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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0-50(第2页/共2页)



    南伯之子南靖仪表堂堂,绝非玄昭说的又高又瘦像竹竿,此时想来,玄昭与帝女亲好,她恐怕早就知道帝女有心上人。

    “我让鸱鸺期回去河东,安抚河东部族,你猜他跟我说什么?”帝徵将秋风吹拂在漆盘上的沙尘轻轻拭去,往下陈述:“说他担心鹞君反复,让我派支军队护他回去。果然,鸱鸺期率族人来到禽水塬上,便就决定驻下,把自家在河嘴口的高大屋舍都让给狐狸与豺狗住。”

    “我听闻文邑的使者抵达鹞城那日,鹞君就下令退兵,都过去这么久了,鸱鸺期还不敢回去,看来真是被吓破胆。早年,我和舅舅在鸱鸺做客,我跟鸱鸺期比试过武艺,那时的他还不是个懦夫。”玄旸目光盯着棋盘上摆放的双色石子,似在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博弈,又似在走神。

    “吉金箭镞、吉金矛头、吉金匕。”帝徵用食指轻叩漆盘,催促对手下子,他继续说:“鸱鸺人惧怕吉金武器,却又想不出办法对付它。”

    玄旸在漆盘上放下一颗黑色石子,他扫视盘面上摆放的双色石子,嘴角有笑意:“我赢了。”

    “哪里赢了?”

    帝徵移动漆盘上的一颗石子,说道:“它原本不在这个位置,是风将它刮动。”

    “那阵风起得真是时候。”玄旸觉得对方耍无奈,却又没证据。

    “真是个舒爽的季节。”

    帝徵坐正身子,任秋风拂脸,他笑时使人觉得和蔼可亲,但发怒时,又让人瑟抖。

    “玄旸,记得我先前说要设置职位的事吗?”

    “不是已经设置,如今文邑有相臣、星官、稷官与陶正等职位,四方的人才听闻这件事,纷纷跑来文邑,都想来效力。”

    似乎只有独处时,玄旸才会唤帝徵为徵叔。

    “我说的是侯伯之位,内附文邑的部族众多,让这些部族的首领听我号令,受我约束,得给他们一个尊贵的身份,一份通报鬼神的歃盟,我要将他们都封为伯,每人各授予一件玉圭。”

    玄旸挑了下眉头,他就差点被封为北积的伯,供帝徵差遣,他问:“多少人?”

    “十七人。”

    “十七件玉圭——文邑有地中最好的玉匠,不过这么多玉料得从哪里搞来?”

    帝徵没回答,而是将手指向玄旸,他笑时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玄旸警觉,立即回道:“我拒绝。”

    “别急,先听我说。”帝徵不忙不忙将漆盘上的石子收起来,按颜色装进不同的盒子里,他悠然道:“近日,大鹰城不是派来使者,向我进献吉金匕首,说是大鹰君要用它们交易文邑的镶绿护臂,这件事我允了。文邑与大鹰城一直存在贸易关系,西北多玉矿,出美玉,如你所说文邑有地中最好的工匠,而大鹰城有高地最好的玉料。”

    “我帮你跑一趟,能有什么好处?”玄旸抱住双臂,眉头微皱,他道:“我是去过高地,在边那待的时日短暂,不过我在高地的敌人可不少。”

    “大鹰君的儿子鹰膺被族人称作‘山鹰之子’,你和他认识,你在大鹰城有朋友,路也熟。”

    “我路不熟,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

    帝徵正色道:“玄旸,要运送的物品稀贵,他人我无法信任。我需要一位既信得过,又英勇无畏的使者,那人还得擅长与外人打交道,能将路途上的困难化解。你来帮我想想,除去你,我还能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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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南一直坐在玄旸身旁,他倾听两人之间的交谈,沉默不语。

    看视青南一眼,玄旸对帝徵道:“你的亲侄子文真出使过高地,聪明又果敢,他合适;裕伯之子裕启也能胜任,而且他娶了山鸮氏之女,与山鸮君有姻亲关系,还能说高地语。”

    “我不想任用裕启,哪怕我很欣赏他,文真已经被我派往北积,代替你安抚迁徙去北积的流民。”

    思虑许久,玄旸才做回答:“行吧,我帮你走一趟,但得等冬日过后。”

    玄旸再次看向青南,他言语温和许多:“我带觋鹭来文邑,我对他有承诺,要亲自护送他回去。”

    “我会派支队伍代替你的职责,将他安全护送去南方——觋鹭觉得可行吗?”

