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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炙羊肉和牛肉索饼
但凡是隶属司农的贱民, 女?奴若是针黹出众,尚可入掖庭做些?缝补的活计,若没有一技之长, 大多是进厨膳, 而男奴则是去官田之中耕作居多。再者, 奴婢律比畜产, 自然可赏赐,任由各种王公侯爵取用。
这些?贱民奴婢依据年岁分为三等,四岁以上?属小口, 满十?一岁则为中口, 年满二十?才叫丁口。
所以明?真瑶和明?真瑜一个属小口,一个属中口。他们刚入司农寺时已经错过了?冬日的袄和袜,眼下能够蔽体的不过是春日发?的一衫一鞋, 明?真瑜还?多一头布一袴子。
两人一季的口粮加在一处, 也不过两升一合。
严观的手?没那么长, 明?真瑶、明?真瑄在司农寺的时候他打听不到太细致的消息, 只知道还?活着?。
但他胜在有些?人脉,兄弟俩一有动向,严观就得了?消息——明?真瑶不日就要被拉去蓝田县的官田耕作。
“这已经是人家打点过的去处了?, 你还?打点什么?蓝田县离长安又近, 多少达官显贵在蓝田县置别业?那官田是驿田来着?,看守得没那么严苛, 克扣粮食也没那么狠。”
坐在严观对面,剥了?一桌子花生蚕豆壳, 穿着?京兆府号衣的王阿活边嚼巴边道。
王阿活的身手?脑子皆比不得严观, 在京兆府的差事是严观替他引荐的,但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从京兆府的守门?卒子跳进金吾卫,虽然隶属京兆府调遣,但身份却?是高了?一层,可严观却?还?只是不良帅。
两人是打小的交情,王阿活坏笑着?又叫了?一份羊肉,说:“你怎么好?端端心疼起明?二郎来了?,他长得也不怎么样,都没你自己?俊。”
“滚啊。”严观一脚踹在他凳上?,直叫王阿活跌了?个仰倒,捂着?屁股站起来,叫嚷着?要上?一坛子好?酒来活血祛瘀。
在王阿活的怪叫声中,严观显得太过沉默了?一点,等那颤颤巍巍的一大碗白煮羊肉和一大碟孜然炙羊肉被摔上?桌时,他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瞧着?王阿活风卷云残般吞肉灌酒,道:“谁打点的?可是姓林?”
严观只以为自己?插手?晚了?,心里稍稍有些?懊丧。
“这我没打听啊。唔,你要是在意,我给你打听打听去。”王阿活吃得一嘴油,用手?心手?背随便抹了?抹,见严观那干干净净的吃相,他‘嘁’了?一声,咧嘴笑道:“你身上?这些?被你阿耶打出来的样子,真都刻进骨头里了?。”
“拿荆条把你满背抽烂试试,我保准你也学得好?。”幼时跟严观一起挨严九兴打的记忆可谓惨痛,王阿活赶忙呵了?呵腰以示告饶,小声嘀咕道:“那还?不如杀了?我呢。”
“明?三郎呢?他有没有动向?”严观没理会他的嘟嘟囔囔,拿出一把匕首把胡饼剖开?,拿起炙羊肉夹了?进去,裹起来狠咬一口。
因不加什么胡荽、胡瓜之类的,所以口感膏腴油润,孜然香气?点睛。
这炙羊肉肥瘦相间,渗出来的肉汁肥油黏着?剖开?的胡饼,把那发?韧的面饼浸得酥烂喷香。
“那孩子,五岁?六岁?”王阿活嗦了?几口汤,也抄起一个胡饼效仿严观的吃法,道:“这年岁,应该还?在司农寺里受调教,调教好?了?,七八岁的样子,再送进贵人们府上?。不过他还?在司农寺,我可没那么手?长。”
严观也清楚王阿活的斤两,只是想从别个衙门?摸一下明?真瑶的处境,道:“我早些?时候吩咐过阿季留意,他明?日休沐,我去接他回家。”
王阿活塞了?满嘴,含糊不清道:“有门?,阿季是太医署的低阶医官,常有去给贱籍奴隶看病的。”
刘季同严观也是少时的交情的,他早年间在药铺里做个小徒弟,一天到晚碾药材、搓药丸,除了?这两件事外,还?要替郎中哄孩子换尿布,连个医理的边都没摸到。
严观那时候已经跟着?严九兴当上?不良人了?,替刘季出了?两回头,拿了?郎中的把柄,人家只好?掏了?点真东西教给他,但也只够入门?的。
末了?还?是靠制药丸这一项技艺,再靠严观卖了?个人情进的太常寺太医署,一日日偷听偷学,也算争气?,从个小学徒当上?了?小医官。
严观在承天街的东门?等刘季出来,这小子没有王阿活那么多花花肠子,但凡休沐就是乖乖回家去,行踪很好?拿捏。
刘季一瞅见严观就蹦跳着跑过来,忒大个药箱甩在身后上?上?下下,‘叮铃咣当’地响,把他衬得更瘦了?。
“阿兄!”
