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周念和莫奈联系过,她在电话中提到霍闯想要请莫奈帮忙曝光校园霸凌一事。
莫奈想都没想:“好啊,当然好。”
周念刚接上一杯水,顿住忘记了喝:“你怎么答应得怎么爽快,都不考虑一下吗?”
莫奈:“你都开口了,我还考虑什么?”
紧跟着,周念又听她叹口气,说:“你上回不是说我脖子后面有黑棘皮吗,我去医院检查过,还真的是胰岛素抵抗,就琢磨着不想干吃播了。”
“……”
“换个赛道恰饭,比如减肥博主?”
周念给出很支持的态度:“那这很好啊,你不仅可以继续当博主赚钱,而且更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
莫奈:“嗯嗯。”
刚应完,莫奈想到另外一件事:“诶对了,你说你上次报名参加全国画家联展的事情怎么样,入选没有?”
周念思忖片刻,温吞道:“协会那边联系我,原话是说虽然我的画很好,但因为我这人比较新,所以还是需要考虑一下。”
“你人新?!”
莫奈如闻荒诞,“哪里新啊,你可是周念诶,画画的天才,从小到大得过的奖可以闪瞎我的眼。”
莫奈现在都还记得,她才回花楹镇的那一年,坊间流传着有关周念的神说,说她是女版小梵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画画奇才。
几乎所有美好的词语都能往她身上堆砌。
也还记得,那时候她听说周念家门槛被一个胖胖的男记者踩烂过,她好奇地问过周念真假,周念告诉她是真的,那男记者是真的胖,门槛也是真的被踩断了。
周念搬一根条凳在门檐下坐着,看着院子里奔来跑去的小猪,淡淡笑说:“因为我用的一个新名字报名。”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过去的荣光与耀眼与现在的周念无关,她崭新又生机勃勃,一颗心因曾受过的百般摧折而坚韧。
“我想从头开始。”她说。
望着小猪撞翻一箱小葱,周念只是笑笑,“也想看看,过去的周念能做到的事情,现在的我能不能做到。”
莫奈不由分说地给她打鸡血:“当然可以,我相信你,咱们念念可是天才啊。”
又闲扯几句后,周念挂断电话。
旋即起身去收拾被小猪搞出来的残局。
种小葱的箱子从一道水泥台上翻到在地,湿润的土散一地,里面穿梭着错乱的白色根茎。
箱子是个深绿的塑胶箱,以前烧烤店用来装啤酒瓶那种。
边角被晒得变色,泛出些白色的纹路。
周念把箱子扶正,直接用手去捧泥土,一捧接一捧往箱子里放。
见土捧得差不多,把倒在地上的那一连小葱用手抓起,重新让它立在土里,周念重新种好它,把四周的土拍一拍,按紧实。
谁知那只猪还要过来捣乱,一个劲儿用猪鼻子拱周念的膝盖。
周念被它弄得烦,下意识用满是土的手推在它的猪鼻子上:“走开。”
小猪哼哧一声,猪嘴筒一抬,猛地戳在周念脸上,把土渣子全部蹭到周念的脸上。
周念决定等会儿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霍闯。
让他知道他送的这只迷你猪有多离谱过分。
砰砰——
大门处传来拍门声。
周念下意识看向门口,本想洗个手再去开门,又听拍门声有些急促,便带着满手的泥去开门。
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是最没可能的那一个。
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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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是熟悉的冷厉,辨析度极高的单眼皮,瞳孔里始终蕴着冷凉。
他的头发不再是黑色,而是白金色。
这颜色对皮肤要求很高,得又白又亮才能撑得起来,他的皮肤正好是冷色的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仅帅气并且明度更高。
整个人耀眼得像是在发光,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她家门口。
没有戴口罩,没有戴墨镜,没有任何的伪装措施。
周念听说他新电影的角色需求是要白金色头发,看来他这是已经做好进组的准备。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这样……不怕被人看到吗?”
男人唇角噙着浅薄的笑,单手插兜漫不在意的模样:“团队会处理,而且越伪装越引人注意不是吗?”