    帝徵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岱夷语,他知道青南能说岱夷语。

    “不可。”玄旸立即回话。

    “我没问你。”帝徵面露微笑,看向青南。

    双唇启动,青南用地中语清晰无误地表达:“我将随同玄旸前往大鹰城。”

    帝徵显然很高兴,他站起身来,宣布:“玄旸,我要赏赐你一块土地,你在文邑将有屋舍、仆从、农田与林地,这就是你率队出使大鹰城的好处,明日把你的礼服穿上,早早到大殿里来。觋鹭,来,我授你使臣信物。”

    一件巴掌大小的青铜牌饰被放在青南手中,闪闪发光。

    玄旸很随意地行了个岱夷礼。

    他将帝徵掷给他的铜牌饰接住,顺手挂在腰间。

    青南摩挲掌中的青铜牌饰,琢磨它上面的纹饰,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器物,听见帝徵唤他,才刚抬起头来,就有一盒石子被塞进他手里,帝徵用地中语说:“觋鹭坐在一旁见我跟玄旸博弈,估计早就学会了,我们来一局。”

    青南跽坐在帝徵对面,面向漆盘,手执博戏用的石子,他的声音清亮:“玄旸教过我。”

    帝徵似乎有些惊讶,睨了玄旸一眼,说得意味深长:“他啊,最讨厌文邑的博戏,抱怨跪得腿疼,说他们岱夷人只喜欢把屁股放在席子上。我约他对局,总是推辞。”

    青南不去想帝徵这话有别的意思,也没接话,只是淡定地将手中执的石子摆在漆盘上,与帝徵博戏。

    **

    离开文邑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青露偶尔会想起在文邑时的一段经历。

    那是个寻常的日子,青露在作坊区闲逛,匠人见他是异乡人,还以为是携带远方物品,要来做交易,他被制石匠人询问过,被制陶匠人询问过,每次都指手画脚,语言不通,后来遇到一位制玉匠人,那匠人是岱夷人,这才说上话。

    “羽人族?我没听说过什么羽人族,你是位旅人,手里头有什么东西要交易吗?”

    “你没听说过羽人族,总该听说过玄夷城的玄夷吧,我是他的伙伴。”青露已经习惯将玄旸的大名搬出来。

    “在岱夷,没有人不知道他;在文邑,没有人不认识他。”玉匠很惊讶,他看青露年纪不大,长得白净文弱,没想到他竟会是玄旸的伙伴。

    “你既然跟随在玄旸身边,一路上采集到不少好东西吧?玉石有吗?水晶有吗?或者玛瑙石?”

    “我有水晶,紫色的,这么大一块,连玄旸大哥都说它十分稀罕,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青露用手比划大小,他见对方半信半疑,自顾说:“玉石我也有,但是块璞石。”

    旅人的日常是打猎,是采集,是登高望远,闯原始森林,翻越崇山峻岭,探访岩洞,寻访瀑布,尤其伙伴中有玄旸存在,他轻车熟路,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与他同行的旅程极为精彩。

    学习玄旸在湿地里射飞禽,收集华羽,在湖泊中捕贝螺,寻觅彩贝与珍珠,在河滩上捡玉石,跟他入岩洞里凿水晶、拾天青石,若不是行囊有限,还不知道要携带多少稀奇珍宝呢。

    这便是当旅人的乐趣。

    当然,许多旅人的旅程不像他们这么愉快,往往会因为迷路,或者遭遇野兽与歹徒而陷入困境,举步维艰,终日提心吊胆。

    “你要是真有这么大一块紫水晶,我拿两件大玉髓跟你换。”那匠人瞄向青露腰上的布囊,大概在想布囊并不大,那件水晶放哪了。

    “我不要玉髓,我要一件玉配饰。”

    青露浑身上下只佩带一颗玉珠,他想要更多的玉器,以便日后成为青宫之觋,能以美玉装扮自己。

    “你先将东西取来,要真像你说的,我拿玉配饰和你交换。”

