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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烛火在起伏的山峰间跳动, 傍晚的余晖洒向大地房梁。
人的五官很奇怪,白日里看着正?经端方,到了晚上被烛火那么一映, 那火似烧在脸上,点在心里。
景黛身子骨实在是不康健,不光要对抗自己不争气的身子, 还?要费心将眼?前叠影的画面不被人发现的归到一处去。
眼?前人已香肩半露,媚态尽显。上头那个倒不争气了, 她趴在宋伯元的胸膛前, 边小声微喘边将自己的手探进宋伯元的腰间。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宋伯元笑着摇摇头,唇角微勾着反手揽在景黛的腰间。
“就在这御书房内,把你吃干抹净。”她语态带着侵略,人却软绵绵地。那双染上薄欲的眸子,半阖不阖地盯着宋伯元。等到宋伯元不想再等时,她一把扯开?了宋伯元头上明黄色的发绳。
此时的宋伯元长发尽数散于那铺满折子的桌案,长度直到景黛最喜欢的腰窝处。
她抬手点一点发尾,力道的最终不偏不倚地点在了那敏感的腰窝处。
“我是想多?活几年的,你知道吧?”那话里夹杂着委屈还?带着些许哭腔。
宋伯元本被她毫无章法的手法撩拨得正?如佳境,此时听了她的话,忙微抬起上半身观察她的表情。声音可?以唬人,表情可?以作假, 但眼?神却是最真实的。
那双眼?睛里此刻不光装着黎民社稷,伟光正?之外, 还?有源自灵魂深处本能的欲望火海。
欲望种类繁杂, 面对死亡的生存欲显然该排在那里头的最上方。
“可?我,”她冰凉的手指沿着一节节的脊梁直达宋伯元的后颈, 再一转方向,如濒死之人寻求方向般死死地抓上了宋伯元的颈子,“我,我只能对不起你了。”陷驻负
宋伯元其实很能理解她,在得知景黛染上极乐的最开?始,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就此瞒住,等到她日渐萎靡,慢慢记不起任何人之后,将她圈在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她们?的地方,或是村庄,或是孤山,等到她苦命的人生走到终章,在陪同着抱在一起死去。那尸体或许会被好心人发现,将她们?合葬在一处,又或者只是被上了山的狼群当成一顿美餐。
这些她都想过,唯独没想过的是,景黛选择清醒地死去。
她甚至没办法站在道德最高点指责她,因为她没立场。曾灿烂过一生的人,死去更该伟大。
后辈人或许会骄傲地提起她,嘿,你知道吗?当年女?娘是不许读书的,更不可?能入科考。参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那时候进了军营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你问怎么改变的?京城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嫁入国公府,随后送纨绔夫君从?军,那同时以辣手权臣形象,名镇大江南北。而不是接下来再可?惜地谓叹上一句,就是,命不好,后来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见人就咬,不认人咯。
宋伯元也跟着有些难过,她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在景黛那双看过太多?黑白的双眼?上。
“姐姐累了吧?”
景黛抿着唇,没出声。只是宋伯元的手掌下缓缓滑出一滴泪来,她也是不舍的吧?
宋伯元心一紧,想要抽手看她的状态,景黛却抬起手死死握紧了她的,不允许那手动上分毫。
她处在自己习惯的黑暗里,鼻尖嗅着宋伯元身上的桂花香气?,对她轻声道:“累倒还?好,因为喜欢。”
她像是在评价自己的人生,又或者只是单纯在评价今晚突来的惊喜。
“ 阿元,我很庆幸,你是宋伯元,而我是景黛。”庆幸这宿命的羁绊里,还?能参杂着半真半假的情意。装的时候久了,连当事?人自己都已真假难辨。
本该挥洒□□的夜晚,也跟着笼罩了一层挥不散弄不开?的迷雾。
景黛缓了缓后,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些许气?力。她其实想给宋伯元留下一个?好印象,哪怕只是午夜梦回之际,突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即使咳了血也要给她一个?最美满的云端。
显然宋伯元消受不起。
即使景黛百般保证,她此刻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最后还?是被那欲求不满的人,随意翻了个?身就轻而易举反将她压在身下。
“你不要动,就让我抱抱你。”
景黛却不听,越说她挣扎得越欢。直到宋伯元吊起眉梢,她才肯撅撅嘴表达不满,“我说了,我没事?。我肯定,能满足你。”
显然那话她本人都不太相信,说得断断续续的,没有半分她白日里的果敢自信。
宋伯元象征性?地点点头,抬了手摸摸她的脸,“知道,只是我想抱抱你,行?吗?”
