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话音循循善诱,又肯定得宛如在描述亘古不变的真理。
闻厌好像听进去了,垂眼去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反驳。
“到了到了!”缩在窗边的万绍突然蹦起来,远处高大城门上的“兰城”二字让他格外亲切,激动得不行,被挤兑的垂头丧气一扫而空。
闻厌自然地松开了贺峋的手,跟着去看窗外,所以贺峋也没看清徒弟垂眼前一闪而过的神色是什么。
马车刚停下,万绍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外面顿时响起一道男声,语气有些凶,但也很亲近:“臭小子!下次还逞能吗?!出去那么久信也不回一个!”
“哥!别打了别打了,有客人呢,给我留点面子……”万绍狼狈抱头,弱弱反抗。
等马车彻底停稳了,闻厌才不紧不慢地掀帘下了车。
万绍身边站着一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青年,头发凌乱,胡子拉渣,外袍上还随处可见飞溅的墨点,看起来极其不拘小节。虽然和万绍气质天差地别,但定睛一看就能发现两人相似的外貌,立即就知道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万绍的友人?”万燮问。
万绍一听自己大哥这么问,就有些紧张,连忙扯了扯万燮的衣服,生怕对方为难人,还专门介绍了下闻厌,强调道:“是啊,这位闻公子还救了我呢。”
他探头往万燮身后看,没见到其他人,便问:“哥,怎么只有你啊?”
“父亲母亲明日才回来。”万燮道,随即便对闻厌二人露出了个豪爽的笑容,“小绍的好友便是整个万家的贵客,两位这边请!”
师徒俩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温良笑容,有礼有节地打了个招呼,通身名门正道的气派,一起登上了万家专门派来接应的马车。
外乡人不清楚,但整个西域都知道万家的大公子性情古怪,身在医修世家却是个画痴,天天钻在画卷里,一般的活人都得不到他的好脸色。
万绍落后半步,不解地悄悄问自己大哥:“哥,你这次怎么……”
万燮看向闻厌消失的方向,眼中是纯粹的欣喜:“我那副画搁置好久了,一见到他,一直找不到的感觉就来了,如果他能够……”
“不能。”万绍想也没想过就道,劝自己大哥打消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又不是瞎子,回西域的一路上,那位前任魔君的眼睛几乎没从自己徒弟身上移开过,恨不得把人栓身上一样,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徒弟借给别人去画画,怕是多看一眼就要笑眯眯地杀人了。
万燮不解,然而万绍已经眼尖地看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撩起车帷,闻厌从后探身,看向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疑惑他们在说什么竟说了那么久。
他连忙去推自己大哥:“诶呀,你别问那么多了,快走快走,回家了。”
……
在没有其他外乡人来的时候,万绍都是兰城最受欢迎的俊后生。有多俊是其次,主要是脾气好,无论谁说什么都能附和两句,特别招人喜欢。
可是等闻厌出现后,万绍就发现从前会热情拉着他谈天说地的小娘子们都换了个人似的,纷纷围到了闻厌身侧,好奇地不住七嘴八舌着。
说好的接风宴,主角转瞬就被众人毫无心理负担地抛下了。抛下就抛下吧,万绍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的贺峋,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总感觉对方下一瞬就会像传言里一样眼也不眨地把在场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
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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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地硬着头皮凑上去,扯起笑容,一会儿说府上的姐姐又变美了,一会儿说隔壁的大娘气色好了许多,最后一手推一个道:“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呢,都放在厅子里了,先去看看啊!”
