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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10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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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三年之后

    三月的最后一天,小雨下了整整一日。

    长春殿外,白幡扬起那一刻,陆太后平静闭上了眼,走完了其波澜壮阔的一生。

    百官预想的陆太后死后,皇帝对陆氏的清算也没有到来,陆聿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皇帝还颁诏要为陆太后守孝三年,以示与陆氏无隙。

    陆太后生前有遗言,不与先帝合葬,丧礼一切从简。

    元晔便为太后单独起陵安葬,葬礼却没有从简,甚至将其陵墓扩充至帝王规格。

    王芸儿削发出家,为太后守陵祈福,完成了对她不离不弃,携手并进的承诺。

    陆鉴自知罪孽深重,在太后葬礼期间哭的几欲断气,就此称病隐退,躲避天子锋芒。

    陆聿正式在朝堂之上撑起陆氏门户,承陆太后遗志,辅佐皇帝继续改革。

    陆氏一族依旧备受恩宠,只是这恩宠,再也不是陆太后给的了。

    ……

    明锦本想着在太后的葬礼结束后,就离开宫廷。可王芸儿出家后,大内司一职便空缺了下来,按理来说,杨淑君是最适合接替这个职位的,但是元晔却点名让明锦接替王芸儿,代行魏宫一品大内司之职,抚养大皇子。

    穆兰若和陆顺华二人,无论谁抚养大皇子,都会被朝廷默认为皇后人选,元晔此时并无立后之心,未免百官过多无妄猜测,提前站队,故而不能让嫔妃抚养皇子。

    大内司是后宫女官之首,总领后宫事务,由其抚养皇子,合情合理。

    明锦本想拒绝,可看着年幼的大皇子,想起他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临终前还在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想起陆太后最后的嘱托,要教导大皇子延续她那未完成的改革理想。

    明锦犹豫了。

    陆太后临终前留下的陆氏保命上策,是辞官隐退。

    可现在的局势却是,陆鉴依命退了,但皇帝却不许陆聿退,还要把他架上高台。

    陆聿根本无路可退。

    明锦必然是要与他共进退的,他不退,她也不能离开。

    最终,明锦临危受命,承担起了教养大皇子的义务。

    ……

    元晔不放他们,却给了一直被软禁宫中的陆沅止自由。

    他不杀她,但是要求陆沅止重获自由后,必须隐瞒身世,不得再以陆氏女的名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让陆氏嫡女的身份,彻底死在这个世上。

    明锦隐隐庆幸陆沅止解脱了,送她出宫的时候,还劝她放下仇恨,回去平南王府和陆聿一起安心过日子。

    毕竟为陆太后守孝这三年,所有人都不好过,她住去平南王府,起码兄妹二人能做个伴儿,都不孤单了。

    可陆沅止不羁的心性,注定是无法被束缚在一处的,和陆聿道别后,她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京城,前往朔州寻找贺云珠。

    她要去朔州跟贺云珠一起招兵买马,若日后皇帝出尔反尔,敢对陆聿和明锦不利的话,她就能带兵回来驰援,带他们一起离开。

    ……

    元季遥也被放了出来,她因触怒陆太后,长期被软禁在城外别馆,陆太后驾崩后,元晔就恢复了她的自由。

    昔日在京城艳名远播,风华绝代的三公主,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也不复过往纵情声色的荒诞模样,变得从容淡然了,大约是那最恨的仇人死了,大仇得报,一时竟也不知跟谁斗了。

    ……

    元谕在收到丧讯后,便上书请求归京奔丧,他是皇帝唯一特许回京奔丧的地方州伯,听说袁姬又有了身孕,在这样的时刻有了喜,也不知是喜是悲。

    在京城短暂停留了几个月后,元谕便又匆匆返回了洛阳,继续暗中进行与皇帝的计划。

    ……

    在为陆太后守孝的这三年里,皇帝不入后宫,不幸妃嫔,同时也不再见明锦。

    皇帝和陆聿在前朝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行着陆太后生前未完成的改革,明锦在后宫独自抚养大皇子,也没再见过他们,只是偶尔会听王密提一些前朝的政策动向。