景黛这才乖顺下来,她老实地躺在那能铬死人的桌上,抬手推推这边,又拨拨那边,嘴上嘟嘟囔囔:“干不得活的老牛被主人偷着杀了吃肉,也要写上七八个?折子递上来,他们?就是知道这折子要过我的手,故意折腾我呢。”
宋伯元这时候才真心觉得今夜可?爱。
她从?景黛身上起身,又拉着景黛细长两头的手臂将她拉正?坐直在已狼藉一片的书案上。
“这些你都看过了,才堆到九殿下眼?前的?”
景黛像学生被老师抽查作业般骄傲地点点头,“那些入不得眼?的先被我扔回去了,就你看到的这些,也只不过是我手里的十之一二,我怕小九看到那些不好的,也打了退堂鼓。”她长叹口气?,头耷落着,连那被书案蹭乱的发尾都跟着泄气?,“人一旦有了死期,那时间就如珍宝,要亲眼?看着从?自己指头缝里溜出去,再干着急也没用。”
这样的景黛对宋伯元来说是格外新?鲜的,她现在能抱怨,也能与自己分担忧虑,更像个?有喜悲的活生生的人。
虽然晚了点,但终归人在改变。
宋伯元对此表示同意,她双手将景黛冰凉的手指头捏在中央,搓一搓揉一揉,待人都跟着懒洋洋地支不住身体要软绵绵软乎乎地靠过来时,宋伯元才接住她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你想我留在汴京辅佐新?君,这事?翻过来覆过去地被你提了几百遍了。我答应你。”
景黛那因撑不住而合起的双眼?被这话一激,身体都跟着凉上半边儿。这是她所希望的,却不是她心里最阴暗处所希望的。这事?说来复杂,人心难测,景黛不想再深入地了解自己本身的劣根性?,索性?含糊地“嗯”了声,双臂搭在她肩头。
“我答应你,却需要你知道,”宋伯元轻而易举地将她腾空抱起,继续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你。如果明日你便不想要一个?两朝忠臣,而是需要一个?与你共度余生的良伴,我便脱去盔甲,与你在道观了此余生。”
景黛有些眼?热,正?好宋伯元的肩膀是裸露着的,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将眼?泪蹭到她白里透着健康的肌肤上。
宋伯元不忍心看景黛脆弱,话锋一转,又道:“你知道对我来说,其实照顾一个?病弱之人并不算难,就算姐姐疯了,力气?也一定没我大,到时候姐姐要是不听话,我就罚姐姐背书。像姐姐方才对小明空那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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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神恶煞的。姐姐若是还?不肯听,我便做那恶魔,让你夜里耗费够了精力,白日便不会再闯祸了。”
景黛的脸躲在她的肩膀处,好一会儿后才声音闷闷地回答她:“你根本就不了解疯子,再多?的爱意也会被长年累月的疲累所磨平。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也不愿意你因为我受苦受累。就算只能在你的记忆里,被你记恨着或者怀念,都好过,我们?两相埋怨。”
宋伯元听懂了她话里未尽的情意,她将她放倒在御书房内用以供皇帝小憩的塌上,亲手帮她褪了靴袜后,才单腿跪在那塌边自顾自对她道:“等姐姐不能自理以后,姐姐惹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给姐姐穿那种书生服,里头就只着姐姐的红肚兜,等到有一日,我也烦了倦了的时候,就给姐姐腰上套个?绳索,我们?两个?栓一块儿,大海里喂鱼去。等到宇文明空那辈人长大以后,就在码头上给咱们?二人立块无字碑,能保佑过往船只也算攒了功德了。”
“攒了功德作何?”景黛的眼?皮都耷落下来了,御书房内的塌不够软不够暖,她闭着眼?去扯宋伯元的手腕,“冷。”
“攒了功德下辈子再一起。”宋伯元快速脱掉脚上的靴,连被子带人地将人卷进自己怀里,又拍了拍,“下辈子,姐姐可?要做个?康健之人,我要做那体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生活事?细皆要姐姐帮忙才行?。”
“那我岂不是很累?”景黛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把自己打得泪眼?朦胧的。
