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手记。
爷爷的习惯,她也继承了。
这时常在县衙门口赶车的刘老二晃了进来,站在那帘子旁,扯着嗓子道:“你们呀,知道个屁!”
刘老二既在县衙附近做事,又好拉闲散闷,没事就在县衙门口一群一伙的聊天,所以总能得到不少官府的消息,听他这样开头,别人就喊道:“那你说说,你知道个啥?”
刘老二说道:“新知县是京官,在京城还是做大官的。”
几人“嚯”了一声:“这我们也知道。”
刘老二不紧不慢道:“人家不是状元,你们就知道个状元,还知道啥呢?人家是榜眼,状元是第一名,榜眼是第二名。”
“那也差不了多少,你能说个我们不知道的吗?”几人说。
刘老二很快回道:“姓陆,年轻,听说才二十多岁。”
一直写着手记的施菀停了下来,看向刘老二。
姓陆的人不少,三年一次恩科,榜眼也不只一个,但姓陆的榜眼似乎不会有很多。
刘老二没注意她的目光,仍对着拔火罐的几人神气道:“新知县再有五天就过来上任了,到时候你们一看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反正不管年轻的老的,都是一个贪。”一人道。
“笑话,当官不为钱,那和种地有什么区别?”另一人说。
刘老二说:“年纪大的只为钱,年轻的怕是还要在咱安陆讨个小老婆。”
“年老的就不讨?”
一群人说笑起来,施菀收回目光,不知想起什么,出神半晌,随后才低下头,继续写手上的东西。
第25章
几日后,周广祥病愈,进了药铺,施菀便轻松一些。
她与周广祥告了假,去安陆下面的木紫乡寻医。
她在县城内偶然听闻木紫乡有一名老婆婆,擅治黄疸,且不用抓药,用一条鱼便能治愈,堪称神方。
而这治病方法不只她不知道,爷爷的手记、周师父的药方,以及各医书里都不曾提及,所以她要去跑这一趟,不管是以讹传讹,还是真有这样的方子,她都要确认。
找认识的进城卖菜的农人坐了一小段板车路,又走了近一个时辰的小路,便到了木紫乡的石家村。
她进村询问,村口的妇人倒热情,亲自将她带到了那名柳婆婆家。
柳婆婆已有七十高龄,一头白发,正坐在门口削萝卜,似乎是备着菜。
施菀唤她道:“婆婆。”
柳婆婆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施菀。
妇人说:“这是城里一个大夫,说是来找您问您那治黄疸的神方呢!”
“大夫?女大夫?”柳婆婆意外道。
施菀回道:“我祖上行医,我也没有别的营生,便只得行医了。”
随后施菀说明来意,向婆婆请教治黄疸的方法。
柳婆婆倒爽快道:“听他们胡说,不是普通的鱼,得是乌背鲫鱼……”
“婆婆等一等。”施菀说着立刻拿出随身医箱,从里面取出纸笔,将婆婆前面说的快速记下,随后才问:“然后呢?”
柳婆婆见她如此重视,一个女人,既是大夫,还会写字,心下欢喜,又接着道:“对了,鱼还得是活的,重三四两,不能大不能小,连同那鱼啊肠啊鱼杂啊,还有鱼鳞鱼翅,放在石臼捣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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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一味当门子,三分,再拌匀,把这些一起摊在布上,贴在肚脐眼上,如此过一天,到第二天取下,便能见效了。若是严重的,再接着贴两三剂,到有黄水流出,便好了。”
施菀将药方一一记下。
之前带她的妇人问:“你们城里大夫治不了黄疸?”
施菀解释道:“我平常用的药方是苍耳子、薄荷、木通、绵茵,还需要加酒煎服,比起婆婆的方子来倒复杂一下,且若是碰上小儿孕妇或是其他体虚的人,就过于性烈了,婆婆的方子妥贴。”
柳婆婆这时问她:“施大夫,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孙女儿,她身上肿,脸都大了好几圈,可腿上却越来越瘦,都半年了也没见好,这几天说身上没劲,今天一天都躺在床上呢!”
施菀收好笔纸起身道:“那我进去看看。”
柳婆婆马上放下菜篮,将施菀带去屋内。
柳婆婆孙女儿才十七八的模样,施菀看了她面色,问了病情,又把了脉,随后问:“月事是否正常?”
