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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汴京春色》50-60

    第51章 殊途

    喻姝小步走?进金銮殿, 始终搭着手,垂着眸。走到内殿的书桌前,她双手奉上罪书, 而后扑通一声, 跪在绣了团窠纹的地?衣上。

    官家的目光从她身上流过?, 带着审视。

    他身染病气,神色间皆是疲态,不?过?苦撑着一副皮囊,日日靠参汤吊着精神。官家攥拳咳了两声, 须臾,缓缓展开眼前的奏疏。

    喻姝大气不?敢出?, 甚至连头都没抬过。

    她捏着手心?的汗, 心?下不?知?官家会如何定她的罪。喻家的事还?在风头上,她又自曝欺君。她想过?自己最好的下场, 就是如昭罪书上所?求, 贬为庶人,逐出?汴京。但她并不?确定, 官家是否会因喻家的错而牵连她。

    人总要赌一把, 才能换到想要的。

    皇帝浏览后,将奏疏抛到桌上,“是该死?。”

    喻姝低头不?语。

    皇帝凌厉的眼风从她身上扫过?:“你们喻家简直胆大包天,连女儿不?能生养之事都要瞒着朕, 当朕是什么了?”

    喻姝磕了个头,“禀圣上, 此事喻家并不?知?情?, 全乃罪妾一人之过?。是罪妾贪慕荣华,昏了头, 才将这天大的事瞒下。”

    皇帝默然盯看她几许,忽然冷笑,笑声变得浑厚又沙哑:“朕真是高抬你了,当初念你嫁作王妇,不?曾因喻家之事降罪牵连于你。你既有心?认罪,好,那便依罪书之言,废去婚事,贬之庶人,逐出?汴京。”

    喻姝叩拜,深深磕了个头,大念圣上隆恩。

    她没有想到,一切来?的竟是如此容易,容易到好像身在梦中。但下一刻,皇帝便招呼了大太监进来?,不?知?吩咐了什么,那太监匆匆出?去。再?回来?时,将一碗药摆在她跟前。

    那药汤是黧褐的,并没有气味。反而是太监走?近时一身的雪气,冷得她牙打颤。喻姝盯着药迟疑,听到皇帝咳了一声,轻悠悠道:“喝了它?你就能走?了。”

    喻姝一时愕然,不?敢动,又朝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放下奏疏,从龙椅上起身,缓慢却带着无上压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盯着。

    “朕不?会杀你,但这药你今日必须得喝。抗旨不?遵,会是死?罪。”

    喻姝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抬。她眼下发急,心?知?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手足无措,四下茫然。

    以前遇难,再?难活下去她都能想办法。可?是这回在绝对的威严跟前,她意识到所?有的挣扎都会徒然无劳。

    她害怕地?不?敢抬头,更不?想喝那碗药。皇帝等得不?耐烦了,挥挥手,大太监便摁住她的脑袋,呼进两个太监制缚她,迫她抬头张嘴,硬灌下一碗药。

    喻姝被呛得重重咳嗽,一晃神之间,双臂已从两个太监的束缚中松出?来?,发麻地?撑在地?上。

    她终于抬起头看皇帝,想问是什么药,开口,却忽然发觉气息变得这样虚弱。

    皇帝没出?声,递了个眼风给大太监,那太监又走?了。

    喻姝跪在地?上,寒冬的天儿,窗外是腊月飞雪。即便殿里燃了暖炉,她却觉得周身慢慢变冷。

    眼前渐渐糊开,化成清淡的水。她急忙地?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所?有的一切却融进黑暗,让她失去了意识。

    仙人羽化而登仙,她觉得自己飘飘然,仿佛做了神仙乘云。

    天上有琼楼玉宇,喻姝不?知?自己是梦是死?,一时茫然,轻飘飘往前走?,忽然望见前方有几个穿银甲的兵,似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她走?近,越被金光折射,不?敢太靠前。侧耳只能隐约听到什么“救命药”、“弃兵权”有个银甲兵的声音好熟悉,她一时怔然,似在哪儿听过?,亦或是见过?此人?拼命想却又想不?出?来?。

    她正要转头离开,再?寻回家的路。那银甲兵中忽然有一人追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唤夫人。

    喻姝讶然回眸,却发觉自己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又睁了睁眼,还?是看不?清,只好摇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我不?是你的夫人。”

    那人却十分坚定,不?肯松手。

    喻姝心?想,真是个怪人啊。她刚想张口,忽然刮来?一阵猛烈罡风,整个碧霄天旋地?转。她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又飘啊飘,不?知?要被卷到哪一处。她害怕极了,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着。

    “姝儿姝儿我带你去河边捉鱼好不?好?”