    她发现皇帝已经将这场改革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易汉服、说汉话,移风易俗,全盘汉化。

    明锦虽觉皇帝此时的政策与太后的理念有冲突,可她人微言轻,无从置喙,听完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抱着大皇子,教他认字……

    *

    三年后。

    华林园,波光潋滟,碧叶连天。

    明锦挽着大皇子的手走在塘边,看着无边风荷美景,半大的小孩子,一步一蹦跳,追逐着草丛中不时蹦跶出来的蛐蛐。

    不多时,元嗣便松开了明锦的手,趴在草丛中,左扑右扑的抓蛐蛐。

    明锦含笑看着这一幕,嘱咐道:“殿下,慢一些。”

    元嗣置若罔闻,看准一只蛐蛐后,一个猛子扑了上去,不想脑袋瓜上却是遭到狠狠一击,一下子就又被弹倒在了地上。

    他揉着脑瓜,茫然看着面前撞到自己的妩媚明艳女子。

    穆兰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风筝,正对他笑的灿烂。她俯下身,想要把跌倒的元嗣抱起来。

    明锦却抢先一步,将元嗣抱到了怀里,拿掉了他头上的杂草。

    “殿下,没事吧?”

    元嗣摇摇头,又怯怯看了一眼穆兰若后,把脸埋在了明锦的颈间。

    明锦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

    穆兰若看着这一幕,秀眉蹙起了几分,“明锦,我不过是带了风筝想带大皇子一起玩耍罢了,没必要这般防着我吧?”

    明锦不卑不亢,回道:“陛下明令禁止任何嫔妃接近大皇子,穆贵嫔此举,无异于抗旨。”

    穆兰若淡淡一笑,轻蔑道:“你的身份不过是宫中女官,有何资格母养大皇子?我到底是大皇子的庶母,怎么都比你名正言顺吧?”

    明锦毫不退让,如今皇帝三年孝期已满,已有不少大臣上书请天子立后了。

    陆太后驾崩后,昔日的陆氏党羽大都陆续改换门庭了,陆顺华在朝堂的支持力量根本比不上穆兰若。

    穆氏是勋贵之首,穆兰若之父又是当朝司空,加之很多大臣对陆太后有阴影,朝堂上反对陆顺华,请立穆兰若的呼声很高。

    元晔迟迟没有表态,只是上个月,竟破格授予了陆聿司徒之位。

    穆兰若之父是司空,陆顺华之兄是司徒,二人不仅势均力敌,并且陆氏更胜一筹了。

    朝野登时变色,立后的争议才渐渐平息。

    明锦心知穆兰若是想从大皇子下手争夺皇后位,便正色道:“你是陛下的女人,我是陛下的女官,你是一品贵嫔,我是一品内司,论身份,论地位,我都不在你之下,你一日不是皇后,就一日没有资格接近大皇子。”

    穆兰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就在二人争执之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明锦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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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通过提前获得大皇子抚养权的方式,来争夺皇后位,我劝穆贵嫔还是提前死了这条心吧。”

    穆兰若看到明锦身后站着的男子,瞬间脸色煞白。

    明锦茫然回头,阳光一时朦胧。

    陆太后驾崩后,明锦便安守后宫,没再见过皇帝,也没再见过陆聿,故人多年未见,此时此地相遇,竟有一瞬恍然。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交领袍,头发如汉人般用玉冠尽数束起,改头换面的模样,让明锦一时都不敢认他。

    他的眉眼愈发深邃凌厉了,显得更加成熟稳重,迎光走来的模样,丰神俊朗,轩轩韶举。

    他还是她光风霁月的哥哥,只是现在的他们已不再年轻,不再是那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了。

    “陆司徒。”

    元嗣兴奋地男人张开小胳膊,稚嫩的呼唤,唤回了明锦的思绪,她眨了眨眼,望着向她走来的陆聿。

    陆聿向二人走近,张臂从明锦怀中接过那兴奋的孩子,举止温柔。

    明锦把孩子递给他的那一刻,手掌无意触碰到他温厚坚实的胸膛,便立刻蜷缩了起来。

    元嗣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陆司徒,那个女人想欺负崔姑姑。”

    陆聿淡淡一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这些年虽因守孝之故未见明锦,可他也不少听闻她在后宫的雷霆手段,把两个正经的皇妃都给压制的死死的,谁都别想凑近皇子一步。

    穆兰若看着三人和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呢。

    “陆司徒这是提前帮妹妹竞夺大皇子的抚养权吗?”

