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轻松状态中脱离挣开。
他睁开眼睛,手腕上禁锢陈小玲灵魂的枷锁依旧泛着黑青,门外的撞击声一下高过一下。
傅云扶着墙壁直起身子,将掌心放在门把手上一拧就开。
蓝璇在门外快把大门砸疯了,此时见他神灰败的出来,整个人骤然一松,筋疲力尽的回头怒吼:“不用挡他们了,门开了!”
陈时越和冯元驹同时回头,神色俱是一喜。
傅云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此时神情还是恍惚的,周遭灵力波动越来越大,傅云感觉手腕上脉搏随着阴气的起伏而跳动。
陈雪竹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几个来回,电光火石间,傅云的脑海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清晰的思路瞬间开阔了混沌的大脑。
他好像明白陈雪竹的意思了。
傅云喘了一口气,朝陈时越招了招手,陈时越朝蓝璇看了一眼,蓝璇立刻心领神会,快速奔过去补上空缺。
陈时越一把扶住傅云:“身体怎么样了?”
“跳海。”傅云单手握拳抵在唇间,血水沿着指缝淌出来,他毫无察觉的喃喃着道:“从船上跳下去,就能回到现世了。”
第085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十三)
陈时越一时没听清, 他凑近了点想再问一遍,然后臂弯一重,他险些没捞住骤然软倒下去的傅云。
“傅云!”他连忙倾身, 半个身体支撑住对方, 急促的低声问道:“还能撑得住吗?”
傅云痉挛着伸出手, 指尖碰到陈时越的肩膀,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他浑身颤栗的哆嗦了一下, 一双眼睛烧的涣散而虚脱,陈时越抱着他,能感受到这人身体传来的颤抖, 傅云张了张口,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之后周身力道筋疲力尽的溃散下去, 彻底没声儿了。
陈时越掀开他紧扣着的衣领, 只见其中肿块化脓开裂, 血水模糊,嘴唇白的毫无血色, 病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傅云掌心极其冰冷,摸上去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而额头和身体又烧的滚烫至极,他能撑到现在才倒下去简直是个奇迹。
船身重重一个颠簸,猛然朝一边倾斜而去,冯元驹和蓝璇顺势滑倒,一边一个的将满船的死尸几刀铲过, 漫天血花翻滚, 耳畔喊杀震天。
蓝璇拼命将刀身从死尸身体里拽出来,紧接着愕然抬起头, 却见眼前的一切诡异场面都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满目疮痍的船舱顷刻间恢复如初。
“治瘟疫的药物定然是被海员私藏起来了,不然怎么解释他们的人一点事都没有!”
“可他们要是执意不给呢?”女人急匆匆的追着前面的男人跑。
蓝璇定睛一看,只见正是刚才的无头女尸和大腹便便的金表男人,两人手上一人握着一柄刀,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
一队人皆是考究端庄的富贵打扮,只是做的事却不太端庄,各自手上拿了武器,气势汹汹的在走廊里疾步而过。
他们脸色看着都苍白而疲劳,脖颈手臂上隐约有象征着瘟疫的肿块盘桓。
蓝璇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瘟疫蔓延到头等舱,头等舱的富豪们死了一大批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在缺医少药的大海上只有钱,没有药,甚至连淡水都少的离谱。
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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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距离靠岸还遥遥无期。
钱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但是很明显不包括这种极端情况下的药物和淡水。
他们怀疑是海员们私藏了药和水,在生死抉择之际忍无可忍,终于在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直奔海员舱,试图抢劫。
蓝璇深深的叹了口气,觉得这帮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在海上和一帮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水手对着干,也着实是走投无路了。