刘季这个名字,意味着他是家中最小。
可父母一死,上?头的兄长都当他是累赘,刘季早也断了?亲,在街面上?挣扎长大的时候反倒认了?几个兄弟,其中最受他信服的就是严观了?。
“你在太医署有没有吃东西啊?怎么一点都不长肉?”
严观骑在马上?,看他觉得更矮瘦,然而下来一瞧也没好?多,总感觉那药箱能给他坠一个仰倒。
“当然有吃。”刘季见严观伸手?,就把药箱给他,由他搭在绝影背上?。
刘季和王阿活都买不起长安城中的院子,还?没成家立业,也没有赁一间的必要,平日里都住在官廨衙门?,一两日的休沐,便在借住在严家。
虽是这样,但他们一个个有差事,休沐的时间也不常能凑到一块去,能把他们几个都见全乎的,只能是严家的老?仆吴叔了?。
从前这几个兄弟虽与?严观交好?,却?不怎么敢来严家,只因严九兴的脾性太暴烈,且阴晴不定,一个看不惯的,不论是不是他的儿子,统统一顿打。
严观几个兄弟好?友都被严九兴暴揍过,但严九兴去世的时候,他们跟严观一样守足了?七天七夜。
“我也惦念着?要同你说呢,那个明?三郎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年岁太小的奴隶都是自生自灭的,也没人来太医署请医官。因我偷偷留意着?他,不见人了?,就去下房找他。唉,就躺在一张单席上?,身上?脸上?落些?好?些?蚊蝇都没力气?赶,烧得昏昏沉沉都开?始说呓语了?,‘阿姨阿姐’胡乱叫一通。我给他拧了?块凉帕子,他睁开?眼,还?管我叫阿兄,看着?是真可怜呐。”
“现下那孩子怎么样了??”严观问。
“孩子年岁太小,我请教了?医官拿捏分寸,给他开?了?几副
药灌下去,烧是退了?,就是虚得很,但起码见我不叫阿兄,知道叫医官了?。后日回去,我想着?带些?蔗糖给他吃,补补元气?。”
“好?,但你别全给他,见他一次给他一次,叫他直接吃完。他一个小小人,守不住一丁点好?东西的。”严观皱着?眉道。
刘季连忙应了?,他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说起这事来也是唏嘘不已,直到吴叔端着?两碗索饼搁到桌上?,他深深嗅了?口飘着?的浓香,才唤起他难得休沐的喜悦来。
“牛肉?这可稀罕了?。”严观见他发?馋,笑道:“吴叔也是厉害,怎么弄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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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也别笑我,这只是牛骨头熬汤而已,老?奴在菜市口碰见的,去得晚了?,没什么肉,说是去山头上?吃草的时候不小心遇上?野狼了?,逃跑的时候跌下山去摔死的。”
牛骨上?的肉其实还?很不少,筋头也炖烂了?,两人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像是被逼着?不吃完了?不许抬头。
与?馎饦的扁面片不一样些?,索饼更纤长柔韧,吴叔是制饼类吃食的好?手?,他面和得好?,汤饼、蒸饼自然都会好?吃,年岁大了?,身上?这酸那疼的,但等自家小郎君回来时给他做一碗,还?是能吃得消的。
严观见吴叔出去了?,才从碗底翻上?一沓从骨上?削下来的牛肉,夹进刘季碗里。
“阿兄你吃,你……
严观直接打断他,问:“有没有法子给明?三郎弄去司农寺的温泉汤监里做活?”
