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百,鬓边也没有一根银发,仿佛还是一个少年人,甚至眼神都还透着一股朝气蓬勃。
这样的异象很快惹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男人被带走,无人知晓那之后的事情,而三十年后,血肉果的用途开始断断续续流出。
永葆青春,延年益寿。
但更详尽的内容只存在于上等人的圈子。
单吃血肉果无法发挥它百分之一的神迹,只有被吃下血肉果的孕妇诞下的婴儿才真正能称得上奇迹——
于是如蚁附膻,坐落在高处的家族、集团开始全世界寻找这个带来天迹的果实。
他们招募团队、寻找帮手,在纯白冰冷的研究所挖掘生命的奥秘。莫溪飞从前只是听闻过,可由于最初血肉果数量稀少且生存条件极为严苛,加之人类的贪婪,世界上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再关于它的消息传出。
直到一顿晚宴,他被几个高傲的公子哥邀请,坐在空旷的会客厅,在极有氛围的演奏声里,一道神秘的主菜被端了上来。
洁白昂贵的瓷盘上,只有薄如蝉翼的几片肉,上面淋上一层蜂蜜后用一点莳萝点缀,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几个年纪相仿但脾性极大的天之骄子,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莫溪飞看过来。
他不过是一个被放养的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管是哪一件都让莫溪飞云里雾里,但或许气氛太能蛊惑人,他吃下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人类表面上了解血肉果无外乎是它的外表、生长环境或者功能用途,但有一点是人类可能穷尽一生都触及不到:食用了血肉果的孕妇,诞下的不是纯粹的人类。
那不是肚子里未成形的婴儿去吸收血肉果,而是血肉果在消化婴儿。
它们用黏腻的表皮吸收毫无抵抗力的胎儿,然后用天赐一般的能力,借由人类的子宫逐渐生出头颅、手脚,以及那颗能跳动的心脏,它成功伪装成人类降生在这个世界。
而又为了保护幼时的自己,作为血肉果的记忆是封闭的。那天吃下的不是什么畜生的肉,是一只新宰杀的,血肉人。
因孕妇吃下血肉果而诞生的婴儿,被成为血肉人,他们外表和人类无异,能讲人类的语言、欣赏人类的艺术,甚至能和人类相爱。可他们是稀有的、能利及于人的消耗品。所以对自己身份一无所知的血肉人,在一个傍晚或者未清醒的清晨,房门被粗鲁地撞开,伺候的下人早已被遣散。
或凶恶或冷漠的下人擒住他挣扎的双手,像对待一只待宰的猪样,无视他惶恐的惊呼,粗暴剥掉他身上柔软的白绸睡衣,将他死死按入冷水洗净。
退烧后的莫溪飞感受到那来自于同族死前的绝望,闪烁不休的记忆在脑海中纷飞。
最后画面停在了他端坐在桌前,喝得微醺的自己失掉了警惕,面色带笑的附和着坐在高位的天骄,叉起肉片咀嚼的画面。
“呕——”
莫溪飞侧过身一口吐在了树根下,惊飞了树冠上的鸟雀。
似乎只是吃肉已经让那些上层人觉得无趣,于是不知从何时起,被接生的血肉人被当作一个个“私生子”养在后院,他们让他接受当下顶尖的教育,让他学习一些平民不会接触到的礼仪,像是最普通的人类,从幼儿迈入青春期,甚至在懵懂时期,或许还会喜欢上某位可爱的异性。
他们看着他动心、忐忑不安,享受他所有的情绪,然后结伴站在最高点,好奇围观他是如何毫无尊严被按在案板上,锋利的刀刃从哪里破开他的皮肤,流出的鲜血又和人类哪里不同……他们不会堵上他的嘴巴,而他死前唯一的嚎呼和狰狞的丑态会变成他们之后聚会的谈资。
而如今,这些乐趣似乎却缺少了一点刺激,于是他们热烈地邀请自己参加一场小型晚宴,违和地簇拥着他迈步踩上被鲜血浸泡的红毯,他对接下来的事情一无所觉,面上维持虚假的笑容,和底下谄媚的人没什么不同——
尖利的呼嚎声和从上层传来的大笑变成最可怕的噩梦,莫溪飞吐到没东西可吐,嘴唇泛白起皮,眼底是没休息好的青黑色,一贯打理得整齐的发型散开,刘海遮盖住他充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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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进食、没有喝水,莫溪飞察觉到自己的四肢发虚打颤,别说继续走,他胸口的心脏在猛拉注意力,阵阵作痛。他用酸软无力的胳膊拍打心口,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都不是人,就不能厉害点?你跳什么跳,一个什么果子也有心脏吗?”