他一开口,周念就知道来的人不是鹤遂,而是沈拂南。
她的眼色骤冷。
沉默两秒,周念抿抿唇平静地说:“沈拂南,我记得我明确告诉过你,事情我只和鹤遂谈。”
“周小姐,这好像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拂南抬手往后面一指,“你要是不想等下你家这条巷子堵满人的话,就先让我进去。”
周念眉间微微一蹙,有着转瞬即逝的不悦。
转念一想。
他说得也是,等下家门口堵满人怎么办,她可不想跟着他上热搜。
于是周念侧身,让他进门。
沈拂南用轻瞟她一眼,擦肩而过时轻笑一道:“委屈你了,周小姐。”
周念没搭腔。
又听他优哉游哉地说:“看得出来,你很不想和我打交道。”
周念把门合上,转身看见金发白皮的男人立在院子里。
阳光正盛,他单手插兜,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黑色衬衫,却被他的气质衬得每一颗金色纽扣都何等矜贵。
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笔直又修长。
他一个抬眼,头顶的万丈光也瞬间失色,沦为陪衬。
周念明白。
他的身体里不论是谁的灵魂存在,他的皮囊都是极耀眼的存在。
只用站在那里,就会无数人愿意为他疯狂。
这是沈拂南第一次来到周念的家, 他单手抄兜, 随意地四下看了几眼——爬架上枯死的瓜藤,因近日未下雨而积灰的瓦檐,地上的泥巴土,一只满院子到处乱窜的花脸小猪。
他无言片刻,笑了一声:“周小姐,你这小镇生活,挺丰富。”
周念没说话,脸上还挂着脏泥巴。
当沈拂南再次看向小猪时,小猪正好跑到他脚边,垂着猪头闻来闻去,还在原地打圈圈。
沈拂南低头看着它:“它做什么?”
以周念养了它三天的经验,她波澜不惊地说:“哦,它这样可能是要拉屎。”
沈拂南:“……”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退开一步,小猪就翘着尾巴在他昂贵的皮鞋旁边,整了一泡热烘烘的屎。
沈拂南眉头一皱,赶紧走开,还好没有弄在他的鞋上面。
周念看向小猪抿唇一笑,小梨涡若隐若现的那一秒落在沈拂南眼里,他微一眯眼,没等他看清,周念已经转脚去厨房洗手去了。
洗完手,周念顺便洗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泥巴洗干净。
随后一转身,却被吓得尖叫。
“啊——”
沈拂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身后,她一转身就对上他含笑而非的眼,白金的发亮得晃眼,显得他的黑瞳更加深刻暗沉。
周念双手反撑在洗手台上:“你干嘛。”
沈拂南上前逼近一步,淡笑着问:“周小姐,看你家的猪捉弄我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周念一噎,呛回去:“那你去问猪,干嘛来问我。”
男人勾唇一笑,脸庞英俊。
下一秒,他抬手捏住周念的下巴,“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有点意思。”
周念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沈拂南掐捏着她的下巴靠近,俊脸在她眼前一寸一寸放大,嗓音低沉而蛊惑:“周小姐,要不然你跟我?我带你回京佛,住我那儿。”
他淡绯色的薄唇已至眼前,作势要亲她。
周念生怕被他碰到,狠狠转过脸,皱着眉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拂南恶狠狠地将她的脸扳回,黑眸锁死她的眼:“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
没等周念开口,他一脸孟浪地笑着:“我说我想亲你,你信不信?”