蓝璇下意识转过头,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场景。
傅云无知无觉的被陈时越揽在怀里,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知情,陈时越下意识护住了他的耳朵,下一秒,血光泼然而起。
贵妇人的头颅被水手一刀斩下,新鲜的血液当空泼洒,头颅骨碌碌沿着倾斜的方向滚到墙角,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空中,死不瞑目。
金表男人从后背被人一刀捅撅穿过后心,他扶着墙壁玩命的奔逃,最后跌跌撞撞爬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在自己床上咽了气。
跟在后面一道冲杀的服务生侍者,被杀红了眼的水手刀刀断头,满舱之内血流成河。
陈时越终于知道原先在阴阳眼镜里看到的那些把头颅放在盘子里的服务生是怎么回事了。
船员们拎着刀满船的巡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把捅死的,病死的,失去反抗能力的乘客扔下船,大海漆黑一片,立刻就吞没了全部的罪恶。
岳歌站在甲板上,慢慢从身后环抱住宗建斌。
“我们活不到对岸了,对吗?”岳歌将下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轻歪着头问。
宗建斌动了动脖颈处瘙痒的地方,嘶声道:“离我远点儿。”
“我感染了。”
岳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更加贴紧了他的后背,柔声道:“那就不下船了,好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远方夕阳无限,将空荡荡的甲板上两人的身影拉的悠远缠绵,勾勒的像画一样。
陈时越握紧了傅云冰凉的掌心,轮船上的故事已经要走到尽头了,四方幻境开始慢慢的坍塌下去,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一拼凑成完整的故事,轮船褪去华丽的外壳,终于显现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时间快速流逝,傅云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苍白无力,双目紧合,完全就是病重后病入膏肓的惨淡模样。
满船尸体陈横,海草缠绕,方才还攻击他们的死尸转眼间化作骨架,和一触即溃的斑驳衣料混在一起,无声无息的坠落在船底。
蓝璇气喘吁吁的刚要起身,然后耳畔轰隆一响!她一个打滑再次滚翻在地,摔得大腿生疼。
还来不及站起来,却见脚底甲板寸寸开裂,木屑蹦到空中,目之所及海浪滔天而起,又狠又重砸在轮船上,顷刻间就将船头打得稀碎一片。
蓝璇惊慌失措:“妈呀!船要翻了!”
陈时越转头急促道:“没办法了,按照他说的办,我们跳海!”
蓝璇咆哮道:“你说什么——”
冯元驹一把揪过她后领,在漫天大浪中往下一扔:“快跳!”
傅云意识模糊中挣动了一下手臂,冯元驹见状想过来扶他。
陈时越往这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将傅云扣紧在臂弯里,身下随即船身碎裂开来,跌落的瞬间他俯身抄着傅云膝盖弯,半个身体倾盖而上,挡在傅云身上。
入水的瞬间,海水冰冷刺骨,陈时越挣扎着不让海水没过头顶,傅云在他肩膀上睡着,呛了水也没有反应,陈时越下意识去探他鼻息,只觉气若游丝,毫无活人的反应。
山穷水尽处。
陈时越怔愣的呆在原地,有片刻对于“活着”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渴望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呢?
上次是姐姐,这次是傅云,老天好像要将他身边的人尽数收走,一个不剩。
天地茫茫,汪洋大海无边无际,蓝璇和冯元驹也不见踪影,陈时越的胸腔里尽是咸腥海水,他拥着傅云,仿佛无根无萍的柳絮,漂浮在汪洋大海中。
陈时越的意识渐渐涣散了,他感觉海水没顶而过,周身力道随着海水荡漾的波纹流逝离开,口腔鼻腔里全是血腥和海腥交织的窒息感。
……
“今天上学老师讲了什么啊?”
“函数!”
“那你听懂了吗?”
“当然听懂了!”
林荫道,盛夏阳光洒落枝头,小男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跟在姐姐身侧,耳畔蝉鸣声起,周遭的一切祥和而静谧。
陈雪竹蹲身下来,伸手轻轻抚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姐姐下星期有事回不来,自己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好吗?”