    穆兰若语中带酸地讽刺了一句,心里还是会为当年与陆聿断绝关系隐隐不甘,可现在的她是皇帝的女人,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怪责陆聿了。

    她现在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陆聿坦然道:“我虽领司徒,亦是太子少师,对大皇子有教养之责。”

    明锦微扬下颌,“穆贵嫔,请回吧,我不想让今日之事触怒陛下。”

    她警告她。

    穆兰若咬咬牙,不甘心看了二人一眼,拂袖离去。

    陆聿这才把元嗣从怀里放了下来,明锦拉起元嗣的手,低声哄了他几句,才把他交给宫人,先一步带了回去。

    遣退了周围所有的宫人内监后,明锦才急不可耐地拉起陆聿的手臂,往园林深处走去。

    “哥哥。”

    明锦扑到陆聿怀里,抱紧了他,无声诉说着多年的思念。

    陆聿抬手按住她的颈子,宽广的袍袖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拢入怀里。

    明锦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润道:“哥哥,大皇子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你在前朝的改革也推行的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不想再呆在宫里了,也不想你继续在朝为官了。”

    陆聿望着她泫然欲泣的容颜,抬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迟疑道:“可是,我才刚领了司徒,我答应了陛下……”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明锦打断,“就是你领了司徒我才害怕!”

    陆聿一怔。

    “你于国家没有巨大贡献,于朝野没有亲朋党羽,凭借陆氏贵戚的身份,才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领授司徒职位。”

    明锦苦苦相劝,几是声泪俱下,“你才只有二十六岁,历朝历代,哪有这般年轻的三公?你可有想过,他是故意把你捧至如此高位,将来,你也许会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陆聿眼神一滞——

    第92章 最后一步

    除孝之初,陆聿就去太和殿见过元晔了。

    他跪在皇帝面前,请求辞官归隐。

    “当年太后推行均田、三长制,需要三五年才能小见成效,臣虽早有冲退之心,只因不忍太后夙愿落空,才暂留朝中辅佐陛下。如今局势尽在陛下掌握之中,已经没有需要臣尽忠的地方了,请陛下允许臣辞官归隐。”

    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二人的情绪。

    “你所求只有如此吗?”

    元晔高坐上位,冷冷看着他伏倒在自己面前。

    陆聿的手掌在地板上攥成一团,低头恳求道:“请陛下允许臣带明锦一起离开。”

    元晔久久不语,他自称臣,还跟他下跪。

    为了明锦,他竟能放低如此姿态。从小到大互相扶持的情谊,好像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破碎了。

    他以为给他们彼此三年的时间,或许就都能淡化这份感情,或许陆聿也不会再纠结于明锦,或许明锦和大皇子有了感情后,就会舍不得离开宫廷。

    可听到陆聿此刻的请求时,他才发现他们谁都没有放下,他们之间依旧是个死局。

    元晔按了按眉心,“你明知我喜欢她。”

    陆聿坚持,“请陛下成全。”

    元晔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明确拒绝他,而是给他留下了希望,让他继续为自己所用。

    “宣明,再帮我一次,帮我完成迁都,迁都成功后,我就给你们自由,”

    陆聿眼神颤动着,他抬头望着元晔,正色问他。

    “君无戏言?”

    元晔眼神坚定地回望着他,同样认真。

    “君无戏言。”

    ……

    陆聿回过神,望向明锦。

    她不想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也不忍让她再受苦,他想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不是亡命天涯,躲避着皇帝的追捕。

    无论如何,他只是想赌这一次。

    陆聿勉强挤出笑颜,故作轻松的安慰她道:“我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贪污受贿,我只是忠君之事,怎么可能会不得善终?”

    明锦摇摇头,他怎么还是这般天真。

    “不结党,不营私,是所有的君主都希望臣子们能做到的。可如果有一天,朝廷需要立威,杀鸡儆猴的时候,那些不结党、不营私,又地位尊崇的,是会被第一个开刀的,你难道忘了宜都王的教训吗?”