刘季的脑子不能同时做两件事,艰难把脑子从‘真呀真好?吃’转到‘明?三郎的去处’这件事上?,想了?老?一会,道:“温泉汤监还?真是司农寺里难得清闲的地方?了?,可明?三郎还?太小,得找个老?道的人带着?他教。”
“你去访人,若要银钱我来出。”严观说罢才捧起碗来喝汤,扒拉碗底的一片牛肉入口。
刘季不像王阿活那样早早就缠着?严观问这问那,乱开?玩笑,他照看了?明?真瑶多时,直到现在才小心翼翼问一句,“阿兄,你做甚么这样照拂明?三郎啊?”
“我欠他长姐一个人情。”严观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了?半空中那几羽细小的尘埃上?,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挺久远的事情。
刘季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这句解释就够了?,他不再问,把一碗牛骨汤索饼吃得干干净净。
“阿兄,明?日你也歇一日吧,我给你灸两针,松泛松泛。”
严观警惕地看着?他,眼神是不加掩饰的质疑,看得刘季十?分心伤,没底气?地嘀咕着?,“我近来很有些?长进。”
“明?日莲花节,我要去金鳞池南苑盯着?,被你扎瘫了?还?怎么去?”
“我何曾把你扎成……
见刘季还?要再说,严观径直道:“阿活也没空,你找阿尤吧。”
“那我给吴叔推些?药酒好?了?。”刘季叹一口气?,道:“只有吴叔是我知音啊!”
严观见他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就道:“莲花节也难得,金鳞池南苑可不是咱们等闲能进去的,你不约个小女?娘一块看看去?我可以着?人给你留个观莲好?位置。”
“我一身的药味,莲花都被我熏苦了?。”刘季忽然笑得像王阿活,道:“阿兄反正去巡视,也可以带个女?娘去耍耍威风嘛,比如说欠了?人情的某位,要还?干净啊。”
慢悠悠来收碗筷的吴叔就见门?里忽然甩出一个人来,忙伸手?一接,刘季怀里抱着?两只碗,仰在吴叔怀里,抓抓脸,尴尬一笑。
第032章 金鳞池
金鳞池在万年县的?龙首乡金光里?, 其实就是把一串大大小小的?湖泊池塘都圈起来据为己有?,称为皇家别院,不?许庶民出入。
也因皇家别院在此, 很多达官贵人的?庄园、别院也会设在此处, 田亩、山林更是早就被瓜分干净。
明府在金鳞池的?庄子?重又?被赏给了户部侍郎宇文惜, 户部尚书年老体弱, 曾多次想要致仕,皆被圣人挽留,朝中人心知肚明, 不?过是因为宇文惜年岁太轻, 资历略显不?足,所以给弄了个挡箭牌。
他从户部下属的?度支部员外郎一跃成为户部侍郎,全赖圣人一手提拔, 若是径直做了尚书, 未免显得圣宠太过, 遭人诟病。
不?过也有?人说, 圣人能?一举夺得皇位,宇文惜在银钱财政方面的?助益不?可谓不?大,且他在支度部虽是一个小小员外郎, 可每岁的?‘支度国用’皆出自他的?手, 由户籍典册推敲出的?税收来拟定来年朝廷的?支出,盛世兴衰, 不?过账册一本。
明宝清身在草野,这些朝堂上?的?事并不?太清楚, 眼?下她正坐在一辆交两个子?就可以上?车去金鳞池的?骡车上?, 陶二郎坐在她对面捂着脸,竖着耳, 正听人家说‘宇文某人□□之物如何粗壮如蟒,竟能?与真龙交缠,吐信绕丝,顶探撩拨,极尽取悦之能?。’
这是明宝清修饰概括之后的?说辞,那?人的?言语并没有?如此婉转,相当直白火辣,听得车中男男女?女?各个目光晶亮,忘咽口涎。
明宝清则希望自己能?短暂聋上?一会。
她今日穿了身不?分男女?的?胡服,包了幞头,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沉底的?桐油渣滓细细涂过了,看起来黑黄了不?少?,只要别跟人脸对脸,不?会有?人太在意她的?外貌。
“那?庄子?原先是个什么侯爷的?,现在成了宇文侍郎的?啦。”像是在介绍什么名胜古迹,那?人手一挥,指着那?间庄园。
陶二郎瞧了明宝清一眼?,见她只是顺着那?人所指瞧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众人离金鳞池还有?不?少?距离的?道旁下了车,余下的?路就不?许车马经过了。
