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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钟粹宫。
齐御侍跪在菩萨像前,手里捻着念珠,转得飞快。
她心慌得厉害。
“菩萨保佑我儿此行得手,一举洗刷往日耻辱。尤其是昭懿那个小贱人,我就见不得她那风光得意的模样。”
她嘴里念念有词,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得她全身渗出冷汗。
“母妃。”
念珠蓦地一停顿。
齐御侍捂住心口,提心吊胆地,往外细细出着气。
“怎么样了。”
殷承恪摇头:“还未传来消息。”
齐御侍僵硬地点点头:“好……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殷承恪垂下眼睫:“儿臣已集结手下军队,一旦先帝驾崩,即刻入宫接替太子人手。”
齐御侍颔首默许,宫门外的人影晃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呀……”
殷玉娴望了望皇兄,又看着闭目不言的齐御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母妃……这是做什么呀……”
无人回应她,殷玉娴一瞬慌了神。
“母妃……”
“弑君,篡位。”殷承恪抬手按住皇妹颤抖的肩,紧盯着她,眼神如阴毒的蛇。
殷玉娴脸上唰的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母妃……为什么……”
齐御侍不愿回答她。
殷玉娴害怕地流下泪,看着殷承恪:“不行,这么做太冒险了……收手吧皇兄,太子仁德宽和,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物,总不会伤害你我的……”
“你太天真了,玉安,”殷承恪打断她的话:“你我要面对的不止是太子,还有他背后的昭懿。这不是为兄争不争的问题,是昭懿,是她在逼着我。即便我的身份无疑,殷灵栖也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方法逼我走到这一步!”
殷玉娴一想到皇妹的手段,便忍不住害怕。
“昭懿……还有昭懿……皇兄,我不敢陪你冒这个险……一旦遭遇不测,父皇和昭懿决计不会放过我们的……”
“已经晚了,既然决定弑君,我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殷承恪喝止她:“你能不能长点脑子!畏畏缩缩的,像什么话,一旦事成,你便是大晟尊贵无匹的长公主,到那时,何须畏惧区区一个昭懿。”
“可若是不成呢!你让我怎么办,让母妃怎么办!我们都要受你牵累,被你拖累至死吗!”
“不许说这等晦气的话!”殷承恪充血的眼瞳变得异常狠戾吓人。
殷玉娴转身抱着齐御侍哭诉。
“好了,恪儿也是为了你好。”齐御侍拍了拍她的肩背,叹了声气。
“母妃,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殷玉娴委屈极了。
“母妃帮理不帮亲罢了。”齐御侍捧起女儿的脸,满眼怜爱:“你是母妃的女儿,母妃怎么会不爱你呢,你是母妃的心肝,是母妃的命根子。”
“可他们都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是外人。”殷玉娴将头埋在她怀里哭泣。
“胡说八道,你是母妃拿命换来的,任何时候母妃都不会抛弃你,怎么会是泼出去的水呢。”齐御侍看着她,目光中透着心疼。
殷玉娴心底稍稍有了慰藉,靠在齐御侍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
时间在缓慢流逝,等待结果的过程中,钟粹宫上下落入一片寂静,连檐底鸟雀也夹起羽毛,不敢出声。
齐御侍坐立不安,只得哆嗦着一双手捻动念珠,心里七上八下。
殷承恪频频出入宫门,眉头紧皱不展,听手下回禀太极殿那边的最新情形。
“怎么还没有个结果……”齐御侍如置身油锅,经热油煎熬。
殷承恪不言,只是眉头越皱越深,站在回廊底,极目远眺远处露出的太极殿一角屋檐。
形势不容乐观,太极殿被禁军封锁起来,他的人手透不出消息。
日升,日落,时间流逝。
日暮时分,夕阳西下,天际那抹血红刺痛了殷承恪的眼睛,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宫门处的人影身上。
那不是他的下属。
殷承恪心底咯噔了下。
总管太监手执拂尘,踏入钟粹宫。
“圣上有旨,封锁钟粹宫,宫中上下一应闭门思过候审,任何人不得外出。”
“啪嗒”一声。
齐御侍手中的念珠串扯断了,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禁军披坚执锐,上前来捉拿殷承恪。
殷承恪同他们拔剑相向:“大胆!本王是父皇亲封的一等亲王!”