    陆聿眼神一动。

    当年朝廷严查勋贵贪贿,律法严苛,连位居三公的宜都王,都因受贿就直接赐死。

    难道满朝文武就他一人受贿吗?

    不,无非是因为他是皇室宗亲,地位尊崇,偏又性格正直强硬,不结朋党,所以杀他一个人就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不必担心会牵连甚广。

    无非就是让天下人都看看,看,连这般尊贵的亲王大臣受贿都会被杀,朝廷的反腐是下了大决心的。

    “举世皆浊,唯你独清,不杀你杀谁?”

    明锦第一次有些希望,他不是这般清正自持。

    希望他像那些世家一样抱团结党。

    希望他对皇帝不要那么尽忠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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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他也可以有些私心,联合那些还忠心于陆太后路线,反对全盘汉化的勋贵老臣,来制衡皇帝。

    这才是保命之道,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寄望于天恩浩荡!

    陆聿久久不语,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儿。

    她只是阅尽千帆,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她对官场的黑暗看的非常透彻,因为看的太透,所以厌恶争权夺势,追名逐利,因为那些都不符合她心中对善良正义的追求。

    追逐权力的过程必然是肮脏的,所以她永远不会爱上掌控权力的皇帝。

    他心里也很清楚迁都的风险,可他更清楚,如果他不答应元晔的要求,不去做这些事的话,元晔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和明锦。

    为了他和明锦的未来,他必须接受。

    陆聿不再试图瞒哄她,说什么让她不要担心自己的虚话,而是跟她坦诚自己的想法。

    “我懂,可只差最后一步了,阿锦,我们的改革只差最后一步了。我必须要登上那个位置,必须站在最高处,我的话、我的决定才有份量。”

    明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聿扶着她的肩膀,“你不喜欢胡服,不喜欢辫发,我们可以迁都洛阳,全盘汉化,让所有人都移风易俗,穿汉服、说汉话,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我可以为你改变自己。”

    明锦怔怔听着,泪水突然喷涌而出。

    她本是勋贵陆氏娇养长大的贵女,衣柜中有着无数精美华丽的胡裙,可自十二岁回到崔氏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胡服了。

    她憎恨陆氏、恐惧陆氏,曾经陆氏给她的一切,都让她想要抛弃、远离。

    她从此恢复汉女之身,也只做汉服妆扮。

    现在,他为了迎合自己,融入自己,甚至掀起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革,不惜代价的全盘磨灭鲜卑文明,让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是改革越成功,你就越危险,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别哭,阿锦,别怕。”

    陆聿手足无措的把她抱到怀里,柔声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

    明锦哽咽道:“我以前以为我很在乎,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就不在乎。管他什么汉人胡人,你是胡人,我就是胡人,你是汉人,我就是汉人,什么胡汉之争,华夷之辨,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就只有你而已。”

    陆聿心中大动,手臂陡然又收紧了几分,明锦被他紧抱着,没法动弹,发顶传来似有若无的吻,仿若一片轻羽落下。

    她听见了陆聿的声音,“阿锦,再等一等,就快要结束了,就快要成功了。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胡汉之分,再也不会有民族之争,我们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明锦泪流满面。

    安抚过明锦之后,陆聿便又去了太和殿见元晔。

    华林园的变故元晔已经听说了,毕竟皇宫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他知道陆聿已经见到明锦了,却没有苛责他什么,只是喊他落座,陪自己下一局棋。

    陆聿拨动着棋盒里的棋子,心不在焉的下着。

    “你见到她了?”

    元晔突然开口。

    陆聿滞了一下,棋子“啪嗒”落下棋盘,淡淡回了句,“她很害怕。”

    元晔挑眉望着他,“你怕吗?”