小男孩微微歪了歪头:“那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雪竹笑了笑,没有说话,时间的尘埃飘渺而过,转瞬间所有画面斑驳陆离稀里哗啦的湮没在岁月的风沙里,小男孩的身形在四季轮转中不断伸展长高,身边却再也看不见姐姐的影子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陈时越意识消散的边缘喃喃着问道。
“我一直没有走啊。”身后有人微笑着对他道,那声音熟悉至极,这么多年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温和依旧,从未变过。
陈时越猝然回头,下一秒便和陈雪竹对上了眼光。
她离陈时越不过半臂长的距离,陈时越怔怔的望着她,眸中微芒闪烁,半晌一行泪水夺眶而出,经年的委屈化作汹涌,泪眼朦胧间眼前场景如梦似幻,他不敢伸手去碰姐姐,生怕惊破了这个脆弱的幻境。
“这就是人临死前的走马灯吗?”陈时越低声道:“如果是你来接我,好像也不错。”
陈雪竹伸出手,掌心碰到了他的脸颊,少女手掌细腻柔软,一如当年,陈时越不觉愣住了神:“不是梦?”
陈雪竹笑了:“当然不是。”
“姐姐……”他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忍着喉咙里的哭腔,声音极低极嘶哑,眼眶通红的望着陈雪竹:“那这是什么地方?”
“海底。”陈雪竹仰起头,朝头顶一指。
果然头顶水波泠泠,漆黑如永夜,为数不多的光源来自不远处那艘即将沉没的轮船,它巨大的阴影和尚未耗尽燃料的灯盏在水纹中漂浮着,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跌宕起伏。
陈雪竹望着他道:“你长大了。”
陈时越说不出来话,无声的点了点头,傅云毫无生气的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额前碎发随水波漂浮在空中。
“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的。”陈时越低声道:“我以为我变强了你们就会回来的。”
陈雪竹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的展颜笑了:“我弟弟真的长大了,知道保护姐姐了。”
陈时越哽住了片刻,泪水滚了满脸:“我想你了。”
“我也是。”陈雪竹温柔道:“但是我不想用眼泪来告别,越越,开心一点好吗?像你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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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一哄就好。”
陈时越从泪眼模糊中挣扎着露出一丝笑容。
“以后的日子照顾好自己,我也拜托他了,但是我觉得你可能靠不上。”陈雪竹指了指昏迷状态中的傅云,对陈时越笑道:“他比你还苦一点。”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傅云比他苦的多。
“你要离开我了吗?”陈时越恍然抬起头问她,他有多久没见过会动会笑的陈雪竹了?
姐姐的音容笑貌宛如隔世,他恨不得拿把刀将眼前的场景刻在心尖上。
“人总是要离开的,无论是谁,我不过是早一步而已。”陈雪竹搂着他的肩膀,眼底含泪带笑,声音很轻的道。
“好好活下去吧。”陈雪竹在他耳畔道,她停顿了半晌,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颤声微微上扬:“我也想你了。”
陈时越全身骤然一松,下一秒大量的氧气挣扎着冲破他的肺腔,震的他撕心裂肺的咳嗽,所有意识在他躯体离水的那一刻爆炸似的模糊起来,胸腔震颤太阳穴疼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在身体极致的痛苦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能听到很多人在他身边来回的走,有人将傅云从他怀里扯了出去,有人七手八脚的搀着他的手臂,救护车的声响呼啸起伏,他隐约能闻到消毒水的气息……
“老板!小陈哥!校长你别拦我让我看一眼!”蓝璇连哭带喘的尖声高喊穿透鼓膜。
陈时越想起身让她安静一点,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意识,肢体,什么都不受他控制,身下的担架腾空而起,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阵轻飘飘的云。
他们安全的从轮船里出来了,只有他姐姐永远留在了那里。
……
“喂。”樊老太太在办公室里接起了座机的电话,静默的听了片刻:“好,我现在去医院。”
“疗养院的事情,让阿云自己处理吧,我就不管了。”
她抬手示意手下去准备车,自己慢慢的从椅背上直起身子,和桌子上的黑白相框相互对视了半晌,然后叹息着摇摇头:“老头子,这回你是彻底罩不住你大姐啦……”
傅云外公的遗像立在桌上,静静的微笑着。
此时正值初冬,大唐不夜城灯火通明,车行道的两侧树丛林立,枝叶上挂满了灯盏,一入夜便通上电,满街灯火闪烁,远远看过去,宛若火树银花。
与街道上大为不同的是,不远处的疗养院里的气氛很冷清,零散的几个值班的护士在二楼巡视。
最尽头的那间病房里,忽然传来“滴滴”两声,巡逻的小护士闻声走过去,推开门到病床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病床上躺着一个神色安详的年轻姑娘。
“409号床,陈雪竹。”小护士念了一下病床上的名牌,然后目光落到一旁的仪器上,神情骤然大变。
“滴——”
屏幕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线,就在刚刚,陈雪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086章 医院
“对, 对,他确实原先有比较严重的病史,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 医生说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哎呀你急什么, 人还没醒呢。”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几个陪护坐在长椅上,候雅昶夹着手机低声对电话那头小声说道。
“您休息吧, 我等着就好,您明天再来,我不熬夜, 知道了爸。”候雅昶挂了电话, 抱歉的朝长椅上的几个人笑笑, 然后兀自坐了下来。
李副组长转头问道:“你等傅云啊?”