床上少女怔了片刻,才红了脸,声音极小道:“已经半年没来了。”
这时柳婆婆连忙问:“你这孩子,都半年了,之前怎么没说?”
少女低下头不说话。
施菀自是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年纪小,未出阁,便羞于提起这样的事,若眼前的大夫是男大夫,她更不会说了。
施菀说道:“没有大碍,活血化瘀便好。”说着到一旁去写药方,一边朝柳婆婆道:“孩子的爹爹在家么?”
柳婆婆回道:“在,到田里干活去了,她娘听说煮玉米须有用,就去别家给她弄玉米须去了。”
施菀说道:“玉米须煮水确有利水补肾的作用,但她这病更严重复杂一些,单用玉米须没用的,但若是弄回来了,煮着喝一些也无碍。”
随后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柳婆婆:“您等她爹回来,让她爹按这药方去附近药房抓药,服半个月身上可消肿,二十天就能来月事了,但可能会色紫量多,有血块,便要再服几天,到月事正常,浮肿全消,就能停了,差不多便是服一个月的药。再有其他异常之处,可到县城的馨济堂去找我。”
婆婆见她将病情说得这么细,可见是医术精湛,连忙欣喜道:“好好,等她爹回来我就让他去抓药。”
此时之前带施菀来的妇人道:“说起来,我儿媳妇不是刚生了孩子么,却没奶,这可有什么好办法?”
施菀说道:“可试试,以红皮花生、红枣、红豆、红糖四样煮水同服,早晚各一碗,当然,喝多一些也无妨,就会有奶了。”
妇人伸着手指记着,随后道:“除了红糖要去买,其他倒是好弄到,家里去年种了花生和红豆,红枣找吴家婶子弄一些来也可以。”说完,一脸忧心的模样。
农家人舍不得钱,施菀知道她的顾虑,说道:“减去红糖也可以,其他的就再不能减了。”
妇人心喜,立刻点头。
没想到就她们说话这会儿,隔壁妇人听到声音,便来看看是什么人来了,听说是大夫,开方又不要钱,便也说起病痛来,让施菀给顺便诊治。
施菀倒不拒绝,又替她开出药方。
这时候还没到耕种的季节,农人大多在家里,没一会儿这儿便聚了一群人,都来寻医问药。
能面诊的,施菀便替人凭脉问诊开药方,不能面诊的,若病情单一,也能给方子,还有老妇人淋病,小便刺痛难忍,施菀也当即开药箱给人针炙,瞬时见效。
一时间,村人感激施菀医术好,人又善,直称她为医仙。
施菀笑笑,直到日头偏西,再不回城就晚了,才提着医箱离村回去。
到安陆县城时,正是日落时分。
她一进馨济堂,便听见药铺里的人在议论什么,看见她,严峻立刻过来替她接过医箱。
“师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再晚一些天都黑了。”严峻说。
话音落,枇杷就跑过来道:“师父,今天我去李家送药,正好见到了新来的县太爷进城上任,你是没看到,那个好看……又英俊,又高大,穿一身白衣,简直就跟仙人似的,咱整个安陆县,就没第二个这样的人!”
施菀听完,便知道新来的县令真的是他,除了他,再没有旁人会被人这样形容。
“师父,你怎么都没反应?你不好奇吗,我可没夸张,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枇杷继续道。
只有女人和女人才更好一起探讨美男子,药铺里就她和师父两个女人,她很期待和师父一起讨论一番,哪里想到师父的反应比男人还平淡。
施菀回道:“我知道你没夸张,只是觉得县太爷长什么样和我没太大关系。”
“不,师父,你就是没亲眼见他,等亲眼见了他,你一定不是现在这样。”枇杷笃定道。
施菀坐下来,将之前记下的鲫鱼方详细抄写下来,等后面有机会亲自验证过,便能记到手记药方里去。
抄完药方,在馨济堂用完了晚饭,施菀提着医箱穿过馨济堂的后院,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街,再走几步,便到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前,有三棵杏花树,她进院时,就着傍晚最后一丝光亮,隐约看见树枝上星星点点的花苞里,开出了一朵花。
白中带粉的花朵,细细的花蕊,早春时节,杏叶还未长出,这清丽的花在枝头上分外惹眼。
三棵杏树是她住进来那一年栽的,前两年都不见什么花果,到去年才开始开了几朵花,今年则是满枝头的花苞,预示着二三月里丰盛的花期。
她在树下看了很久,不由浅浅地一笑,这才进屋去。
安陆连着下了三日细雨。
雨停那一日,太阳才露了半边脸,陆璘在县廨内接到长喜送过来的一张请帖。
是德安府知府赵襄,同德安府通判、户曹参军、司法参军,以及安陆县县丞、县尉,庙令等等,请他两日后至吉庆楼宴饮,为他接风洗尘。