    陆聿捏紧手中的棋子,摇摇头道:“我不怕,如果连我也怕了,就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听得棋子落盘的清脆之声。

    日头渐渐从东边落到西边,殿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这一盘棋还是没有下完,蒋白端来烛台,放在棋案上,照亮那将进入尾声的棋局。

    棋逢对手,棋盘上几乎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落子之处了。

    陆聿蓦地落下一子,自损一片后,又为棋局带来一片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你输了。”

    陆聿淡淡提醒他。

    元晔眯眼看着棋盘,那黑的白的突然在眼前扭曲,形成一个喧闹狰狞的模样,这世上,也只有陆聿敢赢他的棋了。

    他把手中的棋子往盘上一丢,打乱了一盘乱像。

    “不下了。”

    陆聿颔首沉默。

    “我决定立陆顺华为皇后了。”

    元晔猝不及防开口,不轻不淡的声音,却如一道惊雷,落入陆聿耳中,震的他一时失神。

    “你不要说些什么吗?”

    元晔面无表情望着他。

    陆聿案下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予置评。”

    “我答应过你,我的皇后一定是你的妹妹,我就一定能做到。”

    陆聿听着那些话,仿佛是在暗示他,他答应了他迁都洛阳的计划成功后,他就给他们自由,他就一定会做到。

    “陛下是天子,自是金口玉言。”

    元晔淡淡笑了笑,“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最有力的支持者,可你还太年轻,声望有限,所以我必须把你们兄妹都捧上高位,让你们在后宫和朝堂互为依仗。由你总领朝政,让你在朝堂上拥有更多话语权,才能给我更多支持。”

    陆聿道:“我理解陛下,我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

    元晔点点头,又问他,“顺华的生母,是洛阳人吧?”

    陆聿眼神微动,坦然道:“是,当年陆鉴出任洛州刺史时,放纵不法,抢掠良民为奴为婢,她的生母就是被强抢回府的良家女,因为有些姿色,被陆鉴强幸才有了她。”

    他毫不避讳地诉说着自己父亲的罪孽往事,将那些丑恶血淋淋撕开。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迷茫,佛经上常说因果报应,那像他这样罪孽满身之家,他为什么还可以官拜司徒,陆鉴也没有得到丝毫报应,还能辞官安享晚年,而那些受害者,却依旧在无边的炼狱中受尽折磨。

    元晔低下眼,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又嘱咐他道:“等顺华做了皇后,就给她的生母另建府邸好好安置,从太师府搬出来吧,不用面对太师,也不用再受常氏的气。”

    陆聿眼神一动。

    “我们一起,带她们母女回洛阳。”

    陆聿手指攥紧,洛阳,陆氏的荣耀,他们的自由,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了——

    第93章 顺华封后

    金乌西坠,惠风和畅。

    杨柳在夕阳中婆娑,元晔踏着一地斑驳树影,向金华殿走来,蒋白埋头跟在他身后,手上端着一个檀木盘。

    陆顺华自殿内走出,恭谨接驾。

    她隐约听闻了元晔可能要立她做皇后,人逢喜事,精神满面,加之今日穿了一件淡粉流金色的广袖襦裙,便愈发显得她娇嫩可爱,比平时还要再美上几分。

    “妾身恭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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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顺华面带笑意,伏倒叩首请安。

    元晔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甜蜜娇羞的模样,对他伸出了手。

    陆顺华微红了脸,把手放到了元晔掌心。

    元晔握紧她的手,拉着她面对面在榻上落座。

    陆顺华低垂着眼,神态柔顺,夕阳透过窗格洒在她微红的面容上,衬的她愈发娇俏可人儿。

    元晔抬了抬手,示意蒋白上前。

    蒋白哆嗦着,端着檀木盘跪倒在陆顺华面前,额头都紧张地冒出了冷汗。

    “贵人,请饮此药。”

    陆顺华的笑意滞在嘴角,有些不解,“陛下,这是……”

    元晔端起盘上的药碗,递到她跟前,面无表情道:“喝了它,你就是皇后。”

    陆顺华脸上依旧挂着勉强的笑意,摇摇头道:“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元晔把药碗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坦然道:“我会立你做皇后,把大皇子交给你抚养,为了保证你会对大皇子视如己出,你以后都不能再生养自己的孩子。”

    陆顺华脑中轰然一声,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她愕然看着那碗药,泪水渐渐溢满眼眶,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绝孕之药。

    “陛下,非如此不可吗?”

