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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祭拜
魏召南见她不说话, 只?垂眸在沉思。
她刚死里逃生,他怕她又多想两人之间的事,有意扯开她的心绪, 索性站起身笑问:“饿了否?想吃什么, 我?去传膳。”
喻姝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十七是不是受尽苦刑也不肯招?那幕后之人手中必有能操控他的东西。宦人大多是家境贫困的,妾跟十七闲聊时,曾听他说家中有父母,还有一双弟妹。听他之意, 进宫是为了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不肯招,许是家人被挟持了。宫女太监每人都有名录案卷, 殿下让人一查就知。”
之前在王府, 十七对她多番照拂。虽不知真情还是假意,但心想他不是罪大?恶极。杀也就罢了, 何必死前再受折磨。
喻姝试探地问道:“殿下可是要杀他?能否留他一具全尸呢?”
魏召南默了一下。
想起十七的背叛, 又或许十年前十七被送来德阳殿时,便早有预谋。他心头恨极了, 可看见喻姝相求, 又动摇地想应下。
最终他还是狠心咬牙。
魏召南把她搂进怀中,手指抚着她的脸:“我?怕别人也有背叛我?的那一日。我?不残忍杀他,以儆效尤,便难以镇下。夫人可明白?吗?”
喻姝虽然明白?, 仍有稍许失落。
魏召南只?想结束这些?令她不高兴的事。他忽然将人从怀里拉出,两手握她的肩膀, 眉眼含笑:“你此趟来西北带的衣裳不多, 等下吃完早膳,我?带你去镇上买些?如何?”
说罢, 也不等喻姝回应,他快步出门?传人摆膳。
西北的边陲除缺城池,也坐落诸多小?镇,零星分布,其中数清水镇最大?。
大?漠常年干旱少雨,故取名清水,大?有向天神?祝祷乞雨之意。
五月中旬的清晨,晴朗气爽。
魏召南虽说带她出来买衣裳,但喻姝并不确定,他是否就这一个意图——毕竟这趟出门?,只?有他们二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她记得上一回魏召南这样出行?,还是私下去见卢赛飞的时候。皇帝此回遣了章隅出使,大?有监视他之意,他总归还是不想让章隅知晓得太清楚。
今日镇上似是有祭典,才大?清早,满街便有许多挎篮赶庙的妇人。那草篮里有粗粮饼、鲜花,以及封好的信纸。
魏召南一路牵着马缰绳,先从成衣居买了两套衣裙出来后。又怕喻姝被湍急的人流吞没,紧握着她的手腕。
来之前他早有知晓,每年五月十四,都有水神?祭。他向来对这些?祭典看不上眼,正欲买完成衣,去二十里开外的兵营一趟——可见她频频好奇回头,不由改了主意,暂搁计划。
魏召南先去摊上买粗粮饼和?鲜花,又递笺纸和?笔给她。喻姝一愣,但见他扬眉带笑:“纸上写?心想,我?也带夫人祭拜水神?,凑个热闹。”
喻姝见他如此兴致盎然,心下奇怪他不是爱看热闹之人,怎么会特意来水神?祭呢。难道与什么人约好在庙中相会?
魏召南见她迟疑,索性提笔替她写?了。
他在街角找一块青石蹲下,握笔喃道:“写?什么好?我?夫人的心想,必是有我?的。”
喻姝低头之间,他就写?好撂笔了。只?见那茶黄笺纸上的字萧散挺劲——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原来他还顾念着子嗣的事。
魏召南将信笺封好,塞给她,拉她的手跟着赶集的男女老少们走。
“一会儿你进庙里挂签时,就把这张纸挂上。”
“殿下不是不信这些?吗?”
魏召南瞥她一眼,“是不信啊。可我?夫人也给了我?向神?仙求来的平安符,她说,灵不灵不知晓,只?为求一个心安。”
街上游人热闹,有挑扁担吆喝的人,有结伴说笑的妇人,有小?贩的叫卖她用不大?的声音轻轻问:“那你心安吗?”其实也是下意识问她自己。
但魏召南还是听见了。
他回头看她,甚至带笑:“安啊。怎么不安?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就算没有,我?也给你弄一个来。”
弄一个来?