候雅昶一愣:“昂, 等傅云, 樊老太太也在外面。”
两人并肩而坐, 窗外风声呼呼,扑打在窗沿上, 头顶的白炽灯静静扑闪,将走廊里方寸之地勾勒出一个极其静谧的氛围。
“让老太太回去吧。”李毅叹了口气道:“傅云伤的最重, 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等在外面也没用。”
候雅昶苦笑一声:“图个心安嘛,你们不也是。”
李毅很无所谓的道:“我们不是啊,冯组长就破了点皮,这会儿在里面再检查一下就好了, 有什么不安心的?”
候雅昶:“……他运气真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李毅笑道。
病房的门忽地被推开, 冯元驹打着石膏站在门口,冷冷的问道:“能不能安静点?没看到这是重症监护区?”
蓝璇从他身后探出头, 她头上带了个头盔似的东西,据说是恢复精神力的,蓝璇这一趟进去没少耗脑力,一路持刀厮杀鬼魂全靠意念输出。
“你说谁没实力呢?”蓝璇不满道:“明明是谁破局谁有实力,怎么到你们作战组这儿变成了谁受伤少谁有实力了?那敢情躲在最后什么都不敢上前的懦夫最有实力呗?”
李毅被她堵的一噎,又气又笑:“嘿,这小姑娘——”
冯元驹恼火道:“你说谁躲在最后呢?”
蓝璇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去了。
冯元驹警告性的瞪了李毅一眼,示意他小点声,然后也砰然合上房门。
李毅:“……”
白喆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直起身来低声道:“你给我说话客气一点啊,樊老太太跟老司令还是要打交道的。”
李毅干脆的闭上嘴不吭声了。
白喆朝外边看了一眼,又默默的坐回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在医院长廊上等着。
冯元驹在屋内的病床上坐着闭目养神,手背上还打着点滴,蓝璇躺在他隔壁的床上,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冯元驹动作别扭的伸手去够,蓝璇刚睡着就被吵醒,不悦的翻了个身。
冯元驹接起电话:“喂?”
“对,我是他的上级。”冯元驹沉声道:“陈时越档案里留的应该是单位电话,他这会儿出了点事儿,手机不在身边,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行,我周一上班转达给他。”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冯元驹的神色慢慢的沉重下来,半晌默不作声的挂断了电话,神情复杂,说不出的疲倦,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眉目中极少见的窥得一丝伤感的神色。
蓝璇很敏锐:“怎么了?”
