有?新一轮的风波,可雪莲姐受了许多屈辱……

    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最后,马老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说南北小孩家也许看错了,既然两个人当事人至始至终都?没承认,那必定有?些误会。

    法子是?好的,能不能行得通另说。

    都?听说章望生叫什么感染去了半条命,公社便暂停了对他的惩罚。但会计这个活,他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冬天?农活少,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不少。正经劳力们,要出?大河工,带着农具、铺盖,往几十里外的地方去,一直干到小年才能回来,非常辛苦。剩下的人,要烧荒草积肥,刨粪装车,往田地里送。碰上下雪的日?子,还得蓄雪存水,谁也别想闲着。

    章望生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去出?大河工,在?家休息了几天?,跟人一道刨粪。人都?避着他,劳作的多是?妇女老人,见他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居然还躲过了大河工,特别气愤。大河工是?义务劳动,一走就是?两个月,他凭什么不去?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只埋头干活,冬天?太冷,粪上头的冰厚厚一层,不容易弄。南北跟着他,他干累了,她?就帮着弄,这下更成奇观了。

    没彻底休养好,就去劳作,导致章望生每天?回来都?非常疲惫,要坐好半天?,才觉得心跳不那么厉害。

    南北给他捏肩膀,他便阖上眼,让自己放松下来。

    “三哥,你舒服点没?”她?问他话,只有?回到家里,两人才说起话,这对于南北来说,太压抑了,她?是?活泼的性格,现在?月槐树的人不待见他们,她?受不了这种哑巴日?子。

    所?以,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说话。

    章望生鼻腔里应了声?,南北努力找话:“我听见她?们在?那说,李奶奶好像夜里睡过去了,留了些钱,还有?粮票,都?要交给队里。”

    章望生一下睁开?眼,这是?意料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世上,有?一段奇缘,一个终身未娶,一个到老不嫁,话也不曾见两人说过,李奶奶变作小姑娘,找她?的吴哥哥去了。

    他出?了会神,南北手已经酸了,她?勾住章望生的脖子,脸贴在?那:“三哥,像李奶奶这样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她?要跟她?哒哒还有?娘埋一块儿吗?”

    章望生说:“马六叔会管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把她?横在?自己胸前的手拿开?,想起身,南北见他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想自己碰他,呆了片刻。她?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在?外面是?,在?这里也是?,她?本以为,回到家里不一样的,一天?天?在?外,她?已经很难受了。

    两人很沉默地吃饭,章望生心里很多想法,这个冬天?,他想了许多,有?想清楚的,有?想不清楚的。章家祖上出?过读书人,信奉儒学,讲的是?考功名,报效朝廷。后来,世道几经变迁,没了朝廷,圣人也被打倒,章家的生存之?道,已经不被认同,世事无?常,子嗣凋零,到如今竟只剩他一个,月槐树这片土地没变,月槐树养育了他,却?否定他。

    章望生非常迷茫这一点,他不明白做错什么,为什么这样。他按照父兄的教导行事,却?像被故土抛掉的弃儿,无?从安身立命,学业的中断,更叫人看不到丁点希望。

    即便自己真和雪莲姐好了,又和他人有?什么相干吗?他甚至想到这点,这在?当下,是?大逆不道的,是?反动的。章望生很清楚这些,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不行?

    可跟病中的折磨相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他还活着,活着非常了不起。

    章望生嘴巴越紧闭,思想越活跃,他一回到家中,就容易陷入沉思。在?城里称来的旧书中,有?历史类的书籍,他开?始大量阅读,从滚滚的时间长河里去看当下,从而?得到慰藉。

    因为他的沉默,南北觉得越发煎熬。她?不太确定,留在?这里是?对是?错,她?觉得有?什么变了,说不好,章望生对她?不冷也不热,这让她?受挫,她?需要爱,明确的爱,可不会再有?人给她?。

    腊月里,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雪很深,夜里都?能听到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人们终于闲下来,坐被窝里,女人们补衣裳,老人们抽旱烟,说过去的事情,小孩子则跑来跑去,拿雪球打人。