喻姝觉得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她说笑。
他说笑,她也附笑。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挠得脸痒痒。
她抬眸望他,见他拉着手,走得正自在。原来他们也该这样平淡走完半辈子喻姝抿唇,微微吸了一口气也罢,早些?看明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不能自欺欺人一辈子。
魏召南拉她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这里虽是边陲小?镇,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荒凉。屋舍楼台大?多平矮,虽不是中原地的琉璃瓦,但青瓦也别有一番烟火味。
他会时不时瞥她,生怕自己没抓牢,让她走丢了。这样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抓在掌中,即便他早与她做惯了夫妻,胸膛下的心还是会砰砰跳。
满街都是人,布衣平民,男女老少,偶尔也见带了小?厮的富家子,嘈杂之声四方入耳,魏召南原是图清静的人,此刻却不觉得烦。
淡淡想,或许换一辈子重新?来过也尚可,不求生在钟鸣鼎食,只?求平坦,譬如这样的边远小?镇,与她做对寻常夫妇。
可是又想,倘若真换一世,在西北,或许一辈子也碰不见她。他是更?想要顺遂的一世,还是更?想要她?
魏召南几乎做不出抉择。
很奇怪,明明在卢赛飞与她直接能决断,偏偏这样的疑问却选不出。果?真是心头的怨念太久,耻辱刻骨,恨太深他恨到,甚至不能亲手了结那些?人,都会死不瞑目。
二人从水神?庙出来时,天上的日头圆滚滚,正是接近晌午。
喻姝有些?饿,指了街角一家卖馄饨的摊子。
魏召南迟疑了下,他从未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用过膳。本来想要带她寻家酒楼,可她嗅到馄饨汤飘来的葱香,腿一酸,连步子都迈不动。于是,他只?好硬头皮,在来来往往的路人旁吃着馄饨。
“你从前都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吃吗?”
喻姝见他舀的勉强,只?觉好笑:“这怎么能叫大?庭广众,殿下只?好好吃着,无人会回头瞧。”
她喝一口汤,又道:“我?知晓世族的女子是不准这样出来,只?是以前在扬州,规矩少没人管,四处撒野。要是有一日”
她刚想说——要是有一日殿下随我?下扬州看看,我?必带殿下一领扬州风土
可是话到嘴边,便被她咽进喉咙。喻姝想,不会有这一日的,他要一步步往上爬,要回去也是她自己回去。
魏召南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急着催她:“要是有一日怎么?”
喻姝又笑说,“也没什么,要是有一日殿下发觉妾就是不守规矩之人,也是有源可追的。”
“怎么不守规矩了?”他不满瞪她一眼,哼笑说:“我?夫人可是贤良大?度,最得体之人。”
二人吃完,魏召南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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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绳之时,喻姝正放眼四望——这镇子说大?不大?,又是这么偏远之地,街上竟会有一家盐行?。
如今白?盐都归官府所管,有盐引才能运销。在中原富庶地方的集市,盐行?也就一家清水镇的盐行?,莫非假借官府之名私营的?
魏召南牵马过来,顺着喻姝的目光,正看见盐行?,目光突然一凝。
近几年私盐泛滥,即便官家抓得紧,情势也没多大?好转。他想起官家要他回京后,着手吕家贩盐案。如今眼前就碰到了一家古怪的魏召南沉思半晌,对她笑道:“夫人在外稍后片刻,我?进去看看。”
喻姝牵着他的马,在门?口等待。
不过须臾,他又从盐行?出来了,手中还提着一包盐。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绑了盐包在马上,等二人走出清水镇,喻姝忽而听到他问:“夫人可知扬州的盐价是多少?”
