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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躲前夫驿馆遇奇事
入夏了,怀瑾细数着,自己已经和张良分别两个月了。
她麻木的喝着酒,想着时间久了,她再想起张良,好似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时间过得快,她感觉自己才刚坐下喝了一坛酒,就已经黄昏了。
怀瑾戴好遮阳的锥帽准备回家吃饭,骑着马晃回去,却见到府外两匹马正在吃草。
大约又是哪个慕项氏名而来拜访的客人,怀瑾这么想着便准备从后门绕回去,省得客人见到她又要客套一大堆,还要问及她一身男装。
只是刚调转马头,她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下意识的第六感,她便下马偷偷溜了进去。
果然在客堂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怀瑾呼吸一滞,转头就悄然离开。
他竟然又找来了,来找她干什么呢?特意告诉她一声,沉音被他救回来了是吗?还是没救回来想找她算账?这两个答案,都能让她满心怒火。
出去骑上马,她直奔城外的驿馆而去,叫小二打扫了一间房,她准备在这里住半个月,保证谁也找不到她!
怒气冲冲的在房间里坐到半夜,怀瑾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偷偷告诉项羽一声,项家的人要是找不到她会着急的。
不过……她不回去,张良一定明白她知道他来了,故意躲着不见。
她就不信,他会一直不走。
如果真的一直不走怎么办?怀瑾分析了许久,如果他非要等到自己,说明是他后悔了,特意来找她和好的?
那么她要原谅他吗?这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先躲起来吧,怀瑾最后蔫巴了,躺在床上发出了一声长叹。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忽然的,外面突然传来了异响,怀瑾耳朵一动,现在可是半夜,莫非遭贼了?
怀瑾从床上爬起来,贴着房门听了一下,响动时而有时而没有。
怀瑾便拿上剑和烛台,准备出去看一下。
把门推开一条缝,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黑暗里,正死死的看着她,怀瑾心瞬间停了跳动。
她没有尖叫,只是扔了烛台,刷的一下抽出了剑。
“壮士,老朽只是出来打盆水而已。”对面那个鬼一样吓得她差点猝死的人说话了,是一个老人,眼神平静。
可正是这眼神一点波澜没有,整个驿馆又一片漆黑,才让怀瑾想到了鬼。
听到对方说话,怀瑾把剑放回去,然后抹了一把冷汗。
天知道,她刚刚简直快背过去了,默默的和老人对视了一小会儿,怀瑾说:“对不住,我听见外面有响动,以为有毛贼。”
老头没理她,只是一瘸一拐的端着水走了,看他进屋,怀瑾才知道这人住自己隔壁。
一片漆黑,烛台已被打翻,怀瑾想叫小二来给她点火,但她现在要是喊了,恐怕整个驿馆的人都醒了。
无奈之下,她厚着脸皮敲响了隔壁的屋子:“能不能……借个火?”
老人面无表情的把自己屋的烛火拿了过来,怀瑾就着点燃豆灯,然后看见老人左脚光着的,脚面上鲜血淋漓。
“您这是?”怀瑾友好道:“可需要我帮忙的?”
老人默了一瞬,将她让了进去。
他在榻上坐下,看着怀瑾:“阁下是男是女?”
“……”她如今没有诚心装男人,只是图男装方便而已,因而也没有压着嗓子说话,一开腔就是一道清亮女声,难怪人家要问她了。
见她久久不作答,老人便说:“我脚上扎了铁钉,你能帮我拔出来吗?”
怀瑾杵过去一看,果然一根钉子从脚背上扎了进去,她疑惑:“只听说过踩到钉子的,您这……”
莫非用脚背走路?您老练芭蕾的?
“意外。”老人用粗布将血迹擦干净,看着怀瑾:“劳烦阁下了,老朽自己下不了狠手,试了半晚也没拔出来。”
这钉子绝对钉穿了脚骨,怀瑾也有些下不了手,并非是嫌弃对方,只是她怕拔了钉子血止不住,也会有感染的风险。
“您身上有药吗?”怀瑾犹豫了一会,问道。
老人打开一个小布包:“老朽刚刚去厨房拿了一些灶灰。”
“好吧。”怀瑾说了声抱歉,然后颤颤巍巍的去拔那根钉子。
不过只是刚一碰到钉头,老人的汗就痛出来了。
她只好停了手,问:“敢问长者姓名?”