堂堂德安府知府,品级比他这小小县令大得多,竟还亲自来为他这下属接风洗尘,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于是他沉默着回了请帖,两日后前往吉庆楼。
吉庆楼是德安府最大的酒楼,共有三层,哪怕放在京城也不算简陋。
然而这一日吉庆楼却空无一人,全场皆由德安府与安陆县这一批官员包下,美酒佳肴,艳舞笙歌,连陪酒女都有十多名,据说将德安府大小七八个青楼的头牌姑娘都收罗来了。
陆璘带着极浅的笑意,与官员们推杯换盏,说一些互相吹捧的话,无非就是官场上那一套。
他非常清楚,这些大小官员为何对他如此客气。
当然不是因为他。
因为他姓陆,因为他那个做副相的父亲。
而他呢,十岁便有神童之名,十五岁拜当朝宰辅为师,二十岁高中榜眼,名动京城,风光无限。
随后任清贵馆职,得皇帝赞赏,三年服紫袍,人人都说他要在三十五岁之前知政事,成为最年轻的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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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切都是他父亲的庇佑,只要他不听父亲劝阻,一意孤行,最后总会撞上南墙。
老师过世,他受冷遇被任闲职,到去年,他因反对太后代皇帝受百官朝拜、继续把持朝政而被贬,任了这七品的安陆县令。
仕途七年,将至而立,他却一事无成,满心茫然。
他知道该如何青云直上,知道该如何揣摩上意,却做不到。
这一年,他连降六级,离自己的抱负理想越来越远,远到几乎看不见。
在吉庆楼捱了两个时辰,陆璘以不胜酒力为由,拒绝了县尉章炳留宿吉庆楼的提议,乘了马车离开。
他执意离开,其他官员便都遣退了青楼姑娘,送他离开,杨钊与章炳这两个安陆县下属更是送了他好一大段路才各自离去。
与两人告别后,早已夜深,陆璘回到马车内,面带疲惫,一副淡漠之态,沉默着坐于马车尾,连外面街景也无心看。
长喜知道自家公子厌烦今夜的酒宴,也沉默着没去打扰他。
夜色沉寂,只有星月微光,空中透着早春的寒。
陆璘,长喜,还有雇的车夫都安静着,只有马车驶在路上的轱辘声。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黑影在前方的路上,远远朝这边靠近。
坐在车板上的长喜盯着那黑影看了许久,却仍是看不真切,不由紧张地问车夫:“你看那是个人吗?”
车夫发出疑惑的声音,没马上回话,只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车速,等那黑影越来越近,两人都看了出来,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或者说,是个男人背着个女人急匆匆往这边跑着。
但那人看上去已经跑了很远的路,早已没了力气,跑步速度越来越慢,此时看见一辆马车,在路旁犹豫一会儿,随后突然就停下来,放了背上的女人在地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旁。
车夫“吁”地停了下来。
“老爷,求求你们,捎我一程,带我去医馆,我给钱你们,让我救救我娘子,她快不行了。”
车夫自然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个主,看向长喜。
但他知道,这新来的县太爷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京城来的富贵公子,连德安府的大官都要巴结奉承他,包下那么大的三层酒楼请他吃饭,可他看上去有些冷清,不像好说话的人。
这么半天,陆璘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在车内问:“怎么了?”
长喜回道:“公子,有个人让我们捎他去医馆,他夫人看着快不行了。”
“让他上来吧。”陆璘说。
长喜便下了马车,让那男人将他妻子背上来。
男人连连道谢,可抱妻子上车时却不知把她放在哪里,显然车板上本就有两个人,没位置了。
这时里面年轻而沉静的声音道:“你们两人都进来吧。”
第26章
男人连声道着“谢谢老爷”,进马车里面去。
车内没有点灯,车帘被外面的仆人撩起,只能隐隐绰绰见到车内坐着个浅衣的年轻公子,身姿修长而端正,光线太暗,看不清容貌,却莫名被他身上那种不同于旁人的气质所震颤,觉得他高贵出尘,又觉得他威严不可侵犯。
他恐怕不只是个有钱人,还是官宦之家出来的。
这时外面的车夫问:“去哪个医馆?”
