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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太子暗恋太子妃》60-70

    第61章 我们

    ◎一起!◎

    白茫茫的雾气里, 窗边那个人的剪影修长沉静。

    “……留下来?”她的声音茫然。

    “嗯。”他说,“别去东宫来回折腾了。劫法场是大事,这些天会很忙的。”

    停了一下, 他笑着补充道:“反正谢康在睡觉嘛。”

    “可我在东宫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她迟疑着。

    “有可靠之人能代为处理吗?”他问。

    “有一位顾詹事……”

    “那就都扔给他好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至于你不在东宫的这几天, 让他自己想办法吧。他大可寻个借口对外宣称你病了,反正你以前在将军府也经常称病。”

    “可谢无恙还在……”

    “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他严肃道。

    屋里的少女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思忖着他的话。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哗啦啦”一阵水响,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袍声, 最后“吱呀”一声, 漆木门打开了。

    屋里的少女站在门口,低垂着头,抱着半湿的白巾,一身宽松的软袍。她的乌浓长发沿着肩膀垂落, 发梢在足踝轻轻打了个旋, 嵌着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祝子安。”她低声说。

    “嗯?”

    “我们真的要去劫法场吗?”

    “真的。”他点头, “不是为了哄你。”

    “我起初以为你是怕我跑去将军府犯傻, 才拿劫法场这种话来哄我。”她轻声说,“原来你比我还傻啊……”

    “我不傻。”他笑了一声,“你听我说。”

    他推着她踩过方木楼梯, 推门进了茶香袅袅的雅室里。檀木矮案几前, 他摁着她坐好,然后坐在她身后,一面帮她擦头发, 一面朝她解释。

    “我仔细想过了。”他的语气认真, “朝堂上既已无可转圜, 江湖人士出手最为合适。策划劫法场一事,绝不会涉及宫廷中人……因此也不会牵连到谢康。”

    他继续道:“江小满,你想象一下,行刑之日当天,我们忽然出现,忽然劫人……是不是有点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你想制造成……”她低着头想了想,“一群江湖义士劫法场那样的奇闻?”

    “嗯。”他点头,“只要把人救出来了,往后总有再起之日。将军府背后还有远在白陵的姜氏本家,那些老人也在竭力相救,不过还需要时间运作。”

    “从没人敢在长安劫法场。”她轻声道,“那可是违抗天子的大罪。”

    他笑了下:“对啊。就是因为没人敢去做,所以没人想得到。你想想看,圣旨已下,所有人都认为事成定局,绝不会料到有人会去劫法场。”

    他低头打理着她的头发,语气轻松,“没人想得到,所以能成功。”

    “一定能。”他再次承诺,换了郑重的语气。

    她转身回头看他:“好。”

    毕剥的炭火声里,两人抬手击掌,掌心相对,发出清脆的一响。

    “祝子安,你这个人的胆子真大,”片刻后,她看着他说,“思路又跳脱。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大不逆的事啊?”

    他答道:“我在话本子里看的。”

    她愣住:“话本子?”

    “你知不知道话本子里经常引用一句话,叫做,”他顿了下,“‘侠以武犯禁’。”

    他歪着头笑起来:“我很喜欢这句话。”

    “市井闾巷之间,有布衣游侠之人,千里取义不顾死,赴士之厄困。”

    他轻声说,一字一句,“纵然史书排摈不载,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烛光里,她凝神望着他。炭盆里噼啪打出一个火星,光芒投落在他的面庞上,那双剔透的眼瞳里仿佛有火光跃动。

    “其实你不用陪我的。”她低声说,“太危险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江小满,我们是好朋友啊。”他笑着说,“而且我是娘家人嘛。”

    “你才不是娘家人。”她低哼了一声。

    祝子安替她擦干了头发,随意抖了下手里的白巾,打着呵欠直起身子,“好了。早些睡吧。明日清晨,我们去一趟子城,探一探行刑之地,再详细定计划。”

    他从楼下取了一床被子上来,熟练地为她铺成一个床铺,接着又推了几个炭盆过去。雅室里的气温逐渐上升,暖烘烘的直教人犯困。

    忙完了这一阵,他倦倦地打了个呵欠,抱臂倚靠在门口歪头看她。

    不一会儿,他的唇角忽然上扬,眸光里含着一分坏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你干嘛?”她疑惑道。

    “我在想,”他笑道,“你不会又要我陪着睡吧?”