“累怎么了?你就该为我累。谁让姐姐这辈子让我操心了那许多?,”
“不对,明明是你,”景黛费劲地撑起眼?睛提起手指戳戳宋伯元近在咫尺的脸,“叫我操心了那许多?,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那行?。”宋伯元笑着亲亲她的侧脸,连着几夜没说过好觉,铁打的人也跟着困倦了,尤其是景黛在她面前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那就姐姐还?是姐姐,我还?是我,姐姐身体康健我也会帮姐姐忙的。”
“那我不认识你怎么办?我嫁给别人了呢?”景黛看起来是真的忧愁,她认真又较真儿地拉拉宋伯元的手,“你别睡,你说。”
宋伯元无奈地笑了两声,把她好好地圈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直到景黛的双眼?皮开?始打架,她才回答道:“姐姐要是嫁给旁人了,我就去抢亲,反正?我有力气?。还?有啊,我能断言,当我见到姐姐的第一眼?,我就会喜欢上姐姐。”
景黛已经在这种刻意渲染幸福的温暖且安全的环境下被哄睡。
讲了一大套故事?的宋伯元反倒不困了,她抬手揉揉自己的脸,稍一动作,怀里的人立刻扭了扭,将她的手臂实打实抱在怀里,才肯安心地继续睡去。
宋伯元低下头,看了看景黛那明显瘦削下去的脸,心疼得凑过去亲了亲。这么一动,景黛又醒了。
她也习惯自己醒了睡睡了醒,被这么折腾着也没给宋伯元露出半分怨气?出来,还?能翘起唇角朝她笑笑,“怎么不睡?要不要姐姐抱着你睡?”
景黛看起来柔软了不少?,宋伯元反倒心酸得要命。
如果能选,她还?情愿景黛是那个?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狠角色。最起码那时候的她胸怀大志,意气?风发。总好过这时候的她,总是哀伤着小心算计着还?能弥留在人世的时间。
她冲她摇摇头,将她抱紧。
“好人会有好报的。”宋伯元凑到景黛的耳边小声道,像是在安慰景黛,又或者只是在安慰她自己。
毕竟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牛不能下地干活了之后,也确实被它?的主人亲手杀掉并且吃了肉。
这世道本就不流行?于此,心中还?有期冀的人才总拿那种话来搪塞自己。
景黛挣脱开?宋伯元的怀抱,她将身上的被子扯出去一大半盖到宋伯元的身上,学宋伯元哄她那样,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好人有没有好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定胜天。”
燃了大半夜的烛火被人用掌风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间宫殿,就像灯火辉煌的光明从?未在这层层宫銮中出现过,只有门外悬挂着的两盏红灯笼还?在暗自发着光。
即使殿外无人走动,廊下的雪也铺了半尺厚。
第 102 章
自打从那寒冷地回京,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后,宋伯元才终于在昨夜睡了个好觉。
好在身体年轻,再怎么折腾, 眼神依然熠熠发着光。
她弯腰站在床边认真看了会儿进入梦呓中的景黛,不敢碰她,遂直起身走向?门口, 谨小慎微地开了门。
门外正如她们二人第一日成亲那样,王姑率众人候在廊下等着伺候景黛起床梳洗, 小黑一身黑, 手上没端盆,而是忧心忡忡地跑过来对她小声道:“爷,有消息。”
大早上有人扫过雪,廊下早已?恢复如从前?。她赫然发现古树的枯枝突然在晚冬发了绿芽,忙拉了小黑去到僻静处,认真仰起头端详起那古树来。
“公子所言不错,知?冶确实于?昨夜带着金银细软一路偷着离开了京城。”
宋伯元嘴角一扬,回过头来看了眼御书房紧闭的房门,叹息了一声:“咱们家大娘子啊,就是?喜欢玩这套。”
小黑上前?两步,“知?冶脚程快,一路都是?官道又在官驿换马,这破绽露得分明不像咱们大娘子的作风。”
宋伯元眉头一挑, 突然站到亭下横梁处,一脚蹬上了那古树, 将要?落下来时手掌覆在小黑肩头维持平衡, 待站稳后才扬起头抬手触了触那嫩芽。
嘴上喃喃道:“今岁是?个好年头。”又俯身看他:“那你怎么看?”