    “你不?信河边有鱼?哼,小儿还?是见识浅,慎哥哥偏给你捉一条来?开开眼!”

    转眼间,她又成了六岁小儿身,扎着两根辫儿,一身青荷色的绒花袄子。

    正是江水冰寒时节,她觉得眼前一切好生熟悉慎哥哥,王为慎她忽然挣开表兄的手:“不?,我不?去捉鱼!我会掉进河里的!会冻坏肚子!”

    那男童高她半个头,指着鼻子笑话她:“谁说你会掉进河里的?你怎能未卜先知?呢?噢,我知?晓了,你是不?是不?敢——”

    喻姝一愣,她望见快结冰的江河,驳了一句我就是知?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表兄在身后追着她,她不?停,周围如走?马观花——芦苇荡,野鹤飞,这是腊月扬州的江边码头吗?

    她跑着,眼前忽然冒出?一座宫殿。

    那是一座巍峨高大,却空寂荒芜的宫殿,旁边还?种了棵梧桐树,寒冬腊月,树叶早掉光了,枝干光秃秃的。

    她不?禁驻了足,抬头盯着上方牌匾的字,竟跟着念了出?来?:“德阳殿……”

    听到她的念唤,殿门倏地?嘎吱敞开——她看见那是个灰暗、不?见光的宫殿,有个跟她年岁相仿的孩子形容干瘦,正在饥饿狼狈地?扒碗吃饭。

    她一时间愣了神,不?记得他是谁,可?又总觉得应该认识他。

    天下雪了。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四顾这白雪皑皑的天地?,忽然心?下空落落,有种找不?到家的感觉。她回头寻表兄,却看不?见王为慎的影子。

    一场梦亦真亦假,梦里不?知?身是客。她这一遭走?得茫然又失落,嘴里一直喃喃着阿翁、阿翁。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殿下,夫人并无身孕,脉象中没有喜脉”,喻姝纳罕地?想,这是什么人啊?当然没有喜脉了,我本来?就不?会有孕的。

    一滴汗滑落颈边,喻姝猛地?从梦中惊醒,竟看见魏召南正坐在床前。

    烛灯昏黄,他那样担忧又欣喜地?望着她,只是他的脸却憔悴不?少,眼下有青痕,连下巴都冒出?青青细小的胡渣,好像很久没阖过?眼的人。

    “我,妾不?是在官家身边的吗?”

    做梦做久了,醒来?竟难得有真切之感。她坐起身,眼尾还?有湿润的泪痕,被她攥袖轻轻擦了去。

    “嗯。我把你从宫中带回来?了。”

    魏召南盯着她的眼角,愣了半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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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忽然轻轻拉住她的手,把人拢进怀中,问她梦见了什么。

    他的嗓子很沙哑,明显可?见的疲态,明明灌药昏过?去的是她,好像他更像大病一场的人。

    喻姝迟疑了一下,忽然十分困惑不?解。

    她记得,她把昭罪书呈到官家跟前,官家恼怒,已经废去她的身份,贬为庶人。她什么也不?是了,不?是世家女,不?是他的妻,那么此时此刻,魏召南怎么还?抱着?他是不?是还?不?知?晓?

    他要是知?晓她背叛了他,欺瞒了他。凭男人那颗屈辱的心?,定然会恨死?她,早把她丢在宫里不?闻不?问了,如何还?会带回来?呢?

    喻姝只好先顺着他,抚着他的胸口,不?确定地?试探:“殿下,圣上逼妾吃了药,妾好怕……他是不?是想妾死??那是什么药啊?殿下又如何把妾带回来?的?”