莫溪飞吐出一口唾沫,喉咙刚才干呕的胀痛久久不消,嘴里发酸,肚子又饿,他认命地摊开双手:“行,死吧死吧,都死!”
他不甘冲着天空咆哮,额头青筋冒出:“至少没被剐没被吃!”
莫溪飞像是被抽掉所有力气,挺直的腰背弯曲下来,他半阖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空一点点变暗。
森林是很危险的,莫溪飞从小就知道,幼时跟随人群出游,在破旧的临时住所,他第一次看见屋檐上爬行的蜘蛛,窗边一闪而过的光滑又细长的老鼠尾巴……森林里容纳的蛇虫鼠蚁是他小时看见的无数多倍,甚至有吃人的猛兽,喷溅毒液的冷血爬行动物。
但是没有人类可怕。
莫溪飞彻底闭上眼睛,心想,我宁愿死在未开智的动物嘴里,被消化,然后化成滋养森林的养料。
……
夜晚温度骤降,莫溪飞在一阵饥寒交迫中醒来,周遭一片黑暗,他甚至不能看见自己伸出的手。
而此时,无数夜间动物开始从隐秘的洞穴走出,开始新一轮的捕食。
树叶飒飒,在此时也宛如死神垂青于他,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
莫溪飞狼狈地快速扣紧他衬衣的扣子,但还是觉得冷,又双手撑地,摸寻白天被他胡乱扔在不远处的马甲——
吱。
“什么人?!”莫溪飞的眼神凌利如尖刀,迅速刺向暗处。可话一出,他自己差点咬掉舌头,这时候,这地点,能有什么作死的人?而动物,又哪能听懂自己的话。
莫溪飞摸到身边的石块,这沉甸甸的东西成为他唯一的武器,他摒息敛气,将不远处所有的响动都收入耳朵里。
乌云哄散,莫溪飞这才惊觉月色是如此明亮,无声淌过危机四伏的林间。
而那树干后的枯草堆里,缓缓探出一颗脑袋。
莫溪飞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睁大眼睛看——离他半米远的树干后,确确实实存在一个人,他头发迆地,脸上蹭刮着湿润的泥土,四肢并行,然后整个人渐渐从树干后露出全貌。
抛开他出现的时间、地点,和逼近野兽的姿态,更骇然的是,他还有一颗头。那颗头较之右边的头颅显得洁白得不在一个图层,头发也只齐脖颈,只是让莫溪飞诧然的是,左边的脸是一副熟睡的样子。
可等他注意到对方稚嫩的五官,他几乎坐都坐不稳,身体不由前倾,手按在厚厚的青苔上:“小弟弟,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莫溪飞转头环顾四周,看是否还有其他人,面前只能算得上一个小孩,粗略估计不超过十岁,右边的脑袋警惕地在不远处徘徊,似乎在评估莫溪飞的危险性,他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四肢踱步,赤裸着身体,宛如真正的野兽。
莫溪飞惊愕不已,而也是这时,他后知后觉想起关于畸形人的心照不宣的处理。
畸形人多诞生于底层家庭,他们生活在被污染的地段,没有足够的钱财去搬离或者进行医治。异于他人的长相让畸形人遭到排斥,被轰赶、被厌恶已经是家常便饭,而渐渐的,畸形人会来带厄运又如风一般传播。
这其中,关于双头人的传闻又赋予他们一种另类的神秘:长在脖子上两颗头颅分别是他的善与他的恶,天使与恶魔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会给周遭的人带来巨大的不幸。
莫溪飞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不幸,有没有将自己左脚绊右脚当成是他带来的不幸。总之,因为这个空穴来风的传闻,畸形人中的双头人,生存率最低。
莫溪飞看着还在低吼的双头人,大致也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放松了脊背,又懒懒散散地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徘徊的小孩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畸形人,别说,有点特别,但还是没他特别。
莫溪飞抬起下巴冲着人吹了声口哨:“小孩儿!会不会说话?”