在他此时的眼里,周念满脸水珠,皮肤白嫩,细得看不见毛孔,俨然一朵出水的芙蓉。
周念看见他眼里的几分认真,喉间一哽,强壮镇定地说:“你要是不想再摊上官司的话,就放开我。”
沈拂南不仅没放,手上反而更加用力。
捏得周念下巴生生作痛。
他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话音落下,男人骤然低脸,直逼周念的双唇。
周念飞快地抬起一只手反挡住嘴,感受到沈拂南蕴凉的唇正正落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轻轻颤着。
再慢0.5秒,都会被他亲到嘴上。
紧跟着,周念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他,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被打得偏了脸,薄白色的皮肤上立马显出几道清晰指印,眸底颜色很是晦暗不清。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在想什么。”周念说,“放鹤遂出来只是你的第二选择,你的第一选择是你利用自己来勾引我,想让我着你的道,心甘情愿地把可以摆脱鹤广的证据交给你。”
“……”
“沈拂南,你真的很狡猾。”
沈拂南冷笑一声。
周念深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完:“狡猾到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是自己都不放过,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拂南抬手,长指轻触在那几道指痕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周小姐。”
周念转身,重新洗手,特意搓了搓掌心:“你是很聪明,但是也别把别人想得太笨。”
沈拂南注意到她的动作,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关掉水龙头,周念转过身,明媚乖巧的一张脸上是成熟和镇定:“你想好了吗?让鹤遂出来和我谈。”
“……”
“或者你可以选择直接离开。”
第10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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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沈拂南早就没有选择,他只能选择让鹤遂出来和周念谈,但他仍旧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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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在挣扎。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周念笑了一声。
她觉得他这人也蛮好玩:“你要是一点都不信,怎么会从相隔万里的京佛跑到这里来见我?”
沈拂南被小姑娘呛得哑口无言。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深沉的目光始终盘踞在周念脸上,来回梭巡,像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
周念更愿意将他此时的做法理解成在打心理战。
他肯定在想要不要把鹤遂放出来。
也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想,周念故作轻松地问:“你似乎很抗拒让鹤遂出来,是在害怕什么吗?”
她之前听韩老提过,人格间有压制关系。
若此时掌控身体的是沈拂南,他要是将鹤遂放出来,压制关系转换,那沈拂南再想出来的话会不会就很苦难?
就好比在东济的时候,鹤遂几乎完全掌控着身体使用权,不论是沈拂南还是其他人格出来的时间都很少。
沈拂南微微眯眼,眸底凛着寒:“你在套我话?”
周念保持平静,没有露出端倪,与他擦肩而过往院子里走去:“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话的那就算了。”
“是吗?”
沈拂南跟在她的身后,语调闲闲:“我倒也不怕告诉你,不愿意让他出来是怕他见到你后又会开始发疯,会不遵守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
“同时也担心——”
他突然停住,没再往下说。
周念脚步一顿,转过身,对上男人的眼:“——也担心你压制不住鹤遂对吗?”
这只是她的猜测。
却从下一刻沈拂南眼底一闪而过的暗中得到答案。
果然如她所猜,沈拂南到底是忌惮鹤遂的。
“我很理解你的担心。”周念温声细语地把话说死,“但很抱歉,这如果是一场游戏,那么玩家只能是鹤遂。”
沈拂南差点被气笑,她是说他连拿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选择缄语闭口。
就这么僵持上一阵,日光变得更加盛烈,亮得有些晃眼。
小猪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跑了七八圈。
第九圈……
在它第九次从男人脚边跑过时,沈拂南终于开口:“行,我让鹤遂出来和你谈。”
“……”
“给我一面镜子。”
周念轻怔:“要镜子干嘛。”
沈拂南乜她一眼:“叫他出来,不然你以为干什么,自我欣赏?”
周念:“……”
她抬脚走进堂屋,上楼去拿卧室里的镜子。
周念拿着一圆圆的小镜子出来,只有巴掌大点,她把镜子递给男人:“没找到大的,将就用吧。”
沈拂南接过镜子,举至眼前,他紧紧看着镜中的自己。
沉默数秒。
周念在旁边看着,看他的眼神像是透过镜子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的眼神,她在鹤遂的脸上也看到过。
“喂,疯狗,你的周小姐找你。”
“……”周念的眉心一跳。
真是服气沈拂南的措辞,什么叫“你的周小姐”……?
他这人说话还真没个分寸。
沈拂南盯着镜子看两秒,周念也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他突然转过头来对周念说:“他不出来。”
周念将信将疑:“你有没有好好叫?”