    魏召南却不?回她的话,只摸摸她的脸颊,笑说:“别怕,你不?会死?的,他不?至于要杀你。”

    喻姝哦了声,仍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晓她被废的事

    她还?没开口,魏召南便说:“你做梦一直念叨阿翁,是不?是想扬州了?”

    他沉吟说:“既然想,我带你回去看一看罢。等年关过?去,我处置掉手头的事,来?年,我带你回扬州。”

    窗外风雪交加,狂风呼呼地?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下自然是欢喜的。扬州,当然想回扬州,但她并不?要魏召南带她回。

    喻姝刚想回绝他,可?转念一想,他送她一趟也未尝不?可?,出?京的路途本就多?险。其实跟她最后自己跑回,也是殊途同归了吧?

    她笑得轻轻点头,手指从他的胸口摸至下颌。她现在已经明确几分了,皇帝还?不?曾跟魏召南提过?昭罪书的事,不?然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和她如此温存地?说话。

    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她刚刚试探地?问他,他也没有想说的意思。她摸着摸着,手忽然被他抓住,他还?似戏笑地?说:“身子还?未好全,夫人这样心?急吗?”

    喻姝瞬间缩回了手,“不?是,妾只是太欢喜了。”

    魏召南眉峰一扬,捧着她的脸颊啄一口,便松开她起身:“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传人给你摆膳。”

    喻姝不?懂他说的出?去,是出?屋子,还?是出?王府?她也没有问,等到魏召南一走?,采儿便端了盆清水进屋。她下床净脸梳洗,忽然抬头问采儿:“咱们那时在宫中,你在金銮殿外等着,官家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了?”

    采儿摇头,只说自己被关进一间小屋里,后来?魏召南来?,带走?了她。

    采儿摸摸下巴,又回忆着说:“那时夫人刚被殿下接回,都还?没有醒来?。殿下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夫人没有喜脉……”

    喻姝停下手,听得一头雾水:“我本就没有身孕,咱们自个儿私下找的大夫也看过?,他怎么会以为我有……”

    采儿也怪道:“是呢,在马车里,殿下也一直摸着夫人的肚子。殿下还?问我,夫人近日有没有都喝求子药,我就说有。”

    喻姝想起那个梦,梦中她也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什么“并无身孕,没有喜脉”,原来?那时是魏召南找大夫给她诊的。

    她垂眸琢磨着,前后想到皇帝那番举动,逼她喝药后,她便昏了过?去。后来?魏召南来?带走?她,还?以为她有身孕了……那药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药,是皇帝要跟他谈条件么?

    她忽然想,他是不?是以为她有身孕,才救的她?在知?道她没有喜脉后,才如此疲惫憔悴?

    喻姝想起自己最近是时常想吐,从入秋开始,就一直这样了,起初也查不?出?什么。她只以为是自己胃不?好,吃坏了东西?。

    她有两次犯恶心?都让魏召南看见了,

    难道因为这样,才会以为她有身孕?

    喻姝忽然站起身:“有人下药……可?能有人下药,采儿,快,快把庖厨里做事的丫鬟婆子都叫来?!”

    第52章 假孕

    采儿见喻姝脸色不对, 忙照她说的去?做了。不一会?儿,在庖房忙活的丫鬟婆子都来了。

    喻姝容色秀美,瞧着水灵灵一个, 没有锋芒, 从来和声?细语地出现在下人跟前。即便训话, 也都指了有威严的陶姑姑做。又巧在她之前一心盘算着离开,不想管王府的事,不多计较,很多时候得过?且过?, 丫鬟婆子反而不怕她。

    这不,外头天?寒, 一婆子窜进屋后拼命哈气搓手, 直到采儿咳了一声?,婆子才识人眼色, 不甘不愿地站好?。

    喻姝喝着汤药, 余光却不动声色端详每一人。

    下药的会?是谁?那俩稍老的婆子没将我放在眼中,做了旁人的内应也是极有可能小丫头是新来王府的, 或许也容易成内鬼?