“吼——”
“精神气真足,羡慕。”莫溪飞哀叹一声,手里丢开沉甸甸的石头,捡了一枚枯叶掰着玩儿,“哎,你光着身子不冷吗?我套两件都冷得发抖,你什么体质啊?畸形人的体质这么厉害,怎么不见那些什么专家研究?”
他口干舌燥,但是拦不住他想聊天的心情,莫溪飞只顾自己输出,丝毫不看越来越烦躁的双头人:“还是因为年纪上去了所以这么弱?也不对啊,我是血肉人,不是一辈子都永葆青春吗?体力不该也停止在最强盛时期?”
“这么说你比血肉人还厉害?”莫溪飞说完自己先摇摇头,“我不信。”
双头人用前肢刨着地面,斜着头看他,似乎有些疑惑这个巨大的猎物怎么还有力气。
莫溪飞也正巧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小孩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只浅浅一层,有些却深入骨头,只是看着就幻痛。
他目光复杂:“算了,你厉害,你比我厉害。”
“吼!”
“你真不会说话啊?”莫溪飞惊讶地挑眉,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继续道,“你出生就被丢在这里,还是长大几岁才丢的?刚出生就丢应该活不下来吧?那几岁后再丢,应该也会一点人类的语言……”
似乎觉得莫溪飞吵闹,刚才徘徊走近的双头人又后退几步,回到刚才出现的树干后,俯趴着,像是猫狗一样,头枕放在手背上,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莫溪飞。
莫溪飞哈哈大笑:“你怎么回事?怎么都是长一个身体上,你又脏又邋遢,另一个脑袋怎么干净得跟洋娃娃似的?看什么看,脏小孩儿,你听得懂吗就瞪我?都说双头人一个好一个坏,那你是好的还是坏的?”
双头人呛出一道鼻息,甩甩头,另一颗脑袋也随之摆动。
莫溪飞干得舔了舔唇瓣,因为突然出现的畸形人太有意思,导致他忘记自身的处境,又吹了声口哨:“你真把自己当野兽了?那现在你是不是在等我没力气然后吃掉我,好好好,你个脏小孩,眼光怎么这么好,一盯就盯上血肉人了。”
“你知道我多罕见吗?那些自诩上等人的都没吃到,倒是被你等到了。”
“等我死了,你吃的话可不能挑食知道吗?我全身上下都是宝贝,你可别浪费,血也得舔完了,骨头啃不动就拖进狗窝里慢慢啃,当磨牙棒都行……”
莫溪飞感受到眼皮宛如千钧之重,他脸上还笑着,但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好把我叼回窝里慢慢吃,这顿吃不完就放在下顿、下下顿,别让我在外面被其他动物啃……”
“那……那多惨啊……”
莫溪飞的身体缓缓软下去,气若游丝作最后的叮嘱:“别忘了……”
他的呼吸轻下去,身体微微起伏着,双头人慢慢起身,警惕地绕着地上的莫溪飞走了几圈,最后才伸出前肢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的鼻尖一皱,似乎在空气中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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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又耐心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对方晕倒没有力气给他造成危险,双头人才一张嘴——
咬在了他的后衣领上。
第34章 双头屠夫
饥寒交迫之后, 他是在宛如抽骨剥皮的剧痛中睁眼。
晨曦破晓,放晴的天空是玻璃般澄清透亮。
从晕厥中醒来的莫溪飞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他甚至没有记起昨晚遇见的双头人。身体的剧痛让他不知道先检查哪里, 等他转动脖子, 余光中瞥见两颗脑袋,那些记忆才渐渐飞旋回他的脑海。
这是哪?