    “我这就回去取。”

    青露满心喜悦,虽说一路上通过以物易物,换得不少东西,但也就只有在文邑,才能换到已经制作好的玉器,而不是玉料。

    文邑聚集大量的财富,只因各种珍贵材料被输进文邑,经过加工后又输往别处,通过贸易帝徵拥有四方的珍宝,四方的旅人正是沿着贸易路线进入文邑。

    青露回到屋舍,从自己的行囊中翻出水晶,他将水晶用布包好,携带着它前往玉石作坊。

    他走过热闹的居民区,见到盛装的权贵,见到衣着朴实的平民,欢声笑语的孩童,悠然自得的老人,连狗子都皮毛光滑,冲着他摇动尾巴。

    他仰起头,望见高耸的阙楼,白云漂浮在碧色的屋檐上,真好看。

    他揣着他的宝贝,在石子铺设的大道上跑动,脸上绽出笑容,挥舞的手臂上飘动着数条彩绳,那是在南汾湿地时,脊西人为他编织的祝福。

    在多年后,他仍能想起这个午后,阳光正好,他在文邑城中奔跑,人们朝他投去友善的目光,守卫为他让开通往城门的道路,他奔出朱色高耸的大门,踏上青石桥,溪水潺潺,玉石作坊的水车骨碌骨碌转动,水车下是等候他的制玉匠人,匠人手中捧着一只黑色漆盒,漆盒里放置着一件白玉佩。

    这便是文邑留给青露最后的记忆,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机会再度拜访文邑。

    第44章

    劫匪的尸体从石垣上滚落, 在垣体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一名脸部流血的高地战士正用脚踢踹那具尸体,发泄怒意。

    祈珍追上来, 刚好看到这一幕, 一对俊眉皱起,喃语:“死都死了, 踢他作什么。”

    华美的长袖被祈珍扎起,露出皮质的护臂, 护臂破裂,有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那血迹也飞溅在袖口上, 点点斑斑似梅花。

    祈珍本是帝徵的护卫,带着一支九人小队跟随玄旸出使大鹰城, 他与劫匪搏斗受伤,其余队员倒都无恙。

    祈珍坐下身,按住伤臂,抬头一看,觋鹭已经走到他身边, 不慌不忙取出药罐、为他上药、包扎。

    “那边躺四个, 这里死一个, 五个, 刚刚有十多个劫匪,都往哪里跑了?”

    有地中战士清点尸体, 板着手指头, 神色倒还悠闲。

    “四处搜搜, 有动静回报!”

    一声高地语响起,数名高地族战士立即行动起来, 在这座废弃的石城里搜索漏网之鱼。

    发出号令的是大鹰城的使者鹰击,他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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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鹰城城主之令出使文邑,回程与玄旸率领的队伍结伴同行,鹰击出身尊贵,待人宽大仁厚,受手下敬重。

    玄旸跃上石城残破的城门,居高临下,声音响亮:“鹰击,这里就是你说的源城?”

    “不说不见居民,连条野狗都找不到,你确定你上一次来这里有住户?”

    “玄旸,你没看出来吗?城被人攻破,居民要么遭俘虏,要么逃走了。”

    鹰击瞥眼身旁倒塌的屋舍,泥墙上有明显的火燎痕迹,被火焚毁的屋舍不只一座,而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物品,箭矢、长矛随处可见。

    “一般会把青壮抓走,能逃跑的也都是年轻人,总得留下几个老头、老妇吧。”玄旸俯视全城,这座城不大,站在城楼上,一览无遗。

    “这家的主人之前招待过我。”鹰击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栋大宅前,见宅院的门倒下一扇,门梁上有石斧砍砸的痕迹,院内物品凌乱,野草疯长,念叨:“这么热闹的地方,如今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群劫匪,把这儿当贼窝,劫杀过往的行人。”

    高地战士经过一番搜索,陆续回来向鹰击通报情况,玄旸站一旁听他们对话。

    “玄旸,我的人发现劫匪的窝点,里头有木柴,能用的席子、被褥。”

    听见鹰击的话,玄旸笑语:“那不正好,天色不早,大家走累了,得有个休息的地方。”