明宝清和陶二郎走着走着就离了人群,像是要去林中解手,其实是要绕去蓝草田里?偷苗。
陶二郎不?知是缓解紧张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时不?时说上?一句,听说金鳞池如何如何的?。
这也难怪他,金鳞池还是头回对庶民敞开,明宝清料想今日金光里?的?人都会去凑这热闹,即便不?能?去,也会像陶二郎这样心思散漫。
明宝清来过金鳞池不?少?回,大大小小的?诗会宴会赏花会,男男女?女?的?游玩相看也参加过几次,她与林三郎就是在金鳞池的?游船上?见的?第一面,不?过不?是同一艘,而是交错而过的?两艘游船。
离得金鳞池越远,越见不?到什么人了,陶二郎放心了不?少?,但明宝清一进山里?就犯了迷糊,好几次走错路又?折返。
“明娘子?,”陶二郎擦了擦满脸的?汗,道:“你记不?记得路啊?”
“我没来过,只是听下边的?人提过方位,本来想着循着人走过的?小径就到了,可看起来他们好些日子?没来了,路都没了,这庄子?换了郎主,管事肯定也换了,那?苗圃说不?准都被废弃了。”明宝清抬首辨了辨日头,道:“方向不?错就能?找着,费事一些罢了。”
她的?笃定令陶二郎放心了些,俩人又?在这山里?摸了半个时辰,等听见明宝清听着溪流声说‘就是这’的?时候,陶二郎一下来了精神,疲惫尽消。
这块苗圃果?然是被废弃了,虽然大部分的?苗都被移掉了,但遗留下的?根苗还很不?少?,零零散散间在其他的?杂草里?。
陶二郎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埋头就是一阵刨,他把那?十几株根苗强健的?全刨了裹在包袱皮里?,笑着对明宝清道:“走,咱们快回去,阿耶要高兴坏了。”
“马蓝似乎喜热的?,我记得有?一年霜冻来得早,蓝草就减产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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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清用一根树枝支着自己,往山下走去。
“是,我阿耶知道,”陶二郎三两句话离不?开他阿耶,陶老丈虽只是个
种蓝草开染坊的?,却也得了儿?子?的?真心敬爱,为人父母能?做到这份上?,一辈子?也值了,“我阿耶说这种蓝草产自南边,喜湿喜热,嘿嘿,你那?次一提,我阿耶念叨一个晚上?,说什么若是栽在溪水边,就省力多了,若想收三波,入秋的?时候可以撒点腐叶烂肥在上?头产热试试。”
明宝清轻轻笑了笑,没说话,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她也累啊。
陶二郎觑了她一眼?,说:“明娘子?你放心,我阿耶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他答应种出马蓝来了与你分成,就一定会做到。靠这个发财虽不?行,但给家里?时不?时添个肉菜还是成的?。”
虽写?了文书,但因为这事暂且见不?得光,所有?没有?中人见证。
“我与陶老丈提起这事,是一时兴起,也是想过的?。我家小妹,游家小郎毕竟是年岁小,力不?支,每次带回去的?花草没有?旁人的?多,但陶老丈从不?会在账上?克扣了,而且时不?时的?,陶嫂嫂还管他们半个蒸饼,一碗小杂鱼什么的?。有?一日我带着蓑衣去你家接小妹回来,见他俩窝在你家檐下喝一碗热米汤,陶嫂嫂在给他俩擦头发,我瞧见陶老丈从堂屋里?出来,一眼?瞥见又?赶紧缩脚躲回去装作没瞧见。”明宝清想起陶老丈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轻笑道:“他是心好的?人,只是口硬面冷。你家家风很好,能?福祉绵延。”
陶二郎兜头受了这么一通夸,摸着脑袋笑道:“承你吉言了。”
两人正沿着山路往下去,远远瞧见上来有人背着柴刀上来。
“明娘子?,咱们走这边。”陶二郎忙道。
明宝清却站在那里,陶二郎又?不?好扯她,只连声催她。
“你先去。”陶二郎正疑心她是热昏了头,就听她又?道:“这人我认的?,你快走。”
她既这样说,陶二郎不?再耽搁,匆匆离去。
明宝清扬起手喊了声,“有?福叔!”