    光猜是猜不准的, 她近日症状是胃里连连恶心,幕后之人是想旁人以为她有孕了,说不准就是官家的人。

    喻姝想了想,便喝掉最后一口药。放下碗, 忽地攥帕重咳几声?,嗓音浅浅的。

    “肃王妃来过?王府几回, 夸咱庖房菜做得好?。我寻思着, 这回我也病了,一时倒无口腹之欲, 吃得轻淡便好?。你们中可有想去?肃王府伺候膳食的?王妃说了,且去?一两月,月钱都照二等丫头的给。”

    此话落下,不少下人脸上跃跃欲试。

    喻姝扫了眼,就着困意揉了揉额角:“好?了,都回去?罢,想去?的今夜把自己大名都报给采儿,赶明儿清早就有车马送你们出去?。”

    月色渐深,过?了子时三刻,喻姝已经在榻上小憩一觉醒来。

    采儿进屋,把报上来的丫头名录递给她看。

    庖房做事的丫鬟婆子拢共二十三人,大家伙都上赶着去?,只有一个不愿意的。

    “夫人还记得庄婆子?”采儿指着说,“那个一进屋眼睛就左瞧右瞧,定不住似的,只有她没想去?。我那时给她们记名字,听到交好?的问?那婆子,怎么不一同去?。那婆子说什么‘怕自己规矩不好?,万一遇见个硬茬的主儿,岂不是找罪受’。”

    采儿边说,边嗤笑,“亏她也知道?自己没规矩呢。”

    喻姝冷冷道?:“她当?然不能去?了。明日清早就要走,她都没机会?同她主子禀报,怎么能擅自做主离开庖房呢?”

    喻姝说罢,便起身,从妆台抽屉中翻出一簿子。

    那簿子里写的是下人名册,包括籍贯何处,家中亲人几何,哪一年买进的王府。喻姝翻到庄婆子那页,指着同采儿说道?:“你明日带十五个好?身手的小厮出去?,把她一家子都绑来。有人质威胁,我不信那婆子不说。”

    到了翌日,采儿正如喻姝交代?的出门了。只是押人质回来,偶然途径巷子的时候,竟遇上出府采买的陶姑姑。

    陶氏挎着篮,身后还跟了三个丫头。

    她从篮里折了两支俏花递给采儿,笑问?:“采姑娘,这梅的花名叫腊月寒,我瞧它?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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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便买了些回来,夫人可会?喜欢这种的?”

    京城的风雪稍停,采儿还惦记着车里几个人质,便随便与?陶氏笑笑了之。

    正要走,忽然车内传出婴孩的啼哭。采儿心下大急——那庄婆子的儿媳生下孩子还没几日呢,她怕嘴里塞布会?蒙死?婴孩,又瞧那孩子睡得正香,索性便没堵着,谁知竟在这时候醒了!

    陶姑姑果然一讶,眼睛往采儿身后的马车瞥了瞥:“这怎么还有孩子的哭声??谁家孩子呢?”

    采儿心头半是着急,半是懊悔。

    刚想莽头顶一句“夫人的事你少管”,可还是脑子快,想起陶氏再是爱管闲事,但终究是皇后派来的人。她又把话憋回去?了,耐着心周旋:“车里来的是夫人外祖那头的王表妹,她家郎君一个月前被调到京中为官,王娘子也跟来。姑姑是知晓的,夫人从小就不在汴京,如今思念故人,便让我接王娘子来府里叙叙。”

    陶氏将信将疑又瞥了眼,淡淡笑说:“既如此,都是我这老婆子耽误采姑娘功夫了!采姑娘快快回去?吧,勿让贵人们在雪地里受冻才好?呀。”

    采儿暂时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多想陶氏信或不信,眼前只想着快快把人质带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窗外又下雪了。

    喻姝披着毛裘,在窗边静静坐了一早上。从采儿离开时她便如此,中间用过?一次午膳,没什么胃口,她只吃了一些清粥素菜。

    窗户封得不死?,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她不堵也没离开,总觉得冷风能让自己清醒些。

    魏召南没跟她提及金銮殿的事。从她醒来后,他就急匆匆走了,一整个夜晚也没回来。虽然他把弘泰留在王府看着她,可是喻姝并不觉得心安。

    官家给她灌药,又不跟魏召南提及休妻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直在想此事,头绪难清,想着想着,目光便跳到手腕的羊脂玉镯。

    他说镯子进过?观音庙,最有灵气。他膝下无子,那么想要子嗣,是不是官家让他以为她有身孕了,要他拿什么东西来换,才有的这一出?