莫溪飞仰头下意识朝着有阳光的地方看去,不远处生长出茂密的杂草,但有一些已经变成被碾压的倾倒姿态,由外延伸进入洞穴的拖痕让莫溪飞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做工精细的马甲上仿佛一块巨大的调色盘,棕褐色的泥土、绿色的杂草汁混合着枯叶粘在胸口,莫溪飞从未这么狼狈过, 轻微的洁癖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迅速脱下遏制他呼吸的马甲。等再三检查, 发现只有正面才有这些痕迹时, 他脑子里立刻模拟出自己是被以什么姿势给拖回来。
莫溪飞嘴角直抽, 连带着肚子饥饿的绞痛都给成功忽略过去。他颤抖着双手摸上脸——还好还好, 除了额头有些刺痛外,并没有摸到什么脏东西。
等检查完毕, 大松了口气的莫溪飞一个抬头, 和洞口绷起身体龇牙咧嘴的双头人对个正着。
“……”莫溪飞看着对方掀起嘴唇露出的两排尖牙, 脸颊的肌肉抖了抖, “你还真把我叼回窝里吃啊?现在我醒了, 能别吃了吗?”
“吼!”
“你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莫溪飞皱巴巴个脸,支起虚弱的身体靠在石壁上。这个洞穴对双头人来讲大小合适,可对成年人的莫溪飞就显得有些逼仄。洞穴里面还有一段, 但是越往内空间越窄,他摸寻不过去, 就只靠在洞口位置,饶是如此,自己都得微低着脑袋才能不撞上坚硬的洞顶。
“答应了就点点头。”莫溪飞冲着双头人自己先点了一点,然后继续道,“不答应也……也点点头。”
双头人前身低俯,下巴快贴在地面,眼珠上翻死死盯过去,以一种扑击的凶恶姿态面对喘口气都费劲的莫溪飞,配上他咧出的一口尖牙,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莫溪飞还是忍不住发怵。
低吼声一直不停歇,莫溪飞警惕地往后退,干笑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小兽的低吼变得更低沉,眼神是纯粹的兽性,只有厮杀和掠夺。他的前肢不断刨着跟前的地面,一双冷血的眼睛紧盯着不断移动的莫溪飞,他一个跳跃——
莫溪飞只看见肉乎乎的一团失控砸在石壁上,随之而来是不间断的哀切呜呜声,和以前自己养的小狗差不多。他目瞪口呆看着那小家伙双手绞进乱糟糟的长发里,因为没有人替他梳洗,长发枯燥打结,自然碍事。莫溪飞不知道他这是第几次被自己的头发绊倒,但显然不是第一次。
慢慢的,因为他不安的挣扎,头发将身体包裹得更厉害,十指缠在里面,而什么也不懂的双头人只晓得用蛮力欲解救出自己的爪牙,那一个猛劲看得莫溪飞牙酸。
“诶——不是这么弄的。”莫溪飞被他这副蠢笨的样子迷惑,想也不想朝他伸出手去,一把抱住挣扎不休的双头人,“别扯,痛的是你,那是你头发你这么扯不怕受伤吗?”
他蹙着眉,躲过了袭击的大张的嘴巴,左手绕过他的身体置于他的喉间,死死遏止他的扑咬,然后低头握上他的手腕,一点点用手指梳开打结的头发。
双头人的手很难看,就和另一颗头为什么是短发一样奇怪,他的指甲没有留得太长,但是指甲缝里是黑色的泥土,掌心因为常年行走的姿势结了一层厚厚的死茧,掌纹乱七八糟,要不是手太小这点符合他的年龄,只看他双手的情况和五六十岁的伙夫有什么区别?
怀里的双头人挣扎力度越来越小,或许是手指感受到的纠缠消失,他的瞳孔都一点点变大,他又仰起头,看见额头呈现淡青色的猎物垂眸静气地亲近他。
莫溪飞肚子咕噜咕噜直叫,这让他面上更不悦,但还是耐心地一点点将双头人的前肢全部解救出来,然后摸了摸这一头枯燥的、没跟对主人的长发,目光在简单的洞穴内搜寻后,没看到绑带一类的东西,只能撕下自己的衬衣:“你是怎么回事?一颗脑袋干干净净,头发也打理得清清爽爽,你呢,跟个流浪乞丐一样——还不如乞丐呢。”
他十指梳进双头人的发丛里,摸到了他的头皮,双头人忍不住甩了甩脑袋,被莫溪飞轻轻拍了头顶:“别动别动。”
“吼!”