那?人在山腰处猛地抬眸,找了一圈没瞧见人,直到林间一阵响,明宝清突地出现在他跟前,叫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大娘子?!?”邱有?福一脸不?敢置信,瞧见她这黑溜溜的?打?扮,真是心酸透顶。
“碰上?你真是巧了,邱嬷嬷好吗?我好久没见她了。”明宝清笑起来,问。
邱有?福没有?说话,眼?神闪烁,明宝清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因为她看见了邱有?福衣襟处露出的?那?一截麻料。
明宝清不?可置信地望向邱有?福,他艰难点点头,道:“两月前叫我去领的?人,岑府给办了丧事,大娘子?您别伤心,棺椁寿衣都很好。”
“邱嬷嬷身子?素来健壮,怎么会。”明宝清低声说。
“听说是摔了一跤。”邱有?福说。
“听说?邱嬷嬷摔了,你都没去看过?”明宝清不?解地问。
“没给体面,我怎么好进府?本来想叫我家那?口子?去照顾的?,那?嬷嬷又?说她不?过是个侄媳,不?够亲厚,论机灵体贴哪里?比得上?府里?的?婢女?灵巧。”邱有?福为难地说。
“哪个嬷嬷?”明宝清问出口,又?很快自答道:“二舅母身边的?瞿嬷嬷?”
邱有?福点点头。
明宝清看着邱有?福脏兮兮满是泥的?一身衣,愈发困惑不?已,“你,你怎么跑到宇文侍郎的?庄子?做活了?你不?是在祖母漆行里?吗?他,他们把你卖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呗。”邱有?福苦笑道。
“可你是家生?子?啊!”明宝清没料到岑石堂居然做得这样狠。
邱有?福说:“我是老先君嫁妆里?跟来的?家生?子?,不?是岑府的?。”
明宝清愣在那?里?,蹙眉道:“我寻个机会去找六舅舅问个清楚。”
“别。”邱有?福无力地挥了一下手,道:“我听说六郎君在府里?争过了,只是被训斥了一番。二夫人还说是六夫人怂恿了他,要他休妻。”
“什么?!”
见明宝清惊愕,邱有?福赶紧道:“没成,但逼得六郎君交了我们几个的?身契。”
明宝清彻底无言,邱有?福倒是看开了许多,道:“大娘子?别操心我了,这庄子?上?的?活就是累些,其实也还好,要交的?粮没别的?庄子?上?多,管事的?虽严苛,但好歹不?会太饿着我们。我识得几个字,近来帮管事的?记记账,也算得用。”
“那?你怎么还要上?山砍柴?”明宝清不?太相信。
“管事今儿?查账,发现山上?几分蓝草田没人打?理,叫我先去看看。”邱有?福原先在铺子?里?也是一把手,自然也是个机敏洞察的?人。他又?知道这里?之前是明府的?庄子?,看了眼?明宝清鞋侧黏着的?一点蓝草碎叶,只道:“想来荒得厉害,明儿?直接叫人上?来垦开得了,大娘子?蹭蹭脚,我先送您下山去。”
邱有?福在前头给明宝清开路,一路上?闷头走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见明宝清还是一脸郁色,显然没有?从邱嬷嬷已经去世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他终是道:“大娘子?知道我堂弟吗?”
“邱有?喜?我知道他在祖母的?马行里?做二掌柜。”明宝清忙道:“他也被卖了?!”
“那?倒没有?。”邱有?福忙道:“我听说连着马行的?房契地契和所有?奴婢的?身契都没找到,若去官府大张旗鼓地补办,显得二郎君私心过甚,要侵吞隔房婶母的?嫁妆,恐遭御史弹劾,所以这马行的?进项还都是六郎君收着的?,二郎君他虽为家主,也不?好讨要。”
明宝清冷了心,道:“祖母还不?如什么都不?给呢,真是人走茶凉。”
其实邱有?福想说的?重点不?在此处,他犹豫了一下,道:“那?马行曾在您的?嫁妆单子?里?,我疑心是被姑母有?意藏起来了,还有?两间在别县的?小铺子?没找见契书呢,不?及马行点眼?,所以没被发觉。”
桐油顺着汗进了眼?睛,蛰得明宝清睁不?开眼?,她背过去咬牙无声哭了一阵,抹了抹脸转过身来,对邱有?福道:“照这样看来,我即便拿了这份富贵,难道就能?守得住?”