    她这条命在官家面前本就微不足道?,其实不管她有没有犯欺君之罪,要她生要她死?,官家都可以随心所定。官家留着一命,只是要她有用。兜来转去?,还是成了其中谈利的工具。

    喻姝冷嘲自己一时走错路进了狼屋,来到汴京两年,竟然数次把自己推入鬼门关。

    人一旦想争权,就会?抛弃许多东西。她明明可以避过?抛弃,走出死?局的,为什么出不来呢?是念及魏召南,也曾心软过?,还是谋划错了方向??

    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热茶,茶水很烫,可是她舌尖却好?像麻木了。热茶进腹,浇了一头杂绪,心里只有空落落的一片。她凝望着窗外飞雪,渐渐开始茫然,

    “杀人了!杀人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又被守门的丫鬟呵斥下去?,“你这婆子做什么呢!夫人还在里头!”

    “夫人!我就要找夫人!”

    喻姝闻声?出屋,正见庄婆子被小丫鬟拦在雪地里。那庄婆子疑似吃过?酒,满脸憋红。雪地清寒,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心下冷冷笑着,她还没让人把庄氏提来,倒自己送上门了。

    “夫人、夫人——”

    庄婆子发疯地想扑上前抓她,还是被两个小丫鬟拦下。庄婆子向?来是傲慢瞧人,背后又喜欢嚼人舌根,小丫鬟早看不惯她了。趁此时机,重重往婆子膝盖上踢一脚:“夫人在这,你耍什么酒疯呢!”

    “我呸——你才疯!你老子爹全家都是疯子!”

    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喻姝连忙叫人拉开她俩。婆子粗喘着气,已顾不上那小丫鬟了,吨的坐地上嚎啕:“我才不跟你个疯丫头计较!夫人、夫人!有人要杀我灭口——”

    庄婆子此话一出,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懊悔不已,杀人就杀人,这“灭口”二字咋就崩的一下出来了。

    “杀你?”

    喻姝眉头忽蹙,“谁要杀你呢?”

    杀我?

    庄婆子一愣,是哦,谁要杀我?

    午后她正在偏房里耍闲吃酒,小丫头黄蝶拿了两样下酒小菜来,说是庖房多做出来孝敬她的。黄蝶刚送完小菜,又把她招呼出屋,说上头还有别?的事交代?。

    等她忙活完再回屋,酒菜还在,桌边却死?了一只猫!那猫是陶姑姑送给她的,可伶俐了,就因为她夸过?一句毛色真白,像雪儿似的。

    庄婆子当?时便吓坏了,连忙掏出银针,试出那酒菜里竟是下了□□!一向?能做主的陶姑姑又不在,她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到正房这儿。

    庄婆子把原委如腹中粳米,通通倒了出来,一边说,还不忘抹泪诉苦。

    天?寒地冻,众人都待的瑟瑟发抖,喻姝便让人把庄婆子提进屋里。

    她冷眼瞧着,昨夜刚开始查,今日便有人要庄氏死?,这府里心怀鬼胎的人原来不止一个。

    庄婆子见喻姝只抱臂站着,整个人清清冷冷如那瓶内的白梅。见多了正头夫人平日的柔婉,一时间见人连正脸都不给自己,不由心生恐惧。庄婆子急忙朝地磕头,大哭:“夫人!求夫人替老奴做主!”

    “谁说我不给你做主了?”

    喻姝轻轻一笑,扶起庄氏,只是神色却不像在安慰,“可惜我不救害我之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在正房的膳食里下过?药?”