“老朽毛亨。”老人说。
怀瑾道:“晚辈赵怀瑾,生于邯郸。”
毛亨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拔钉子,反而和他报上姓名来。
怀瑾迎着这目光,干笑道:“我怕您等会疼得受不了,所以先和您说会话,好让您别那么紧张。”
毛亨笑了一声:“阁下倒是有些诙谐,无事,拔吧。”
怀瑾把他的脚放在软布上,一边引开他注意力,说:“其实我是女子,前些时日我休了我夫君,回了娘家。今日到这里,是因为我夫君来这里寻我,我不想见他。就想着,在这驿馆里躲个十天半月。”
“竟有……”毛亨果然感觉到惊奇,怀瑾便立刻动手将钉子拔了出来,毛亨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呜咽,然后安静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注意力一转开,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疼了?”怀瑾迅速的把灶灰包在他脚上。
毛亨抽抽两声,老迈的脸上露出笑意:“声东击西之法么?你这女子倒也有些主意。”
“倒还谈不上兵法,毛先生高看我了。”怀瑾也是一头汗,她在铜盆里净了净手,转头看见毛亨眼神古怪。
怀瑾以眼神询问,毛亨道:“这是老朽准备用来净面的水。”
“我再去给您打一盆?”怀瑾讪笑一声。
毛亨摇摇头,拿出布条将伤口包住,慢悠悠的和她说着话:“听你说话颇有章法,还知声东击西是兵法,可见好教养,不知是出自哪个世家的女子?”
“怀瑾的舅父,是西楚项氏。”她这么说。
老人却又摇摇头:“楚国女子温婉多情,不似你这种……休夫?倒是第一次听见,新鲜得很。”
言语中并无斥责之意,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怀瑾当即便想,这老头想必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正想着,毛亨又问:“老朽看你拔剑收剑很利落,不像是短时间练出来的,你的家族还让你学这些吗?”
“我曾拜到一位大儒门下,君子六艺都学得一二。”怀瑾交代说,她拿起豆灯准备告辞了。
毛亨又问:“哦?大儒?是哪一位?说不定是我好友。”
口气很大啊,怀瑾心里笑着,她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荀子的徒弟,可不是跟谁都能做朋友的!
于是她端正笑意,说:“先齐稷下学宫祭酒浮丘伯先生,正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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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丘伯?”毛亨惊讶了一下,随即摇头笑起来:“竟不知道他收了一位女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世界之小。若论辈分,你该叫老朽一声师叔。”
怀瑾呆了一下:“您也是……荀师祖的徒弟?”
“看来你师父不常提起我啊。”毛亨摸了摸胡子,似是感叹:“也是,数十年不曾见他了,不知这老东西还记不记得我。”
他看着怀瑾,竟然松了口气,说:“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老朽的,这时候竟把你送到老朽面前。”
怀瑾警觉起来,感觉对方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己。
“既是我辈门中人,那么我有一事要托付你。”毛亨突然笑容一敛,严肃道:“有人正在追老朽身上的一件东西,我脚上的伤就是他钉的。眼下足伤不便行走,不知道那人何时又追上来,所以只能托付给你了。”
卧槽!这他妈是攒了几年的霉运啊!
怀瑾心里快哭了,面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什、什么东西?送到哪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毛亨起身就去枕头下面翻东西,一会儿,他翻出三卷大竹简递过来:“这是《虞氏春秋》,老朽需要你帮忙带到三川郡阳武县交给一个人。不知道张苍你认不认识,他也是你师叔,你把这卷书交到他手上。”
怀瑾似是没反应过来,呆呆说:“知道的,师祖逝世时曾在兰陵见过张师叔。”
可是,见过归见过,你这个师叔她也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你她妈真叔假叔啊!就要让她干这种有危险的活!不干!坚决不干!
“师父去世时,你在身侧?”毛亨一愣,经年风霜的眼珠浮起泪花。
怀瑾低了头:“那时年幼,随师父前去兰陵送了一程,师祖是寿终正寝。”
“师父……他临终前可有说什么?”毛亨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怀瑾愣了半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张良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时……他们都在兰陵。
心情当真复杂,怀瑾思索着,眼睛慢慢睁大:“师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不到小毛了,让他好好的。原来他老人家口中的小毛,是、是您啊!”