禁军将钟粹宫团团包围起来:“末将奉的亦是皇令,二殿下,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谋逆之罪,您担待不起。”
谋逆……谋逆……
齐御侍浑身颤栗,想站起身,却腿脚发软,踉跄摔倒。
“母妃!”殷玉娴哭着扶住她。
齐御侍心想,她膝下只此一名皇子,齐氏能倚仗的也只有这么一名皇子。
“谋逆……担上这么个罪名……一个皇子的一生便也到头了……”女人心如死灰。
不……
事情还有最后一丝转机。
下毒,谋杀,这些事暴露了。
但只要——
只要保住殷承恪一条命,一切便还有转机。
他是皇子,是她唯一的儿子,是他唯一的指望!
齐御侍僵硬地抬起眼眸,将目光投向搀扶着自己的女儿。
殷玉娴呼吸一窒。
“母妃……您……您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心底莫名涌出极大的恐慌,慌忙松开扶着齐御侍的手。
齐御侍抓住女儿的手,不许她躲。
“玉安,母妃对不起你……”
“母妃……母妃您什么意思……”殷玉娴声音颤抖,齐御侍陌生的目光让她害怕。
在这一刻,齐御侍下定决心,做出了决定。
她果断将殷玉娴推了出去顶罪:
“你们将这个不孝女带走罢,玉安全都招认了,是她一时头脑发昏,在书卷里做了手脚,那些刺客,也是她手底雇佣的死士。”
殷玉娴愣在了原地,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缓了许久,才找回一点意识。
“母妃……您说什么……”她声音颤抖,不自觉染上了哭腔。
“您再说一遍……”
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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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恪亦是一愣。
齐御侍闭上眼睛,不敢再面对女儿。
圣上一定会治齐氏的罪。但只要女儿担下了责任,殷承恪至多也只会被贬为庶人,而非死刑。
活着,活着便有机会。
只要殷承恪还留有一条命,她,乃至她背后的家族,便仍有机会!
“母妃……”殷玉娴被禁军擒住手臂,面上落下两行泪。
“你当真要为了殷承恪,舍弃我?”
她声音听得齐御侍心碎。
“你当真要为了殷承恪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舍弃你的亲生女儿!”
“母妃……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谋害父皇的人究竟是谁!”
齐御侍转过身,无视女儿的哭泣。
她态度决绝,越走越远。
殷玉娴陡然崩溃。
“我是什么!我算什么!被你弃掉的两个女儿算的了什么!你用来争宠的工具吗!我是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母妃!”
“你抛弃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牺牲你的另一个为殷承恪承担所有罪责吗!”
无人回应她的质问。
“二十年前,你为了你的儿子,抛弃了姐姐,二十年后,你一次为了你的儿子,抛弃了我……”
恍惚间,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抬手直指皇兄,挑衅他皇子权威的少女。
小公主的话骤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殷玉娴仰起脸,泪流满面。
“难道只因我生为女儿身,便天生合该低他一等吗!”
齐御侍脚步猛地一顿。
女儿这一声泣血般的悲鸣,将她扭曲的心境撕裂得千疮百孔。
殷玉娴突然挣脱了禁军的桎梏,不管不顾朝着太极殿奔去。
“拦住她!”殷承恪心底一惊。
相似的情形,于前世殷灵栖大婚那日,重复上演。
第142章 群像
夜空乌云翻滚,雷声轰鸣。
雪亮的闪电劈下,照亮宫墙间狭长的夹道。
“父皇!”
雷雨浇下,女子仓惶奔逃的身影在宫墙间时隐时现。
“父皇!儿臣不服,儿臣冤枉!”
宫殿外传来女子悲怆的哭声。
殷灵栖话音一顿,转过身,循声将目光投向远方。
视野中,电闪雷鸣,夜雨潇潇,皇姐浑身被雨水浇透,裙角沾着泥泞,尽管如此,仍是拼尽一身力气朝太极殿的方向奔逃。
玉安公主一向注重体面,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殷灵栖看着雨中那道伶仃身影,微微晃了神。
她也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
就在被称为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大婚之日。
哈,真是讽刺。
本该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抛却尊严,忍受委屈,只能不顾一切地拼命奔逃,试图挣脱她们受人掣肘的宿命。
只不过,她比皇姐更惨一点。
皇姐是母凭子贵规则下的牺牲品,是万千例悲剧的缩影。
而殷灵栖就是悲剧本身,是权力争斗的垫脚石,是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离经叛道者。
男人们会觊觎她的容貌、觊觎她的身份、觊觎她作为一个交易品能换得的利益,所以她理应听话、乖巧,理应做一头温顺的羊羔予取予夺,任人宰割,履行好她作为一个交易品的职责。
也正因如此,当她毅然踏出逃婚那一步,便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规则使然,未被父权夫权驯服的异类,必须被强制铲除、杀死。
可殷灵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自己的心跳,有自己的呼吸。
怕疼,也会流血。
许素衣在她眼前坠楼的那一刻,明明摔得头破血流,命悬一线,却还是攥住她的手,高兴地说自己解脱了。
殷灵栖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想活命。
那一刻,看着许素衣流泪的眼睛,她想让更多的人活命。
她想,与其被规则杀死,不如反过来杀死规则。
玉安公主悲哀的哭声未被遮住,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反而听起来格外清晰。
禁军追上来了。
一同押解而至的人群中,出现了齐御侍、殷承恪的身影。
“玉安!你究竟想做什么!”齐御侍心底焦躁不安,至此,她最为担心仍不是女儿的安危,而是她是否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拉儿子下水。
“别过来!你不许靠近我!”