    “玄旸大哥,那些劫匪还会回来吗?”青露感到担忧。

    “不会。”

    玄旸将一根不知道从哪得来的长矛掷给青露,青露眼疾手快接住,他握着长矛,面露疑惑。

    “燧石矛头。”很快,青露反应过来。

    随行的高地战士都携带吉金武器,这帮劫匪,不仅武力值较低,一击即溃,而且武器也都是石器。

    天色将暗,院舍外站着两名守卫,院内升起炊火,人影众多。

    室内,鹰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口漆箱,检查里边的器物,箱中放着三件绿臂护。

    之所以称呼它为绿护臂,是因为护臂嵌满绿松石片,碧翠喜人,华美夺目。

    绿护臂出自文邑的能工巧匠之手,正是大鹰城国君渴望从文邑获得的珍宝。

    “数千片绿松石,比指甲片还小,要将它们打磨得厚薄一致,又要将它们紧密镶嵌在一起,不留缝隙,这般奇妙的工艺,哪怕是大鹰城最精湛的工匠也无法掌握。”鹰击的手指触摸臂护上平滑的绿松石镶嵌面,发出赞叹,他手腕上便有一件臂护,做工讲究,在高地绝非一般人能佩带,却仍和文邑的绿臂护相形见绌。

    “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觉得远方之物最是珍贵。”

    玄旸摸向腰间的吉金匕首,那是他离开文邑时,帝徵赠予他的物品,他看向鹰击脖子上佩戴的海贝项饰,悠悠道:“源自东方的绿松石,出自东南大洋的海贝,还有南方的大鼋甲与鼉皮,对位于西北的高地人而言太过稀罕,唯有身份最尊贵的人才能拥有。人们用稀罕之物彰显身份,用配饰区别贵贱,于是有的人尊如神明,有的人贱如豕犬。”

    鹰击将木箱盖子合上,用吃惊地目光看向说出这番话的玄旸:“我听说你是岱夷武士,还是位旅人。旅人啊,总是喜欢说出让人惊讶的话语,都是些自大狂妄的人。”

    见对方挑了下眉头,鹰击用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海贝项饰,又指向玄旸腰间的吉金匕首,他道:“这东西在你看来是海边随便就能捡到的贝壳,这东西在我看来是大鹰城战士的寻常配刀。”

    “使者和旅人其实很相似,都是同类人。”玄旸将吉金匕首拔出,又插回刀鞘,动作麻利。

    鹰击不否认这种说法,他将漆箱的箱盖扣牢,再将漆箱放进一口木箱中,又用绳索将木箱捆绑,边捆边问:“我很好奇,你这种人,像头山原上奔跑的豹子,来去都跟风一样,为何会为帝徵效力?”

    玄旸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听到问询,他回过头,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说道:“风中有股臭味,应该离得不远。”

    “还能是什么。”

    鹰击很淡定,头也没抬。

    “我当年卷入高地部族间的争斗,受重伤躺着不能动,也曾从窗外闻到这股气味,这是死人的味道。”

    听见玄旸的话,鹰击抬起脸,神情仍旧平淡,他说:“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在高地各部族间走动,那时的人还挺和气,会招待过路的陌生人,那时好多地方都没建城,人们不惧怕外人,也有过那样的好日子。”

    “今日袭击我们的劫匪,你能认出他们是哪里人吗?”

    “玄旸,你想做什么?”

    “这里没有储粮,也没有俘虏,如果是常驻地,总会留几个俘虏用来奴役,我看劫匪只是偶尔到这里来,应该有别的落脚点。”

    “可能在源落,那里有良田,能提供食物。”

    “源落?你是说他们是源落人?”

    “不,他们是锥城来的劫匪,能从口音上辨认出来,如今源城被攻陷,源落多半也在他们手中,两地离得近。我们明早就出发,逃脱的劫匪回去肯定找匪首通报,我们明日走迟了,和他们撞见又得打一架。谨慎些好,我们护送的物品珍贵,要是在路上丢失,我没法跟大鹰君交代,你回去也不好见帝徵。”

    “鹰击,我没记错的话,源落离小鹰城只有一天路程,大鹰城为什么不出兵?放任这么凶恶的劫匪四处劫杀。”

    “等你到大鹰城就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可没空管外面的事。”

    听鹰击惆怅的语气,似乎一时半会说不清。

    玄旸刚从屋内出来,就见一名地中战士奔进院中,神色惊慌,立即将人唤住,询问:“怎么回事?”