    元晔淡淡道:“这是唯一的代价,我必须确保你不能生下子嗣,无论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

    乍闻此言,陆顺华仿若受到了天大的羞辱,难以置信道:“陛下就这样想我?”

    元晔耐心道:“顺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这样的地位,或许有一日你也会被权力腐蚀堕落,我不得不防备你使用手段怀孕,为绝后患,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陆顺华泪水吧嗒吧嗒滚落,陆太后情夫无数,他就想当然的觉得陆氏女都是天性放荡,对她的贞洁操守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他不碰她,但也要戒备她剑走偏锋,借种生子,假冒皇嗣,效仿陆太后毒杀皇帝,给她绝孕是唯一的选择。

    “一定要这样吗?”

    陆顺华哽咽问他,柔弱可怜。

    元晔叹了口气,耐心道:“顺华,你跟丽华不一样,你太聪明了。”

    陆顺华闭了闭眼,泪流满面,她颤抖地伸出手,迟疑地端起那碗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浓黑的药汤了。最后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啪嗒”一声,药碗落地,四分五裂。

    “陛下满意了吗?”

    元晔默然看着她,温柔伸手,想给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陆顺华冷冷别开脸,躲开他的手,神色倔强。

    “皇后位,是你的了。”

    元晔拂袖离去。

    陆顺华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她捂着肚子,一点一点儿瘫倒在地上,无声嚎啕。

    明锦带着元嗣过来的时候,元晔刚刚离去,她茫然看着皇帝的背影,带着元嗣进殿,看着瘫倒在地的陆顺华,神态不安。

    “贵人,我奉陛下之名,将大皇子给您送过来。”

    陆顺华闻声,转头避开她的视线,把嘴角的药渍抹净,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后,方勉强起身,换上客气的笑脸,淡淡道:“多谢崔内司了。”

    明锦把大皇子交给金华殿的宫人带下去照顾,走向陆顺华道:“贵人是怎么了,您马上就会是皇后了,不是该高兴吗?”

    陆顺华自嘲般笑了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淌着。

    “是,我是皇后了,可我也算不得赢。”

    明锦蹙眉,扶她在榻上坐下,拍着她的背安抚,“贵人,你……”

    陆顺华以手掩面,苦笑自嘲,“我有了大皇子,可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明锦瞳孔睁大,脑中轰然炸开。

    她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元晔刚刚过来,是给她送绝孕药来了!

    “这就是皇后的代价。”

    陆顺华声色凄然。

    明锦心口一揪,仿佛被人攫住般不能呼吸,她猛地把陆顺华紧紧抱到了怀里,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贵人,别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陆顺华伏倒在她怀里,痛哭失声。

    ……

    夜深时,明锦怒气冲冲地来到太和殿质问元晔。

    “你为什么要那样狠毒的对她?”

    元晔不以为意,搁下笔,看着她道:“她是陆氏女,我不得不防。

    “你为什么总有本事把那些真正爱你的人伤的体无完肤?”

    明锦对他口诛笔伐着,“你能伤到的,都是真正爱你的人,你害死了徐姐姐,害死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还深深伤害了顺华,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配得到爱。”

    “所以我永远伤不到你吗?”

    元晔淡漠问她。

    明锦突然哑声,冷冷避开了他的视线。

    “好似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我宠幸嫔妃你不在乎,我立她做皇后你也不在乎。”

    明锦翻了翻白眼。

    “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还是要让你知道,立她是权宜之计,我心中真正的皇后人选始终是你,只是你现在的家世,还不能得到大部分朝臣认可。但我是皇帝,我可以用我手中的权力,为你改写家世。”

    明锦蹙眉,难不成他还想立了再废?

    元晔道:“迁都后,我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些鲜卑勋贵的掣肘,我会把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世家以天子的名义定为汉人顶级高门望族,到那时,谁都不会再说你是个卑贱汉女,我会让你拥有足以登上后位的显赫家世。”

    明锦静静听完他慷慨激昂的构想,竟是扑哧笑了,“陛下的意思是,你要在魏国推行九品中正,确立五姓门第?”