喻姝想了想,道:“每年都不一样,但盐价贵,左右都是每斤一两。”
“中原各地盐价都相差无几,你猜这里多少?”魏召南脚步一顿,“三斤一两,如此低,简直难以置信。”
出了清水镇,遍野的黄土荒原,被日头炙得火热。
远山穹宇,沙丘起伏,此等漠北风光,是两人十几年都不曾见过的。地广又苍凉,只?有他二人和?马,一点?小?小?的影子。
魏召南提她上鞍,他再?翻身上马背,衣袂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坐在身后,握紧缰绳,将她圈在了两臂之内。
“那家盐行?里会不会是私盐贩子?”
这种杀头的罪,她问得略为谨慎。
“并不是,我?看过他们的盐引,是真的,想来这一带的官府也是知晓此事。”
真盐掺一点?,假盐掺大?半,自然能卖得更?便宜。且江浙一带的盐沼虽多,但管辖严格,私盐也不敢在那卖,只?能运来西北这样无江无海,不建盐沼的地方,藏匿于此。
难怪吕家向来不把他放在眼中,这回却急着要在西北杀他难怪皇帝派人暗中探查,却怎么也抓不到吕家藏私盐的罪证,原来西北才是窝赃之地。
这种贩盐牟暴利的灭门?罪,九族都不够砍。
汴京要变天了。
魏召南冷笑想,吕家何等风光,可惜很快就要败了。让鄯王亲眼看见族人一个个惨死,不知是何种滋味呢?
第42章 胜战
且说多?日前卢赛飞曾乔装, 混进吉鲁地界打探。最后虽负伤而归,却也把王庭摸了个二三。
魏召南从清水镇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兵营。
主帐内。
卢赛飞同他道:“狄戎懂个屁道义!他们果真无谈和之心。要我说, 他们就是看出官家无心作战的念头, 先假意谈和, 等我们松懈。这几年南蛮地的匪况严重,待官家宣我还朝,带兵南下清剿山匪。他们吉鲁养精蓄锐,再出兵, 到时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之意,是想乘胜追击?”
“是也。身而为将, 就没有?怕打战的。此战如?今不打, 日后更?难打。如?今战事不是能不打就不打,而是必须要打。只有?打怕狄戎, 重挫吉鲁, 才能警示北疆十五个部落。吉鲁自立为漠北王,猖狂这么多?年, 早有?部族看不惯他们。待到吉鲁兵力大伤, 由得他们内讧,我朝也可?安稳很?长一段时日。”
魏召南沉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也同你说过,官家此回之意, 乃是不想生战,争取不费一兵一卒就谈和。”
只见卢赛飞轻轻勾了唇角, 似是冷笑:“不敢打, 怕输,一味议和只会让狄戎小瞧我们。再说官家想二十万岁币就谈下, 岂不是低看新可?汗的胃口与实力?”
卢赛飞念起朝廷挟了他弟弟,还有?他那戎马为大周,却被官家忌惮,暗算冤死的父亲,心下更?有?怨怼。若不是卢家世代忠良,铮铮铁骨,一心为中原黎民,他又?何必想为那位四处征战?