    “我刚出去撒尿,就在林子那边,我我看见鬼魂!”地中战士瑟瑟发抖,声调不由地拔高。

    青南本在院中为受伤的高地战士换药,听见这句话,立即抬起头。

    玄旸反应相当平淡,问道:“长什么模样?”

    “像云又像气,轻飘飘,亮着光!”

    “你身上有弓箭,有刀盾,又有巫祝给的护身符,怕什么鬼魂?”

    玄旸轻松的笑声,使受到惊吓的战士终于镇定下来。

    随即便有三名高地战士在鹰击的命令下外出查看,他们举着火把走进黑夜,在这座死城遇到鬼魂不稀奇,就怕是白天那伙匪徒又回来了,躲在林子里吓唬人。

    青南熟练地为伤者换好药,擦去手上的血迹,他走到玄旸身边,低语:“又是鬼火吗?”

    动物或人类腐败的尸体,有可能产生磷火,会在夜间发亮。

    玄旸点了下头。

    两人站在远离火源的昏暗角落,玄旸握了下青南的手,喃语:“你不该来。”

    随风向变动,时有时无的臭味,林子里的磷火,玄旸可不想过去查看那边有什么。

    “祁珍与我说,高地虽然混乱,但在之前从文邑通往大鹰城的道路畅通,他父亲曾担任使臣,多次出使大鹰城。”青南的目光越过院墙,高地战士的火把远去,逐渐被黑夜吞噬,他声音压低,贴着玄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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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我不是为你而来。”

    觋鹳可能还活着,人就在大鹰城。

    玄旸发出低低的笑声,耳语:“你就不肯说句心里话吗?”

    若是有七分是为了觋鹳,总还有三分是为了我,才冒险深入高地,踏上道阻且长的大鹰城之旅。

    心里话。

    你我之间,不必特意去说什么,谁也无法给出相守的承诺。

    一名士兵举着盏灯从一旁经过,身边忽然亮起,青南举起巫杖,将它挡在玄旸身前,分开两人的距离,青南的神情淡定,在外人的视角里,他的举止像似在对夜幕中看不见的东西施加巫术。

    玄旸抓住青南的手腕,询问:“青南,这像似文曜(帝子)的蟾佩,我早想问你,你怎会有这件东西?”

    一件亮闪闪的青铜蟾蜍配饰,精致玲珑,佩戴在青南左臂上,高举巫杖时,袖子滑落,正好露出这件配饰。

    “帝子随同文真前往北积之前,将它赠我。帝子温柔善良,为我高地之行担忧,说它是件护身符。”

    手臂下垂,丝质的衣袖顺势下滑,将蟾佩遮挡,它本来就是臂饰,对于衣着庄穆的人而言,不会轻易露出臂膀,只有身边亲近之人才能看见。

    “这件蟾佩文曜戴在身上很多年了,他很喜欢你,才会将随身物品赠你。文邑人相信蟾是月亮在人间的精魄,能使人长寿无忧,尤爱佩戴蟾饰。青南,你回赠他什么?”

    “我有件淉礼用的玉瓒,是件神玉。”

    “你啊,身上没剩多少羽人族的玉器了。”玄旸笑语,他早发现青南的佩玉所剩无几。

    冷冰的面具下是颗赤忱的内心,青南会将自己用来彰显身份的佩玉馈赠挚友。

    佩玉彰显身份,逐渐减少的佩玉,似乎意味着青宫之觋的身份也在淡去。

    “如今看着不像是位青宫之觋,倒像是位旅人。”

    听见玄旸的话,青南喃语:“我已经是位旅人。”

    玄旸,不知不觉间,我已成为了你。

    晨曦照耀在源城的石垣上,给这座冷冰,死气沉沉的废城增添些许生气,青露一路向前走,一次都没回过头,他不想看见那片战士们口中尸骸累累的死亡之林,他想抹去在源城的记忆,以便日后不必再回想起来。