沈拂南薄唇一扯,脸上是挂不住的凉,他被她的话搞得很不愉快:“我倒是知道一个很快就能让他出来的方法。”
周念刚想问什么方法,只见男人霍然逼至眼前。
毫不犹豫地用手紧紧掐住周念的脖子。
是真的掐。
周念一瞬间就喘不过气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涨红。
那样大的一只手,指骨修长,再加上她脖子纤细,几乎被掐得满满整整的,并且他还在一点一点用力。
她伸手,用力地拍着他的手。
他非但不松,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周小姐,你得理解。”沈拂南笑着说,“他心甘情愿地被压制,不用点非常手段,他是不会出来的。”
她被掐得眼睑微微扩长,眼睛里开始充血,额角浮出爆根。
窒息感永远比上一秒更强烈。
周念无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鹤,遂。”
下一瞬。
在她恐慌无助的双眼里,男人的瞳孔开始快速涨缩。
周念知道,这是鹤遂出现的预兆。
顷刻间的人格转换。
男人看向周念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从刚开始的微怔,变成错愕,当他看到周念脖子上自己的手时,又变成震惊。
他触电般把手撤回:“念念,我……”
周念开始猛烈地咳嗽。
鹤遂来到她身边,伸手给她轻轻拍着后背。
周念咳了好一阵,期间她止不住地在想,他还是这样,见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
只要她一有危险,他就会立马出现。
周念等呼吸平顺后,看向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男人,嗓音很轻:“我听沈拂南说,你是心甘情愿被压制的,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那个赌约,赌她爱不爱他。
已经成为输家的他要心甘情愿被沈拂南压制,消失三个月。
鹤遂想都没想:“不是。”
周念知道他在撒谎,欲言又止,顿了几秒还是选择拆穿:“那刚刚叫你为什么不出来?”
鹤遂垂睫,眼里暗淡无光:“不想出来。”
“不想见我,所以才不想出来。”
周念抿抿唇,心里难以避免有一丝难过。
鹤遂仍垂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隐忍而不发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要碎掉,他低声说:
“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是什么?”
“是不敢。”他说这三个字时,眸光颤着。
周念眨眨眼:“为什么不敢。”
鹤遂这才缓缓抬睫望她,深黑的眸里带着易碎和脆弱:“我怕见到你,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缠上你,不要脸也不要命地缠着你。”
“……”
很难去分清这一刻听到这些话的周念,是心狠还是心软。
她很想要抱他一下,安慰他。
同时又何等冷漠地什么都没有做。
“那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周念偏过脸,不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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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脸上的表情,“鹤遂,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鹤遂的目光凝定在周念侧颈上,只觉得不被她拿正眼看着都好痛。
胸口苦涩拥塞,像浸着满满的砂砾。
周念鼻尖微微发红,眼睛酸涨得厉害,她真的很想哭,时隔多年,她好像永远都会对他不忍心,从前是不忍心看他受尽欺辱,现在是不忍心看他伤心欲绝。
她抬头,让光线照进眼里。
心里的悲凉却因这光滋生得厉害。
“鹤遂。”她轻轻喊他一声,“四年多的时间,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找我吗?”
“……”
“沈拂南是整整压制了你四年吗?”
但凡有一次,他找她,或者联系她,只要给她一丁点的希望,她都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身后的男人是长久沉默。
沉默到像是压根儿就没有长嘴似的。
然而这样的沉默是可以诛心的。
周念竭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在东济的时候我让你配合韩老治疗,进行人格整合让沈拂南消失,你也不愿意。你明知道他怎样伤害过我,你还是选择要将他留下,难道是进行人格必须征得其他人格同意,所以你才不肯吗?”
最后一句,反讽值拉满。
周念缓缓转过脸,选择面对他,通红的双眼:“和你在一起的话,还要担心沈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所以鹤遂,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去责怪周念的选择。
一个人只是想让自己不再受伤,想好好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那四年多的时间里,周念已经受过足够多的伤,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已经足够多。
随便换成另外一个人,说不定早就撑不住去死了。
尤其是在他走红初期,周念听了数不胜数的冷嘲热讽,要知道语言是能杀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要害。
看她红得不行的眼眶,鹤遂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念念,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你掉眼泪。”
周念的心无可转圜地变凉,变冷。
他还是不肯服软。
不肯告诉她实情,也不肯提出去做人格整合。
他什么都不肯,只知道做没有意义的道歉。
周念心里一横:“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为你掉眼泪?我就不能为当初愚昧不清醒的自己哭吗?”