于是大半人被他拉走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待在院子里。
闻厌自始至终都待在角落的席位中,似乎人潮来去都对他没有影响。
盘中鲜嫩的羊肉刚从烤炉中出来,滋滋冒油,配上香料,飘出诱人的香味,再配上自己酿的葡萄酒,非常具有当地特色。
贺峋本以为自己徒弟会有些吃不惯,但没想到人也不抗拒,拿小刀慢慢切着,再一点点送进口中。
“小仙君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哦?习不习惯呀。”身旁还剩一个年轻的妇人没走,坐在桌旁和人搭话。
只要闻厌愿意的话,他这副模样确实可以很招人喜欢。
乌黑的眼眸清澈透亮,神情单纯无害,浓密的眼睫乖乖巧巧地微垂着,咀嚼时脸颊一鼓一鼓,轻易就能勾起人最柔软的保护欲。
贺峋就在一旁看着自己徒弟,三言两语间把对方哄得喜笑颜开,笑得花枝乱颤。
东西吃完了,在两人还要继续喝起酒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把他按住了:“厌厌,别喝了,你不胜酒力,等会喝多了又要难受。”
那女子一愣,看向突然插进来的男人。
对方的语气亲昵自然,关心爱重中还透着隐隐的管教约束意味。
“这位是……”她问闻厌。
“我的——”闻厌微妙地停顿了几秒,看贺峋的神色。
贺峋似笑非笑的,于是闻厌的嘴角也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道:“我的师尊。”
称呼中规中矩,但话音微妙,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纠葛掩盖其下。
人大抵对父母啊师长啊这些是有点本能的畏惧的,对方就听不出来闻厌话语背后的复杂意味,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师尊对自己徒弟管得格外严格,眼神还有些骇人,面上温温柔柔地笑着,却让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坐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于是没待多久也主动告辞跟着其他人往正厅去了。
万府今晚府门大开,人影来来往往,灯火通明,但在这个角落中似乎一切热闹都远去了。
西域的夜晚温度降得很快,从万府的院子看向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星光熠熠,是略有清冷的静谧,嘈杂的人声传到耳中,都宛如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似乎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异类。
闻厌目送人走远,才侧过身看向贺峋,一手支着脑袋,撑着脸颊歪头笑道:“师尊,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胜酒力呢?”
贺峋按着徒弟的手一转,拿过对方掌下的酒盏,晃了晃琉璃盏中血红色的酒液,眯着眼笑:“你想喝自有为师陪你喝,找别人做什么?”
“师尊,您真无趣,我都对着您喝了几十年的酒了。”闻厌笑得眉眼弯弯,但却没有真的反对,反而探身拿过了对方的酒盏。
如果这些都是对自己师尊非正常占有欲的默许,那么接下来的暗示意味就再明显不过。
酒盏在闻厌的手中转了一圈,他很快就发现了边缘一点暗红的酒渍。他先是撩起眼皮看了贺峋一眼,接着眼眸一弯,露出个有些勾人的笑容,低头正正叠着对方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
暗红色的酒液沾上浅色的唇,乌黑的眼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在流转。分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却像是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极尽亲密之事做到了极致。
转瞬间已经有无数阴暗的念头在贺峋脑中闪过,想掐着那精巧的下颌,粗暴地把酒液尽数灌进那张总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嘴中,看人承受不住地呛咳,眼泛泪花,再没有心思去想些阴谋诡计。
无论被折腾成什么样都是活该。
但贺峋只是拿帕子点了点徒弟唇上的酒液,垂下的眼中温和无比,轻笑着调侃:“喝点酒就喝成了这样,还说要和别人一起?”
微凉的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浅浅点在唇上,闻厌只是微微张了张口,对方的手指就趁势往里按了按,既像细致的擦拭,又像隐晦的亵玩。
闻厌只在一开始条件反射地轻轻蹙眉,然后就眯了眯眼,任由贺峋动作,仿佛再过分的侵入都可以接受。
在唇上的手指将要离开的时候,闻厌往前轻微探身,追逐着离去的冷意,反客为主地偏头在骨节修长的指侧落下一吻。
然后被人轻轻掐住了下巴。
贺峋的眸色深沉得可怕,里面像有炽热的火在燃烧。
拇指轻轻摩挲着徒弟的侧脸,贺峋的语气带着微妙的克制,扬起嘴角:“厌厌突然那么主动,是准备好了要和为师回去了吗?”
第35章
“诶, 哥,哥你别过去!”万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从万府的正厅中追出来, 跟在万燮身后,往院子里闻厌和贺峋所在的角落迅速靠近。
贺峋在余光中看到了走过来的兄弟二人,不过不为所动, 沉沉目光紧锁在对面的徒弟身上。
闻厌同样没有理会,只是淡然地与自己师尊对视,嘴角勾起的弧度或许可以理解为默认, 又或许他根本没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万绍兄弟二人已经到了几尺外,才道:“师尊,有人来了。”
贺峋一直垂眼打量着他,直到另外两人已经到了跟前,意味不明地一笑,松了手。
“闻公子。”万燮还是没被自己弟弟拦住, 目标明确地停在了闻厌身前。
他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酒气, 醉意明显,手中还抓着幅墨迹未干的画卷,看向人的眼神都亮着光,道:“我能求你帮我个忙吗?”