    昨日进城时遭遇劫匪,又是天色将黑,青露没观察到源城遭受覆灭之灾的惨况,忽略了随处可见的暴力遗迹,今早就看得很清楚,因为太阳升起来了。

    源城渐渐远去,直至不见,多年后,或许还会有一批新居民入住,将颓败的房屋、破损的城垣修葺;又或许自此沉寂,成为阴森、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废墟,遭人遗忘。

    前方丘陵起伏,一望无垠,人们沿着山脊行进,遥望时,长长的队伍宛如蚁群,鹰击率领高地战士走在前面,祁珍、青南、青露走在中间,他们身后是地中战士,为整支队伍断后的则是玄旸。

    “在这里休息。”

    爬上台塬的制高点,祁珍下令。

    地中战士如获大释,纷纷跌坐在地上,尤其是四名抬木箱的战士,他们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两口木箱,又大又沉,里边装着的可都是文邑的珍宝:象牙器、海贝、大鼋甲、鼉皮、漆俎、漆豆等物。

    这些珍宝将被运进大鹰城,从大鹰君那儿换取数量可观的玉料。

    多年来,源源不断有远方的物产输送至大鹰城,又有诸多高地物产从大鹰城输往它方。

    祁珍命令休息,高地战士不听他命令仍在前进,丝毫不感到倦乏,原先绵长的队伍从中间断开,分成头尾两段,直到鹰击喝令停步,这些高地战士才听从。

    高地人早爬惯了丘陵,在山脊与坡地上如履平地,他们打小就生活在这里的环境里,环境塑造人。

    祁珍的伤臂用绳索吊在脖子上,行走时不停晃动,疼痛感一直伴随,他脸色灰白,精神萎靡。

    猛灌上两口水后,祁珍将水壶递还给青露,眼神感激,一路都是青露在看护他这名伤员。

    “我是不得不来,有责任在肩上,你又为什么要跟过来?可别把性命丢这里了。”祁珍用地中语问,他怕青露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

    青露已经能听懂部分地中语,但还没法表达意思,只能用羽人族语回答:“我和觋鹭要去大鹰城找个人。”

    用手指向觋鹭。

    此时玄旸和青南正站在台塬边缘,远离众人,祁珍朝他们投去一眼,两人显然在商议什么事,神情专注。

    视野开阔,不见有任何可疑踪迹,他们在讨论什么?祁珍想。

    下一刻,祁珍便恍然了,这些丘陵怎么秃了,一路走来,多是郁郁葱葱的丘陵,没想到源城一带却是如此荒凉。

    本该奔流的河谷里,只有潺潺溪流,还没入冬,却有冬天的寒意,草木萧瑟。

    忽然听见歌声,那声音浑厚而低沉,语调悠长,祁珍循声望去,竟是鹰击在迎风吟唱。

    是风将大地塑造成丘陵,是风吹出了千沟万壑,是风从亘古吹拂至今,从未停歇。

    这歌声令人感伤,使人思念,又似乎不是情歌,无关乎爱情。

    不知何时,鹰击的歌声停止了,众人却仍是不语,还沉湎其中。

    “我族有西迁长歌,唱一天一夜也唱不完,不过如今能唱完它的老者已经不多了,我只会唱几句。歌谣讲述祖先沿着丘陵地带,从东向西迁徙,最终找到一块富饶的土地,从此安居,再不惧饥寒。”鹰击感受拂脸的风又干又凉,他嗓音低哑,语速缓慢,给人温柔之感。

    “高地的气候正在变得又干又冷,我当年来时,在源河上划船,如今,河不见了,这山也秃了。”玄旸扫视前方的土坡,土坡上可见废弃的窑洞,窑洞前的野草已枯黄,他往地上一坐,把手搭在膝盖上,他问:“大鹰城该不会已经吹起沙子了吧?”