莫溪飞对他的吼叫充耳不闻,将长发梳上去扎成个黑球,双头人像是第一次有了手脚一样,趴在地上好奇地仰头张望,似乎没有阻挡视野的头发显得格外别扭。
莫溪飞看着他在洞口走走停停,一会儿欢快地扑来扑去,想笑也没力气笑:“饿死了。”
他在洞穴里翻找,里面只有碎石和几个动物骨头,没有他能吃的,莫溪飞不甘心,又走到洞口。这次双头人对他似乎十分纵容,扭头看了一眼,就一个跳跃,莫溪飞一抬头只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屁股。
“……”他表情瞬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算了算了,那小孩知道什么。
他半死不活的靠在洞口,脏衣服也不想找水源去洗,废话,现在连找吃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是穿的衣服。
莫溪飞脑袋放空,心想:难不成我真就会死在这里?之前升起的对死亡的不在乎,已经在他苏醒后变成了莫大的恐惧。
被无知的当成私生子散养,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这十多年来,他遇到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不过是那些自诩高贵的家族子弟的嘲讽谩骂,和一点不伤筋动骨的折腾。他没有长途跋涉穿越密林的经历,也没有感受过如此令人煎熬的饥饿。
不过是短短几天,身份的颠倒、地位的丢失,像是丧家野犬夹着尾巴一路逃窜……莫溪飞没有被那些记忆和现实逼疯,得多亏他自己承受阈值高。
可再高,一想到自己要在清醒时面对死亡,他都不由得心悸。
这么一想,他都有些羡慕双头人,至少野兽的本性不会让他像个人类一样怯手怯脚。
人类?
他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类。
莫溪飞苦涩一笑。
双头人年纪小,但是已经具备了超高的捕猎技巧,至少在他主动出现前,那个巨大的猎物没能感知到他的靠近。双头人鼻孔哼哼,似乎对自己的能力极为满意,他高傲地扬起脑袋,大张的嘴巴里咬住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像离开那样,一个纵跃就出现在莫溪飞的面前。
“!”
莫溪飞惊愕地下意识身体后仰,然后一个极有分量的果子就被丢甩而来,像是长眼睛似的稳准狠砸在他傲人的鼻梁上。
果实顺着心口落在他怀里,这下除了额头痛,鼻子也痛起来。
“……”莫溪飞倒吸几口凉气,看了看怀里的食物,又看看十分无辜的双头人,咬咬牙什么也没说,捡起果子仔细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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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平日吃的水果,他也认不出来,毕竟端在他面前的水果有皮的剥皮,能切小块就不会整个出现,那些奢靡的生活在日积月累中腐蚀他的一些能力。
吃苦能力吗?
看着没洗没切没削皮的水果,莫溪飞淡淡的想。
他闭上眼睛咬住一大口,让自己刻意忽略上面未抖落的灰尘和表面被双头人咬出的几个牙洞,顿时,盈溢的甜蜜汁水充斥舌尖,绵软的果肉滋润干涸的食道和干瘪的胃袋。
莫溪飞的喉咙控制不住发出丢脸的幸福闷哼。
第一口咽下,他甚至舍不得咬第二口,回味地舔了舔唇瓣,看向俯趴的双头人的眼睛里,是爆发式的慈爱。
好小孩!
如果双头人的传闻是真的话,这个脑袋一定是好小孩!
莫溪飞不停歇地、恨不得将果核也吞进去,一个果子再大也不过是拳头大小,没吃够的莫溪飞一个掉头,坐在双头人身边,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孩,那东西还有吗?”
双头人懒懒地掀起眼皮,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又闭上假寐。
莫溪飞被他这小表情逗笑了,低声商量道:“就给我再拿一个……”
双头人充耳不闻。
“那要不然你告诉我这东西在哪?我自己去摘!”
双头人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脑袋,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隐隐听见一声轻哼。
莫溪飞表情一点点平静下来,低头沉思,发现小孩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是在他扎完头发上时,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试探性伸出手,松开盘住他长头发的绑带,哗啦一下,干燥炸毛的长发又散开,罩住双头人的一张脸。
小孩也懵懵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过去的视野,急得喉咙咕隆咕隆响。
莫溪飞忍着笑,“哎呀呀”伸手过去,爱怜地摸摸双头人的脑袋,然后故技重施将人抱在怀里,捡起地上的绑带:“你看看,你的头发又散开了,这怎么行?这不是碍手碍脚的嘛……”
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莫溪飞的口吻和表情都一致的敌视他长长的头发,然后双手灵活地束起长发,一瞬间,刚才慌里慌张的双头人眼睛又瞪得大大的,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一丝震惊。
这次莫溪飞正对着他笑笑,俊美的脸上多出不符合他气质的狡黠,看得双头人一愣一愣,几乎忘记发出声响。
“你看,我绑好了,这次没东西挡眼睛吧?”