太极殿满地流淌的血迹还未干涸,殷玉娴直闯入殿,哭着跪倒在地上。
“父皇,玉安冤屈,请父皇为玉安做主。”
她抬起头:“玉安从未起过毒害父皇之心,从未有过……那些事情不是玉安做的……是殷承恪……父皇,殷承恪他不是皇室的血脉……二十年前,母妃用他换走了皇姐……他才是造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住口!!”齐御侍想冲上前捂住她的嘴,又被禁军拉了回来。
“殷玉娴!你糊涂了不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齐御侍瞪着她,心虚之余恨铁不成钢。
“玉安没有说谎!”殷玉娴举起手,“玉安起誓,今日告发殷承恪之言句句属实,他并非父皇血脉,真正与玉安一母同胞的姐姐已经因他而死了。”
齐妃她竟敢混淆皇嗣?!
承恩侯府怎敢做出这等诛九族的重罪!
殿上宫人俱是一惊。
这重震撼不亚于今日暗杀皇帝的事情暴露。
“昭懿,这便是你要奏与朕的要事么。”
殷灵栖微微颔首:“是,确如皇姐所言。”
天策帝喉咙里血腥气未消,沉重的目光落在了齐御侍身上:“你可知罪。”
齐御侍脸色惨白,身子一软,凄然道:“臣妾待圣上之心,从未……”
“朕在问你!老二究竟是何身份!”
天子震怒,殿中乌泱泱地跪下了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齐御侍垂泪,失望的目光中夹杂着憎意,僵硬地移向女儿:“殷玉娴……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母妃……”
为什么,出卖她的人会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不要再唤我的名字!”
殷玉娴缓缓站起身,欲语泪先流。
“你怎么舍得责怪我……”
“明明是你先抛弃的我啊,母妃。”
她步履虚浮,泣不成声:“母妃,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母亲,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说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与疼爱皇兄那样同等地疼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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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呢,你宁可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保全那个身份虚假的儿子。害死姐姐的不是别人,是她生母的虚荣与冷血的利益权衡。”
“你骗我……骗了我一辈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恨你……我恨你!”
一声声不甘而失望的控诉犹如锐利的刀子扎进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齐御侍面露惊恐,虚弱地跌坐在地。
她在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恨意。
殷玉娴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把眼泪。
“昭懿。”她看着自己从小一直针对的皇妹。
她胆小了一辈子,只想勇敢这么一次。
“过往种种,是我之过。我的确伤害过许多人,做过许多错事。”
“可若要我替殷承恪背负莫须有的罪责,我不认!我绝不会认!凭什么!纵有一死,凭什么我要做他殷承恪的替罪羊!”
殷玉娴突然挣脱众人,撞向殿中立柱。
“玉安!”天策帝心底涌起不安。
“拦住她!”殷灵栖下令。
然而已是来不及。
“砰”一声,立柱重重一震,殷玉娴额头撞开血淋淋的伤。
汩汩鲜血自头顶流淌而下,染红了玉安公主的半张脸。
殷玉娴背倚立柱,虚脱倒下。
意外横生,殿中爆开尖叫,瞬间乱作一团。
“玉安!!”齐御侍撕心裂肺,手脚并用想要爬过去。
天策帝目光一凛,奔下御阶推开齐御侍,抱起长女。
他厉声斥向周遭宫人:“速传太医!”