小黑眨巴眨巴眼,又摇摇头。
“爷, 您就别为难奴了,奴要?是?有大娘子心思的百之?一二,都算祖坟冒青烟了。如何猜度大娘子的心思?”
宋伯元抬手将手悬在那枝上,不掐却也不离开。
站在古树的树杈子处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小□□:“大娘子戏好,咱们也不能落下。你亲自去,不管知?冶绕哪儿,你都跟着绕,只需记得飞鸽不要?停。”
“得嘞。”
小黑点点头,转身之?前?,突然将手里的刀搁到亭内的地上,人也泥首跪下去。
“奴与?爷今日一别,总能再见。只望再见之?日,爷依旧心怀凌云志,大娘子,大娘子她,得偿所愿便是?。”
说完话他便起身,宋伯元突然弯下腰抓了抓他的肩膀,因为着急,人也跟着跌落下去。
在摔个大马趴之?前?被小黑用肩膀顶住了身体,这才险险站稳了身型,手里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掐着那根抽了绿芽的枯枝。
“你也觉得,我?是?在为难她?”宋伯元愠怒。
小黑慌忙后退一步,抬手指尖相抵,微弯腰,礼数倒是?做得周全,话却不答。
宋伯元笑笑,“你既是?不愿,为何还要?帮我??”
“奴望大娘子得偿所愿,更望爷,步步无悔。”
宋伯元抽离开抓着他肩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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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尖碾了碾那发冰的枯枝,背起手来。
她身穿一品补子朝服,头发梳得齐整,仅用一枚玉簪固定。未戴冠,于?日月同辉下皱着眉头沉思。
小黑对这情?景熟悉,嘉康王爷死的那夜,她也是?这样忧心满怀。
“爷,若没别的事,”
“有事。”宋伯元快速打断他,“你不要?去了,就让他满哪跑去吧。景黛既是?用他作饵模糊自己?真正的目的地,我?便不上她这套,看她该如何收场。”
空气中呼出?去的雾还未散,御书房的门便开了。小黄门恭恭敬敬地进进出?出?,连那窗子都被挨个打开。
景黛醒了。
宋伯元忽然转过头对小□□:“你焉知?她真正所愿?”
说完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人握着那根树枝子,路过低头端盆往出?走的小黄门,趁机撩了水胡乱拍打在自己?脸上,直吓得那小黄门盆没端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花飞溅。
宋伯元的性子本就平和,盆倒扣在脚边,也只抬抬腿。
湿着脸闯进去,将那初春的希望搁到景黛的眼前?。
“芽。”
景黛郑重地接过来轻放到桌边,才缓缓站起身,从撵着宋伯元进来的王姑手里接了干净的帕子,温柔地点在宋伯元的脸上。
“冒冒失失的。”她放下帕子,抬手蹭蹭宋伯元的鼻尖,“既是?希望,被你折了去还如何长?大?”
宋伯元抱歉地对她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昨夜,”她坐到景黛的位置,又拉景黛坐到自己?腿上,将她顺利圈在怀里后才道:“有毛贼翻墙出?城去。”
景黛快速接道:“如今这城防之?事都要?过问我?了?”她厌倦地摇摇头,“阿元,你自己?解决,好不好?”
宋伯元眯起眼,视线在景黛的脸上认真转了几?转才老实地点头回答道:“好。”
两人在模模糊糊地试探与?被试探间共同进了早餐,随后于?殿门前?分别。今日早朝,风劲会当朝宣读命宇文流澈监国的圣旨,她必须在场撑着。
说是?早朝,因为这不同寻常的圣旨,生生吵到了午间。
知?道结果不会变,各位大臣偏偏要?将这出?忠君爱国的戏码演到最后。
宋伯元的哈欠从开始一直打到了午休。
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得宋伯元心发慌。
与?众位同僚进过午食后,宋伯元突然很?想见一见景黛。
只是?人刚迈出?大殿,宇文流澈便穿着华服从门外信步而来。
“宋将军,快上朝了,这时候去哪儿啊?”