    “你滚!”她恼火地摁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往楼梯上推,“你下楼睡去!”

    炭盆里又噼啪打出一个火星,火光摇摇晃晃地投在楼道间。他一边被她推着往下走,一边拼命地忍着笑,压在胸腔里的笑声低沉好听。

    走到楼道中央,她忽地一下立住,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祝子安。”她喊他。

    “江小满。”他回她。

    她仰起脸看他。一盏珐琅灯的光从头顶投落,照得他的眉眼清晰,眸光明朗,连每一根发丝都看得分明。

    然后她踮起脚来,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声说:“多谢你了。”

    他愣了一下,望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翌日清晨,天光微朦。

    姜葵早已醒了,换了一身箭衣,站在窗前眺望。

    仲冬的寒风拂过她的发丝,携着一丝凌冽的气息。

    一个低低的叩门声在书坊二楼响起。

    姜葵朝着门口喊了句:“你进来吧。”

    雕花木门被推开了,祝子安打着呵欠,端了一个木托盘走进来。

    他穿了一件墨色圆领袍,外襟上露出一截素白曲领,严实地覆盖颈间。他的肩上披一件玄色大氅,半掩着腰间蹀躞带上的一柄剑,是他偶尔会佩、却从来不用的那一柄。

    他在矮案几前坐下,慢悠悠拢起袖子,开始沏茶。淡淡的茶香自他的指缝间起、在木色四壁之间溢散开去。

    “你又没睡好吗?”姜葵侧过脸望着他。

    他打着呵欠说:“倒也不是。你知不知道有一句民间俗语,叫做‘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九’?快要到冬至了,犯困是人之常情。”

    “近来真是忙得没完没了。”他的声音困乏,“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睡个长觉?”

    身边的少女已经飞快地用完了早膳,拉着他起身往门外走,“去子城!”

    两人钻进了静候在书坊下的马车,赶车的少年挥起长鞭。踢踏的马蹄声响在仲冬的风里,青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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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自东角楼街巷一路向北而去。

    车厢里,炭火毕剥作响,祝子安坐在姜葵对面,打了几个呵欠,决定小睡一阵。

    他支着下巴望了她一会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抓起大氅盖在头顶上,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她茫然看他:“你干什么?”

    “想点事情。”他随口说。

    “不是睡觉。”他补充道。

    “不许看我。”他又说。

    然后他蒙着脑袋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

    如潮的晨鼓声中,车轱辘碾过遍地落叶的青砖路面,沿着次第打开的坊市一路向前,穿行在袅袅而升的晨雾里,于天光泻出云层的那一刻抵达了皇城脚下。

    祝子安被姜葵拍醒了。

    他拉开了盖在身上的大氅,侧过脸望向窗外。

    “接下来步行。”他说,“马车太过显眼。”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晨风里仰望,不远处是高大的皇城墙。

    皇城北当宫城之承天门,南当外郭城之明德门,长安人称之为“子城”。

    这座内城是南衙官署所在之地,内有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及一台九寺五监,一般不允许平民百姓进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宽阔的长街,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步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喧嚷的人声远去了,小巷里一片幽静。天光如水自褪色的瓦当上滴落,打在石缝间的青苔上,微尘在光柱间起落。

    祝子安停步转身,笑道:“上去看看?”

    他忽地伸手,轻轻提了一下姜葵的后衣领,领着她往上一跃。

    姜葵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被他像拎一只小猫那样拎着,跃上了屋顶。

    两道影子在连绵的楼阁之间起落,踩过屋顶上层叠的瓦片,停在翘起的飞檐之上,足边是一列装饰在屋脊上的小小脊兽。

    俯瞰下去是车水马龙,绫罗遍地,来往的人声喧嚣,缥缈地传到耳边。

    祝子安笑着说:“江小满,你以往翻墙出宫就是这样子吧?”

    姜葵不满地拍开他的手,问了句:“你明明会轻功,为什么每日坐马车啊?”