殷玉娴神思恍惚,喉咙里飘出虚弱的声音。
她眼底有恨,有怨,目光死死盯着殷承恪:“皇室没有怕死的懦夫……若要我替你顶罪,换你一身清白……我宁愿一死……也不受这屈辱……”
殷承恪愣在原地,脸色难堪。
他薄唇翕动,半晌,终是无话可说。
他无颜面对皇妹。
殷玉娴带着满腹不甘咽了气,至死,死不瞑目。
齐御侍陡然崩溃,不住地唤着女儿的名字,扑向殷玉娴的尸体,又被宫人强行拉开。
“报应……亲生骨肉皆亡于我手……这是上苍对本宫的报应……”齐御侍跪倒在地,悲痛不能自已。
“我的女儿啊……”
她追悔莫及,哭声震天动地。
殷承恪望着母妃与皇妹的两道身影,黯然神伤,被禁军缚住手臂押送入狱。
殷灵栖走到天策帝身边,轻轻地唤了声:“父皇。”
天策帝抬起眼眸,静静望着小女儿。
他似乎一日之间沧桑了许多,眼底尽是疲惫。
“父皇。”太子也走过来,站在妹妹身后。
天策帝看着一双儿女,突然捂住胸膛,呕出一口血。
气急攻心,他眼前蒙上一层雾,摇摇晃晃,昏倒过去。
“父皇!!”太子失声。
“圣上!”
“圣上您怎么了!”
“太医!太医!!”
***
天策帝病倒了。
昏迷的时日里,朝堂天翻地覆。
原因无他,被关押在大狱里的殷承恪逃了。在辽人的帮助下越狱了。
没人知道大辽为何要救他,但隐隐约约有人猜测出,或许与二皇子的真实身世有关。
耶律特穆尔亲率铁骑护送殷承恪一路北逃回辽,至此,止战四载的晟辽双方之间再度燃起战火。
争端升级,朝堂混乱不堪。
天策帝终于苏醒了。
太子正欲禀明如今情形,天策帝却缓缓摇了摇头,制止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退下了。
天策帝牵过小女儿的手,握在掌心。
“父皇如今心力不济,国不可一日无主,朝中总要有人坐镇。”
他轻轻摩挲小女儿的手:“你可知,你母后当年创立照影阁的意义。”
殷灵栖摇头。
“定未定之事,平不平之冤,还世道以公正,还社稷以太平。”
天策帝注视着女儿,语重心长:“你正走在她未走完的路上。”
他抬了抬手,总管太监捧上一旨明黄卷轴。
“这是什么?”殷灵栖问。
“册封皇太女的旨意。”天策帝道。
殿中倏然一静。
殷灵栖抬起眼帘:“大晟建国数百年,从未册封过皇太女同太子分权,您确定要为我开此先例?”
天策帝面色苍白,握拳抵唇咳了两声,态度坚定:“你接着。”
殷灵栖点了点头,俯身行礼。
“站着受封,不必谢礼。”天策帝看着小女儿:“这份旨意,不是朕给的,是朕代你母后给的。”
提起已经过逝的皇后,他暗淡的眼底渐渐浮现出光亮。
“父皇想念母后了。”殷灵栖悄悄试探。
天策帝抿唇淡然一笑:“父皇很快便能同你母后团聚。”
殿中宫人如惊弓之鸟,人人垂首,不敢应声。
“父皇万寿无疆。”殷灵栖垂下眼睫。
天策帝望着女儿,目光温柔,伸出手帮她整理了下额发:“万寿无疆,说着好听,帝王之位操心劳神,世上哪有真正的万寿无疆。”
他微笑着道:“再者说,父皇早些去了,放权于你与太子,不好吗?你看,老二可是盼着朕早死呢。”
“不好。”殷灵栖摇头。
天策帝叹了一口气:“可是父皇想念你母后了,怎能让她一人在那边等太久呢。”
“从前朕答应她,要将你们兄妹二人好生养大,而今你与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朕心事已了,也可安心去见她了。”
殷灵栖仍是摇头:“就是不好。”
天策帝哑然失笑。
“你呀你,还是孩子心性。”
他摩挲着女儿的手:“回去吧,让你皇兄过来,朕有话要交代他。”
殷承佑过来时,天策帝倚着榻,目光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靠近些。”天策帝拍了拍榻边,卸下帝王威严,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同儿子交心。
“还有一事,朕要仔细叮嘱你。”
天策帝望着他:“看好你妹妹。”
殷承佑一怔:“父皇这是何意?”