宋伯元皱眉瞧她,在那张肖似景黛的脸上没瞧出?半分破绽。
没有破绽便是?破绽。
宋伯元狠狠一推,直将新君推倒在脚边,却不扶,一门心思要?往门外闯。
只是?人刚往门外迈出?一步,四五柄剑就直勾勾地朝她刺过来,直把她堵了回去。
她急得回头寻宇文流澈,“竟是?今日?”
宇文流澈自顾自站起身,人端方坐于?殿内,却不答她的话,只同样哀忧地看向?她。
是?了,景黛做事滴水不露,她坦荡荡铺垫了那么久的月末,其实真正的日子早定在了宇文流澈接过监国玉玺的今日,昨夜出?走的知?冶也分明不是?诱饵。
宋伯元心狠狠一颤,回过头再看那还如履薄冰在殿上的小姑娘只觉景黛残忍得不像话。
更残忍的却是?小黑从那剑身后现身,他一步步走得稳健,那张怎么看怎么老实的脸却在此刻显得可怕非常。
宋伯元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含着全力的巴掌直把他打得耳朵当场流了血。
他却无知?觉似的,只垂着头跪倒在她脚边。
“爷,大娘子,大娘子,她,出?门了。”
宋伯元满脸热泪,唇却笑着,她不敢置信地单腿跪在小黑面前?摇他的肩:“小黑,你我?从幼时相伴十几?年竟抵不过景黛带你这区区三载?”
“爷。”小黑不辩解,只跟着哭着这么叫了一声。
宋伯元今日枪未在身旁,周令肯定也被禁止出?入宫城。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牙咬着唇,单掌劈开了一实木圆凳,手拎着那散了架的椅腿就要?与?那刀枪去拼。
宇文流澈就那么冷静地看着,看着大梁战神被四五把剑架着脖子像野狗般驱赶回来。
她肩膀已?被扎透,流了一身的血。
宋伯元却还想着用那被砍折了的椅子腿闯出?宫去。
整整拖了一个时辰,宇文流澈才终于?起身止住了这场荒唐。
宋伯元吊着一口气,凭着自己?的双腿爬出?诺大的皇宫去。一路爬,留下一路的血。
殿外站着不少等着开朝的大人,他们站在最高处冷眼看着,却没人肯搭一把手。
直到宋伯元的双眼都被血红代替,那红色的世界里突然现出?一双黑靴。
宋佰叶蹲下身轻声问她:“宋伯元,这样值得吗?”
满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这就是?景黛留给她的。
“早朝开始,宫门外十六辆马车,各路离开。到达滨州后,又变出?数倍,”宋佰叶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她做好了准备,你便不要?自寻苦果了。这时辰,那么多辆马车散于?全国各地,寻也寻不到了。”
她亲自扶她起身,宋伯元却腿一软,重新跌入路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宋佰叶恨其不争,“你还不懂吗?她那样不近人情?,就是?怕你如此,一朝落于?尘埃,再难站起来。”
宋伯元眼里的红色也一点点消散,渐渐化成一团黑。耳朵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她听不出?来那里头都有谁,就像不明白景黛为何突然就离开了她。她眯起眼睛,挨个腿模过去,都是?朝服的料子。
她的世界再没有景黛。
犹如黄粱一梦,终落得一场空。
那日之?后,满汴京都传扬美公子宋伯元她盲了也疯了。
千年难遇的血月,她双眼前?围着红布,一身红装站在墙头,一把火亲手烧了皇城。
最后被新君不顾旧情?地投进了大牢。
秋闱出?了第一个女状元,女皇趁此抛开“监国”二字,正式君临天?下,史称开原。随后大赦天?下,后来再没有人知?道宋伯元去了哪里,女皇身旁陪着的一直是?宋伯元的孪生胞妹宋佰叶。
——
在寺庙里静修了许多年的宇文翡第一次下定了主?意下山,她孤身一个人背着行囊欲往永州去。
街上早成了女商的天?下,街边正背书的学堂里分为男童班与?女童班。
盛世太?平,人间胜景宛若书中所记的桃花源。
等到了她曾最向?往的东市时,赫然发现市集口那尊巨大的人像特别像她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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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驻足良久,从暮色四合看到身边再无行人。
宇文翡整理了下背上的行囊,欲拔腿离开时,有人轻声叫住了她,“法师且驻足。”
她回过头来,一个完全认不得的人脸,但那声音化成灰她都辨得清。
宇文翡眼都没眨地回过头去,双手合十对着来人微躬身,“施主?。”
来人递给她一根刚刚烤好的红薯,早已?眼泛热泪却还装作无事地问她:“法师终于?舍得下山,却要?往何处去?”