    “嗯。”他想了想,“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懒。”

    两人漫步在绵延的屋宇之上,一面观察着下方的地形布局,一面往皇城的方向走,最后藏身进了一个无人墙洞,借着树木的掩映望向皇城内。

    祝子安抬手指了一下,示意姜葵往下看。

    “江小满,你看那棵柳树。”他低声道,“那下面就是行刑之地。”

    行刑之地位于皇城东南隅,刑场前生长着一棵古老的枯柳,树枝虬结交错,沉默伫立在流动的人影里。

    因为这棵柳树,此地被称为“独柳树”。犯有谋逆之罪的重臣将于柳树下处斩。

    行刑仪式隆重繁复,罪臣会先被送入郊庙祭祀,再被推到东西市示众,最后在独柳树下被腰斩。

    姜葵望着那棵柳树,恍然如见血光溅落。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祝子安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去想。”他低声说,“不会的。”

    他停了一会儿,等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放开了手。

    两人回到了马车里。祝子安拉上车窗帘,转头望向姜葵,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看?”

    “最合适劫人的地方在西市。”姜葵低声答,“三百金吾卫从大理寺狱提人去往郊庙,经过东西市再回到独柳树……”

    “路上会经过鼓楼酒肆。”祝子安接过话。

    “那里的地势极为合适,地形也是极为熟悉的。”姜葵低头想了想,微微蹙眉,“但是我只有一个人……”

    祝子安笑了声:“谁说只有你一个人的?”

    马车轱辘辘来到长乐坊,停在了炊烟袅袅的巷口。

    祝子安拉着姜葵下了马车,敲开一扇乌木小门,领着她一路走到后院里。

    小小一方院落里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挤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为首的小姑娘正踮起脚来敲树下小少年的头,她转过脸望见了姜葵,立即朝着人群大声地拍了一下手。

    “舵主!”

    高呼声如雷震耳。

    乌泱泱一大群人齐齐抱拳,倒成麦浪一样的人潮。

    “小满!”白荇破开人群跑去拉姜葵的手。

    “小白……这是什么?”姜葵眨眨眼睛。

    “大家伙儿都来了。”白荇得意地朝她扬起脸,“我们一起!”

    清爽的晨风吹起漫天的花,天光如瀑垂落在院落里。

    姜葵回过头,祝子安抱臂倚在门上,抬眸望着她笑。

    作者有话说:

    小谢:你别回去了。

    小满:可我在东宫有事要忙。

    小谢:扔给顾詹事,让他自己想办法。

    留在东宫的顾詹事:???

    注一:《史记·游侠列传》:“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注二:《旧唐书·王涯传》:“先赴郊庙,徇两市,乃腰斩于子城西南隅独柳树下。”

    第62章 对门

    ◎住你的对门。◎

    秋末冬初, 晨色明亮。

    天光倾泻在他的眉眼间,干净而清冽。

    “祝子安,”她低声问, “你连夜找了人?”

    “倒也没有。”他笑着答, “写了几封信, 见了几个人。”

    “可是,”她咬了下唇,“我不能把大家卷进此事……这并非江湖之事。”

    祝子安还没回答她,白荇敲了下她的头:“小满,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们大家都是一起的。这么多年来你帮过我们的, 现在我们也要帮你。”

    “可是……”姜葵轻声说。

    “我们是朋友。”白荇打断她。

    “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 ”她沉吟片刻,“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姜葵愣了下:“我知道。但有点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

    白荇爽朗地笑起来,“就是我们这个样子。”

    姜葵还想说什么,胡须花白的袁二爷大步走来, 朝她深深抱拳道:“舵主一声令下, 小老儿愿领北丐赴汤蹈火。”

    他身边的小姑娘仰头脆声应道:“因为坏姐姐救过我。”

    撞见祝子安的眼神, 她又小声改了口:“江少侠救过我。”

    侧靠在树下的铁公子连眼皮都懒得掀, 淡声说了句:“祝公子于我有恩。”

    一旁的阿蓉平静道:“我是为了银子。”

    “总之大家出于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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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的理由,”祝子安看着姜葵笑,“为了同一件事聚到一起。”

    “好了, 你拒绝不掉的。”他打了个呵欠, 拍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往前院走,“我有事要忙。打架的事你最擅长, 你自己安排吧。”