“徒儿不孝!”高龄老头子在她面前大哭,怀瑾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来救救她吗?!
正原地踌躇着,是不是要赶紧走,毛亨突然从榻上站起径直给她跪了下去,怀瑾觉得自己又要被吓死了,救命!
“老朽知道你不愿,便当老朽求你。”毛亨给她磕了一个头。
怀瑾觉得很折寿,连忙把他扶起来:“有话您慢慢说,如此大礼,实在夭寿!”
磕头算是重礼了,他一个老人对一个小姑娘磕头,甚至有点失德——因为怀瑾当不起。
“这卷《虞氏春秋》是个要紧的东西,不瞒你说,派人来追老朽的,是你另一位师叔,也是如今的丞相李斯。”毛亨虽上了年纪,说话却十分有精神,比起浮先生颐养天年的闲散舒懒,他的精气神直逼年轻人。
默了一瞬,他接着说:“这卷书,是师父传给我的孤本,老人家嘱托我绝不可落入李斯之手……”
怀瑾凉飕飕的打断:“送到张苍师叔那里怎么就见得安全呢?”
这天下除了嬴政,还有谁比李斯更有权势?
“李斯绝不会冒犯张苍。”毛亨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
怀瑾又想问问原因,但毛亨抢先道:“他们之间的事我绝不会再告诉第四个人,你不要追问。”
说着他皱起眉,盯着怀瑾:“你帮老朽把书送到阳武,权当老朽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需要毛氏家族做任何事,老朽都会应承你。”
两人对视了半晌,怀瑾心里哀叹一声,把书接了过来,默默问:“我会有生命危险吗?”
“李斯虽然不要脸……”毛亨说着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恼怒嘴巴太快口出歹言在小辈面前失了礼数,停顿了一下他平和道:“同门一场,他不会为了一卷书而伤我性命,追我的那人也对我也还算客气。”
“那您脚上的伤是……”既然客气,这枚钉子怎么说?
毛亨低下头,似乎有些头疼,片刻他直言:“那人要从我衣兜里拿书,我躲避时踩到蛇窝了,那人搭救时误伤了我,因而才有功夫脱了身。”
“……”这可真是令人尴尬的事情,怀瑾心里给那位仁兄点了根蜡。不过这么看来,她答应去送书,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她还有一个问题:“万一半路上被那个人追到,把书抢了怎么办?”
“他又不认识你,怎么追你。”毛亨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她是不是没脑子。
怀瑾又有了一个问题:“那我能叫别人帮我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毛亨,直接从百度上给你们复制过来了:“毛亨师从荀子,是历史上著名的大经学家。毛亨编纂注释《毛诗训诂传》时,正赶上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亨深知李斯的为人,他用计谋害死了同门师弟韩非,再说毛亨收藏的《虞氏春秋》、《荀子》、《诗经》等书书籍较多,李斯绝不会轻易放过毛亨。
为避免《诗经诂训集》被焚,他们暂时将诠注好的《诗经诂训集(传)》改名为《潍》。他便将《毛诗训诂传》传于侄子毛苌。随后,毛亨带一部分毛氏族人逃到山东东武城,毛苌带一部分族人迁到鸡泽。”
毛亨、李斯、张苍的恩怨只是为了推动剧情,不会细写。
第302章 再经淮阳遇韩信
毛亨奇怪的看着她:“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驿馆里躲你以前的夫君?此去阳武,快马不过四五天,等你回来你那夫君恐怕早走了。你年轻小姑娘,出去玩一趟不是更高兴?总好过在这里发闲。”
那倒也是,怀瑾心道,老天爷给她机会出去旅游,去一趟也不算亏。
于是便与毛亨说定了,对方还给了她一枚玉环做信物。
怀瑾在第二天一早先溜回了项府,如果要出远门的话,有些东西就必须带上了。
苦恼的是,她的房间在项府最里面,一进去看门的就会发现她,若有那起得早的门客,肯定也会看到她。
惴惴不安的摸进门,院落里静悄悄的。
“小姐……”扫洒的侍女们总是最先起的,哪怕现在天才刚亮。
“嘘!”怀瑾比了一下,她们全都闭了嘴,然后拿着扫帚侍立在一旁。
不理会她们,怀瑾快步往自己房间去,张良和韩念想必是住的客房,和她的那个院子不在同一边。
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经过项羽屋子时,还听到了他的鼾声。
到了自己房门前,怀瑾如同做贼一样开了门,确保自己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往放书的架子边去。
一个手肘长的袖袋,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张写着现代汉字的羊皮。这全是甘罗给她的好东西——出门在外必备的。
把袖袋拿上,怀瑾心道自己还得把“自制卫生巾”拿一袋走,于是往屏风那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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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绕过屏风,怀瑾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榻上睡了一个人,白皙俊逸的面容再熟悉不过了,怀瑾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许是刚刚过来的脚步声太大,张良倏然睁开眼:“谁?”