天策帝沉默许久,抬指点了点心口:“颂颂不是从前的颂颂了。”
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疑虑被父亲戳中,殷承佑如遭雷击。
直觉是不会骗人的,早在太子回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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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他看着熟悉的面容,心脏却忍不住抽痛。
血缘维系着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缘由的纽带。
殷承佑每每看见殷灵栖,总会忍不住去想,我的妹妹去哪儿了呢。
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妹妹,为何消失了。
“无论昭懿变成何种模样,都是朕的女儿,你的皇妹。”
天策帝沉重地叹了一声:“朕能纵容她的一切,却唯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学会伤害自己。她性情太极端了,是把双刃剑,毁人容易,毁己亦容易。”
他直言点破太子:“你以为,朕看不穿你们的作为么?”
作为前一任竞争储君之位的最终胜者,他怎么可能看不透从前殷承恪同他们双方博弈。
“你太仁慈,昭懿下手又太狠,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逼着老二失去人心、众叛亲离,走上弑君这条路。”
太子替妹妹揽罪:“父皇恕罪,此事非昭懿一人之过,儿臣亦有份。”
“成王败寇,无可非议。朕同你说这些,不是要治谁的罪,而是要提醒你,看顾好你妹妹。”
天策帝语重心长:“她需要一根绳子,能适时拉回她的理智,不让她走上极端。能让她与自己和解,而非一昧受缚于沉重的议题。”
“朕不希望看到她痛苦,朕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地活。”
***
承恩侯府,不,现如今是被褫夺封号、抄家后的齐府。
府前挂起了白幡。
有人死了。
真正的齐氏长公子死了。
殷承恪北逃时,许是出于惜才之心,不忘将齐聿白自狱中捞出,意欲将他一起带走。
辽使团护着几人逃亡,一路同晟军厮杀。
事出突然,正同女眷们在外游赏的华阳郡主被他们劫掠做了人质,同辅国公府的军队相抗衡。
辽人蛮横地将粗粝的弯刀抵在华阳郡主颈前,威胁大晟退兵。
华阳郡主面无惧色,言辞慷慨激昂,她让大晟的军队不用顾虑己身的安危,只以击杀叛徒为目标,放开手脚去做。
辽使团怒极,欲杀之以挫晟军锐气,刀架颈下,正欲动手时,“咻”的一箭擦着华阳郡主衣襟而过,穿透她背后辽人的胸膛。
少女轻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眨眼间便闪至身后。
辽人喉咙里滚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殷灵栖攥着箭矢拔出来又狠狠朝他心窝里捅,直搅得那人胸膛一片血肉模糊,殷红血水浸透厚重的棉袄。
少女翘起唇角,愉悦地笑了。
这让她感到心情大好。
她懂得如何能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
被挟制的女眷们纷纷被这残忍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
她们从未想到过,看起来柔弱可人的小公主,虐杀的手段竟如此狠毒。
殷灵栖看了一眼那些花容失色的女眷们,什么也不说。
习以为常,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惊讶的眼光,也不在乎风言风语会对自己作何评价了。
她淡淡道了声:“惊扰了郡主,实在不该。本宫派人护送郡主回国公府。”
华阳郡主这时定下心神,打量起小公主。
“公主请留步。”华阳郡主撇下众人,独自走上前。
“我应当向公主道谢,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在场的京城贵女皆是一惊。
华阳郡主她……她这是在做什么……
“谢?”殷灵栖笑了笑,“郡主不害怕我吗。”
她抬起手,钩吻拿浸了花汁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去小公主指缝里的每一点血迹。
十指纤细漂亮,肌肤细腻若上好的羊脂玉,透着净帕留下的淡淡花香。
这是一双净白无暇的手。
这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华阳郡主没有责怪她或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待她。
她主动牵起殷灵栖的手,握在掌心:“公主幼时不记事,我曾与皇后有过一段交情,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方才那一幕,我并不觉害怕,我只觉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女性天生就有共情女性的能力。
有郡主做表率,女眷们慢慢放下芥蒂,纷纷围了上来,歉疚地向小公主表达谢意。
“承蒙公主方才出手相救,我们……方才是我们失态了……辜负了公主的心意……”
“无妨,我下手没轻没重,的确容易吓到人。”殷灵栖淡淡一笑。
她也清楚自己手段狠毒。
但她不改。
这才是她呀。
追捕辽使团的军队朝京城北部汇集,华阳郡主看着策马赶来的萧云铮,朝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娘有话要交代你。”
萧云铮瞥了眼地上那群辽人的惨死之状,隐约猜中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是殷灵栖做的,虐杀的手法同当年死在行宫里的齐朔如出一撤。
萧云铮眉峰一挑,组织措辞:“昭懿她并非母亲以为的那样……”
“不必多说。”华阳郡主打断他的话,语重心长地道:“叫你过来,是想叮嘱你。昭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萧云铮勾了勾唇,有些意外。
“她杀人的场面,母亲都看见了?”