    他转身进屋, 关上了门, 倒头就睡-

    深秋时节,黄昏来得格外快。

    霞光自窗缝间溢出,流淌在屋中人的面庞上。

    他轻颤了一下眼睫,从睡梦中逐渐醒来,望见身边坐着一袭道袍的沈药师。

    “沈御医。”他低声说。

    “药在桌上。”沈药师淡淡道。

    谢无恙低咳了一阵,慢慢坐起身,伸手去取床边桌上的药碗。

    他的手指刚摸到碗壁,还未端起药碗,猛地被沈药师拦住了。

    他怔了一下,听见沈药师的声音含怒:“药是烫的。”

    沈药师厉声道: “殿下,你果然感觉不到冷暖了。出现了这种症状,洛十一怎么不和我说?”

    “是我不让他说的。”谢无恙低低地答,“我近日状况在转好。”

    “你自觉状况转好,反而不是好事。”沈药师冷哼一声,“殿下,我方才为你施过针……你现下的身体状况比我想的还要差。”

    “还剩多久?”谢无恙轻声问。

    “一年左右。”沈药师重重叹息一声,“……原本至少还有一年半。”

    “够了。”谢无恙闭了一下眼睛,“我和如珩计划的也是一年左右。”

    “不够!”沈药师冷声道,“治好你的病,是我的医道。”

    他缓缓道:“我这些日子又试了几种新药方。你既然来了这里,这些天都别走了,留下好好养病。每日我盯着你喝药,早晚各施针一次。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就寝,你都要按照医嘱来。”

    谢无恙十分温顺地回答:“都听沈御医的。”

    沈药师愣了一下,似乎不太信任他,冷冷道:“殿下,你对付凌伯阳那套法子不要用在我身上。”

    谢无恙笑了一声:“我这几日真会住在这里。”

    他低头凝望着落在指缝间的霞光,“好怀念啊。很多年没在这里住过了。”

    沈药师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病人。他低垂眼眸,神色淡淡,霞光铺陈在他的眉眼间,投落深浅的影子。

    “一盏茶后把药喝了。”

    沈药师长叹一声,留下一句话,青灰色的袍角消失在了门口。

    屋里的人无声地笑了一下,良久静坐在霞光里。等到一盏茶的时间过了,他起身端药饮尽了,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披上一件大氅走进后院里。

    姜葵同袁二爷等人议定了劫人的初步方案,此刻正在后院里看着小尘练剑。

    这位小少年天生体弱,每日靠阿蓉赚银子买来的参茸养着身子,平时的爱好是跟着沈药师制药,练剑习武只是为了作强身健体之用。

    阿蓉在后厨做饭,袁二爷在处理丐帮事务,小姑娘冷白舟一个人闲来无事,提了一柄木剑陪着小尘练。只见两个孩子在庭院里的白梅树下你来我往,叮叮当当的木剑声响作一片。

    小尘在出刺时失了手,木剑被冷白舟一剑击飞,斜斜地往身后飞。

    他急忙跑过去捡剑,撞见一只缠着白麻布的手轻轻接住了剑,修长的指节扣住剑柄,随意地挽了一个剑花。

    “祝公子,”小少年问道,“你忙完回来了?”

    “嗯。”祝子安笑道,“小尘,我教你如何握剑,以后别再让剑脱手了。”

    姜葵偏过头看向祝子安。她从没见过他用剑,但他既然佩剑,应当算是半个剑客。她有些好奇这人使的是什么剑法。

    他握着小少年的手,轻搭在剑柄上,手把手地教。他低着头讲话时,神情认真而严肃,低垂的眼睫长而浓。那道身影颀长,在院中白梅树下犹如覆雪的松。

    祝子安并未展露出他学的剑法,只教了小尘基础的握剑之法。他所教的握剑姿势藏了几分特殊,似与常见的出剑手势不同。姜葵既觉得十分陌生,又感到隐隐眼熟。

    “好了。你继续练吧。”祝子安教完了,对小尘笑了笑。

    他轻轻收了剑,剑柄在手指间一转,剑锋利落地翻转朝内。他把木剑递回到小少年的手里,拍了下他的肩,走去与倚在树下的姜葵说话。

    “劫法场一事,你们谋划得如何?”他问。

    “大抵有了初步计划。”

    姜葵向他讲了今日初定的计划,而后微微蹙眉道:“方才我在想,这一道圣旨下得突然,行刑又恰好赶在冬至前一日……似是背后的人十分着急,决心要击垮将军府。”

    冬至是大赦之日。自冬至起,阳气上升,阴气下降,不可再用大刑。因此,一旦冬至日前处刑不成,行刑必将被拖至来年开春后。

    祝子安思忖道:“这反倒说明,只要我们能劫人出来,日后必有转圜余地。”

    两人就此事再商议了一阵。等到天色更晚了,祝子安忽然说:“江小满,我带你去挑间屋子吧。”

    “挑什么屋子?”