闻厌露出了个愿闻其详的神情。
万燮语气期待:“你能帮我画幅画吗?”
闻厌:?
追着他来的万绍露出了个崩溃表情,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
贺峋撇了万燮一眼, 似觉得这人勇气可嘉得让人诧异。他注意到对方手中的画卷还没完成, 还有大半都是空白的, 然而他的目光刚落到上面, 万燮就发现了,主动把画卷展开, 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闻厌道:“这是……?”
画中是兰城,巍峨高大的城门矗立其上,整幅画的视角都是从城门远眺而去,已经基本上勾勒出了城外大漠的景象,但最重要的地方还缺了一块,使得整张画卷少了点睛之笔。
万燮指了指画卷空白的部分,对闻厌道:“我构思这幅画已经有好几年,每次下笔都不得要领,但见到你之后我好像就有灵感了,只差最后的一点点感觉,能不能请你就站在城门此处,我想用你入画,完成这幅作品。”
万燮说完,见闻厌表情有些古怪,以为对方担心这是什么邪术,连忙解释道:“这上面没有任何法术,只是我想要完成这个一直以来都实现不了的心愿罢了,闻公子,你是小绍带回来的客人,我绝对不会对你不利。”
他尽力拿出自己的诚意:“万家的库房中有很多西域的奇珍异草,还有万家自己炼制的丹药和独门医书,只要闻公子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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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帮我这个忙,想用多少我都愿意奉上。”
条件听起来非常诱人,对普通修士来说都是个无法拒绝的交易,但万绍知道这两位祖宗可不是寻常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家的三瓜两枣,他生怕惹得这两位不快,拼命向自己大哥使眼色,让人别再惦记着这个事了。
万燮看到了,对亲弟弟和对闻厌直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的态度,莫名其妙道:“干嘛?眼睛抽筋了?”
万绍:“……”
他只能先在一旁向闻厌师徒二人解释,说自己大哥并非脑子有毛病,只是几年前见过是非阁的人一面后就成这样了。
“是非阁?”这个名称对贺峋比较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十年前还没有这个势力。
万绍“嗯”了一声,奇怪道:“你不知道?”
话刚出口,猛然意识到对方都死十年了,“凶手”就安然无恙地待在一旁,没事人一样上演着羡煞旁人的师徒情,情况诡异得让他不敢吭声,迅速挑重点讲了。
既不属于仙门各派,也非魔域之流,是非阁作为近几年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势力,在众人口中一直褒贬不一。毕竟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无论对象是穷凶恶极之徒还是德高望重的正道修士,是非阁什么委托都可以接下。
“几年前,父亲想要和是非阁谈一笔交易。”万绍回忆道,“当时两人是在万府谈的,没有其他人在场,对方离开时我哥才回来,恰好在城门上远远地看到了一个背影,觉得那一幕好看极了,回来后想画下来,却怎么都找不到当时的感觉,画不好看。”
自己大哥当时就说对方容貌肯定极其出众,不过万绍不相信。他那时候也远远地看了一眼,人影模糊得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也不知道万燮哪来的笃定。
不过那人身上的气质确实很特别,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人离开时,兰城外刚好起了风,西域的风干燥,吹在人身上刮得生疼,他抬手挡在额前,就见那人的外袍被风扬起,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和挺拔的背影。
城门口的其他人早就躲避风沙去了,只有那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就好像茫茫天地间仅有他一人独行,身上透着股极深极重的孤寂。
等到风沙散去,那道身影也彻底了无踪迹。
“不过后来父亲说交易没有达成,对方也没有再来过了。”万绍八卦道,“听说是非阁阁主自己就长得凶神恶煞的,凡是见过他真容的都吓得闭口不谈,来万家的那个想来不会是阁主,但既然阁主都长得那么寒碜,手下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要我说,我哥肯定是当时被风迷了眼,魔怔了——啊!”
万绍捂着突然被打的脑袋叫。
万燮哼道:“你懂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看了那么多年,从来没看走眼过!”
闻厌听完万绍的解释,明白了,问万燮道:“万公子是觉得我和那人长相相似吗?”
万燮还没说话呢,万绍就在一旁无情拆台:“你别信他!每次有人来兰城,我哥都这样和别人说,那人是男是女我当时都看不清,他哪知道像不像?!”