他知晓盛王的野心。
一个想登基,一个只想替父平怨,快意恩仇,两人早已不谋而合。
卢赛飞也不掩饰,眸光沉了沉:“官家不应也无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杀了我,又?有?谁替他平北狄南患。这战我不是为他打,我是为大周西北的百姓打。”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忽听帐外将士来报,道是手下们在襄城抓到五个可?疑人,疑似狄戎细作,收在狱里看押着。
卢赛飞脸色一变,忙传亲信进帐询问,想了又?想,便跟盛王辞别,带一队人马往襄城去。
卢赛飞一走,魏召南也没想再逗留。
现在是黄昏,月溶风淡,练兵声夹着山风从远方?飘来,兵营有?轮班巡逻的守卫。
他走出主帐寻喻姝,左望右望,见西侧有?营帐,前面的空地晾了许多?士兵皮甲。
喻姝在西边,正同一女?人说话?。
那女?人他定?睛看了看,只见是寐娘,脸色顿时难看。
魏召南大步过去,寐娘忽然没了声,只愣愣盯着他——
即便远在西北,行居不便,她依旧是仔细梳妆过,一如?以往妩媚,眉眼妖娆。身上着了最艳的妃色,红唇秾丽。她似乎没有?半分顾虑,在这兵营里美得像朵娇花。
当初魏召南为掩人耳目,让人送寐娘来时,只称是卢赛飞的远房表妹,家道败落,投靠来的。寐娘倒也配合扮演好,卢赛飞听见这么个娇滴美人唤表哥,每每十分受用?。
即便被送到卢赛飞身边这么多?日,寐娘发觉,只要一见到魏召南,她还是忘不掉。
他的容貌太?好,是她所有?见过男人中数一数二的。身形高大,她忘不掉他步履如?风,眉眼含笑,朝她而来的模样?,也忘不掉他拉她在怀时,问她喜欢什么首饰。
现在她看见魏召南,眼眶很?快就红了。
喻姝察觉出寐娘的心绪,心想:他二人很?早前便是郎有?情?,妾有?意。虽说魏召南为了权势将人送给卢赛飞,可?也不能说他心里就没有?寐娘,毕竟他对卢赛飞的在意要甚过许多?人,曾经也放弃过我。寐娘既想他辛苦,我不如?成全她说会儿话?。
魏召南一走近,伸手,刚想拉喻姝离开,她的手忽然就缩回去。
他脸色更?难看了,生怕寐娘说了什么不好的给她听。喉结一动,正欲开口,寐娘忽而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殿下奴有?话?向同殿下说,事关紧要”
下意识的,他看向喻姝,却见喻姝并无半分不高兴,抑或是吃酸。甚至莞尔说“殿下听听吧”,说完倒是自己先走开。
魏召南无法,也想知晓是个什么紧要,淡淡问寐娘:“何事,说罢。”
不远处还有?换班巡逻的守卫,寐娘红着眼望他,低声道:“奴还愿做殿下的人若殿下不嫌弃,奴愿为殿下留心将军的动静。只求殿下可?怜奴,给奴一点疼惜。”
“不必了,卢赛飞的底子我不需要知晓。”
魏召南刚转身要走,忽然驻足,又?转身了。这回乃是仔细地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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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其实寐娘,如?今的日子也不错。你这婀娜美色,还怕没有?人疼惜么?”
“殿下!”
她豆大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奴心慕殿下之深,殿下不会不知晓的殿下曾经也待奴很?好,宠爱奴,可?为什么从未碰过奴的身子,难道是嫌弃奴的瘦马出身吗?可?殿下明明知晓,奴一直是完璧之身的奴想不明白,殿下心里可?曾有?过奴?”
魏召南一愣,仍就笑:“这很?重要么?你受命于张宜,来监视我,可?我依旧让你丰衣足食,穿金戴银,这便就足够了。你喜欢什么,跟我求什么,我何曾没有?给过?不谈情?爱,我对你如?此,对其他人亦是如?此,并没有?不公,明白么?”
寐娘垂泪,再无话?可?说。
魏召南也想不到,有?一日他说的话?,会原般原样?传入喻姝耳中。他原只想让寐娘不怨怼喻姝,才这么多?说一句,终是无料后事
喻姝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会儿,等到魏召南回来。
她没有?想过,她的心会如?此平静,平静到看士兵们喂马吃粮草——四处流转,打打杀杀的日子过久了,她也会想过平淡日子。只是汴京时日注定?风波,大权倾轧,还是回扬州好。
“夫人,回去了。”
魏召南从寐娘处回来,喻姝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
她忽然指了指夕阳霞漫的穹苍,问他:“其实大漠的日沉,要比汴京美上几许,对吧?”
魏召南笑了起来,揽着她,半似玩笑:“夫人喜欢?那我们今夜便在大漠入睡?”