“永州。”宇文翡没接,只淡淡答道。
“是?吗?”对方稍沉吟了一瞬,双眼发亮地回她:“您猜怎么着?我?家铺子开到了大江南北,家底便丰厚了些。当年女皇登基,可从我?这儿刮了不少去。巧的是?永州便是?我?的发家之?地,法师若不嫌弃,我?便随法师一同前?往如何?您也知?道,路上虽没有土匪打家劫舍了,但地头蛇恶霸也不少。”她强硬地将手里的烤红薯塞到宇文翡的怀里,“我?可往您在的佛寺里捐了不少佛塔,心特别诚。”
宇文翡眼角挑了挑,才牙疼般回她:“心诚不在银两。”
“错,”那人笑得明媚,“银两才最诚。”
“小五。”她抬起头,手里握着那根热到血液里去的烤红薯,淡淡看向?对面的人,“别闹了。”
宇文流苏憋起嘴,眼泪都流得稀里糊涂,却还在强装,“我?听不懂法师的话。永州,可是?个好地方,我?便是?那地头蛇。”她向?前?两步,“法师不是?带着师命下山开新寺传教的吗?没有银两,可开不起来。”
宇文翡低下头扒开那热乎乎的烤红薯,往常一样,第一口递到宇文流苏嘴边。
见她不吃,糯糯的黄色红薯直接怼到她唇上,“张嘴。”
宇文流苏哭着笑了,她浅浅抿了一口,那红薯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化在口腔里。
许许多多年的守护,终于?得以云开月明。
她凑过去,肩抵着肩,从宇文翡手里抢过红薯,递到她唇边。
“小姑姑也吃。”
宇文翡别别扭扭地看她一眼,还是?没过去心里那一关。她摇摇头,对她轻声道:“贫尼这就要?动身了,施主?若欲同行,那便一起。但我?不会等施主?收拾细软,要?走便此刻就走。”
“走走走。”宇文流苏向?来是?这种性子,宝贝似的抓着那根红薯,大笑道:“我?身上可没带多少银两,若是?路上要?饿肚子,还需法师接济。”
宇文翡回头睨她一眼,那点对前?路的未知?忐忑也跟着烟消云散起来。死便死,伤便伤,只管往前?走,路上皆是?造化。
路过随州时,跟着宇文翡七拐八拐地探进了一座隐在高山里的道观。
那道观建在半山腰处,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却被茂树花繁围绕在其间,高台直耸入云,小鹿在溪边饮水,见了生人立刻“嗖”地一下躲进山林里。
宇文流苏累得唉声叹气,脚不敢停,嘴也跟着噼里啪啦地动,“这鬼地方弄这么漂亮有什?么用?给鬼看吗?”
宇文翡皱眉嗔她一眼,“注意口戒。”
接待她们二人的是?个穿着草鞋的小伙子,他身穿道袍,皮肤黝黑,彬彬有礼地请人。
“这边走,我?家主?人在厅内摆了十数日的席,终于?等来了贵客。”
“主?人?贵客?”宇文流苏偏头扫了宇文翡一眼,趁着那小伙子不注意立刻凑过去对她小声耳语:“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贵客勿忧。”那小伙子笑了一笑,看着却更加可怕了。
宇文流苏防备性的缩起脖子却非要?挡在宇文翡前?面去。
于?是?她便率先见到了此生最难以置信的画面。
端坐于?厅内最中央的不就是?那东市日日夜夜受人瞻仰的人像吗?她较从前?比,脸色好了许多,那瘦得麻杆样的身材看着也丰腴了不少。
“小翡,来坐。”景黛大大方方地起身去拉她的手,待拉得实了这才转身对宇文翡身边的小姑娘道:“五殿下也坐吧。”
“我?这样你都能认得?”宇文流苏指指自己?的脸,诧异地看向?景黛:“姐姐还真如传言所说?”