不过万燮闻言,没搭理万绍,还真的直愣愣凑近了去看眼前人的容貌。
闻厌此前已经喝了不少,葡萄酒的后劲慢慢涌上来了,有层浅淡的绯色浮现在白皙的脸颊上,但眼眸乌黑,蒙着的酒意下泛着森寒的光,冷与热交织在他身上,有种引人探究的矛盾。
万燮隐约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但眼前人眨了下眼,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没等他看出什么,闻厌又突然失了兴趣一般,和万燮拉开距离,转过头对贺峋道:“这里待着好无聊,我想出去走走。”
桌下的手去勾对方的指尖,闻厌摇了摇,笑道:“师尊陪我,好不好?”
隐晦的不悦还未从贺峋脸上散去,柔和的笑意就已经先一步漫上眼底,贺峋有求必应地嗯了一声,在闻厌起身的时候,顺势把人的披风系紧了。
万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两人亲亲密密地往外走了,方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将自己还想往前追的大哥推了回去,自己紧走两步跟上了。
“诶!怎么回事?!我还没看清啊!”万燮被推得有些懵,留在原地喊,然而无人搭理。
万绍追上师徒二人,双手合十地摇了摇,让两人千万不要在意自己大哥的话。
“我回来后就查过医书了,要解毒需要去兰城外,那里有处暗河,水质特殊,配上万家独有的心法,正好可以克制蛟毒,但这个地方只有父亲和母亲才知道具体位置,解毒的事情还需要等明日他们回来后才能继续。”万绍歉意地笑了笑,建议道,“现在还不算晚,兰城的夜市应该要开始了,如果觉得这里待着无聊可以去逛逛,很有意思的!”
他的目光刚接触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就立马知情识趣地移开了,眼观鼻鼻观心,道:“我就不一起去了,要是遇上麻烦直接传音给我就好!”
说完,就把自己信符往闻厌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跑了。
“难得见一个那么有眼色的。”贺峋意有所指地感叹道。
两人正往前走着,他捏了捏徒弟的指尖,突发奇想:“你说唐柏现在告诉广云宗我们的踪迹了吗?”
听起来非常向往的样子,感觉对一起亡命天涯真的十分有兴趣。
闻厌冷静道:“师尊,如果那些修士现在真的追过来,我一个人可拦不下来。”
“这样的话厌厌总会讨厌他了吧?”贺峋关注点跟他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语气期待,同时似抱怨又似邀功,“忍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动手,就是怕你会怨我。”
闻厌道:“对师尊来说,我的感受有那么重要吗?”
虽是质问,但语气一点儿都不凶,说这话时,闻厌只垂眸看着前面的路,嘴角也是略有低落地往下垂。
贺峋当即就放缓了脚步。
接着闻厌就感觉自己被人极度温柔地摸了摸脑袋。
只听身边人叹了口气:“厌厌一直都在怪为师当初对你不好吗?”
闻厌垂着眼没答话。
“当时我刚创出了现在这套功法,因为效果实在太过于惊人,让那些正道仙门都忌惮不已,趁着我没完全掌握这套功法,又恰好受了伤的时候突然动手。”
贺峋第一次如此详细地和自己徒弟提起往事,并且也不吝于掩饰自己当时的狼狈:“当时确实吃了亏,伤得很重,内力将近枯涸,只有与我功法同源的人才能缓解伤势。”
闻厌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才道:“所以师尊就因为这个,那时又不想杀我了?”