    “那边还好,比这儿好上许多。玄旸,如今的大鹰城可比你当年见到的还要大。”

    听见鹰击的回答,玄旸点了下头:“我在文邑有耳闻,听说是地方不够住,大鹰城的城墙又向外扩张一大圈,那肯定比文邑城要大。”

    “许多北边的族群被寒风给刮过来,如今都住在大鹰城里,你想想那得有多少人!要我说,大鹰城是如今天底下最宏伟的一座城。”鹰击笑道,他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他们离大鹰城已经很近,鹰击的旅程即将结束,可以回家与亲人团结了。

    第45章

    岭上长满成片的糙叶黄耆, 唯有一簇孤零零地长在山道旁,一头黄牛在它面前停下脚步,低头啃食, 随后又有一头黄牛过来, 加入其中,本就是株低矮的植物, 很快被啃食得只剩草根。

    牧牛人扬动鞭子,将这两头因美食而驻足的黄牛驱回牛群, 他身披大衣,头戴一顶崭新的帽子, 踌躇满志, 率领伙伴,赶着牛群登上曲折的坡地。

    无需特别留意, 就能发现牛群中有四五头牛驮着重物,那是牧牛人和伙伴的行囊,甚至有一个小少年就坐在老牛的背上,悠然地荡着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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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色的丘陵绵延起伏,一望无边, 人与牛行走其间, 宛如蚂蚁般微小, 若是从空中鸟瞰, 便能见到黄色的坡路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台塬,在台塬之上矗立着雄伟的石构建筑, 第一次看见它的人, 甚至没能立即意识到那是什么, 多不可思议,那是一座巨大的, 由石头构筑的人类城邑!

    终于牧牛人和他的伙伴来到石城下,他们见到高耸壮观的瓮城城门,城楼上的守卒目光严厉,手中的青铜箭镞闪着寒光。

    唯有小少年不感到害怕,他从牛背上跳下来,神情兴奋,手指城楼上飘舞的彩旌。

    守卒将他们盘问,并上前清点人口与牲畜数量,最终允许这些外来投奔的人群赶着他们的家畜穿过瓮城城门。

    大鹰城守备森严,城楼的每个角落都布设弓手。

    人们便在这般紧张的氛围下出入城门,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

    玄旸正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兴奋异常,大呼大叫的小少年穿过城门,进入城中,从他身上,仿佛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踏进高地。”鹰膺站在玄旸身边,他瞥了眼城楼下方嘈杂的人群,神情淡漠。

    这人跟玄旸年岁相仿,有张刚毅的脸庞,宽大的肩膀下是两条结实的胳膊,他十分强健,往那儿一站,似一堵能挡住凛冽寒风的厚墙。

    大鹰城人称呼他为:山鹰之子,可不仅仅因为他是大鹰君的儿子。

    “我还真这么想过。”玄旸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身披的岱夷斗篷在风中张开,似禽鸟的羽翼,他收拢斗篷,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如今高地这么混乱,我在这里又有仇人,指不定哪日就将命丢了。”

    “也有朋友。”鹰膺纠正他的说辞。

    玄旸点了下头。

    “四年前,我听闻你舅舒纪和你在鸠城,之后,就有消息传来说你舅病死在鸠城。后来又听人说鸠城内乱,你被卷入纷争,跟鸠人和隼人都打过仗。这之后,再没听到你的消息。今年,鹰击出使文邑,我就托他打听你消息。”鹰膺稍作停顿,他将玄旸打量,说道:“听鹰击说你一直在当旅人?”

    “当旅人总有厌倦的一天,还不如留下来,如今的大鹰城容得下四方来客。”

    “你也知道。”玄旸晃动腰间挂的青铜饰,这东西象征他使者的身份,他说道:“我现在是文邑使者,得为文邑王办事。”

    玄旸身子搭在城垛上,俯看下方的人群,若有所思。

    记忆中,大鹰城很繁荣,多年后故地重游,玄旸发现这里的居民和牛羊的数量都在暴增,四方人员聚集大鹰城,熙熙攘攘,充满生机。

    鹰膺顺着玄旸的视线,看到人们正将物品从一头黄牛身上卸下,他道:“牲畜天生蛮力,能驮重物,又听话,比人好使唤。”

    “高地人善用畜力,有畜力相助,三天才能办完的事,一天就能完成。光靠人力,这城郭恐怕二十年也建不完。”玄旸眺望山脚下仍在修筑的外郭城墙,与及运土搬石的人群和牲畜,劳工衣衫褴褛,受到管制,几名监工立在一旁,神色凶悍。玄旸将目光收回,落在城门外巡逻的士兵身上,士兵人数众多,分成数支队伍,巡视不同的区域。

    “不用二十年,大鹰城最不缺的就是人。”鹰膺的话语刚落,就听见号角声,一支军队穿过城中笔直宽敞的大道,步伐整齐地朝城门前进,路上的人们纷纷避让。

    大鹰城的居民似乎对出征的军队习以为常,没有人围观,也就聚集在城门外的外来客看见他们,面上显露出不安的神色。

    “鹰膺,我要向你打探一个人?”