    元晔道:“不错,魏国如今的体制并不完善,汉人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

    明锦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回去本家后,常听父亲讲起国史狱的惨状,讲崔司徒如何被冤死族灭,汉人世家如何遭受迫害,地位下降。”

    元晔怔了一下。

    明锦继续道:“后来,我就自己去了解了一些国史狱的背景和前因后果。我觉得,或许真正害死崔司徒的,不是一部史书,而是崔司徒以修史所传递出来的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思想。”

    元晔蹙起了眉峰。

    “做生意时,我也接触过一些南朝来的客卿,他们说南朝士庶分明,门阀鼎盛,寒门上升渠道完全锁死。他们这些寒门,在南朝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就来了北朝谋出路。”

    “他们说,虽然如今的魏国很落后,制度不完善,可正是因为胡人野蛮,不按常理,不守汉人那一套三纲五常、家世门第、士庶贵贱的规定,才让很多有才华、有能力,却家世寒微的寒门士子,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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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争鸾》 90-100(第5/18页)

    明锦回忆着自己那些年在朔州的所见所闻,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总是一拍脑门,想当然的确立一些政策。

    可是,他可曾真正深入民间去看看他的百姓,了解他们真实的所思所求?

    “若是真依当年崔司徒所言,北方也推行九品中正,齐整人伦,分明姓族,那这些寒门士子,即便来了北朝,也一样不能出头。”

    “因为他们在南朝真正吃过门阀的苦,所以他们比我们更痛恨门阀政治,世家专政。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北方,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

    明锦望着元晔,冷冷嘲讽,毫不留情。

    “可陛下却要通过全盘汉化,官方确立五姓门第,在北方也确立九品中正,背刺这些寒门士子。”

    “如果陛下是为了提高我的家世门第而进行这场汉化改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明锦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元晔脑中嗡嗡一片,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竟有一瞬恍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之态。

    没关系,她暂时不理解,但时间会证明他的正确。

    掌权的这些年,他听到过太多不理解的声音,早已习惯了、麻木了。

    曾经志同道合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对他背过身,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会一个人,一直走下去。

    *

    立后之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大典上,司徒陆聿以皇后长兄的身份,送陆顺华步上高台。

    高台之上的皇帝面色威严,带着皇家的傲慢与俯视,看着缓步走向高台的兄妹二人,他们面无表情,难以欢喜。

    陆聿送陆顺华升御座,至帝侧。

    元晔对她伸出了手,陆顺华冷冷看着皇帝的手心,将手放了上去,象征着皇帝与陆氏的同盟已成。

    帝后面朝百官,金石鼓乐之声大作,文武公卿伏倒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千秋万年。”

    “皇后长乐未央。”

    明锦在一片山呼声中抬起了头,遥望着高台之上的帝后。

    兜兜转转,皇后位最终还是花落陆氏。

    陆太后生前,费劲心机也不能把陆氏女捧上后位,可在她死后,皇帝却选择了立陆氏女为皇后。

    陆氏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元晔是个绝对的皇帝,天生拥有帝王的凉薄绝情,他可以完全压制自己真实的情感,是绝对国家意志的体现。

    陆太后对他的教育,从来不是强迫式的,而是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

    陆太后的性格中,有其猜忍多疑的一部分,而元晔完美的继承了这一部分性情。

    他憎恨陆太后、恐惧陆太后,却也感激陆太后。

    他厌恶像极了陆太后的自己,终生都想摆脱陆太后的影响,却从未走出过陆太后的阴影。

    午夜梦回之际,陆太后是他最深刻的梦魇。

    这个梦魇,将困锁他一生,直至死去。

    他的性情中,有其虚伪做作的一部分,从未展现过自己真正的好恶。

    曾经他以为,只要陆太后死了,他就可以释放真正的自己。后来才发现,在陆太后死后,他必须把自己隐藏的更深,把假面戴的更厚。

    从生到死,隐忍了一辈子。

    他一生都活在矛盾之中,他憎恨陆太后灭了他的母族,恐惧陆太后对他的幼年折磨,却又不得不延续着陆太后的改革理想。

    可是,却因为始终无法释怀的憎恨,让他觉得自己跟陆太后不一样。

    他要超越陆太后,把她没有完成,没有做到的事情,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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