邱有?福见她看得透,倒是什么宽慰的?话都犯不?上?说了,只道:“我只想叫您晓得姑母待您的?心,她一辈子?没成家,把我们几个没娘的?侄儿?当亲儿?子?。临了,我们却连守灵都没给她守,孝服也没穿,腰上?匆匆忙忙扎了一圈的?稻草,追着棺材出城去了,盆也没摔,幡也没打?,遇桥也没赶得及跪!”
他说到最后,也红了眼?。
原来也是有?恨的?,寿衣厚棺又?算个屁。
得知明宝清住在青槐乡上?,邱有?福问:“大娘子?怎么回去?走路得话恐怕赶不?上?天黑了。”
“我去金鳞池道边等回程的?骡车。别担心我,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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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清勉强笑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问:“有?福叔,若我有?了桐油,该怎么熬成可以涂在木材上?的?胚油?”
邱有?福送了她一段路,细致地说了熬油的?法子?,见她上?了金鳞池附近的?官道才?折返。
明宝清木木然站在人堆里?,被人擦撞碰挤了也无反应。
她起先拼命记住那?熬油的?几个关窍,但不?多时,满脑子?又?都是邱嬷嬷待她的?那?些好了,把她裹得像个小绒球一样背出去看雪,搂着她坐在膝头敲核桃,那?双慈爱的?眼?睛,同外祖母是一样的?。
主仆又?如何,人心根本没有?贵贱之别。
黑马黑衣人走过时扯开一片阴云,周围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明宝清被这份沉默刺了一下,回过神来,就见那?匹已经走过去的?黑马又?倒退了回来。
严观骑在马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俯下身又?贴近看了看,不?解问:“你把自己画成这猫样做什么?”
第033章 小蟠桃和白茅花
桐油不用草木灰或是澡豆根本洗不干净, 明宝清就算是流了眼泪又?抹了脸也不会?擦掉多少,她真不明白是怎么被认出来,望向严观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瞪。
严观瞧着她呆呆的样子, 真是想笑?。
明宝清在没想好怎么回答之前顾左右而言他?, “你居然能让马倒着走??”
她一说
?话就发现自己哑了嗓, 原来忍下了哭嗓子也会?哑。
“要在不能掉头的窄道里?练。”严观还真是知无不言, 觑着她又?问:“方才高呼万岁时太用劲了?你这打扮?”
明宝清不知道金鳞池里?众人是否真有高呼万岁,只得含糊道:“只是有些干渴,日头太毒, 怕晒脱了皮。”
严观没被这种女?娘爱俏的说?法?糊弄过去, 但她唇上确实已经有点?起皮了,脸蛋黑油油的,只一双眼睛清清亮亮, 睫毛翘翘, 像是刚胡乱揉过一阵。
这样子分明是一只从灶灰里?捞出来的小猫, 脏兮兮的时候也不惧与他?对视。
严观下意识探手想去马褡子里?取他?的水囊, 可又?立刻想起他?已经喝过了,一时顿住。
明宝清见他?没发问了,就跟着人群上骡车, 骡车去时比来时更多人, 严观见她被人推推搡搡的,忍不住皱起眉。
见她自己瘦高高的, 还费劲提溜着一个快被人踩在脚底的小女?娘,刚把人家推上去, 那小女?娘的婆婆居然使劲把她手给打下去了。
“我一把老骨头, 你这年轻力壮就多走?走?,还跟我们挤!”
明宝清愕然不已, 伸手正要把那老妪给扯下来,可见那小女?娘可怜兮兮抱着她婆婆的胳膊,又?狠不下这心。
“老东西,年纪大了就可以不做人了?骨头那么脆,挤挤就碎了?叫你全家都滚下来!”