    南北趴窗棂那看雪,她?没出?去,安静地看外边白茫茫的天?地。她?披着个红袄,还是?凤芝走前给做的,特别喜庆。章望生本进来喊她?吃饭,见她?发愣,说:“以为你还在?睡觉,醒了就过来吃饭吧。”

    她?扭过头,脸上没什么生气,也不说话,窸窸窣窣下床找棉鞋。棉鞋小了,穿着顶脚,提脚后跟好半天?才提上去,手指头蹭得通红,还疼,关节那长了冻疮。

    章望生都?看见了,他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对她?关心太少,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与世隔绝。

    他打算晴天?了,找人给她?再做双新棉鞋。

    “怎么不出?去玩儿?”章望生盛饭问她?。

    南北摇摇头,开?始扒拉红薯,一年到两头吃不完的红薯,她?吃挺快,差点噎着了。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都?不见你写字写作业。”

    “我写了。”

    话到这,又不好继续了,冷冷清清的。

    “过了年,我不想念书了。”南北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很潦草的样子。

    章望生说:“怎么又不愿意念了?”

    南北道:“我想挣工分,不想吃白食。”

    “你不要任性,好好念你的书。”他说完,南北也没反驳,眼泪掉进碗里,她?哧溜下鼻子,继续吃红薯。

    章望生看在?眼里,心头很酸楚:“南北,我最近很累,没太有?精力过问你,你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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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的,咱们一块儿去供销社买。”

    南北还是?摇头,她?在?悔恨中过着冬天?,提不起精神,因为不能回到从前那样,这让她?惶然,又没办法弥补,她?也不晓得怎么办好了。

    章望生想了想,问她?:“你趴窗户那想什么呢?”

    南北拿手背迅速抹了下脸,说:“想我爸爸妈妈在?哪儿。”

    章望生头一回听她?说父母,还是?月槐树没有?的称呼,他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北却?避开?,她?把筷子放下说吃好了,去烧水洗碗。

    “我还没吃好,你怎么就要洗碗了?”章望生试着跟她?开?句玩笑,她?抠着手,哦哦两声?,“那我过会儿再洗。”

    见她?要回东间,章望生拉住她?:“跟三哥说会儿话。”

    她?眼泪一下哗哗掉下来,嘴都?瘪了:“你又不想跟我说话。”

    章望生心里落了个不是?滋味,他说:“没有?的事,我最近身上总没大有?气力,人犯懒。”

    南北点头,还掉着眼泪:“我明白,都?是?我的缘故,我对不住你,可我也不晓得怎么叫你好起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

    她?脸上羞愧极了,又有?点迷惘,像是?只找不着群的羊,她?好像还很焦急,不停地挠她?头发。

    章望生把她?拉过来,抱在?胸前,叫南北靠着,他心软了,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可怜,她?没地方去呀,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他如果再冷落她?,她?活着就一点舒心的事没有?了,她?犯了错,他教育也教育过了,还能真不原谅她?吗?

    可一想到那些屈辱,他的,雪莲姐的,他又觉得怀里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可恨。章望生在?矛盾中用嘴唇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他也只有?她?,她?好啊坏啊,都?只有?她?,这些年的孤独寂寞里,只有?她?在?,他忍不住流下眼泪。

    两人一块洗完脚后,南北想跟他睡,章望生同意了,他揽她?在?怀里,南北手指抠着他秋衣,两个热乎乎的身体?紧紧贴着,非常安心,章望生好像听见她?叫声?“妈妈”,拍了拍她?肩膀。

    这个冬天?,两人关系慢慢缓和,谁也不再提那件事,也不再提雪莲姐,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开?春后,章望生身体?好起来,他不当会计了,又变成最普通的那种社员,而?且不大跟人交流,也没人要给他说媳妇。

    不说就不说罢,他没放心上,温暖的春夜刺激着人,他已经习惯用手,叫自己舒服一阵,释放出?来。南北有?时见他满脸通红从厕所?出?来,很好奇,他神情非常特别,整个人像刚泡了个热水澡,慵懒又满足,眉毛上还挂着汗,眼睛是?迷离的。

    “三哥,你怎么了?”南北担心他生病。

    章望生说自己没事,他有?些尴尬,可语气非常平静,没任何破绽。

    叶儿绿了,桃花落地醉红,春光明媚到不能再明媚,南北继续念书去。她?的女同学有?比她?大上两岁的,发育快,她?们俨然少女,开?始交流身体?变化的心得,南北混在?里头,半懂不懂,但觉得很新奇,很刺激,尤其是?女同学私|处长出?的毛发,令她?格外吃惊。

    “男的也长。”女同学们神秘讨论,你推我搡,笑个不停。

    南北问:“你们见过吗?”