    庄婆子一愕,原本正可怜巴巴望着喻姝,此刻却只能别?过?脸。

    当?然不会?承认了。

    喻姝也猜到,庄氏还要靠她才能保命,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你为别?人做事,藏得不好?,别?人就想杀你灭口。我不管那人是出钱收买你了,还是买下你的命为他做事,但如今,你和你全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你那孙儿才刚生出没多久吧?你若是肯老实招来,我尚肯留住你们一命。”

    庄婆子咬紧牙关,犹豫再三:“我我也不晓得谁要杀我。”

    喻姝一笑:“谁要杀你你不知道?,可你在我饭菜里下过?什么毒总知道?吧?”

    庄婆子终于捱不住,重重磕头:“老奴哪敢下毒呀!要是饭菜有毒,都端不到正房来!只是在膳食中添了相?克的小菜,夫人吃过?只会?觉得腹酸恶心,不伤及性命的!”

    “谁要你做的?”

    庄婆子又不说话了。

    此时采儿也把人都带回来了,庄婆子在瞧见绑来的儿子、儿媳时,脸色一白。她连忙想抢过?下人怀里的襁褓孙儿,却被采儿拦下。

    庄婆子忽然嚷道?:“是陶姑姑!都是陶姑姑让我做的!”

    此言一出,屋里的下人俱静。陶氏在王府口碑一向?不错,待新来的丫鬟小厮又和善,根本想不到她会?跟下药的事沾边。

    喻姝并不意外。

    陶姑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或许陶氏来王府,名义上是来帮她这个新妇,暗地里也是宫里的线人。

    喻姝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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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摆手,只让人把庄婆子一家关进主屋边上的耳房里。她把发冻的手靠近暖炉边烤了烤,深吸一口气。

    正想让人把陶氏叫来,忽然打住,还是让人先去?叫了小丫头黄蝶。

    ——她险些给忘了,还漏了一人!

    下了□□的酒菜是黄蝶端给庄婆子的,或许此事并没有她想得简单。

    第53章 倘若

    等到庄氏一家子都被押下去, 采儿才觉大石一卸,将外斗篷褪去,轻轻抖落身上的雪:“原来竟是那陶姑姑做的”

    这么?一想, 她脸色忽变, 一声“糟了”脱出口。

    “夫人, 我在押送庄家回来的路上,也碰着陶姑姑了!她正巧到集市上采买,还与我小叙如?此说来,一定是她动的手脚!后来我们路行一半, 车轴就裂了,我们的人在雪地上耗了好一会儿功夫!”

    “那庄家的人质”

    “没有, 庄家的人一个不少, 车里的零碎也瞧过,没有丢的。”

    这倒让喻姝一时无解。

    她坐了会儿, 又忍不住站起身, 朝窗外一望,正巧看见别?人领了黄蝶来。

    那黄蝶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片子, 见她时还是发怯害怕的, 巍巍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喻姝不懂黄蝶是真胆怯,还是面上做伪。原本喻姝只想试水地问问,可未料到黄蝶出话如?此容易, 没一会儿什么?都招了。

    黄蝶说,那下酒小菜是陶姑姑让她送进庄婆子屋里, 后来再把庄婆子招呼出屋, 也是陶氏吩咐了的杂事?。

    “你撒谎,”

    喻姝蹙眉盯着黄蝶:“陶姑姑竟没让你盯着庄婆子亲尝, 反而让你交代她做别?的事??”

    “夫人明鉴!奴没有撒谎菜有没有毒奴不知晓,但属实是陶姑姑让送去的!”

    黄蝶急着像是要哭,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整个背像猫一样?伏着。这到底只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喻姝有些?看不下,让人把她拉起。

    喻姝想等陶氏来,让二人对质一番。

    其实打庄婆子一来,她就遣人去找陶氏了。听说陶氏采买早就回王府了,可连黄蝶都来了,她遣出去的人还没归来。喻姝吃了两口热茶,越吃心越急,总觉得陶氏该不会跑了吧?

    又过了两炷香,她派出去的侍女终于回来。可只有侍女回来,身后并不见什么?人。

    “夫人,奴去陶姑姑的住处寻不到人后,又招呼了姐妹和小厮们一起找,几?乎将王府翻了个遍也不见人啊。”

    果然还是逃了。

    喻姝心绪一沉,垂眸盯着桌沿,不吱声?。她默然问自己,如?此一来,陶氏的罪名?是不是定了?要是什么?都没做,那陶氏跑什么??