“自然不是。”
宽袖下,贺峋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闻厌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度从指节处传来,一直熨帖地涌进四肢百骸中。
贺峋停了下来。
他还牵着自己徒弟的一只手,另一只手非常轻柔地把闻厌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理顺,低下头,直直地望进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神情温柔而珍重:“厌厌,我从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我自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那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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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峋屈指轻轻抵在眼前人的下颌处,拇指在侧脸摩挲着,眼神悠远,像是回溯了几十年的时光。
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明明看起来就那么点大,森冷的杀意却都快要溢出来了,眼神很亮,让那双眼眸漂亮得惊人。
没有人比贺峋更清楚,这说明眼前人刚经历了一场杀戮,酣畅淋漓,使得大脑神经都还未从这种快感中脱离。
偏偏在看到自己时,要装得可怜又无助,像是见到了无法反抗的危险的小兽,不情不愿地将利爪收进柔软的皮毛下。
剩下的话贺峋没有说出口,因为自己徒弟已经软下目光,可话语间还带着淡淡的埋怨,又似委屈:“可是我那时真的好疼,师尊还总是吓我,总让我觉得活不到明日。”
“是我不好。”贺峋柔声道歉,表情认真而诚恳。
闻厌只是瞥他一眼,似乎被勾起了伤心事后情绪慢慢上来,不理人了,开始闷头往前。
贺峋停在原地看人生着气的背影,略有新奇,接着紧走两步追上去。
手被人拉住,闻厌象征性地挣了挣,接着便任凭对方重新握紧了自己的手,重新十指相扣。
只是在贺峋叫自己的时候不吭声,神情不霁。
到夜市的距离并不远,从万府的院子出去后,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到了最热闹的那条街道,最靠里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什么,还围满了人,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在周身的喧闹中,闻厌的情绪稍缓,但仍低垂着眉眼,被贺峋一番话弄得兴致不高的模样。
贺峋有意和人搭话:“厌厌,去不去那里看看?”
闻厌这次没有反对。
等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他们才发现周围人如此激动的原因。
人群中间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中的男子背靠木板站着,有三颗果子固定在木板上,分别悬挂在头顶和两侧肩膀上方,而他面前的女子弯弓搭箭,神情专注地瞄准了对方头顶。
“嗖”的一声,箭头就擦着男子的头发没入了果肉之中,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只是接下来的两箭有些失了准头,眼看着要射中那男子,不少人惊呼起来,吓得闭上眼睛。
鲜血直流的惨象没有出现,即将穿破皮肉之际,箭簇就自动收了回去,只不痛不痒地在人身上打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那个女子,神情激动地跑上前一把搂住了对方,接过摊主递来的奖品后,两人亲密地说笑着相拥离去。
摊主吆喝道:“还有人想来玩吗?”
虽然知道了不会真的受伤,但大多数人还是有些害怕,一时无人真的敢上前,互相怂恿着。
贺峋低头去看徒弟,就见人一直看着,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笑道:“还挺有意思的,我们去玩玩?”
两道身影迈步而出,四周观众顿时又兴奋起来,特别是看到不属于兰城的生面孔后,新奇地窃窃私语。
闻厌接过摊主递来的弓箭。
他拨弄了一下箭簇,发现是货真价实的玄铁,在灯火下泛着令人生畏的光泽,只是上面附加了一个小法术,保证在触碰到□□的时候会第一时间缩回去。
不过法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会不会失效。
他转身,定定地看了已经站在他对面的贺峋一眼,刚要拉弓搭箭,就听对方道:“等一下。”
“怎么回事?”
“是不是突然怕了?”
“不过也正常啊,在旁边看肯定没站上去来得恐怖。”
“他们是从外头来的吗?一般人都不敢玩我们这个,他们都算大胆的了。”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贺峋微微一笑,仍旧闲散地站在远处,唯有看着自己徒弟的温和眼神没有变过,下颌朝人手中的箭点了点。
“换真的。”
周围寂静了一瞬,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满场哗然。
第36章
一句话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躁动起来。
有人好心劝道:“这位公子, 你从外地来的不清楚,我们这一开始用的就是真箭,只是有人失手了当场丧命, 从那以后才请城里的仙君附上了法术。”
“是啊,玩玩就好了,弄出人命就糟了呀。”
闻厌与自己师尊目光相接, 对方完全没受周围这些劝说的影响,眼眸含笑,神情是鼓励而纵容的。
一旦换成真的箭簇, 就是毫无保留的性命相托。
身上的蛟毒还没解,若是闻厌真的失了手,对方现在的修为完全不足以护住心脉,让他能够被利刃贯穿还安然无恙,更不用说如果闻厌是真的想要借此动手,那么此举便是完完全全拿自己的命往上撞。
闻厌知道这人喜欢寻刺激,但也不会是这种毫无益处的刺激。这种主动交付性命, 任凭对方处置的行为更像是另类的道歉。
闻厌明白贺峋的意思, 但表情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反而越发沉下眼神。
他神色不明地和自己师尊对视,突然一把从地上的箭筒中抽出了支没有附加法术的普通羽箭,抬手拉弓搭箭,动作干脆利落, 瞬间就瞄准了眼前人的心脏。
自这一刻, 所有人都发现这位看起来漂亮无害的小公子气质一变, 精致秀丽的眉眼霎时冷了下来, 不像是和同伴来夜市上随便玩一把,倒像是真的要把眼前人置于死地。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
贺峋自然也把自己徒弟的神情变化尽数收进眼中。
手上的羽箭被闻厌附上了法术, 箭身缠绕着阴冷的魔气,汹涌杀意不断聚集其上,弓弦被拉到极致,蓄势待发。
贺峋就迎着这足以把人瞬间毙命的一箭笑了笑,甚至还站得更放松了些,周身命门都在拿箭对着自己的徒弟面前展露无疑。
闻厌松了手。
利箭裹挟着摧山倒海的气势呼啸而去,已经有不少人被吓得瞬间闭上了眼睛。
“砰一一!”