    “我们不回书坊了,就在这里住几日。”祝子安笑笑,“实在不好再麻烦清河先生,他大约被吵得不安生了。”

    他领着姜葵走到前院,一间间地看屋子。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不算小,只住了阿蓉和沈药师两户人家,因此还有几间空置的屋子。这些屋子都干净整洁,只不过常年不住人,积了一层薄灰。

    姜葵渐渐注意到祝子安对这座院落熟悉得有些过分了。

    “我以前在这里住过。”祝子安不等她发问,大方地解释道,“你听过长乐坊有个关于沈药师的传闻吧?说什么他花了高价买下的这间院子,为此还在坊间摆了三日药摊子。”

    姜葵点头。他笑道:“那些传闻都是骗人的。大约十年前,这间院子的原主人是我。”

    “……阿蓉母子以前是你的租客?”姜葵有些吃惊,想了想似乎又觉得合理,“怪不得小尘对你这么有礼,阿蓉对你这个‘祝公子’也十分熟悉。”

    “后院里那株白梅是我亲手栽的。”祝子安低头笑了笑,“十年过去了,树比人长得还要快。”

    他领着姜葵进了一间里屋,轻叩乌木小门,转身道:“进来看看?我以前住过这里。”

    里屋整整齐齐,只有一张书案、一张木床、一个空空的博古架,一切布置都与他在东角楼街巷的那个小阁楼很相似。屋里没有摆什么物件,大约是空置许多年了,今日才收拾出来。

    “床边那扇窗是朝西的,黄昏时能看见霞光。”祝子安指了一下半打开的轩窗,“坐在那张床上,可以看见云影变化,太阳升起来,太阳落下去。等到霞光从窗缝里落进来,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他敛了眸光,“以前我就坐在那里,等太阳落山,等上很久很久。”

    “你为什么要等太阳落山?”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等太阳落山。”他轻声说,“霞光很美,只是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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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葵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情绪,抬眸望向他的脸。一盏摇晃的烛灯下,他的眉眼静谧,罕见地没有含笑,因此多了一分淡淡的清寂,有一种积雪或者玉石的质感。

    她想了想,踮起脚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祝子安,明日我陪你等太阳落山吧?”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我陪你一起,”她扬起脸,笑着看他,“你就不会心情不好了。”

    他有些愣怔。绯红的烛光流泻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眉眼弯弯,尾稍漂亮地上扬,一双眼瞳明亮,像绽放的烟火那样闪闪发光,点亮他的眼睛。

    “好啊。”他也笑。

    “那我住你的对门吧。”她转身指了指对面那间屋子,“离你近一点,有事方便商量。”

    这时候小尘在外面喊:“祝公子,江少侠,开饭啦!”

    晚饭是阿蓉做的,小尘帮着忙前忙后。他先喊了姜葵和祝子安,又喊了沈药师和洛十一,最后去喊冷白舟和袁二爷留下吃饭。

    市井里吃饭没有在宫里那么多规矩,不分餐也不分彼此。几个人围拢在一张木桌前挤着坐下,一人一副筷子一只白瓷碗,对着一道热腾腾的鱼汤和几碟小菜。

    姜葵坐得离祝子安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味。他夹筷子的时候小心翼翼不去碰到她,但两人的手指还是时不时撞在一起,撞得心头一跳。

    因着今日人多热闹,小尘抱了一壶藏酒来,冷白舟立即要了一大碗。

    姜葵也喝了点酒,转头去看身边的祝子安,却发现沈药师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直教他低着头收回了手。

    “你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姜葵同他咬耳朵,“我第一日认识他时,便深觉此人不好相处。”