双头人蹦回地面,又仰着脑袋四处看,似乎在看刚才挡视线的东西都被这个人弄到哪里去了。莫溪飞发出轻促的低笑,最后实在觉得好玩,弯腰捧腹,丝毫没有过去作为上等人的仪态,让双头人一脸茫然。
他默然回头看了眼睡他洞穴的猎物,然后扒拉开洞口的杂草,没说一句的轻手轻脚出门……
*
在持续一上午扯掉绑带——帮扎头发——扯掉——帮忙——扯——帮的循环中,莫溪飞终于吃个半饱,他眼含慈爱的将双头人抱在怀里,今天最后一次给他扎好头发,但这次在对方欲出门时,莫溪飞拦了下来:“水源,哪里有水吗?带我去。”
或许他真的是几岁才被丢弃,莫溪飞看着面前一条小河漫不经心想到。
他将马甲和袖口蹭脏的衬衣泡在水里,他没洗过衣服,只是搓了搓,不知道是不是力气不够大还是有流程没走,上面的脏东西去掉大半,但还是有印子留下。莫溪飞蹲下身搓了一会儿就没有耐心,拧干后直接搭在就近的树桠上。
他又重新回到水边,洗了洗脸,仔仔细细清洁手臂和赤裸的上半身,看见离得远远俯趴的双头人,莫溪飞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这一切动静都落入双头人敏锐的耳朵里,但这一小会儿的接触,已经足够让双头人意识到莫溪飞对自己毫无威胁,于是他只是斜眼瞥了一瞥,视线就轻飘飘收回来。
莫溪飞脸上笑出花来,他一个搂抱,双头人又被他抱在手上:“走,哥哥给你洗一洗,你看看你的脸,你再看看隔壁的脑袋,你都不觉得羞愧吗?”
双头人不知道什么叫作羞愧,只是对这个高大的猎物动不动就挑衅自己感到愤怒。
“吼!”
莫溪飞已经完全不害怕了,他抱着人往河边走,一蹲下,湿淋淋的水花被他故意溅在双头人的脸上。因为过于放松大意,怀里的双头人受到刺激一个蹦跶,莫溪飞惊呼一声下意识将人搂紧,还没等另一只手从水里收回,就看见小孩低头往他手背一咬——
尖锐的牙齿十分顺利地嵌入血肉。
莫溪飞什么累活重活都没做过,从小到大也没受过多重的皮外伤。仿若厨师最大程度保持食物的鲜活、健康一样,在进入那些人的食道前,他被照顾得很好,偶然生病或者擦伤,都会有一大批人挨个给他做最全面的检查。
于是,被袭击的莫溪飞第一反应不是喊痛,而是茫然,紧接着手背被咬破的痛感才让他拧动了眉毛。
“张嘴!你个小怪物快点张嘴!”
他低头用另一只手扒拉着他的嘴巴,可越是掰对方就咬得越狠,不光咬,还眼睛斜视,和低头凑近的莫溪飞来了个四目相对。
一个着急忙慌,一个得意不屑。
莫溪飞手都快被咬得麻木,急得他直接放弃掰嘴,使出狠劲拧着双头人的耳朵来一个托马斯旋转!
“吼!!”
双头人也吃痛,歪着脑袋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扬起脖子,脸上的不屑还隐隐有所残留。
莫溪飞气得脸色涨红:“你干什么!我给你洗脸你咬我?!你知不知道全世界也就你才有这个殊荣,这还是看在你给我找吃的份上!”
他气得心口起伏不定,手上仍旧将人死死控制在怀里,莫溪飞抬起手仔仔细细看留下血洞的手背——那双头人的牙颗颗都是尖牙,这利于他在捕猎时顺利咬住猎物不撒口,但莫溪飞不是猎物。
他的手非常漂亮,肤色白里透红,指节分明,比挂在走廊里那些肖像画还具有艺术感。但现在,血液不住的流下,几个血洞明显,一看就是下了狠劲,看得莫溪飞咬牙切齿。
他看看怀里呼哧低吼的双头人,又看看自己流血的手,冷笑一声将人撂倒在地上,单膝跪在他柔软的肚皮,年纪小怕力气太大给他跪出问题,莫溪飞又收回膝盖,改为用手肘抵在心口上,冲着呲牙的双头人大叫一声:“道歉!你个小狼崽子真够丧心病狂!我给你梳头发、给你洗脸,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的手——还有我的手!你是不是嫉妒?”