男人一边将妻子放下,一边说道:“我听说城里馨济馆的周大夫医术高明,要不然去馨济馆。”
“这个点,馨济馆早就关门了,那周大夫眼高的很,你娘子又是这么个情况,不会给你开门的。”车夫说。
“那……”男人从下面村子赶过来,不知该怎么办。
但他也明白,车夫说的一点儿没假,城里的大夫都看不上村里的穷人,他妻子又是这样的情况,不知能不能活命,大夫才不愿意让人死在自己医馆里,索性一开始就不接诊。
这时车夫说道:“我带你去小医仙那里吧,她是周大夫的徒弟,心善,医德好,会接诊的。”说着就将马车往前赶。
长喜这会儿问车夫:“那小医仙医术好吗?我看他夫人已经不省人事,还在抽搐,怕是耽误不得。”
车夫笑道:“当然好,其实我和小兄弟说,我们县城里的人都觉得小医仙的医术比她师父还好一些,主要为什么,她师父守旧,抓着个方子就八百年不变,小医仙就不同了,不只四处收罗医书,还走访村落找什么游医、老人问偏方,又关心病人,我们其实都更爱找她看。就去找她,我作保,肯定没错,再说这大半夜的他这情况去别家医馆,还真没人会收。”
车夫正是刘老二,他赶车多了就肩颈疼,常去馨济医馆拔火罐,这时县太爷身边的仆人问起,他便打开了话匣子,给仆人介绍起来。
长喜初来乍到,也不了解安陆的事,便让车夫往那小医仙的住处去。
走了几条街,马车在一处巷子内停下,车夫刘老二一边让男人将他妻子抱下来,一边去敲门。
“施大夫,施大夫?”
长喜坐在车板上,看着他们。
没一会儿,小院的门开了,没等里面人出来,刘老二便道:“有个人半途拦了我的车,怕是不好了,施大夫给看看。”
“求大夫救救我娘子!”
“我看看,似是中了毒,快背她进来!”那大夫说。
长喜在马车上看着这边,奇怪道:“这小医仙竟是个女大夫?”
他觉得意外,虽说女大夫不是没有过,但确实少之又少,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没什么女人会去做,而且医者要认字、要识药、要学医术,懂这些的女人也算半个大家闺秀了,随便就能找个不错的人家,不必去做大夫。
陆璘在车内听到了长喜的嘀咕。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窗的布帘,外面隐隐飘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他伸手,撩起布帘,见着不远处种着几棵开着白花的树,似乎是杏花。
这样的夜,弦月挂在半空,微寒的风徐徐袭来,配上几株杏花树,似乎恰到好处。
花不多,大多还是花苞,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移下,正好看见之前乘车的男子背着他妻子进院内,一个身量纤细的年轻女子在一旁举着昏黄的油灯,替他照着亮,在车夫的粗大嗓门中吩咐男人将他妻子放到屋里去。
果真是个女大夫。
连京城都不曾有女大夫,这小小的安陆县城,竟还有个女大夫,且名声极好。
他觉得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一眼,见女大夫已进去,车夫从院内出来,便将帘子放下。
……
县丞府内,杨夫人看着杨钊沐浴后回房擦头发,朝他翻白眼:“今天算是让你快活了吧,德安府的姑娘想必是个个美如天仙了?勾起男人来,估计也比咱们这小县城的能耐。”
她知道今晚吉庆楼的排场,回来也是闻见杨钊身上一身酒气,便朝他阴阳怪气。
杨钊回说:“那你可真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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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今晚是什么日子,赵知府宴请新任知县,还是京里陆尚书的公子,我这种八品小芝麻官,当着知府和知县的面,有多大脸在那儿喝花酒?”
说着叹声道:“我这喝的是酒,流的是汗,两个时辰,我得注意着德安府那些大老爷,盯着知县这个小老爷,比在县衙当一天差还累。”
说完就躺到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杨夫人听他说得不假,便来了兴致,推他道:“那新知县,真有外边说的那么好看?”