“”
两三言语,不过光阴里一粒尘埃,终会湮于风中。
魏召南掺她一把,上马。
马蹄嗒嗒,黄尘飞扬。他从后替她拢了拢斗篷,将人圈在怀中牵缰绳。
晚风猎猎,喻姝抬眼,但见大漠孤烟中一轮斜阳惨淡,暮霭昏昏
五日之后,大周以狄戎犯我边城,烧杀抢劫扰民为由,向吉鲁开战。
此战打了三天,打得人心惶惶。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皇帝耳中之时,皇帝甚至还不知道卢赛飞要开战,气得发抖。
“谁给他的命令,让他攻打!”
皇帝雷霆大怒,猛然站起,把战报摔在地上。
大殿之中,诸王屏息凝神,无一人敢出言,皆皆跪拜于地。
鄯王匍匐跪着,偷偷一瞥皇帝的脸色。此等好时机,他试探地拱火道:“父皇息怒,圣体为上!要儿臣说,卢将军行兵数年,又?是清南寇,又?是剿匪患,哪里出过这样?差错?会不会是五弟假传圣旨?”
皇帝一听,脸色更?沉。鄯王瞧见,又?道:“毕竟谁都知晓,这回五弟是作使臣出塞。既是使臣,带去的便是父皇旨意”
“混账!”
二哥肃王见状,却冷笑道:“也未必。五弟有?没有?胆子假传圣旨不说,但卢将军虽善战,却是个粗人,没准谈和没谈拢便一怒冲冠。而五弟未拦得住卢将军,也是天大罪过。”
皇帝眯眼看地上四人,眉头深拧,威严十分。
他又?看向琰王:“老三,你以为如?何?”
琰王缓缓抬头,揣摩着皇帝神色——怒是显而易见的,但到底为什么而怒,那便不一定?了。
二哥四弟都将罪名往魏召南身上推,父皇要是也如?此认为,早便听他们,还需问我?父皇向来不喜魏召南,也绝无可?能为他不平,那么只有?一点,他想定?卢赛飞的罪。他怒肃、鄯二王欲勾结、攀交卢赛飞的念头,把罪名从卢氏身上摘得干干净净。
琰王想罢,笑着摇了摇头,却看肃、鄯二王:“二哥四弟莫非认为卢赛飞全无过错?依我来看,他私自出兵,藐视君上。父皇重用?他,给他兵权,他却视天恩如?无物。此等罪,不知他还有?没有?包藏祸心?”
果真?如?琰王所料,皇帝沉色颔首:“他是藐视君上,五十万的兵马在他手上,胆子也大了。”
等到诸王议事后离去,皇帝又?单独传召了琰王。
此刻他坐在高台龙椅上,脸色的怒色已消许多?,剩下的只有?疲倦。
这几日他身子愈发不好,早到了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岁,两鬓花白,更?像一个老父亲看琰王:“吾诸子之中,最看重的只有?你。”
彼时琰王静静跪在玉阶下,一声未出。
皇帝叹了口气:“再上前来,现在你与吾非君臣,只是父子,吾有?事要交代你。”
琰王一磕头,起身,走上玉阶,跪在龙椅之侧。
皇帝伸出手,这只手宽大,已有?褶皱。他抚着琰王的头,没了怒火后的声音不似严肃,更?显苍老。
“这帝位早已属意与你,你也晓得,吾这些年所做的,都是为你铺路。卢赛飞的父曾救过吾之命,又?是一手辅吾登基为帝的。如?今卢赛飞征战西北,吾忌惮之。可?为安抚民心、众朝臣之心,却不能下旨杀他。等日后你做上皇帝,必不要留卢赛飞性命,寻个错处杀了他,即便没有?,也要捏造。不必亲手而为,有?的是人替你做这些事,譬如?你五弟不正是合适的人?”
琰王沉眸,颔首。
皇帝又?道:“卢家世代武将,在朝廷根基颇深,必要除去的,再提拔根基浅,好拿捏的属将。否则卢家一旦有?造反之心,我大周江山就岌岌可?危。”
琰王想了想,却为难道:“可?父皇也说,卢家在朝中根基深。连您都不敢冒然除去,儿臣又?如?何可?为?”