    “我也深有此感。”祝子安悄声答,低头喝着鱼汤。

    几人吃饱喝足后闲聊了一阵,又把话题拉回到不日后的劫法场一事上。

    一番讨论下,几人决定设法派人去一趟大理寺狱,提前告知将军府诸人有劫法场一事,以免行刑当日事出突然,他们因反应不及时而误了事。

    最适合去大理寺狱里行此事的人当然是姜葵。

    “大理寺狱如今由金吾卫看守,”姜葵思忖道,“以我的武功也无法随意出入。”

    “看来,”祝子安抵着下颌,“你得去找谢康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没事,反正都是我。

    =。=

    第63章 碰见

    ◎撞上了他的胸口。◎

    祝子安顿了一下, 严肃道:“想要毫无风险地进入大理寺狱,请那位东宫太子想想办法最为合适。江小满,你明日去找他帮忙吧。”

    姜葵想了想, 微微颔首:“明日卯时我回一趟东宫。”

    祝子安愣了一下:“什么时?”

    “卯时。”姜葵转头看他, “怎么了?”

    祝子安小声说:“一定要那么早吗?现下是仲冬时节, 卯时都还没日出呢。”

    “是我早起,又不是你早起。”姜葵瞪他一眼,“放心,不会吵醒你的, 你爱睡懒觉就睡吧。”

    身边的人低垂着头, 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小声抱怨:“我也想啊。”

    议事过后, 已是戌时,夜色渐浓。坊间的热闹人声被晚风吹进院落里,有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潮,喧嚣复平静, 平静复喧嚣。

    阿蓉回到后堂里忙碌, 袁二爷去里屋稍作小憩, 小尘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把饭桌打理得干干净净,接着又被冷白舟一把拉走,跑去后院里继续练剑。

    小小的丐帮大帮主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 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指挥着小少年与自己反复对剑,时不时不耐烦地骂他一句“呆头鹅”。

    白梅树下,姜葵轻盈点地, 翻身落上枝头, 静静坐在树影之间, 仰头望着漫天星辰。在她身边,祝子安抱臂倚在树下,看着两个孩子对剑的身影。

    树上树下的两人默契不语,任星光如泻,挥洒在他们的肩头。

    在小少年又一次被小姑娘击退的时候,祝子安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教他如何接剑。

    姜葵在树上低头看他。年轻公子垂眸含笑,握剑的手修长有力,翻腕的动作干净利落,恍然有霜寒般的锋芒流露。

    她忽然觉得,他本应当是少年游侠,桂花载酒,春风得意,骑马倚斜桥,手提一柄长剑,挽作一个剑花。

    很快,祝子安被沈药师叫走了。小尘对着木剑看了一会儿,再次同冷白舟对起剑来。

    姜葵仍在树上坐着,望着月亮发呆。阿蓉在后堂里忙完了,朝她走过来,在树下坐着陪她一会儿。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把目光投向对剑的两个孩子。

    仲冬夜里,寒气渐渐攀升。小尘的身体不好,稍稍有些累了,一边撑着木剑,一边咳嗽起来。

    冷白舟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像是恼了,甩手把剑扔在地上,跑出了后院,留下小尘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树下的阿蓉突然轻声开口:“小尘这孩子……很不容易。”

    姜葵微怔。她很少听到阿蓉聊起有关小尘的事。她静坐在树上,看着小尘抱起两柄木剑往前院走去了,才听到树下的阿蓉低语:“今日院子里热闹了不少,小尘显得高兴了许多。实在多谢你和祝公子。”

    停了一下,她又轻声说:“其实我不是这孩子的母亲。”

    晚风寂寂,姜葵低头,望见树下女人的脸庞既年轻又苍老。她的眉眼似古剑,锐利却褪了色,含着一抹淡淡的沧桑。

    十年前她抱着一个婴儿来到长安时,人们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那孩子的母亲。这些年来,小尘一直称她为“阿娘”,她也从未否认过。现在想来,以她当时的年纪,做母亲实在太年轻。

    “此事,之前只有祝公子知道。”阿蓉低声说,“我出身于一个南方剑派。十数年前,江湖上宗派仇怨颇多。我那时候尚且年幼,懵懂无知,快意恩仇,曾跟随师兄师姐灭门过另一个宗派……”