杨钊哂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妇人果然就关心这些,隔了一会儿,却还是回道:“那是当然,天生俊朗,又是名门公子,那气度不是咱们这普通人能比的。”
“那你们今天把他侍候好了没?他叫了几个姑娘作陪?晚上留在吉庆楼过夜了?”杨夫人在家里待得烦闷,探听起这新知县的风流事。
杨钊睁开眼,摇了摇头,正色道:“他没过夜,也没让姑娘作陪,姑娘坐在他旁边,他看也没看一眼,也不知是真不近女色,还是看不上这小地方的女人。”
“这么说你们没把他陪好?”杨夫人问。
杨钊回答:“那也不是,看他似乎还挺客气。”说完便长出了口气道:“这是知府大人该琢磨的,可不关我这芝麻小官的事。”
杨夫人说道:“也是,只要这新知县好侍候就行了,管他那么多。”
之前杨钊和她说过,新知县只是为人不大爱说话,上任这几天,除了公事,两人就没说过什么话,别的倒还好。
杨钊摸了摸她的肚子:“快睡吧,别想七想八了,熬夜伤身。”
杨夫人这才睡下。
第二日杨钊上县衙时,陆璘早已在后堂翻看往年诉讼刑狱文书。
前几日,他看完了安陆县往年赋税、户籍田亩册等等,对县政有了大致了解,今日开始,又来看沉积案件了。
不管怎么说,杨钊觉得这个高门公子还是挺勤奋的,至少比他勤奋。
杨钊客气道:“陆大人怎么没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到县衙了?”
陆璘回答:“醒了,便过来了。”
杨钊一边坐到自己的书案前,一边问:“陆大人还是住在县廨后院吗?那地方毕竟狭窄简陋了些,附近其实有好几处不错的宅院,大人若有意,我可带大人去看一看。”
陆璘摇头:“我就一个人,有张床便好,暂时不用。”
“那大人可需要随侍丫鬟?我家中有几个丫鬟虽是乡下来的,干活却也伶俐,要不然我叫两个过来照顾大人起居?”杨钊说。
陆璘回答:“不必了。”说完他问:“这个杨湾盗窃杀人案,案犯将主人砍死,逃亡五年还没抓到?”
杨钊看了看案卷,连忙回道:“是,听说是去了外地,一直没见踪影。”
“黄大人呢?”他问。
黄盛便是安陆县县尉,主管治安与刑事缉捕等,杨钊一边暗自欣喜这缉拿案犯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一边回道:“黄大人前日说城郊有人为争菜地而打起来,以致两家人械斗,大概是去跑这事了。”
“他若回来,让他来找我。”陆璘说着,将杨湾盗窃杀人的卷宗放到了一旁,而那里已经放着另外好几本卷宗。
杨钊想,这下黄盛得挨训了。
谁知陆璘接下来就问:“前日让杨大人清点核算的库银账单好了么?”
杨钊直流冷汗,心想这不才两天吗?一边则连忙回:“快……快了,还有些没核算完。”
“好,核算完了给我。”陆璘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旧案卷宗,倒没说别的。
可杨钊早已着急起来,立刻就拿出之前才做了开头的账单继续核算起来。有了这么个勤奋的上级,他和县衙一众官员有得忙了。
谁知忙活到正午,正要用午饭,杨家来了个小厮,急匆匆进县廨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刚才在在院里摔了一跤,摔得严重,直喊肚子疼,让小的赶紧来叫老爷回去。”
杨钊急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起身,连忙朝陆璘道:“大人,内人有孕在身,正要临盆,这一跤恐怕非同小可,下官……”
“你赶紧回去,夫人安危要紧。”陆璘说。
杨钊连忙随下人一同出去,一边问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这会儿施大夫应该已经到了。”小厮说。
杨钊急道:“快快快,乘马车回去。”
午饭,县衙的官员与吏员都在食堂用饭。
都是熟识的老同僚,县尉主薄几人谈起杨钊来,说道:“也不知杨夫人此时情况如何了。”
另一个也叹声道:“是啊,前几天阴雨,路上怕是还湿滑,一时不慎就摔跤。”
“没事的,我听人说那馨济堂的施大夫号称‘小医仙’,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医术比她师父还精湛,且擅长女科,遇到安胎接生之事常能转危为安,不会有大碍的。”有人劝说。
陆璘安静听着,不由想起昨夜也听过“小医仙”这个名号。
那个执灯的纤细身影,身为女子,却能在安陆有这样的名声与口碑,着实可敬。虽与杨钊不过共事几日,他也盼望杨夫人能平安无事。
到下午散衙前,杨钊却又来了,面带喜色,走路生风。
同僚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夫人是逢凶化吉了,陆璘也关切道:“杨夫人一切可好?”