“看见了,有什么问题吗?”华阳郡主反问。
萧云铮无声一笑。
“是我之过,揣测错了母亲的心意。”
“正是因为看见了,才要你好生待她,”华阳郡主正色道,“比之以往还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甚至更多。”
“她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吃了很多苦,不容易。”
萧云铮随着母亲的目光望去,望向少女的背影。
“是,的确不易。”
他正要走过去,蓦地目光一凛,耳畔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利刃破空之声。
“当心!”
萧云铮靴尖点地,倏地腾空跃出,身形快成残影,刹那之间闪至身侧将人护住。
却有一道人影快他一步,横身挡在殷灵栖面前。
淬了毒的暗器穿心而过。
男子唇角涌出黑紫瘀血,踉跄几步,倒在她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殷灵栖视线一低,蹙起眉尖。
“齐聿白?”
她微微俯身:“你怎么在这。”
齐聿白捂住胸膛剧烈咳血。
是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殷灵栖当街退了他的婚约,让他这位矜贵的世家公子名誉扫地。
殷灵栖处心积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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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侯府,让齐氏在朝堂上一败涂地。
殷灵栖囚禁他,折辱他,毁去他的自尊!毁去他的一切!他恨毒了昭懿!他恨不能再将昭懿如前世那般药成一具听话的傀儡,逼着她同自己成婚,强迫她屈从自己!
齐聿白猛地抬起头,眼尾被逼出一抹倔强的猩红。
他被昭懿百般凌辱。
可是……
真是该死,他对昭懿动了心。
暗器上淬的剧毒发作起来真是要命。
五脏六腑痛得如遭刀搅,齐聿白一手撑地,硬撑着勉强稳住身体。
恍惚间,他想起前世自己亲手射出的那支箭。
大婚当日,那支被他涂抹上剧毒的利箭,穿透了小公主的身体。
身为世家精心培养的嫡长子,齐聿□□通礼乐射御书数,他射箭一向很稳,虽远比不得萧徵那等少年将领,但亦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唯一一次失误,便是逼婚未成,射向未婚妻的那一箭。
齐聿白望着那道身着嫁衣的决绝身影,持弓的手颤得厉害。
箭偏了。
没能如愿正中小公主的心脏,给她个痛快。
因而她只能倒在地上,在漫长而痛苦的时间里,等待着毒药发作,一点一点吞噬掉她的生命。
齐聿白望向心口的箭矢,呼吸一窒。
昭懿那时,是否也如他这般饱受毒药的侵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时隔前世今生,在这一刻,这一念头突兀地刺中他的心。
齐聿白眼角遽然滑落两行泪。
比之死亡更为痛苦的愧疚与窒息感突然裹得他喘不过气。
对于他这般纯粹的利己主义者而言,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可在这一刻,齐聿白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小公主前世的绝望与痛苦。
那支交织着分辨不清的爱与恨的箭矢,穿越前世今生,正中齐聿白的心脏。
他已分辨不清,当初那个站在城墙之上挽弓搭箭的自己,对于殷灵栖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亦或许,当箭矢偏离的那一刻,一切便已有了答案。
“殷灵栖……”
齐聿白唇角血迹斑斑,他攥住少女的裙角,苦笑一声,红了眼眶:
“前世欠你一命,而今我还给你了……”
第143章 1.更
唇角不断溢出血,男子清俊的面容溅上了污血。他仰起脸,以下位者仰望的视角,小心翼翼抬起手去触碰。
少女明媚又刺眼,高不可攀。
齐聿白被日光晃了眼,陷入无尽怅然。
物是人非。
他也曾是名满京都的天之骄子。
曾经,人人都道他们相貌般配。
齐聿白不由苦笑一声。
他的生命力在流逝、枯萎,整个人显得破碎又凄楚。
“从前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知悔……”
他用仅剩的那只手,紧紧攥住小公主的裙角,像是溺水的人攥住了救命稻草。
“你我之间,虽然有缘无分,未能成婚……但那纸婚书毕竟真实存在过,是我割舍不断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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