    “小尘是那日出生的孩子。”她的声音沙哑,“那一日,我亲眼看着他母亲被一剑刺死,艰难地生下了这个孩子……临死前,她哀求我,救她的孩子。我答应了她。”

    想来那是一个血光泼天的日子,漫天的喊杀声,数不尽的刀光剑影……浑身是伤的女人怀抱一个婴儿,一步一跪,拖着长长的血痕,哀哀地求她的仇人救下她的孩子。

    而她所求的仇人,只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女侠,于生死面前,乍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你灭了他的宗门,却救了他的性命。”姜葵轻声说,“竟然是这样。”

    这对母子之间,竟然有如此复杂的恩怨。

    “小尘不知道这些。他以为他是我捡来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敢告诉他。”阿蓉轻轻摇头,“再说,我已经离开宗门很久了。”

    “你离开宗门……是因为救了仇人之子,宗门不同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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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门同意了。”阿蓉淡淡笑了一下,“但是宗门被灭了啊。”

    姜葵猛地看她:“你出身于……”

    “十年前被朝廷灭门的南方宗派。”阿蓉低低地说,“当年带着我行走江湖的师兄师姐,早都没啦。”

    她叹息一声:“有时候想,宗门被灭,许是因为犯了那些杀孽。恩恩怨怨,真是天底下最纠缠不清的事。我不愿小尘这孩子知道,只盼他平安长大。”

    “但是他天生体弱,一身病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长大。”她轻叹。

    “阿蓉,”姜葵轻声说,“你真是很了不起的人。”

    因为十数年前的一缕善念,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拖着一个孱弱的婴儿,靠着一柄剑与一个承诺,走南闯北地撑了下去。她直至今日也还很年轻,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不曾嫁娶亦不敢享人伦之乐,在艰难的岁月里独自抚养一个陌生人的孩子。

    “是么。”阿蓉摇头,“我不觉得。”

    她这一摇头,摇去了对过往时光的追忆,重又回到烟火袅袅的此刻里。

    “我很感谢你和祝公子,这些年里帮了我许多。”

    她又说,“当年我初来长安时,租住在这个院子里,祝公子把租金压得很低。我近日得知他亦是蒲柳先生,才察觉接生意时他也常帮衬我,却从来不跟我说。”

    “小尘很喜欢他。大家都很喜欢他。”阿蓉笑了笑,“他那样一个人……你也很喜欢他吧?”

    她没等姜葵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其实我初到长安时,他还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很安静,不大说话,也不大爱笑。”

    “他以前……常住这座院子里么?”

    “倒也没有。偶尔才能见到他。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再后来,他就搬走了,听说是去了东角楼街巷……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她仰头望着树上的少女,又道:“他也很喜欢你吧?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很高兴。”

    顿了一下,她仿佛觉得自己话太多了,补了一句:“江少侠,我还想坐一会儿。能否劳烦你去问问祝公子,沐浴的热水可够用?今日住下的人多,不够我再去烧。”

    “好。我去问他。”姜葵应道。

    她甩开长发,抖落了纷乱的情绪,一身轻巧地从树上落地,踩过院里的一地星光,伴着清凉的晚风一路向前。

    她一把推开后堂的木门,喊了句:“祝子安!”

    那个人恰从里面出来,迎面碰见进门的少女。

    猝不及防间,她撞上了他的胸口。

    他近乎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她下意识地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望见他低垂的眼眸。

    门后的热雾汩汩涌出,星光泼溅在微凉的夜里,一缕轻风拂起交缠的发丝。

    “抱歉。”祝子安松开手,“有点走神。”

    “没事。”姜葵低着头说。

    水雾和热气一同扑到她的身上,熏得她的双颊微微绯红。

    祝子安抓了抓头发。他方才沐浴过,换了一身宽松的长袍,肩头搭着半湿的柔软白巾,发丝还嵌着几粒水珠,沾在他的颊边。

    “阿蓉让我来问你热水是否够用。”姜葵仍低着头。

    “啊。”祝子安有些窘迫,“不太够了。我再去烧。”

    “我陪你吧。”

    两人并肩坐在炉火前,安静无言地等水烧热。

    祝子安几次往灶里添上薪柴,姜葵一直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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