“吾不能除他,乃是因?为如?今大周与狄戎打战,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等漠北平定?,此事便可?徐徐图之了。吾不是替你把卢家小儿子弄进宫了吗?你有?他亲眷在,便是极重的筹码。他一人认罪,自戕,换全家削爵活命,他懂得选。”
琰王眼中一亮,顿时了然。皇帝抿了抿唇,欣慰全然。他又?想起一事,吩咐道:“不过如?今,吾也瞧出你二哥、四弟都是有?野心的。若要坐稳皇位,你便须得卢赛飞相助。卢家向着你,脚跟才能站稳”
天□□晚,大殿的光线一点点暗下。
正如?皇帝的寿命,一点点消耗殆尽,眼见天黑。他挥了挥手,让琰王走。闭目养神之际,眼中黑暗浮现的却是贵妃饮下的那盏鸩酒。
他亲手所制。
他这辈子,为坐稳地位,稳固江山做得太?多?。如?今回头思来,还是想念贵妃伴他左右的时日。她虽死了,不过无妨,他们的儿子很?快也会登基了
皇帝此般作想,却是恻恻笑出声
此战连打多?日,终于在五月的尾巴,胜报传来。
卢赛飞终是有?些才能,毕竟卢家世代武将,他八岁便随父叔进沙场,亲眼看着刀光剑影,沙场算计,也过惯风沙夜宿,并非纸上谈兵之辈。
这场胜战,可?谓一洗朝廷阴霾。将士雀跃,皇帝高兴,接到战报后连夜下诏封赏,圣旨更?是一日八百地飞向北疆之地。
喻姝身在极北的都护府,知道的消息要比许多?人都早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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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两军交战的时候,卢赛飞拿下了一个敌军将领,叫赫达。
吉鲁人多?数人高马大,这几年养兵蓄锐,此战并不好打。听说赫达也算吉鲁军的大将,卢赛飞是要擒他威胁吉鲁。
那吉鲁王起初不依,颇有?破罐破摔的意思。后来没几天遣使来谈,要带人回去。
至于什么个由头,隐约有?人说是桩秘事。
吉鲁王不依,但老可?敦亲自出面,一定?要救赫达。谁知那赫达怕死,几日前便交托出军中大事,有?布防、粮仓位置等。
“你想知这是为何吗?”
夜晚魏召南看着她用?膳,悠悠地问。
他说,“一桩秘事而已。吉鲁王庭也没几个人知道赫达是老可?敦的儿子,新可?汗同母异父之弟。那新可?汗虽不敬父,却极听他母亲的话?。老可?敦出面,他不想救也得救。”[1]
喻姝正咬馕饼,险些被饼皮噎住这么说来,老可?敦是背着汗王有?了私情??
她问:“吉鲁人都不知道的秘事,卢将军又?是如?何知晓的?”
魏召南给她递水,拍她的后背,笑道:“慢些。你以为那时卢赛飞乔装进吉鲁,什么也不做么?”
他一说,却觉此话?不妥,立马又?咽回肚子,不吭声了,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是了,那日她生死一线,他不愿她再想起。
他留神去瞧喻姝,见她脸色并无异端,而是静静饮水,还问他怎么不说了。
魏召南终于懈一口气。
其实,他夫人并不在意的对不对?心里还是深爱他的
今夜齐堰在都护府操办庆功宴,美酒歌舞,金鼓喧阗。
邻间房门前有?守卫轮岗,门窗紧闭。
一个水红半臂纱裙的女?使打水进屋,悄悄望了眼床榻间的貌美女?子。斜倚着,柔软的手臂有?气无力支着床栏,一双满泪桃目直盯藤花纹的地案,悄怆幽邃
那是她们吉鲁尊贵的公主。
说是和亲,与强夺又?有?何区别?
女?使顿感?凄寒恼怒,却只能在水里反复揉搓帕子。水声越来越大,直至公主也听得抬起眼睛,嗓音仍有?些哭腔,
“外面的人欺负你了?”