    魏召南今日夜里依旧没回来。

    不过这次报口信的换了一人,不是弘泰,而是一个她见也没见过的小厮。又或许她以?前可能见过,只是记不得脸了。

    喻姝手捧着粥碗,轻轻哦了声?,但听那小厮又说,“殿下有句话托小的问您,倘若他?日权势倾轧,汴京天变,他?死在万军之下,您会怎么?做?”

    喻姝正吃着粥,闻言一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她忽然想起上一次,魏召南也问过类似的话。那时他?遭人暗算,受了很重的伤,醒来就问她——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她那时当玩笑话听。她笑说殉情,他?说不用。

    这一回喻姝倒是认真想了想,想过后也只有最?朴素,但他?可能不愿意听的答案,那就是日子该如?何?过,就如?何?过。当然,前提还是她能幸运地活下来。

    喻姝不敢把这话说给小厮。小厮见她默了好久都不开口,想起殿下早料过会是这样?,于是他?又用魏召南给的第二套话问:“那会记得他?吗?”

    这个对喻姝而言,倒是好答多了。她点点头,“会。”

    小厮收到了话,抱抱拳,弓腰离去。

    这是一个澹然如?墨,却又十分寒冷的雪夜。

    喻姝走出屋子,却无心赏雪,只是一时放空地望向深夜。它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暂且温驯,但迟早有一日会挟着暴风雪走来。

    睡到三更天时,喻姝被屋外采儿的声?音惊醒。

    腊月寒冬,屋子里虽烧了暖炉,却还是很冷。她冷得不想下床,裹在被褥里闷闷地问,“何?事?呀?”

    “陶姑姑被咱手底下的人抓到了!守卫押着她,要给夫人看呢!”

    喻姝连忙下榻,只顺了件毛裘裹在身上,匆匆出屋。没抓到陶氏前,她心一直是悬的。

    此刻见陶氏正被守卫押着跪雪地里,终于松气,又见天大寒,便让守卫押着人送堂屋里审讯。

    采儿去耳房,把关押的庄婆子、黄蝶都提来了。

    人一到齐,喻姝便看向跪地的陶氏:“我知道你是宫里出来的,王府上下都敬着你,但你做的事?却实在令人心寒呢。如?今她们二人,一个指认你在正房的膳食里下了药,一个指认你给庄婆子下砒|霜,蓄意谋杀,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陶氏的目光转过黄蝶和庄婆子——不知道他?们给黄蝶饭吃了不,怎么?瞧着要瘦一些??那么?厚重的雪袄子在小丫头身上,也就是裹了一把骨头。她入宫三十余载,没有孩子,但小黄蝶让她想起了妹妹家的孩子,也是个胆怯、却讨人喜欢的女孩。所以?平日在王府时,她就多番照顾这小丫头。

    至于庄婆子,一直欺软怕硬,眼高手低的,是个愚蠢却好拿捏之人。她愿意拉拢庄婆子,庄婆子见她是宫里来的体?面人,乐呵呵凑上

    想到这儿,陶氏叹了口气,一磕头:“她们所言属实,请夫人定罪。”

    陶氏能如?此快认罪,属实在喻姝意料之外。

    她不傻,她没问陶氏居心几?何?。

    宫里来的人,要么?替皇后做事?,要么?替官家做事?。而宫里派来的女官,即便犯了错,她也不能自个儿处置了,或是杀了。

    屋中无人说话,几?次屋里伺候的侍女面面相觑,却各怀心思。

    屋外风雪窸窣,屋内火炉噼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庄婆子忽然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陶姑姑,我老婆子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你好毒的心,竟然还想取我性?命!”

    陶氏回头瞥了眼庄婆子,却没理?她的话。眼看着庄婆子怒火中烧,就要扑上前,喻姝忙让人给拉住了。庄婆子见不成,坐地上大哭:“夫人,这毒妇要害您,您怎么?不杀她呀!”