他那样警觉的坐起来,怀瑾猝不及防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张良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
怀瑾看也不看,扭头就跑,屏风也被她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别走!”张良立即反应过来去拉她,怀瑾一感受到拉力,便顺力往他的方向一倒,张良不防备她有如此动作,不小心就撞上了床沿。
就是这个空档,怀瑾立即飞奔出去。
她脚下好像踩了风火轮,飞速的往外跑,经过正厅时还撞倒了侍女的水盆,活像后面有鬼追她似的。
理智告诉她,或许可以停下来把话说清楚,但她心里有一股愤怒在说,赶紧离开!赶紧离开!不要再见他!
想想他那天,不是转身就走吗?那自己何必要因他的呼唤而停留?
她飞奔到府外,利落的跳上马。
这一趟动静太大,项梁披着衣服跑了出来。
怀瑾看到客堂里人越来越多,张良也追了出来,门框内那张容颜实在俊逸得过分,他好像生气了……这匆忙的一眼,怀瑾观察到他的眉头是紧紧皱着的,唇也微微抿着,他站在那里没动,指着门外的她对韩念吩咐着什么。
衣着不整的韩念立即追了过来。
怀瑾立即回了神,挥剑斩掉了缰绳,对项梁大喊道:“怀瑾出门云游一段时日,舅父莫要担心……”
话未落音,马儿一撒蹄子就跑了出去。
也不知项梁听清楚了没有。
一路飞奔到了城门,下了马在城门登记,然后她又开始跑了起来。
骑快马就如开卡丁车,刺激得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
等日上三杆,怀瑾走出五六十里地了才停下来,主要是马跑不动了要喝水。
下了马怀瑾的腿都是软的,往后望了一眼,这么远应该追不上来了。
她牵着马走到河边,让马自己去吃草喝水,自己倚着一颗大石头坐下来。许是太久没有骑快马了,怀瑾有点想吐,深呼吸了好几次,这股恶心感才压下去。
跑得太仓促,怀瑾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从经过的民户家里买了一些干粮。实在是粗糙得不能下口的东西,不过她也是饿了,只好将就着对付了几口。
黄昏日落时,她又到了淮阴。
怀瑾于是去了上次借宿的那个少妇婧嫂家里,这次婧嫂看见她就是一愣,等怀瑾表明要借宿之后,婧嫂就拦住她要掏钱的手,笑:“公子上次给的钱财还有许多,这次就不必了,尽管住下吧。”
“今日借宿一晚,明日就走。”怀瑾这么说。
婧嫂抱着儿子,笑问:“上次那个小公子倒没跟着您呢。”
“这次有急事,出来得比较突然。”怀瑾央少妇打了一盆水,将脸上的灰尘洗去。
婧嫂看着她的面容,忽又笑道:“公子长得和女子一样美丽呢,说话也温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您相貌生的好,老人家常说,男子女相有福气。”
怀瑾点点头,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两银子给她:“劳烦烧些好饭菜,再来一壶酒。”
婧嫂接了钱,笑眯眯的出去买菜了,出门时照例让怀瑾帮忙看孩子。丑生是个话少的小男孩,见怀瑾闭着眼睛坐在一边,他便乖巧的坐在外面玩泥巴。
打坐调整了足有一刻钟,怀瑾才觉得自己的气息匀下来。这时婧嫂便回来了,将一坛酒交到了她手上,然后去厨房做饭。
怀瑾拔开塞子喝了一口,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喝上了酒,才算真正休息下来了,怀瑾这时想起了清晨时看见的张良。韩成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沉音也被他安顿了下来,所以他有时间便来找她了?