杨钊按捺着欢喜,说道:“劳大人挂心,一切安好。内人因摔跤而早产,倒是有惊无险,平安生了个儿子。我想着连日耽搁,账册还没做完,所以过来,顺带向大夫报个平安。”
陆璘回道:“杨夫人才临盆,大人理当守在家中,账册的事也不急于这会儿,大人这两日也可告个假,多陪陪夫人。”
杨钊连忙道:“多谢陆大人,家中倒也无事,内人说有施大夫在倒让她安心些,也请了乳娘,嫌我在一旁碍眼,把我赶来了。”
陆璘轻笑,没说话。
杨钊内心觉得这新知县虽清冷疏离,却也不是个刻薄的人,不由让他顿生好感。
他有心与陆璘拉近些距离,便说道:“说起来,听说这施大夫以前的夫家就是京城里做官的,兴许陆大人还认识。”
陆璘淡声问:“是么,是哪一家?”
“是哪家我倒不知道,兴许我夫人知道。”杨钊说完,有些暗恨自己起这个话题,自己却又不知道,便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道:“反正她姓施,闺名一个菀,据说是祖辈订下的婚事,朝廷下放的一个官到了云梦泽,碰巧被施家爷爷救了命,两家便许了婚事,后来施家爷爷病故,施大夫便去了京城,隔了几年回来,说是与京城的夫家和离了,在这儿做起了大夫。”
陆璘抬起头来,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说她叫,施……菀?”
第27章
杨钊非常肯定地点头:“对,是这名字,我夫人就信她的医术,与她熟悉,都是我夫人说的。”
尘封的记忆浮入脑海,陆璘想起来那个与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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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三年夫妻,然后要了五百两银子与他和离的女子。
施菀,这是她的名字,杨钊口中的施菀,就是这个施菀吗?
记忆里,她总低着头,一副怯懦谨慎的样子,丝毫不像他们口中救死扶伤的施大夫。
但他记得她爷爷的确是行医的,也的确是在爷爷贬官至云梦泽时相识,从而订下婚约。
见陆璘一直不说话,杨钊自己道:“想必是京城的官多,大人不一定知道,再说也不一定是和离,说不定是那大户人家找了个理由将人休了,毕竟她也没娘家,没处申冤,回头我再问问我夫人,看她夫家是姓什么的。”
陆璘没回话。
杨钊以为他是对这种话题没兴趣,便闭嘴了,没想到隔一会儿,他突然问:“她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县城的?”
杨钊问:“施大夫吗?”
“嗯。”
“听我夫人说是四年了,前两年还是学徒,可医术着实好,后面就自己看诊了,还带起了徒弟。”杨钊说。
陆璘再没问什么。
傍晚,杨钊见陆璘放下公务回去休息,自己才收好东西回家去。
施大夫早已离开了,新生的小儿子睡得正香,杨夫人精神倒还好,围着抹额,靠坐在床头,将孩子放在边上,自己怜爱地看着。
杨钊也看了看儿子,见他身体瘦弱,不由问:“这孩子早产快一个月,这么瘦,会不会体弱?”
杨夫人回道:“不会,施大夫看过了,说孩子一切都好,悉心照料,别冻了,过个把月就胖了。”
杨钊点点头。随后问:“说起来,施大夫在京城的夫家姓什么,你知道吗?”
“姓陆啊!”杨夫人说。
杨钊愣住了,不敢置信道:“姓……陆?”
杨夫人很快道:“是啊,她倒是很少说起京城的事,但我不是和那李夫人一起玩吗,周广祥是她叔,她知道得清楚,京城那户人家就是姓陆,挺大的官,好像是什么部的尚书。”
杨钊出着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陆大人姓陆,而且他爹,不就是吏部尚书吗?
京城还有别的姓陆的尚书吗?
似乎没有,难不成施大夫嫁的就是陆大人家?
该不会,是他什么嫂嫂或是弟媳吧?