“没有?啊。”
女?使转头,用?吉鲁话?问:“公主饿不饿,我去问问外头那群人,能不能亲手给公主煮些东西。他们的东西也吃不惯,这回出来王还让我多?带了些香奶饼,怕您馋着”
公主的眸光瞬间又?低垂,白细玉指抠着床栏上雕刻的凹纹。
那是什么图案?青鸟么?它展翅是不是也要飞出吉鲁?
她恨啊,她怎能不恨。她是吉鲁王的同母胞妹,王庭的公主。她的驸马该是吉鲁的勇士。
她恨外头强买强卖的中原人,她恨中原皇帝。也该恨哥哥,用?她换了赫达,可?是不能
另一头喻姝刚得知,午后有?吉鲁的使臣带来和亲公主,换了俘虏回去。吉鲁这回没讨多?少好,后方?遭大周火攻,粮草被劫了大半。大周人人都夸卢将军运筹帷幄。
二十万岁币是谈不成了,不仅谈不成,还倒赔了公主。
至于和亲,也不是嫁到大周做皇子正妃。皇帝的意思,是要做琰王的侧妃。
今夜齐都护在锦春堂摆宴,竹管弦乐掺着男人们粗犷的笑声,大门敞开,熏天酒气。
殿正中有?歌伎,满座宾客皆为北疆地的大小官,将领军士,因?此魏召南让她先在房中。
夜色如?水,喻姝去院里将花干扫进箩筐,抱着进屋。这香花槐长在北方?,中原腹地不常见,但幽香弥弥,她便摘了些晾晒做香囊。
夜里魏召南归来,身上沾了浓醇酒气。
他立在床头,见她躺在里侧,已褪了衫子侧睡,柔软的腰肢隐约勾人。
那床边桌案上有?一枚香囊,魏召南凑近一嗅,是香花槐的幽幽清香。
是我夫人做了送我的。
他料定?。
第43章 归途
对于喻姝, 魏召南如今自有一番打算。
他想,既然她已将那事忘得差不多,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汴京后, 又可?以?回到从?前。
魏召南将?香囊收好, 翻上床榻,把人搂在怀中。她睡得正香,没有被动?作惊醒分毫。
他刚从?锦春堂筵席回来,身上沾了浓重酒气, 一入帐,便与她发丝间的栀子香搅混。
他忽而忆起, 从?前自己隐忍掩目, 常年?混迹花楼,每每装得?喝醉归来, 她面上虽不见厌恶, 但心头还?是极抗拒罢?
不过很快,他也不用再装了。
此西北一战, 吉鲁兵败, 人?马大损。卢赛飞与齐都护、长史等人?商议,吉鲁没个三年?是休养不回来的?,边塞大可?安稳,便决定先送盛王等人?回京。
魏召南先带属官们?往襄、樊两大城, 及周边小镇巡查,见民生无虞, 也好回禀官家。
启程那日, 安西都护府的?门前布了一列车队。
因着此趟回京,还?顺带护送和亲公主的?任务, 齐都护又往其中加派人?手,车队比他们?来时还?要长,一行人?浩浩汤汤有三百。
六月初的?漠北还?不是很热,清凉爽朗。
喻姝遥遥望着湛蓝穹苍,绵延山峦,和远方城池的?灰砖高墙。从?四月初至六月初,原来他们?已经在漠北住了两个月。
行路若慢些,不急着赶,到达汴京也该盛夏了吧?
检查完马车后,魏召南送她上去。他今日没有骑马,反而和她同乘车舆。
二人?并排而坐,车队起行,魏召南掀起细帘,方便她一路赏景。却发觉喻姝已不像来时那么好奇,不再扒着帘子往外瞧。
魏召南见她阖着眼眸,半睡半醒似的?,索性放下两边细帘。
这细帘乃是藤竹所制,有两层,里一层厚布,寒冬时挡风用;外一层竹帘,清夏时车马飞行,可?透风。
魏召南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
他料她没睡,于黑暗中望她一眼,“今日怎么了?”