他似乎瘦了一些……怀瑾忆及他,觉得他气色不大好。
“不要再想了。”怀瑾使劲甩了甩头,不要这么没出息!
正出着神,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婧嫂道:“公子,你去帮我瞧一眼吧。”
厨房噼里啪啦的,想来婧嫂是走不开身。
怀瑾就起身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短打的年轻男子,观衣裳普普通通。
但怀瑾的观察力一流,开门这一眼就扫到了这人头上的冠子,上面镶嵌了一颗黑色的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顶冠,但却因为有这颗黑宝石,就成了非富贵之人不能戴的东西。
“这位公子,不知家中是否方便借宿?”男人开口询问,低沉的嗓音带着疏懒的音调,怀集一愣,在门口叫了婧嫂一声。
“在下并非家中主人。”怀瑾欠身闪到一旁,但男子的眼神却奇异的盯着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怀瑾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不悦,等婧嫂出来时便进屋去了。
料想婧嫂必定不会拒绝,果然不过一会儿,那男子就进来了。
婧嫂道:“今日要委屈公子挤一晚了,出门在外不容易,不能叫这位公子在外头吹一夜风啊!”
怀瑾微微一笑,并未作声。
婧嫂也不需自己同意,毕竟这是她家,自己只是过来借宿的路人而已。
况且,这榻足够大,两席铺盖分开在左右墙根,谁也不会碍了谁。
婧嫂又去了厨房,丑生坐在地上抓蚂蚁,怀瑾坐在小木桩上看丑生,实际上眼角却注意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这人一进来只是先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在角落里坐下,慢腾腾的从胸襟里掏出一个东西。
怀瑾使劲偷瞄着那边,这里丑生闻着香味就过去了,原来那人拿出的是一包饴糖。
见丑生眼巴巴的瞧着,男子便把拿了一块给他,然后看向怀瑾:“你要吗?”
怀瑾婉拒:“多谢,不过我不爱吃糖。”
“你的声音像黄莺儿一般动听,不似男子声线。”男子突然开口说。
怀瑾淡淡一笑,道:“音容皆是父母给的,我也不能控制,就如有些人天生美有些人天生丑,那么我音如女子又有什么奇怪呢。”
男子像是憋着笑一般:“说的是,天生的!”
这人说话很不正经,怀瑾漠然的别开眼。
男子又说:“我叫桑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姓桑?似乎没有什么有名家族是桑姓,怀瑾想了一圈,慢慢介绍道:“在下赵怀瑾。”
“相逢便是有缘。”桑成说话时总像是憋着笑,神情也是带着揶揄,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只是他说完这句,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就一起看着丑生玩蚂蚁。
片刻后,桑成看着她腰间的剑,道:“赵公子的佩剑不是凡品。”
“友人所赠。”怀瑾言简意赅,不想和这人多说话。不过倒是好眼力,这把剑是嬴政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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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轻薄的铁剑,用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缺过口。
桑成说:“这位友人必是尊贵之人。”
怀瑾呵呵笑了两声,嬴政有许多宝剑,就如现代富豪喜欢收集车一样,嬴政喜欢收集马、剑、美女……这把剑大约是他私库里最不起眼的一把了。
不一会儿,婧嫂的饭做好了,几人围坐一桌开始吃东西。
“赵公子要往哪里去?”吃饭时桑成问道。
怀瑾便想,这人应该不是贵族吧,贵族出身的人有个习惯,吃饭时都不爱讲话。
不过看他的行动举止却是好涵养,眼力也过人,不是一般富商人家的孩子能有的。
怀瑾慢慢说:“我要去三川郡。”
桑成似笑非笑:“真是缘分,我也要去那里,咱们可一路通行了。”
怀瑾看了他一眼,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低头吃起菜来。
桑成似乎有心与她搭话,吃了几口菜又问:“赵公子是哪里人?”