鹤遂沉默,微动的眸光里有着挣扎,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像个真的哑巴。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无法成为你没有行动的借口。”
“鹤遂,我倒真的很想问问你——”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一连三句,字字诛心。
如果非要问是哪一刻让鹤遂知道周念对他彻底的心如死灰,那一定是这一刻。
他的内心啸起巨浪,表面却沉默得像片死海。
耳边不停回响那一句——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他刻骨地明白,他和周念是再也回不去,也不会再有未来。
周念清醒地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说:“让你回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和你继续扯这些旧事,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找你回来是有另外一件正事,关于鹤广的,你还记不记得四年以前我才认识你那会,镇外那座山烧了一场七天七夜的火,那时候……”
周念说了一大堆,鹤遂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周围所有声音都在变小,隐隐摇动的树叶也仿佛静止了。
他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那就是——
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
第104章 病症
==============
周念发现鹤遂好像没有在听她讲话,她一通讲下来,发现鹤遂没有半点反应。
他耷着头,一言不发。
细细观察,连瞳孔都是完全固定住的,很像是在走神。
周念一连叫他好几声。
“嗯?”他终于有了反应,恍若大梦初醒。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在听。”
“那我刚刚在讲什么?”
“……”鹤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念有些不悦:“这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认真听行不行?”
鹤遂用手狠狠搓一把脸,手放在脸上没拿下来,他闭着眼,睫毛轻颤,嗓音困顿沉闷:
“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周念不明白:“什么?”
让鹤广受到应有的惩罚还不算重要的事情吗。
他理应恨鹤广到骨子里才对。
她不明白,对于现在的鹤遂来说,不管再重要的事情都显得那么不足挂齿。
在他生命的河流里,她是唯一一条能活下来的鱼。
她现在要彻底离开这条河域,不回头地,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不会觉得再有什么事情重要了。
“你先冷静一会儿吧。”
鹤遂没应。
周念又说:“我去给你拿个喝的。”
冰箱里没饮料,只有冰水,周念倒了一杯冰水回到院子里,看见鹤遂还站在原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他站在暴烈的阳光下,金发衬着极致冷白皮,有着窄收流利的下颚线。
明明是该耀眼夺目才对,偏偏看上去那样的暗淡无光。
也是。
皮囊的耀眼无法抵御灵魂的暗淡。
他像是马上就要碎掉。
周念端着水走过去,递给他:“我这里有一段证明当年山火就是鹤广引发的视频证据,拿去报警吧。”
“……”
“他应该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即便不掺杂任何私人仇恨,鹤广也是罪该万死。
鹤遂接过冰水,低眼一看,发现周念在冰水里加了两片新鲜柠檬和一些冰糖。
他盯着冰糖在水里融化时飘出的丝缕纹路,说:“你能不能陪着我?”
问得小心翼翼又可怜。
周念一下就想到那天,她带着冉银去自首,心境是无比复杂。
今天的鹤遂或许就是那天的她,把滔天的恨意撕开,还是能看见里面的血肉连筋,他再恨鹤广,但亲手把亲生父亲送去坐牢这件事,也是需要勇气。
谁料,他却说:“我不是不敢,而是想和你多待一下。”
是她想错了,周念抿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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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过他额前微碎的金色刘海,看向他深黑的眼:“可是鹤遂,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同行,像当年一样。”
当年宋敏桃带着宋平安投河自尽,是她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豁出去,不畏人言,不顾及任何人的目光,陪在他身边,走过那一条又一条的青石板路。
今非昔比。
如今的她就算愿意,也早就不是当年那样的情况了。
现在她要是和他并肩走在外面,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鹤遂仰头,灌下一大口柠檬冰水,酸甜在口腔中肆虐。
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在最后一丝回甘消泯前,他说:“为什么不可以?”
周念怔住。
她迟疑道:“可是你现在出去的话……”
剩下的话没说,鹤遂懂她的意思。
鹤遂看向她,眸底是她看不透的坚定:“有顾忌的从来都是沈拂南,不是我。”
“……”
“而我,会永远毫无顾忌地走在你身边。”
周念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震了一下。
差点让她没维持住表情。
隔了好一会儿。
周念思索半晌,温缓地说:“你可想好了,我是可以陪你去报警,但到时候引出麻烦,沈拂南肯定会生气。”
那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除开将利己主义贯彻到底外,他几乎和鹤遂一样疯。
“谁管他生不生气?”