    “什么人?”

    “大概六年前,正值狩猎时节,有位羽人族巫祝来过大鹰城,鹰击说你与他相识,你知道他人在哪里吗?”

    “觋鹳——你那位羽人族伙伴在寻他?”

    “是。”

    鹰膺一点也不意外,见到青南第一眼,就知道他出自羽人族,因为觋鹳也是那幅打扮。

    目光扫视武器精良,雄姿英发的出征士兵身上,鹰膺说道:“觋鹳六年前便跟着一支西离来的旅队离开,我亲自为他送行,他跟我说,他到西离找他想要的东西,找得到,找不到都会回去南方——他的族人如今来找他,看来他没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羽人族的巫祝巫力强大,能不凭借武器将强敌击退,还能把濒死的人救活,可惜,后来再没人见过他。”

    西离。

    玄旸仿佛见到寒烈的北风呼啸冰原,天地苍茫,觋鹳衣衫褴褛,羽冠残破,执着一柄老巫杖,沿着西离河踽踽独行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在支撑觋鹳向西远行?

    青南,你还要追寻他的足迹吗?

    荒野,新挖的墓穴不时扬起灰尘,灰尘如幕,在尘幕中,青南看见一条向下延伸的木梯,木梯很长,有三人高,人们沿着木梯上下,不停向墓室输送随葬品。

    风一阵一阵,风停歇时,正好看见两扇猪被抬进墓室,紧接着是一箱猪下颌骨。

    约莫三十个猪下颌骨,被从箱中取出,有次序的摆放在棺木内。

    真是奇怪的葬俗。

    再仔细观察墓穴,在墓壁上挖有壁龛,人们把最珍贵的器物摆在壁龛里,生活物品琳琅满目,堆满墓室四角,墓室宛如居室,墓主躺在其中,仿佛还能过上生前的生活。

    衣服、谷物、肉食、炊器、酒器、食器等等,青南在其中见到一副俎刀,与他在文邑见到的俎刀别无二致。

    “鹰击,你之前说你们祖先住在地中,后来沿着丘陵地带向西迁徙,进入高地。我当时没信你,你看,我们浑身上下哪里相似?”

    祁珍身穿文邑丝袍,头上戴冠,腰佩玉饰,鹰击身穿大衣,头戴帽子,胸佩贝饰,他们从头到脚都不相似。

    “直到今日,看见墓中的壁龛,又看见他们从箱子里拿出猪下颌骨。”祁珍稍作停顿,惊叹:“就连猪下颌骨摆放的位置都一样……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听听大鹰城的长者吟唱西迁长歌。”

    “人们会在葬礼上保留最古老的习俗,一代代沿承。”青南言语平淡,他身为巫祝,清楚葬俗有着古老源头。

    鹰击正跪在墓穴旁,将随葬品递给木梯上的人,祁珍的话,显然也使他惊诧,他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沙土,回道;“祠庙的瞽叟会唱长歌,祠庙不准外人进去,你要真心想听,我带你去。”

    又是一陈风起,夹带大量沙土,鹰击举起袖子帮青南挡去尘沙,他忽然说道:“我见到觋鹭,也觉得熟悉。”

    鹰击不是在说殷勤话,他见过觋鹳,所以见到同样装束的觋鹭才感到熟悉,他拍去脸色的沙土,悠悠道:“我们这些来自四方的人,跨越高山大河,相聚在这里,都是天神的旨意。”

    此时,陆续有参加葬礼的人执着酒杯,到墓前与墓主道别,祁珍主动从主持葬礼的巫师手中接过一杯酒,他忍着伤痛,用受伤的右臂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文邑祁州之子祁珍,听鹰击说你生前跟我父亲认识,我父亲已经物故,我今日代父前来,为你送行。”

    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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