喻姝能清楚听到他的?话,只是仍阖着眼,装作睡下——他那么用力握住她的?手,可?是回到汴京,回到风雨满城,他是不是又会放开?
她虽眠得?昏沉,却能清醒意识,能救她的?始终只有自己。
魏召南见无人?吭声?,以?为真的?睡下了,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他们?来西北时,车队走过的?地方,从?平壤屋宇至草原。南下返回,又走过疏勒河。
比起四月份来时,疏勒河还?是半化的?冰河,如今六月,河流汩汩,滋润着草野遍绿。
等车队抵达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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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界,已经是他们?出?发的?第七日。
晴风白云,广袤的?草地,马车走得?一晃一晃。喻姝从?车窗探出?头,望向后方一辆缀着流苏的?华盖车篷。
那车中乘的?是吉鲁公主和两使女。
公主名唤多兰,喻姝初见她时只觉十分惊艳,是极标致的?异域女子,额间垂着流珠,乌发、脖颈,手腕的?首饰都缀满了玳瑁、玛瑙等珍宝。
黄昏之时,魏召南领了二十人?前去探路,找河流水源。
坐了一日马车,喻姝手脚发僵,下车透气,正巧看见篝火前,多兰公主正饮水吃馕饼。
这几天的?行路,公主的?马车紧挨她马车之后,夜里车队扎营休憩时,二人?偶尔碰面,还?会说上两句。
公主中原话说得?不好,磕磕绊绊,或许是吉鲁没有礼教约束的?缘故,公主的?言语十分直白。她自小长在吉鲁,不拘而为,凡是觉得?俊俏的?人?,总会盯着瞧好几眼。
喻姝不止一回发觉,公主总盯着魏召南看。
公主坐在篝火前,红裙迤地。她正巧看见喻姝,便微笑招手呼唤。
喻姝甫一走近,公主便将?手中的?馕掰一半,塞给她,用生疏的?中原话说:“这是我们?的?香奶饼,你尝尝。”
喻姝莞尔致谢,坐在公主身旁。
她捧着一半的?饼,心想倒真是个豪爽之人?。虽同为馕饼,塞外奶香饼却比他们?带来的?甜几许。喻姝吃饼,忽然听公主问:“你们?的?琰王,生得?好看吗?”
喻姝并不喜欢琰王这个人?,甚至还?有些恐惧与厌恶。她默了下,正寻思该如何说,公主又托着下巴问:“有比你情郎好看吗?”
“琰王与盛王是兄弟,相貌应该都好。”
喻姝看着公主金亮的?目光,却纠正道:“他不是我情郎,是我丈夫。”
公主以?为她是怕羞,便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了,差在一个情字,差在身份上。
喻姝并不作声?,只将?冰凉的?双手靠近篝火烘热。天色渐黯,晚风拂过草野,忽然有窸窣的?脚步声?而来——
“公主想知晓琰王之事,不如问问在下。”
喻姝一愣,寻声?望去,竟是章隅。
他并不走近,只站在离她们?五步远的?地方,一拱礼言:“我的?妹妹下个月将?嫁作琰王侧妃,公主也会碰见的?。”
章隅向来看不惯魏召南作风,在他面前也无分毫忌惮,笑之,“琰王龙姿凤章,乃是诸皇子中最风彩的?,有多少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等公主来京城见到,自会明了章某所言不虚。”
公主却不满地努嘴,“那他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呢?”
“公主误会,琰王的?妻妾可?是诸皇子中最少的?。”
章隅说完,目光却往喻姝身上一瞥。
只见她从?始至终都是坐在篝火边,暖光映着半边脸颊,十分秀美。他早在过来时,就听到喻姝说什么“不是情郎,只是丈夫”,心下便想,果真像魏召南这样的?纨绔,生得?再好,也不会有小娘子放心嫁他。
章隅似乎想跟喻姝说话——自从?被她救过一命,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堂堂正正,郑重地致谢,只是碍于身份,又老有魏召南盯着,他不敢唐突。
此刻魏召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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