    那可太容易了,男人们说脱裤子就脱裤子,田间地头,马路边上,哪儿都?能尿,也不避讳人,这就跟妇女们袒胸露乳奶娃娃一样自然而?然,叫人看去,毫不羞耻。

    她?不知怎么的,对这个事,怀揣了点秘密的兴奋,也搞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布谷鸟在?黑苍苍的夜里,叫着播种,南北忽然发现自己□□长了几根柔软稀疏的毛发,这弄得她?白天?见到章望生都?有?些不好意思,唯恐他知晓了自己的变化。

    所?以,只要在?家里,无?意跟章望生对上视线,南北就有?点慌,觉得他已经晓得点什么,赶紧避开?。一来二去,章望生察觉出?她?的怪异,吃饭时问她?: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南北啊了一声?,说:“没有?啊。”

    章望生笑笑:“你有?什么事,可不准瞒着我。”

    南北脸忽然红了,嘟囔句什么,章望生笑着拧她?腮:“你是?不是?逃课,去挣工分了?”南北头一回觉得他这么动手动脚,怪烦的,哪儿烦也说不出?,往后掣道,“才没有?,我学的好着呢!”

    春天?令人愉快,章望生觉得自己像冬眠的蛇一样,又复苏过来,他在?外面不怎么说话,回到家里,总要跟她?说点什么。

    他们还在?一块儿看小说,南北对文字的理解能力更强了,想法也多了,她?有?时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窝他怀里,两人指着书上的某句话,讨论起来,章望生的手臂穿过她?腋下,掌着书,南北能感觉到他皮肤是?温热的,她?心里怪怪的,心跳快起来。

    “我想去解小手!”她?蹭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像弹簧,弄得章望生也莫名其妙,说,“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

    她?立马回嘴:“再大也没你大,等你成老头子了,我还年轻呢。”

    章望生说:“不至于,我要是?成老头了,你离当老太太也不算远。”

    南北耸鼻子做个鬼脸,章望生看了说:“你看你丑的吧。”说完自己倒噗嗤笑了。他好像已经把那件事,封印在?了寒冷的冬天?,不去动它,他还是?想跟她?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他们这么相对平静地过了一年,1971年这年春尾,县城里传来恢复高中招生的消息,更有?小道消息,说可能还要恢复大学招生,不考文化课,招工农兵大学生。

    章望生的心思一下动了。

    他去了两趟城里,确定高中肯定要招生。章望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吴大夫留下的那些东西,他清楚,这些东西就是?留给他的,他本来不想再动,可高中招生的消息,太诱惑人了,他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又去了趟小王寨,那是?凤芝新嫁的地方。

    从小王寨回来,他正巧碰见放学的南北,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特别利落,顾盼神飞的模样,在?那些少女中间是?最漂亮最精神的一个。

    章望生见她?笑着朝自己飞奔过来,忽然特别舍不得她?。

    他苦恼怎么跟她?说,她?要是?哭,要是?闹,自己也没办法安心走的。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要走,能继续念书的机会他抗拒不了,没有?机会就算了,可现在?眼前有?,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高中改作了两年制,两年后,他也许就有?机会念大学,他已经蹉跎了好几年,不能再蹉跎下去。

    第33章

    这件事比章望生想象的好沟通,南北只?是愣了愣,并?没反对,这?反而让章望生很意外。

    两人是在自留地浇菜时说的话,章望生提水,南北拿着瓢弯腰,一瓢一个坑,浇灌大葱辣椒。

    “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章望生说。

    南北说好,章望生又交代起来:“我在嫂子那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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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钱,还?有票,不要?太省。”