“我还以为你很在意他。”周念扯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补充,“不然怎么不愿意人格整合让他消失。”
“……”
鹤遂被她的话呛得缄口。
周念也没再往下说,故作轻松地将话题转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我也应该陪你去的,你想什么时候去?”
鹤遂被“朋友”两个字刺痛耳朵,面上是伪装的平静:“都可以。”
“那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去吧,那会儿不热。”
“好。”他说。
周念翻出那段视频,调到有鹤广的位置给他看。
鹤遂看完视频,良久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周念很好奇:“你都不觉得震惊吗?我当时都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鹤遂漫无所谓地笑笑:“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震惊,只是我很遗憾——”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
周念静静等他把话说完。
等了一会,他都没再往下说。
周念好奇:“遗憾什么?”
她没注意到鹤遂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缩,也没看见一抹动荡从他眼底转瞬即逝。
一个晃眼而已,他的脸上早就清冷如旧。
“也没什么。”他说,“只是遗憾没能早点发现这个视频。”
“……”
“如果在四年前有这个视频,如果……”
鹤遂倏地一笑,像在笑自己,冷讽地说:“哪有这么多如果。”
周念听得云里雾里, 说:“现在发现这个视频也不晚啊, 他还是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的。”
鹤遂沉默。
最后,他嗯了声,扯唇一笑:“也对。”
眼里有故作的从容和洒脱。
小猪刚好跑到鹤遂脚边,在闻他的脚,他低头看一眼:“你养的?”
周念点点头:“霍闯送的。”
鹤遂:“叫什么名字。”
“线面。”
“……”鹤遂顿一秒,“线面?”
周念笑笑:“因为它来我这第一顿饭吃的线面,就给他取名叫线面了,霍闯说它是袖珍迷你猪,长不大的。”
“袖珍迷你猪?”他轻笑了声。
“……”
周念被他的笑晃了眼,一点笑容放在他的那张脸上,都会放大鲜活和少年感,那样醒目,以至于她半天才回过神:“……啊?”
鹤遂翘着脚尖逗了逗那猪,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半年,它能长得比你重。”
周念震惊:“什么?”
鹤遂抬眼望她,笑着补刀:“多吃点,能长到两百斤。”
周念:“?”
一时,她竟然分不清是霍闯笨还是自己。
盯着线面瞧上好一会,周念败下阵来:“没办法,先养着吧。”
鹤遂喝着柠檬水,转头看了眼堂屋方向:“你妈不在?”
提到冉银,周念神色微微一动。
“她去自首了。”
“她居然同意去自首了?”他有些诧异。
“嗯。”
“……挺好。”
鹤遂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光景,果蔬凋零殆尽,瓜藤枯萎,只有一箱用啤酒箱栽着的小葱还活着。
旁边摆着几株要死不活的万年青。
都不是他送的那一株。
也不知道他找回来给她的万年青怎么样了,是被她好好养着还是已经扔掉,他没有开口问。
“重新开始画画了吗?”他问。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鹤遂的眼睛里重新亮了一下,下意识看看她的手,只有画笔才配得上她的一双手,从前如是,现在也如是。
他低低问:“我能看看么?”
顿了顿,又说:“你现在画的画。”
“可以。”
画都在二楼的画室里,周念领着鹤遂上楼。
画室的门推开,映入鹤遂眼帘的都是周念近日画的画,油画居多,阳台上还晾着两幅还没干透的画。
斑驳炫目的颜色,流畅的线条,水准丝毫不迅当年。
反而——
现在的画更有种历经世事后的沉淀感,更成熟,笔触更加能够打动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距离画作一厘米的位置停下:“能摸?”
周念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可以。
手指抚摸上去,感受到一种砥滑的触感。色彩叠加处的厚度不一。
这样的触摸让他渐渐红了眼,连带着指尖也在不停地颤抖。
周念注意到他的异样,看见他泛红而隐忍的眼角,还有颤抖不已的手指,赶紧问:“鹤遂,怎么了?”
鹤遂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胸腔起伏有些不稳,唇角却浮出笑容:“我只是高兴,念念,我高兴。”
他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哪怕要他此刻立马去死,他也能做到绝对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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