“秦人。”怀瑾最后一丝和气也消失了,目光如炬的看着桑成。
她并不知这人底细,但是这短短几句话便让怀瑾本能觉得有些奇怪。
她饭也不吃了,只是带着一种威胁的笑容看着对方,她以往露出这神情,总有人被吓到。
此时婧嫂便小心翼翼起来,虽然眼前这两人突然都没说话,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发慌。
然而桑成视而不见,吃着菜疏懒的看着怀瑾,一双眼有着隐隐的笑意。
“如果你再盯着我……”怀瑾火了,只当自己还在会稽,正要出言威胁时,门再次被敲响了。
婧嫂屏息过去开门,竟然又是韩信过来要饭食了,不知怎的平日嫌弃他得要死,今天却因这无赖的到来松了口气。
“你这遭瘟的,倒是每次都能赶上饭点!”婧嫂一见到韩信就没好脸色,骂骂咧咧的去给准给他拿饭。
韩信看到怀瑾,一双沉郁的眼睛闪了闪。
“韩兄,不若进来一起吃?”怀瑾拦住婧嫂夹菜的动作,把自己的坐垫让出来。
韩信点点头,默然走进来在怀瑾让出的垫子上坐下。
婧嫂惊讶不已,连忙又拿出一个软垫出来,笑着跟怀瑾说:“公子倒瞧得起他。”
“上次回家时路遇韩兄,一见如故。”怀瑾倒了一杯酒给韩信。
韩信一言不发,直视怀瑾点点头算是感谢,然后将她倒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不客气的开始大吃大喝。
看着韩信仿佛饿了好几天似的,怀瑾忍不住问:“淮阴的物价很高吗?”
她虽不知道平民的物价,但平时也听张良说过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销有限,而她上次给了韩信那么大一块金子,不至于这么一个月就花没了。
听出她的言外之音,韩信说:“请人吃饭,三天就没了。”
这人当真是奇怪,不过怀瑾想了一下,就笑道:“仗义疏财,韩兄颇有君子之风。”
“不过是一个穷人突然发了财便在人前炫耀罢了。”韩信如此说,他的声音也和他本人一样沉闷又阴郁,即便是自嘲也听着像是自贱。
桑成一下笑了出来,韩信看都不看他,只是半低着头吃饭。怀瑾瞥了他一眼,防备之意淡去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良哥下线半个月,女主会改嫁,双洁党可等到刺秦篇写完后直接跳到最后几章。
另:接下来政哥会上线,不过政哥的性格已经变动。十多年了,大家的性格都已经变了,女主也是良哥也是,所有人都是。
第303章 夜不成寐惊现枕边花
吃着饭,怀瑾问韩信:“韩兄家在何处?”
韩信说:“在婧嫂家后面不远的地方。”
“今夜可否去韩兄家借宿一宿?”怀瑾客气的请求道,见婧嫂着急,她又连忙解释:“我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榻而已,嫂子不必多想。”
韩信便道:“若不嫌弃,自然可以。”
桑成则笑道:“我们已然相识,如何算是陌生人?”
他每次说话都像是憋着笑,好像怀瑾是个逗趣的人,他说:“若是赵公子不习惯,我可睡地上。”
怀瑾不愿意同这个人多说话,等韩信吃完饭起身走的时候,她便也跟上了。
婧嫂一路相送,连声抱歉,怀瑾着意解释了许久,才让婧嫂回了身。
离去时,桑成则一直倚着门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走远。
跟着韩信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一个破旧的宅子下面停下。
宅子虽破旧,却有别于周围的民房,瓦顶上全长满了青草,大门也破了一扇。尽管如此,这老旧的高墙仍然彰显着主人家从前的富贵。
跟着进了屋,一眼扫过去里面的住宅塌了一半,只剩一间挂着草帘的屋子,韩信打起帘子示意她进去。
怀瑾颔首,脱了鞋走进去,地板上铺的竹席旧的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不过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角落里一张铺盖一张矮桌,其他陈设全无,只有地上垒起小山似的书简。
平民家里不会有这么多书,看来韩信似乎是个没落的有钱人啊。
“家中简陋,只有这处能住人。”韩信一边说,一边去箱子里翻出一张陈旧的老皮褥,他说:“今夜你睡这里,我去隔壁。”
隔壁也是一间屋子,不过塌了一半,没有窗户没有门,韩信大概只是睡在墙角的砖瓦堆上了。
怀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指着另外一边堆书的角落,说:“把这里搬开,你可睡在这里,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不喜与人同榻,自然也不惯与人同屋。”韩信低声说,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们这些贵族子弟,是比较矜贵的。”
“我只是不喜欢刚刚那个人,故意从婧嫂那里脱身而已。”怀瑾动手将那堆书简搬开,腾出一块空地,又把书简垒成矮小的一面屏障,这样两人睡觉谁也看不到谁了。
韩信便抱着皮褥在她整理出来的空地上坐下,问道:“他招惹你了?”