莫溪飞也知道对方话都不会讲,怎么会给他道歉,但看着地上哇哇直吼,脸上没有丝毫愧疚的脏脸,莫溪飞心口的怒气就止不住的往上涌动。
他单手扼住他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嘴巴,然后将受伤流血的手悬放在上空,看着血一滴滴落在他嘴巴里。
莫溪飞脸上也浮现三分讥笑四分冷漠,剩下的三分不屑是现学的:“给我喝!一滴也不能浪费!”
双头人被喂了一嘴巴的血,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于是挣扎的动作缓缓停下,圆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吃痛的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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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飞看,似乎很是困惑,为什么这个刚才还向他发动战斗的猎物,会扭转态度给他喂食。
但再多的困惑也不妨碍他主动张开嘴巴。
和之前被他咬死的猎物不一样,他的血很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
双头人嫌弃一滴一滴掉的太少太缓,自己伸长脖子往他手上凑。冷不丁被舌头舔过伤口,莫溪飞皱着一张脸快速缩回手。
双头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失去控制,他四肢并行绕着莫溪飞走动,另一颗脑袋也在他仰视时牵动,被迫冲着莫溪飞的方向。
莫溪飞的目光不自觉被另一个脑袋吸引。
都是一个人,长相都是一模一样,但是气质迥然不同。一个长发迤地邋里邋遢的脏小孩,什么都不懂,喝生水吃生食,话都不会说一句。另一个脑袋却干干净净,肤色冷白,脸颊微微带着肉感,精致的五官让莫溪飞想到家族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或许是有了身边那颗脑袋的对比,这个一直沉睡的脑袋,远远看去竟然有种虚无缥缈的圣洁感。
如果真是一善一恶……莫溪飞的眼神重新落在“嗷呜”直叫唤的小怪物脸上,冷哼道:“你肯定是那个坏的。”
说完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想扑上来继续舔的双头人,故意伸出还在滴血的手在他头顶晃荡来晃动去。他的手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地上的双头人就傻乎乎的用头追着屁股不停转圈。
莫溪飞看得叉腰直乐:“坐下!”
双头人听不懂,只是有吃的吊着他,开始烦躁的跳跃扑腾,莫溪飞啧啧出声:“我真是欠你的。”
他重新半跪着将人搂在怀里,八九岁的小孩也不是小狗小猫那么轻,莫溪飞的力气一半用来抱在怀里,一半制止他捣乱,累得一条胳膊发酸。他重新掰开对方的嘴唇,复刻刚才的动作,秉持不浪费的原则喂给他:“吃吧吃吧……”
“吃了这顿,这救命之恩,我可就算报了一大半了……”
“吼!”
第35章 双头屠夫
夜风袭袭, 莫溪飞跟在双头人身后往洞穴方向走去。多亏了下午出了一小会儿太阳,晾在树桠上的两件衣服已经干透,他一路走一路穿, 皱巴巴的白衬衣上还是有刺眼的脏污, 莫溪飞看一眼心情就糟糕一分,最后目光索性落在领路的双头人上。
小孩儿有人生没人养,不懂羞耻与脸面,也不知道寒冬是不是也一身光溜溜地跑出来。莫溪飞手上抓着马甲没往身上披,等回到洞穴,他才一把抱住想往地上趴的双头人,抖了抖手上的马甲, 握住他的手往袖口伸。
接触得越多, 双头人对他的抵触就越小, 就像现在, 莫溪飞摆弄他的双臂, 虽然脸上又皱起来, 喉间也偶尔响几下,但是不会拼命挣扎。
莫溪飞一颗一颗扣子扣好, 想让他站着看看, 结果一放下地又成那样。
马甲对他而言偏大, 身上忽然多出了一层“皮肤”, 双头人烦躁地在地上打滚, 四肢乱扑腾,刚洗净晾干的马甲又变得脏兮兮。
“……”莫溪飞握住他的手将他上半身拽起来,“来, 我教你走路。”
他蹲下身,握住双头人的肩膀往上, 只剩下两条腿沾地,半扶半抱地走了几步。小孩别别扭扭走几步就开始大吼大叫,双手也不安分地乱刨。莫溪飞精疲力尽地撒开手,力道一松,小孩就蹦到别处,低头嘴巴一张,尖牙咬在马甲肩带边,使出吃奶的劲将脑袋晃出残影。
“你——”莫溪飞吓得立刻去捂他嘴巴,“我就两件衣服,不穿就不穿,咬坏了我穿什么?”