严观呵了一句,叫所有人都不敢挤撞了,那老妪埋着头,倒把孙女?推在前头遮挡,小女?娘吓得哭了。
欢欢喜喜来观莲,谁也不想弄成这样,严观别开眼去,皱着眉也不看明宝清,唤了不远处的手下来叫他?下马。
“会?骑马的人你坐什?么骡车?”
严观抽了马鞭甩给她,明宝清只得抬手接住,犹豫了一下问:“我怎么还?”
“会?找你。”严观差事未了不能离开,倾身从马褡子里?摸出一物扔过来,见她捧住了才用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在‘哒哒’马蹄声中随意道:“今日发了个桃,我不喜欢吃。”
桃子一落进手里?,明宝清就认出是金鳞池桃林里?结出来的,是个扁如磨盘的小蟠桃,她从前没吃过这样小品相的桃,想来是都被筛下去了。
“可这是金鳞池里?结……
严观已经纵马远去,明宝清没说?完的话轻轻从嘴里?飘出来的,“很甜的。”
她攥着桃子摸了摸上头细密密的绒毛,正要放进马褡子里?,又?见一人热切地凑上前问她卖不卖。
“十个子,十个子好了吧?”
皇家别苑长出来的桃子,庶民轻易哪能得尝?
见明宝清还是摇头,翻身上马的时候对方依旧没放弃,“十五个子,二十个子!”
明宝清知道自己很应该答应人家,但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要拿回去分与家人吃。”
二十个子能另买一篓寻常白桃了,但金鳞池的桃子滋味确有不同。
明宝清只带着明宝珊来过金鳞池宴,明宝盈和明宝锦都没去过。
想到这,明宝清拉起了缰绳,往家中奔去。
小桃哪够那么些人吃呢,摆在桌上的时候就显得更是小小一点?了。
蓝盼晓拿着刀对着小桃比比划划时,明宝清正在水房里?努力往自己脸上头发上搓着草木灰,现下她看起来比原先更像一只掉进灶灰的小猫了,但温水一冲,白肤毕现。
草木灰洗过的肌肤干净得有些发涩,明宝盈端着一小碗的瓜藤水对她招招手道:“阿姐来,坐在蒲团上,仰在凭几上,我给你涂脸。”
明宝清听话照做,轻轻合上眼,一时间只听见风和家人们的笑?谈声。
竹簪被明宝盈轻轻抽掉,湿发被她攥了又?攥,才散落下来。
明宝盈点?着瓜藤水往她脸上涂,像在描一个泥胚小人一样仔细。
瓜藤水滑溜溜的,很清爽,明宝清觉得舒服极了,只听老苗姨笑?道:“夫人这是用刀在桃上雕花呢。我就不吃了,切大点?吧。”
明宝清正要说?话,就听明宝锦道:“不成,大姐姐说?了,人人有份,吃了桃,我把核给种了,到时候年年有桃吃。”
明宝清安心躺着了,过了一会?子,小小的一瓣桃被喂进了嘴里?,她含了一会?,嚼了嚼就咽了。
“好好吃啊。”明宝锦在她耳边高高兴兴地说?,口中转瞬即逝的桃香又?因为明宝锦这句话而回来了。
明宝锦就算没吃桃也是高兴的,因为明宝清带了一匹马回来。
除了严观那匹绝影外,不良人骑的马都是公家的,比拉货的驽马要好一些,但资质也很有限。
看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匹黄鬃马的目光要呆一点?,没绝影那么灵光。
但当明宝锦把自己拿着的半个甜瓜往它嘴里?喂时,那马儿?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活泛了不少,‘噫噫’叫了起来,耸动着鼻孔开始嚼。
明宝清带马去水边吃白茅草的时候,也带上明宝锦去溜了一大圈。
白茅的花苞早就过了能吃的时候,绒花柔顺洁白,蓬软如云。
马儿?低着头,努力把泛甜的茅根卷出来吃个痛快。
明宝锦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又?直起身子望不远处,马儿?边走?边吃,明宝清牵缰绳走?在一旁,看着白茅花出了一会?神?,伸手摘了一大捧让明宝锦抱住。
她们出来的早,但眼下日头渐渐热了,晒得后颈和头顶都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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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 30-40(第5/17页)
明宝清估量着马儿?吃得差不多了,上马就要回去。
路过孟家的田亩时,瞧见好些佃农都在里?头忙活着,明宝清只认得给他?们扔过几回柴的三?兄弟,见他?们其中一个叫黑大直起腰,对另两人说?:“今儿?吃点?水饭吧,过会?子还要热呢。”
“成啊,拿前儿?晾好的饭干一煮就行了。”说?话的这个脑袋大大的佃农叫黑三?。
另一个年岁最小叫黑蛋,他?比明宝清涂了桐油还要再?黑上几分,但与之前相比,明宝清居然觉得他?似乎还白回来了一点?点?。
黑蛋笑?出一口白牙,道:“老东主做的乳瓜鲊和糟杂鱼真是跟我娘做的一个味,佐了水饭一送,没比这更美?的了。”
细看之下,他?们仨除了一样黑以外真是再?没一处相似的,明宝清瞧着他?们满足的笑?容,问明宝锦,“咱们今儿?是不是也吃水饭?”