“陈雪竹没了。”冯元驹简短的道:“昨晚护士查房的时候人已经没呼吸了。”
“疗养院要通知家属,但是陈时越不接电话,就按照预留的工作单位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冯元驹说道。
“小陈哥醒了吗?”蓝璇沉默了片刻问道。
“还没,等他醒了我跟他说。”
夜里风凉,寂静无声,夜空中偶尔走过几缕乌云,也很快被风袭卷着抛向天边,毫无痕迹。
第087章 死亡证明
病房里拉着很厚的窗帘, 头顶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周遭鸦雀无声。
傅云身上插着管子,一只手臂裸露在外面打点滴, 覆盖在白被下的身形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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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 他紧合着眼睛, 毫无生气。
床畔坐着个微微合眼小憩的老太太,苍老的掌心里握着串佛珠, 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
正是樊老太太。
傅云的呼吸平静起伏着,过了好长时间,樊老太太终于无声的睁开眼睛, 屋内光线昏暗, 她眼中的血丝却极其分明, 腰杆难得委顿下来, 她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叹了口气。
病房的门“咯吱”一开, 安迪白喆两个人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推门进来, 刚好和樊老太太的目光撞上。
白喆立刻站好,低声道:“奶奶, 我们来陪护吧,您先回去休息。”
樊老太太站起身, 隐约能听见自己的腰背发出酸涩的“嘎嘣”一声,人老了,各个关节都不中用了。
她没反对,冲两人招招手示意进来换班。
就在这时,病床上傅云的手指微微一动, 樊老太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那是极轻小而细细簌簌的声音,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但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樊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傅云的手上。
他苍白瘦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被单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与此同时眼睫睁动,胸膛起伏急促起来。
樊老太太蓦然变色:“喊医生过来!”
“快快快换点滴!”
“心率平稳,血压正常!”
“体内阴气指标合格,把检测器递一下!”
傅云缓缓睁开眼睛,周身的麻醉药效退去,伤口的余痛卷土重来,他的视线模模糊糊,勉强能照到一点周围一圈的白大褂和樊老太太手下穿着黑西装的影子。
“短时间内没什么大事了,但是可能得再住一段时间观察,您放心就行。”
医生跟樊老太太交代着,身边乱糟糟的,有人从身下扶着他的腰让他坐起来,粥香在病房内蔓延开来。
“哎哎哎!他还刚醒吃不了东西,把粥放下傻瓜。”
“你喊谁傻瓜呢!”蓝璇怒道。
“让他躺回去!没看见那么多管吗啊啊啊——”
傅云垂着眼睛,无力的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然后顺着旁人搀扶的力道再次躺回去了。
“行了,都出去吧,让他再睡一会儿。”樊老太太发话道:“回去跟事务所的人报个平安就好。”
周遭再次寂静下来。
耳畔只有仪器嗡嗡的响动声,傅云能感觉到他外婆在床畔坐了下来,但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悄无声息的握住傅云的手臂,慢慢的摩挲了片刻,布满老茧的指尖摩擦过他手腕,其中脉跳平稳而有力。
傅云睁开眼睛,动了动干涩而苍白的嘴唇,发现自己尚未攒够开口说话的力气,就只好小幅度的扯出一个微笑,在空中和外婆无声的对视着。
“想好了吗?”樊老太太按着他手腕间的那抹乌青低声问道:“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傅云点了点头,想好了。
“人都是群居性动物,如果做了这个和家族决裂的决定,你就彻底孤立无援了,你要想清楚。”樊老太太继续道:“你现在手上握着安颜欣的一缕残魂,也就意味着她当年坑害你的事铁证如山,还是有胜算的,只是你得想清楚后面的反扑,是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傅云注视着她,然后指尖一动,轻轻反握回去外婆的手心。
这不是,还有您么?
樊老太太看了他半晌,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苍凉的叹息道:“你啊……”
她把手抽出来,粗糙掌心覆盖在傅云眼皮上,那掌心仿佛带着一种黑暗而沉稳力量感,无端的让人安心下来。
“再睡一会儿吧。”
樊老太太起身走出病房,合上门后对身边的手下吩咐一句:“把十年前的资料都整理整理拿出来吧,安排法务部去联系新的律师,年底准备打官司了。”
初冬的寒意还不是很明显,只是小股的冷风灌入领口的时候会让行人冷不防哆嗦一下。
陈时越坐在疗养院的走廊里,穿堂风呼啸而过,扑棱的卷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将他的身影衬托的尤为萧瑟。
“死亡证明办好了?”护士从他手中接过一张薄薄的纸单,低头问道。
“办好了,现在呢?”陈时越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飘渺,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情绪,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横在他面前,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虚幻而光怪陆离,只有伤口处隐约的痛感提醒着他世界是真实的,这不是在做梦。
“联系殡仪馆吧,直接从负一层拉人就好。”护士将死亡证明递还给他:“节哀。”
陈时越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我姐姐的疗养费用结清了吗?”