景黛轻声笑了笑,“小翡与?我?通过信了,不然你以为你们是?如何能找到我?这里来的。”
宇文流苏点点头,又欲言又止地看她。
那是?景黛想要?回避都回避不了的眼神,景黛没办法只能温声问她:“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回答不了的我?不回答便是?。”
被狠狠一噎的宇文流苏顿了半晌,重新组织好语言后才迫切地开口问她:“姐姐有阿元的消息吗?等我?回汴京的时候,她便销声匿迹了,我?还亲自去镇国公府拜访过了,看镇国公府的意思,像是?真的不认她了。没办法,为了寻她,我?那银两那是?流水似地花,也没见到她半块儿花衣裳。”
景黛抬眼看她,直把她看得心突突才笑道:“不是?盲了又疯了吗?我?如何得知?她的下落。”
宇文流苏手里的白箸“咣当”一声落于?桌上,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景黛的脸:“姐姐这话可当真?”
景黛扫她一眼,“不然呢?”
宇文流苏“哗”地突然站起身,“不行,我?原以为阿元与?姐姐是?在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幸福着,如今听姐姐这样说,我?实在是?担心得坐不住了,宋家人不管,我?得去寻她。”
自打进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宇文翡无奈地摇摇头,对身边的景黛道:“黛儿,不要?哄骗她了,她那人,光涨年纪不长?智力的。”
景黛这才轻叹口气,“真的盲了,也是?真的疯了。放出?来便咬人,我?不敢让她那么见你们,才没带她出?来。”站在她身后的知?冶补充道:“姑爷只咬我?们小姐,不咬外人的。”
宇文流苏听此,立刻兴致勃勃地低头对景黛道:“那还吃什?么饭啊?求姐姐快带我?见见她吧。”
景黛不太?情?愿,但看着宇文流苏那实在担心的眼神只能妥协。
她打头,带她们七转八拐地进了仙境般的庭院。满园子的花草,光是?踏进去,身上便能沾上不少香气。
景黛熟练地撩开床帏,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女娘,身上穿着苏白色的衣裙,头上扎着未出?阁的样式,浑身散着花草香气。
“小叶?”宇文流苏说完才觉不妥,“阿元?”
那睡得呼呼正香的人被声音吵醒,立刻吱吱呀呀地开始手蹬脚刨。
景黛立刻抱紧她,将她的头放进怀里轻轻地哄。
熟练得让人心疼。
那乖顺了不少的漂亮疯子却一口咬在了景黛的手臂上,嘴松开后,留下一整个牙印,倒是?没见血。
宇文流苏跟着生理性的发疼。
景黛却对她抱歉地笑笑,“你就当阿元死了吧,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知?冶适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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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点点头,“是?是?是?,只要?小姐熬过明年的脊骨,极乐就能刮干净了,刮干净才能照顾好咱们姑爷。”
景黛不解地抬眉看他,“你今日为何如此奇怪?”
“我??我?奇怪吗?我?不奇怪啊。”知?冶指指自己?,又看向?宇文流苏,“五殿下觉得我?奇怪吗?”
被抱在怀里的人偷着睁开一只眼,趁机狠狠踢了他一脚,直把知?冶踢到五步开外。
知?冶原地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对床榻之?上的人道:“咱们姑爷力气真大,小姐若再不努力吃饭,怕是?往后照顾不好这小牛犊似的人的。”
第 103 章
开原五年, 春。
仙境楼台,带着不符合宗教特性的享乐奢靡感。
景黛见怀里的人不时躁动,只能对知冶摆摆手?。
“你先去为贵客们准备客房吧。”
客房一个月前就备好了, 日日掸灰换床品。
知冶乐得轻松,他朝那本该又盲又疯的人偷偷打了个鬼脸就利索地转身离开。
不为?别的,道?观里留着曾辅佐黛阳殿下的大?内高手?, 他想着尾随宇文翡二?人前来的安乐应该不敢大?张旗鼓地打上来,便着急地往外走。
到了道?观恢弘的大?门, 正看到早恢复胡服的安乐骂骂咧咧地转摸摸。几年未见, 看她身高未怎么变,只是那常带着婴儿肥的脸变得成熟了许多,那时常被小姐爱抚的小下巴也瘦得见了尖儿,手?腕上还盘着一串佛珠,与她通身的气质格外不相符,看起来,离开小姐的这几年,她过得并未如小姐打算的那样。
他特意?朝那头咳了咳,才亲手?开了大?门。
安乐见了他,立刻从怀里掏出根小竹筒,边往里进边噼里啪啦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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