“嗯,但同他?们那个做法?不一样,老苗姨昨晚上就做好了的,粟米汤里?加了一瓢新蒸的米饭,盖上焖了一晚上,我早上吃菜团的时候,老苗姨偷给我尝了一点?点?,酸酸甜甜的呢。”
明宝锦捂着口笑?起来,明宝清也笑?,只忽得听见田里?三?兄弟与别个田头的佃农骂了起来,一会?的功夫就开始彼此推搡了。
这种热闹还是别看为好,可马儿?已经站在了陇上,细细的田埂没有调头的余地,明宝清想使这黄鬃马像绝影那般退出去,可这马又?听不懂人话,明宝清试了一试,只差点?没一马脚栽进田里?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让马快快往前头去。
但怕什?么来什?么,明宝清从闹架的人群中过,就听人道:“小娘子,上这装相来了?”
说?话的人生得了张能吞天的阔口,明宝清不认得他?,可人家却?晓得她,嘴角只差咧到耳后去,恫吓道:“要踩踏我这田埂了,漏了一点?水我就叫人上你家算账去。”
“你这死狗!这田垄是硬土,塌个屁,你以为像你,软泥一滩!”黑蛋跳上田垄,叫骂道。
黑大信手在黄马臀上拍了一记,道:“小娘子别理他?们,没事找事!”
“怎么是没事找事!?”那大嘴狠了脸,道:“再?敢偷水,叫东主打断你们的腿!别忘了是谁把你们留下来的!叫你们滚蛋也是轻而易举的。”
“谁偷谁的水?你们自己昨晚上偷懒不灌水,早起扒我们的田,倒打一耙,要不要脸!?”黑蛋不服气极了,他?另两个兄长却?沉默了。
明宝清这才听出话里?的意思?来,原来这田垄
两边都是孟家的田,只不过一边是孟大的,一边是孟容川。
同是姓孟的,底下居然生分至此,明宝清不免替孤身一人住在东院的孟老夫人感到忧心。
见三?兄弟堰旗歇鼓,大嘴十分得意,一口啐在一株碧翠稻苗上。
“怎么这样啊?他?们耕的不是孟老夫人的田吗?只要孟老夫人留他?们就行了呀。”
明宝锦一直留意着身后事,甚至歪过身子去看,见到坏人赢了好人,顿感难过。
“可能是身份见不得光。”
明宝清骑着马同明宝锦回了家,路过钟娘子家门口的时候,瞧见她院里?歇着一辆驴车,像是来了客人。
一向少露面的周小娘子也出来端茶倒水了,循着马蹄声惊讶地望出去马上的明宝清。
“明娘子,我的绣架做好了吗?”她细细声问。
“两个小的都做好了,大的还缺点?功夫,不过都还没有刷桐油,你急用的话,我可以先拿一个给你。”
明宝清回周小娘子话时牵马走?近了几步,见钟娘子站在门里?,低着头,屋里?头的阴影里?冒出几人的声音。
“人人都能生,怎么偏就你不能生?”这把声音明宝清从未听过。
“我早说?让她吃些偏方,她又?嫌东嫌西的。”这是周大郎母亲的声音。
周小娘子也转首瞧了一眼,似乎习以为常,摇摇头道:“不急的,做好了大的一并给我。”
明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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