有什么忽地炸开了,动静巨大,那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众人睁眼,但没看到血溅当场的悲剧场面,在放箭的那刻,闻厌拿着弯弓的手就往上一抬,这支箭在离弦之始就没有对准贺峋,带着凛冽的杀意穿云而上,变成了在半空中炸开的绚丽烟火。
让人窒息的凝重顷刻间散去。
“哇——”
“好漂亮!”
“原来这是位小仙君啊!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了!”
身侧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头顶是璀璨夺目的焰火,贺峋就站在明明灭灭的绚烂光晕下对着他笑。
闻厌却哪个都没看,直接把弓扔回已经呆若木鸡的摊主身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小公子!不,小仙君!”摊主没看过瘾,回过神来,冲着人背影喊道,“不再玩一把吗?不用钱!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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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有人把银两放在面前的小桌上,摊主转过头来,就见和那位小仙君同行的男人对他笑笑。
摊主看到对方付的钱两,连忙道:“不用这么多的……”
眼前的男人眉目舒展,似心情不错,出手也阔绰:“赔你的箭。”
摊主还想再说什么,但对方已经追着那小仙君的脚步,身影很快也消失在远处。
“厌厌!”贺峋喊人,然而闻厌充耳不闻,就是一味埋头往前走。
街道上还有不少人正往夜市深处走,两人逆着人流,一前一后地走着,不时有人转头看这明显气氛不对的两人。
贺峋没有管这些无关紧要的目光,始终落后闻厌一个身位,跟在人后面温声细语地不住哄着低头不理人的徒弟。
眼看着前方就是兰城城门,贺峋终于抬手把依然没有任何停下迹象的人拉住,巧妙地一使力将人拥入怀中。
贺峋轻声道:“怎么生气了?是我不好,本来是想让你开心一些的,没想到……”
剩下的话都在闻厌抬眼看他的那刻戛然而止。
小徒弟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眼眶红红的,有浅淡的雾气在乌黑的眼眸间流转,让这份冷意都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委屈意味。
闻厌问:“师尊是故意的,对吗?”
贺峋没太明白自己徒弟的意思,但此时那双蒙着水雾的漂亮眼睛已经无条件地占据了上风,让他本就柔和的语气放缓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地步,像是怕不留神就会刺激到此时情绪摇摇欲坠的人。
“是我又惹得厌厌伤心了吗?”贺峋把人搂得更紧密了些,“对不起,能告诉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闻厌无声地盯着眼前人,咬着唇,眼底的泪将落未落,分辨着对方的神色。
可贺峋似乎真的没有明白,低头看他,满是弄巧成拙的歉意,眼底还有几分货真价实的茫然。
于是闻厌抬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襟,在贺峋顺着力道离他更近的时候,开口道:“我下不了手。”
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贴,闻厌说话间带起的温热吐息就扑在贺峋的颈侧,和眸中的水光一样,柔软得格外惹人怜惜。
“我拿起箭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晚,你就在我面前掉下了悬崖,从此消失了十年。”闻厌慢慢的,极其难过地道,“那一瞬间我怕极了。”
他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对贺峋道:“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那剑对着你了,任何可能会像那晚一样发生的事情,我都做不到。这样师尊是不是高兴了?”