    这庄婆子也忒没规矩。

    采儿嘀咕了声?,欲要呵斥,却被喻姝抬手拦下。她淡淡地笑:“你对我倒是忠心,可陶氏让你下药害我,你怎么?也照听了呀?”

    庄婆子瞪紧双目,一口气噎在喉咙,再无话可说。

    喻姝让人把黄蝶和庄婆子都带下去,侍女们也都遣走了,屋里只留下她。

    她起身,盯着跪地五花大绑的陶氏,“明日我就把你送回宫,附上陈情,你的罪自有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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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

    陶氏挺直的腰板忽而松垮,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不大:“您不想知晓是谁命老奴做的?”

    喻姝愣了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不想知晓吗?”

    陶氏又问了一遍。

    这回真真切切,她相信自己不是耳鸣。

    喻姝摇头,说不想,不管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她心里早有了底。她却反问陶氏:“虽说是你所为,我也信了,有一件事?却很奇怪。你既要杀了庄婆子灭口,却又让黄蝶把她引出来,让猫吃了有毒的菜。除非你不想杀她,否则不必做到这一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陶姑姑?”

    她轻声?地问,轻到陶氏几?乎恍惚,恍惚中想起去年的冬雪日,喻姝的衣裳被梅枝的刺穿破了,她有一双巧手艺,正好替人缝好。那衣裳的刮口在手臂,她的针线一出一进之间,已经绣成了一树雪梅。喻姝望向她轻轻地笑,“姑姑的手活真好,这样?巧的花样?子,我可想日日刮破衣裳了。”

    窗间过马,这样?的一年过去了,陶氏此刻忆来却是感慨万千。或许她事?事?听计皇后的时日,对喻姝也有过这些?真心。这盛王妃的性?情是真好,当年孙女官得知她要来王府侍奉时,也亲自夸过。陶氏那时不信——到底是世家的贵女,身上自有凌人气,哪会真有好性?柔婉的?

    陶氏想着想着,鼻子倒是一酸:“夫人不必怜惜,您是个明白人,知道老奴打从进王府的开始,便没安好心。”

    闻言,喻姝凝着陶氏须臾,垂下眼眸,却没搭方才的话:“你对庄婆子煞费苦心,想救她,到现在她都没看明白,不会感激,姑姑不后悔么??”

    陶氏摇头,忽然笑起来:“夫人,人一有自己想做之事?,二有明知不可为之事?。就像杀人,老奴即便在宫里待这么?多年,也下不了手。一条无辜的性?命,死后在那婆娑烈狱里审判,都是一宗重罪。”

    喻姝没有多余的话能和陶氏说了,她从屋外招呼进来两个守卫,要把陶氏看押起来,明日一早就往禁中送。

    临脚踏出门槛时,陶氏忽然想起一人,回头苦求她:“那个叫黄蝶的丫头,下酒菜是老奴让她送的,她旁的一无所知。老奴知道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主子能杀能打的,但求夫人看在她年小又无欺瞒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罢!哪怕是赶出王府、发卖了也好”

    陶氏回头,最?后看着喻姝——她确实甚美,容颜陷在屋内昏黄的光影中。头上那支海棠步摇,曾经自己也亲手给她簪过。

    陶氏等着她的回答,几?乎是走完这生?最?后的企盼。最?后见喻姝轻轻点头,一声?知道了。陶氏终于松一口气,走进了满夜风雪

    天下雪时总是阴沉沉的,今年除夕也过得不好,主要还是天愈寒,官家的病疾忽而加重,已经躺在龙榻上昏迷了许久。

    魏召南这几?日忙起来不归府,自然,喻姝也并不知晓他?在做什么?。往常日子怎么?过,她也照旧如?何?做。只是她有一回赴康家赏雪宴时,竟碰上了一 十分意外之人。

    那时她下裳不甚洒了茶,便回屋子更衣。出来正逢上一女子,步子妖娆,身姿摇曳,一张俏脸妩媚勾人,不是寐娘又是谁?只是比以?往不同,身上所戴的金银首饰多了不少。

    “夫人不记得奴了吗?”

    寐娘朝她一笑,却是先行礼。

    喻姝的唇似张了张,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寐娘:“是你,你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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