这时杨夫人感叹道:“施大夫一个孤女,又没娘家做靠山,去了这种人家不定怎么受折磨呢,那些富贵人家的婆婆,佛口蛇心,磋磨起人来那是外面都看不出来的。”
“这种话少说,小心祸从口出,得罪人不自知。”杨钊提醒。
杨夫人轻哼一声,不屑道:“我在安陆自个儿家里说几句京城里的大官,难不成人家还能听见?别说尚书,皇帝我都敢说。”
杨钊无奈,只好说道:“陆知县就姓陆,他爹就是吏部尚书,京城里的尚书,就他一家姓陆。”
杨夫人也愣了,将他看了半天,最后不敢置信道:“所以陆知县和施大夫……”
“不知道,我就担心这施大夫以前的夫家和他们家是什么关系,所以你别说天高皇帝远,说话还是注意些。”杨钊说。
杨夫人点点头,随后敏锐地问:“这陆知县的夫人是谁?”
杨钊回答:“这我哪里知道,人家在京城呢!”
杨夫人没再说什么,低头去看孩子了。
两日后,陆璘正在县廨内看着旧案,便听前面有人击鼓鸣冤。
来安陆上任这几日,他也升过几次堂,无外乎,张家和李家争菜地,打架;刘家和吴家因锁事发生口角,打架;陈家的牛跑了,被王家牵走了,王家不承认……总是因为锁事,总是要弄得大打出手。
他起身去升堂。
惊堂木拍响,衙役将鸣冤之人带上来,为首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她身后是个差不多年龄的男人,陆璘看向堂下,发现那男人有些眼熟。
他想了想,回忆起三日前,自己从德安府夜归,在路上载了个送妻子看病的男人。
这人,似乎就是当日那位丈夫,而他身前的女人,看身形,似乎正是那天晚上他背着的妻子。
所以,他妻子终究是得救了?
女人已在堂下跪倒,哭诉冤屈。
她说着安陆方言,陆璘有些听不懂,便拿起状纸来看。
原告孟方氏,状告同村寡妇朱氏因与原告丈夫通奸,便向原告投毒,意欲谋杀原告,但原告却没被毒死,而是在送医后捡回一命。原告如今已好转,便决定上告朱氏谋杀。
这是陆璘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当日孟方氏的样子他也看到过,全身抽搐,不省人事,若非送医及时,此时恐怕已经丧命了。
陆璘对着状纸,亲自询问孟方氏,同时又向她丈夫孟洪生确认,孟洪生先是沉默不语,随后承认的确与同村寡妇朱氏有染。
随后陆璘便传朱氏。
与朱氏一同被传唤过来的,还有孟家村其他两人,那两人也能证实朱氏与孟洪生有染,且在三日前,方氏中毒当日,朱氏便在雨后的村里找地耳做菜。
地耳的确可以吃,许多人都会在雨后去采地耳,但在他们村里,与地耳一起长的,还有一种黄色毒蘑菇,农人都知道但凡长得鲜艳的蘑菇都不能吃,这些蘑菇统被人称为鬼蘑菇。
那日朱氏便在家做了菜包子,去送给方氏吃,方氏自称吃了包子便开始呕吐、腹痛,所以朱氏一定在包子里下了毒。
而邻居都能证实,朱氏曾用这种蘑菇毒死过邻居家的狗,所以她用同样的手法第二次杀人也说得通。
朱氏除了争辩自己没有下毒,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璘问她为何要给方氏送包子,她只低着头说方氏刚知道她和孟洪生的事,大哭大闹,她怕方氏将她和孟洪生的事闹得太难看,所以想讨好方氏。
这理由,并非没可能,只是多少有些牵强,也许就是一时念起,要毒杀方氏。
陆璘也审出孟洪生前些年穷苦,后来学了木匠手艺,帮人做木活,竟赚了些钱,盖了新房,还多置了几亩地,在村里算得上富户,朱氏与孟洪生偷偷往来两年多,是非常想嫁给他的。
更何况,方氏还哭诉,朱氏三个月没来月事,很可能怀孕了,不能再等,她有足够的动机去铤而走险杀人。
案子到这里,似乎朱氏就是向方氏投了毒,一切合情合理。
但有毒的包子已经没了,陆璘觉得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他问方氏:“你既知朱氏与你丈夫有染,对她怨恨,为什么还要吃她送来的包子?”
方氏哭道:“我一向省惯了,虽然心里恨她,可又觉得这么好的白面,一定是我家那没良心的男人给她的,扔了也是浪费,便吃了……”
说着,又哭起来,哭得哀痛欲绝,泪如雨下。
陆璘想起替方氏解毒的大夫来。
包子已经没有了,方氏还有没有吃别的,全靠她自己说,孟家村的人也因同情原配,明显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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