费心费力半点好没讨到,差点搭进去一件衣服,莫溪飞就没见过这么难搞定的小孩儿,靠在石壁上唉声叹气。
手上的伤没有条件处理,血是没流了,但是肿得老高。洞里没有明火和灯光,只有一点铺洒在洞口处的月色。莫溪飞就借着这一点的光亮低头看他的右手,这一看发现伤势更重,被咬的一块肉肿得和其他地方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莫溪飞抿了抿嘴,干脆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心里乱糟糟的装着事情睡着。但他睡得不安稳,之前那一晚他失去意识,所以感觉不到身下不是柔软的高床,床头也没有淡淡的熏香。而现在,身下硬邦邦的地面和手背胀痛不间断折磨他,让他半睡半醒间响起有气无力的呓语。
双头人的耳朵不停颤动,他的眼皮紧闭又睁开,最后烦躁地起身,无声靠近这个巨大的猎物。他低下头,鼻尖蹭过对方柔软的头发,空中那淡薄的血腥味让他舔了舔嘴唇。
月色如水,一个灵巧的身影飞越过洞口的杂草,悄无声息地离洞穴越来越远……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莫溪飞是被舔醒的。
手上的痒意和刺痛让浅眠的莫溪飞睫毛轻颤,很快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高悬的圆月比之前更大更亮。他的双眼中还残留浅浅的困乏,一低头就看见跟前杵着两个脑袋,而自己手背受伤的地方堆叠一层厚厚的,被咬碎带着唾液的植物残渣。
双头人嘴里不断嚼动,然后吐出一些湿濡的草碎敷在莫溪飞的伤口,虽然难以置信、受宠若惊……莫溪飞被这难得的好意柔化了眉眼,可目光一落在那些带着唾液的、不知道在哪采的伤药上,轻微洁癖让他咬紧牙关,一整条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
“哎……”莫溪飞快速调整自己的注意力,努力无视手上的一团东西,忽然想起双头人身上也有密密麻麻的伤痕。
莫溪飞低下头,果然看见颜色不一的伤疤,有动物的咬伤,也有一些轻微的擦伤……脚腕上还有捕兽器留下的一圈伤痕。
很难想象,他不过是几岁的小孩,甚至在受到伤害时,年纪只会更小。
谁教他这么处理伤口?另一颗脑袋又是怎么和另一个截然不同?
莫溪飞专注地看着双头人,说不清是疑惑多一点,还是怜惜胜一头。
双头人吐完,喉咙里又是一阵密密的低吼。
头上白天绑的发型已经有散架的趋势,几缕长发垂下,莫溪飞沉默着重新给他梳上去,然后拍拍双头人的脑袋,突兀出声道:“明天我就要走了……”
双头人表情未变,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前,几乎有些柔顺地仰起头。
“小怪物,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走?”
莫溪飞的表情柔和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逃脱那些人的抓捕……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但是我可以带你从这里出去。”
“在这里你是孤单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比你更强壮的野兽。但是在外面,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我带你出去之后,你可以留下和他们一起生活。不用以命搏食,你和其他人一样双脚走路,穿衣抵抗寒冷……很快,这些年你因为弱小受到的伤痕会一点点变淡。”
双头人不知道他一个人嘀哩咕噜说些什么,自己在洞穴里绕了几圈,选了个平坦的地面趴下,眼皮懒懒一撩,扫了一眼这个大怪物。
“你要是同意,就把手放在我手上。”莫溪飞心里也乱糟糟的,一方面他是对这个救了自己的双头人很有好感,不想他流落在这个危险四伏的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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