    南北还?是说好,她那样子,看起来就跟章望生要?出门去趟供销社似的,这?搞得章望生也闹不清她是怎么想的,只?能像当妈的一样,想起什么,交代什么。

    章望生到底还?是去县城里念高中了,入学有个考核,他通过了。高中复课,人们猜风向是不是要?变,学校挺重视的,配了老师,还?有桌椅板凳教材教具,一切都弄得很正规。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章望生这?样大点的有,正好的有,比他还?大的也有,有人跟他一样,带着干粮从?几十里外的公?社,来念书。

    城里是新奇的,老师们从?繁重的改造中解脱出来,重新走上讲台,心情很好,也感染着学生。章望生在这?里碰到了邢梦鱼,冬天住院,他得到过邢梦鱼的帮助。

    住院时,他在病痛中,都不太清楚她名字是哪几个字,现在重逢,两?人都很高兴,章望生问她名字是不是出自黄庭坚的诗,邢梦鱼是个一笑就露酒窝的美丽少女?,她很佩服章望生知晓这?个典故。

    两?人年岁一样,同样因时局耽误高中学业。

    大概整整一个月,章望生都处在重置校园的愉快和?饥渴之中,老师们很好,时常与他们谈心,尤其是语文老师讲起古典文学,慷慨激昂。章望生对每一门功课都非常喜爱,自学和?老师教授,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他跟邢梦鱼很能谈的来,他不爱说话,但邢梦鱼知识面很广,开朗热情,会调动人交流的渴望,大家猜测她的家庭出身不一般。

    天地猛得开阔起来,章望生内心深处非常悸动,老师们丰富的学识,刺激着他,他对南北的担忧和?想念,也被新环境稀释。他给南北写了信,不晓得她收到没有。

    南北起先?住在小王寨,她又见到了凤芝。

    凤芝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她老得很快,那个面容完全就是个憔悴的操劳的乡下妇人的模样,南北觉得陌生,拘谨,凤芝见她也是,她很高兴地拉着南北的手,说她长这?么高了。

    小孩在地上乱爬,一会儿哭,一会闹着吃奶,凤芝疲惫地把衣襟撩开,露出下垂的□□。

    南北看得心里别?扭,她只?能说:“嫂子,我帮你烧饭吧。”

    南北觉得孤单,特?别?孤单,对于章望生去外求学,她很不舍,却不得不让他去,三哥喜欢念书,念书是三哥最大的心愿。

    到小王寨后?,她每天晚上都流眼泪,有时对着漆黑的窗子,有时对着皎洁的明月。她在凤芝的家里,像个客人,到人家里做客就要?有眼色,看主人的眼色。她很快察觉出,凤芝的男人,那个又老又黑的中年男人,不欢迎她,总是阴沉沉盯她看几眼,不说话,却叫人难受。

    她非常不理解,凤芝有过二哥那样的丈夫,是怎么忍受现在这?个人的?这?人不刷牙,不认得字,饭桌上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开口,说的也是牛啊鸡啊怎么的,要?么就是庄稼。

    “南北,吃肉,来,”凤芝给她夹肉,肉是难得的,“肥的香,别?不好意思就当是自个家。”

    旁边几个孩子,你搡我,我搡你,叫唤着也要?吃,伸手把南北碗里的抓了去。凤芝啪一声打了小孩手背,小孩的哭声尖锐响起,男人说:

    “他要?吃,给他吃就是的。”

    南北非常尴尬,她过去抱最小的男孩:“不哭不哭,姐的给你。”小子反手推她一把,一手的油印子按南北衣服上,叫着让她滚。

    凤芝把孩子提溜起来,放到门口,严厉喝他:“今个儿不许吃了!”

    男人便也出去,少有地跟凤芝争执起来,隔壁院子,一墙之邻,住着凤芝的公?婆,婆婆过来问了话,说为着一个外人值当着么,便把小子领自家去吃。

    凤芝一转身,瞧见南北,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凤芝过来搂她肩膀:“南北,别?搭理你小弟,他皮着呢,咱们坐下好好吃饭。”

    南北觉得坐不下去。

    她带着馍馍咸菜,晌午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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