护士长很抱歉的笑了笑:“还差三个月的,你下个月末前补齐就可以了,注意身体,生老病死,都是无可逆转的,不要过于悲痛了。”
他将死亡证明揣进怀里,缓慢的走出大门,一头扎进了寒风里。
马路上车水马龙,头顶天穹是一望无际的昏暗,陈时越伸手捂了捂肋骨间的伤口,手机屏幕亮起,蓝璇给他发来了消息。
大概是知道他姐姐的事情,最近身边人同他说话都格外的小心翼翼,蓝璇的短信很简短,看上去没敢多说,害怕说错话。
“小陈哥,老板醒了。”
陈时越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快,仿佛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傅云还活着,他静静的想,可是为什么不能再多活一个人呢?人心总是贪婪的,总想着要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还为此东奔西走,弄出一身的伤病。
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顺便蹲在马路边打车往医院走。
车载音乐吵闹而嘈杂,换了其他乘客大约早就受不了让司机切歌了,但是陈时越丝毫没有反应,任由铿锵有力的鼓点袭击着他的耳膜,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到地方的时候,正好撞见蓝璇出来打饭,饭盒里清淡的病号餐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小姑娘戴着恢复精神力的头盔和耳机,溜溜达达的往病房里走。
和大门口的陈时越撞了个正着。
蓝璇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来,张口结舌的站在门口,看上去也没想好怎么安慰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陈时越打破安静道:“带我去看他一眼吧。”
“哦,哦好……”蓝璇神情恍惚着答应道:“走吧。”
两人并肩进门,蓝璇把饭盒往床头一放,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傅云昨天下午醒来,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腾了几个来回,眼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起码有力气坐起了身子说话了。
任安迪和白喆那几个不靠谱的东西在房间里打牌的时候,他还能砸遥控器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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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活爹赶出去。
傅云靠在枕头上,心平气和的转向他,将陈时越从头到脚看了一圈,末了才开口:“身体恢复好了?”
陈时越点了一下头,在他床畔坐下来:“嗯。”
“你家里那边,还有什么人要通知吗?”傅云问道。
陈时越摇摇头:“没了。”
“你四叔也不用?”
“姐姐离家早,没怎么跟老一辈的人打过交道。”陈时越木然道。
“本家的亲戚还剩什么人吗?”
“没有了。”
两人静默半晌,病房里消毒水的气息缓缓漂浮,傅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半晌伸出手,尽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了句:“没事。”
经年的苦楚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决了堤,山呼海啸的满溢出来,陈时越哽咽了一下嗓子,半个肩膀登时坍塌下去,伏在傅云床畔任由泪水汹涌。
傅云攥着他的掌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地茫茫,世间从此就剩他一个了。
陈雪竹不曾咽气的时候,他还心存着希望,万一有一天姐姐就从病床上醒过来了呢,他便可以像小时候曾幻想过的那样,用他二十二岁的成年身躯将她护在身后,往后余生都不再退后。
希望就好像心头燃起的那簇火,他在陈时越心里灼灼燃烧了十几年,如今一朝熄灭,连余温都消散的一干二净,冰冷透骨的悲凉如死灰一般,带着他不断的下坠,下坠……
“手上还有钱么?”傅云轻声问道:“给雪竹选个好地方。”
他另一只手抚在陈时越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拍着:“不够了跟我说,不要委屈了雪竹。”
床檐上落下白色的初雪,寒意随风飘散。
陈时越攥着他的手指,泪水沾湿了床单,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恨意,他张了张口,将满腔血泪不甘咽回去,直勾勾的盯着傅云。
“我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088章 老中医
傅云受伤的手臂隐隐紧绷起来, 苍白皓腕上的黑青越发明显,他回握住陈时越的掌心,半晌轻声道:“交给我, 给我点时间, 好吗?”
陈时越怔愣半晌, 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反手摁住他的手背,急促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云挑了一下眉:“啊?”