“这人说话就听着讨人厌。”怀瑾这么说,那个桑成给她的感觉十分朦胧,与她说话每句话都像是别有深意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位小公子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韩信说着把前天没看完的书又拿起来,想趁着天黑之前再读几行字。
怀瑾坐在铺盖上,被子虽老旧,但却无异味,她闷笑一声:“我表弟在会稽,他……被我舅舅押在家里读书写字呢。”
韩信一边看书一边分心与她说话:“你这次要去哪里呢?”
“我去三川郡,帮人送个东西。”怀瑾说,外面天色有些暗了,大约再过一个小时就天黑了吧。
怀瑾躺下,枕着韩信的枕头,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咦了一声,八卦似的坐起来看着韩信:“你的枕头被女人睡过?”
韩信抬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柔和:“枕头前日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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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洗过。”
“香草是谁?”怀瑾好奇的问道,她光是知道韩信会很打仗,却并不知韩信的老婆是谁,莫非就是这位叫香草的姑娘?
一提起香草,韩信的阴郁像是散了不少,他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
原来是青梅竹马,怀瑾暧昧的笑了两声,复又躺下。
天马上就黑了,她听见韩信把书放了起来,她问:“怎么不把灯点上继续看?”
等了一会儿,韩信才回答:“家中买不起灯。”
……怀瑾倒忘了,蜡油似乎也有点贵,许多百姓家都用不起。
但这会儿实在太早了,她也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信聊着天:“你父母呢?”
“死了。”这回韩信倒是立马就回答她了。
安静了一小会儿,怀瑾又问:“那你是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吗?家中也没有亲戚了?”
“全都死了。”韩信说话总是直接又简短。
怀瑾觉得自己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便主动说:“我父母也死了,我十岁的时候就在外面流浪了,不过我比你稍微好一点,一直有一个人跟着照顾我。”
“是你的亲戚?”韩信不喜多话,不过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这人是贵族又赏识他,且还帮过他。
因而怀瑾与他闲聊,他也试着回话,不过他不大会说话。淮阴的人都觉得他讨嫌,不知今天会不会聊得不高兴。
“是我的亲人,不过他前些时日去世了。”
韩信觉得她语气里有些滞缓,是不是聊到对方不开心的地方了?韩信有些惴惴,香草说得对,他确实生了一张笨嘴。
沉默了一会儿,月亮挂上半空,室内有了清冷的月光。
怀瑾又真心实意的发问:“你为何不去做点生意?或者去种种地?我看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大喜欢你。”
那边韩信安静了一会儿,怀瑾又解释:“你别多心,我并不是觉得你游手好闲,只是觉得你可以过得更好。”
静默须臾,韩信说:“这里的人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自小要靠他们养活,却又不肯听他们的意见去种地养活自己,所以他们觉得我活该受饿受穷,因此人人讨厌我。”
怀瑾呆了一下,是啊,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吃闲饭又不干事的人。
韩信看着也不像一个懒货,怎么就不肯去干活?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都不会饿死的。
“你忽略了一件事情。”韩信接着说,他的语气忽然有了冷意:“他们一边怒骂我嫌弃我还要一边养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对啊!为什么啊?这些人也没什么义务要养他啊。
怀瑾意识到韩信是在等她续下去,她连忙问出声:“为什么?”
韩信说:“这是他们应该的。”
怀瑾想起,上次在桥上,他也说过这句话。
呆了一下,怀瑾问:“为什么?”
可这次韩信却没有再回答她,怀瑾看着窗外出了一回神,又把包袱里的书摸了一遍,然后把包袱当枕头枕着,就这么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怀瑾浑身都有些浮肿,大约是一路上骑快马她的身体已经不能适应了。
伸了个懒腰,她看到另外一边韩信睡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而她的枕边,有一小束鲜花。
怀瑾愣了一下,摇头失笑,她把花拿起来看了一下,上面还有新鲜的露珠,似乎是刚采的。
想着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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