一滴泪从他眼尾滑落,滑过唇角勾起的弧度,和闻厌飘忽的嗓音一样转瞬消失不见:“师尊,这十年我过得很不好。”
他看着贺峋,眸中盛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委屈和无助,和那几分自嘲的笑意一起,让他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这句话一出,他这段时间的种种反常举动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再见面后,褪去了那些针锋相对,闻厌头一次如此直白向人袒露着自己的软弱,像是终于承认自己在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拉锯中一败涂地。
没有人知道贺峋此时的心理。
那滴泪无声而短暂,但足以再明白不过地彰显十年前那晚在他离开的这些年月里怎么反复在眼前人心头浮现,直至在对方心头催生出强烈而扭曲的执念,从此再难根除。
微凉的指尖在闻厌眼下抹了抹,拭去多余的湿意,贺峋的嗓音也很轻:“对不起。”
这一晚上闻厌的反应都陌生得始料未及,道歉一声叠着一声,像是要透支完这辈子的歉意。
“我没想到这会在十年间对你有那么大影响。”贺峋捧着眼前人的脸,低头在鼻尖上落下一吻。
又起风了,干燥的风刮过夜间的兰城,树木在风中簌簌摇动,带起阵阵凉意。熟悉的温度借着拥抱,分毫不落地传到闻厌身上,驱散了晚间的微凉。
“是我错了,让厌厌难过了那么久。”贺峋柔声问,“厌厌可以原谅我吗?”
这句话像某种开关,一下子就把眼前人未尽的泪水全都勾了出来,晶莹剔透的泪珠不间断地往外涌。
而闻厌就放任泪水流淌,执拗地盯着眼前人看,一瞬也不错眼。
乌黑的眼眸被水洗过,更显得清透纯澈,像未经雕琢的上好宝石。
风沙起,粗粝的沙砾从城门外的荒漠往兰城内席卷而来,经过外面的那圈树林后削弱了不少,但仍旧刮得人有些难受。
闻厌刚嗅到干燥的气息,便眼前一暗,眼睛被骨节分明的手掌盖住了。
贺峋偏头轻咳几声,这段时间以来他都这样,有些虚弱,因为体内的蛟毒一直拖着。
“无事。”他握住徒弟下意识抬起的手,安抚道,“内府一直没有调理过来罢了,解毒后就好了。”
闻厌“嗯”了一声,埋在自己师尊的颈窝,另一只手抱着对方的腰。
对方的手掌仍盖在他眼睛上,闻厌没有拒绝这种细致的照顾,反而顺势依偎着,似乎极度眷恋着对方的温度。
眼泪仍旧从被盖住的眼眸中缓缓往外流淌,而闻厌在黑暗中睁着眼,唇角缓缓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轻声道:“就快好了。”
贺峋看不到徒弟此刻的神情,低头只有一个乌黑柔软的发顶。
他握着人的另一只手一点点下移,温和地,试探着对方反应,慢慢十指相扣。
贺峋吻了吻人柔软的发丝,垂眼看人的眼神幽深而蓄势待发,半晌,也露出个兴味盎然的笑容,温声重复道:“嗯,就快好了。”
第37章
第二日早晨, 万绍专门一大早就跑到了万府的客居,恭候里面两位祖宗大驾。
从外面看去,房间里一片寂静, 只间或有清晨的几声鸟鸣,万绍不敢打扰,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很快就把不大的院子走了个遍。
他叹了口气,只能先在外面坐下,有只灰鸟从他身边一蹦一跳地经过, 被他一把薅住,在手中拼命扑棱翅膀。
“嘘。”万绍一把捏住鸟嘴,把无辜受难的鸟儿举到眼前,一本正经地低声恐吓道,“敢吵到里面那两位,小心把你拔了毛串成串烤了吃。”
话虽凶狠,却神情哀凄, 一时让人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手中的鸟儿。
“什么烤了吃?”带着笑的嗓音忽然从客居的院子外响起。
“哗啦啦——”万绍的手一抖, 掌中的灰鸟便扇动着翅膀飞走了,掉落的鸟羽扑了他一脸。
万绍呸呸呸吐出嘴里的鸟毛,就看到贺峋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来。
对方手里还抱着个人,被厚重的披风裹着, 只露出小半张柔软的侧脸来, 整个人都埋在贺峋怀中, 强行忍耐什么般, 无意识地缩着,从袖口下探出的指节苍白, 紧紧地抓着贺峋胸前的衣料,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痛苦。
万绍看清楚后被吓了一跳,没想明白怎么一夜过去闻厌就变成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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