“我也不想让你以身犯险。”陈时越缓缓道:“在海底的时候, 海水没顶的前一秒,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用自己的命换你们俩的, 现在也是这样。”
他此时是一个半伏着的姿势, 微微仰头看着傅云, 咬着牙将眼眶里的薄红忍回去。
傅云被他以这样的眼光注视着, 片刻过后还是逼着自己心硬了起来, 抬手在他脑壳上一拍, 一字一句的道:“给我记住了,无论日后发生什么, 没人比得过你自己重要。”
“2023年高考即将到来,让我们共祝今年的学子旗开得胜, 金榜题名……”
蓝璇眉心不悦的一皱,手指倏的将抖音的高考加油界面划过去,候雅昶推门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哎,阿云还睡着吗?”候雅昶冲她点头道。
蓝璇合上手机, 摇摇脑袋:“没, 小陈哥在里面呢,我们待会儿再进去。”
候雅昶表示理解, 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来,带起一阵清朗的香氛气息,蓝璇不动声色的抵了抵鼻尖,往另一边挪了一点。
“你今年多大了?”候雅昶很和煦的问道。
“十八。”
“十八,不应该在上高三的年纪吗?”候雅昶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出来给阿云打工了?”
“学习不好,不想高考。”蓝璇简短的回答道。
候雅昶笑了笑:“哦……”
两人不尴不尬的着坐了一会儿,候雅昶又转头问道:“你是摄魂天赋者吗?”
“你怎么知道?”蓝璇警惕道。
“看你手里的那把雕刻刀,觉得很熟悉。”候雅昶的面容俊雅温和,同时带着点富家公子哥娴熟的油滑感,比冯元驹要亲和的多:“像我们的同类人。”
蓝璇的警惕性稍纵即逝:“哦,那你也是摄魂天赋了。”
候雅昶没有否认,恰好陈时越此时从病房里出来,脸色苍白的冲蓝璇点了下头,算是告别,然后和候雅昶擦肩而过,径直出门。
蓝璇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再见,陈时越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她空落落的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头去看手机,界面再次划到高考加油的视频上去,背景音乐振奋嘈杂,画面上配的是一中学生的成人礼画面,蓝璇没有参加,但是里面有不少同班同学熟悉的身影。
她很怅然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漫无目的的闪过陈时越清瘦孤独的背影,还有前些日子抢救的时候傅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求而不得,生离死别,人生的苦难浩如烟海,她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胸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世间除了生死无大事,她这点对于高考,关于人际,关于小姑娘之间的一点嫉妒心,在三个月前的她看来是比天还大的大事,可如今和陈时越傅云比起来,这些青春期微不足道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时越在市里的几个墓园跑了三天,终于把墓地定下来了,他没开口问傅云要钱,他自己手上剩下的存款几乎一股脑儿扔了进去,给姐姐挑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墓地。
附近风景秀丽好看,百年后他也埋在这里也挺好的,陈时越从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想着,就当是陈雪竹先行一步好了,既然每个人都有要离开的那天,那逝去的亲人,只是比你早走一点,说不准待到他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他也就能和姐姐重聚了。
银行卡上彻底没钱了,二十二岁达成存款为零的成就。
但是陈时越也不慌,反正他现在入编作战组,工资都是定时打到卡上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冯元驹还算有点人情味,最近没有打电话催他回去复训。
不过等陈雪竹的后事一切都办好以后,陈时越就回作战组去了,他打了个不住宿的申请,白天训练,晚上坐车就去傅云所在的医院呆着。
傅云知道他现在精神恍惚,需要点支撑,也就任由他来了,他进来也不说话,就沉默着往傅云床前一坐,开始削苹果,削完再沉默的切成块,往傅云嘴边一杵。
连啃几天苹果以后傅云觉得自己活像是拉磨的驴,一天到晚眼前除了苹果再没别的了,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按住了陈时越握刀的手:“宝贝,你上辈子是跟苹果有仇吗?”
陈时越动作一顿,和他面面相觑半晌,忽然忍俊不禁起来,握着手上剩下半截苹果笑得浑身颤抖:“那你还吃吗?”
傅云愤怒的一把夺过来:“最后一个,不许削了!”
大雪后的第一缕阳光落入病房,顷刻间驱散了氤氲整个冬日的寒意。
逝者已矣,活人总是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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