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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10-220(第2页/共2页)



    晏欢回归人身,正欲回到爱侣身边,忽然似有所感,低头一看,先前那斗妖的倒霉修士,还在咆哮的江水里上下沉浮。

    想到刘扶光多日来待他若有若无的漠视,晏欢难得做了次好事,招招手,将人捞上来,打算利用这个倒霉蛋,乐颠颠地带回去给刘扶光看。

    结果人一上来,晏欢却意外了。

    “卿……扶光!”晏欢道,“你看这是谁。”

    刘扶光正在调息,听到他出声呼唤,便睁开眼睛,一眼看到衣发俱是湿透,脸孔惨白,还在往外无意识吐水的金翠虚。

    “糊涂!”他急忙站起来,为她输入灵炁,护住重伤的心脉,“筑基期的修为,怎么敢跑来对抗元婴期的大妖!”

    天空阴冷,雷雨不歇,他按下云头,在山林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释放辟水咒,再让晏欢招来热夏之风,烘干了她身上的水,用厚毯子包着。

    刘扶光又切了半颗自己常用的丹药,用净水化开,喂给金翠虚喝了。

    不消片刻,年轻的道士便睁开了眼睛。

    “扶光哥哥……?”金翠虚朦胧道,“还有……呃,那个谁,我是在做梦么……”

    听到这句话,“那个谁”的脸,顿时垮得可以夜止孩啼。

    “不是做梦,”刘扶光严肃地说,“得亏你运气好,遇到了我们!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只身一人,跑去跟大妖打斗?”

    金翠虚清醒过来,她看看刘扶光,又小心地瞥过晏欢,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垂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刘扶光看她的面庞,心脉受损,确实导致她面孔苍白,但她眉宇间的黯淡之情,以及下眼长期疲惫的淡淡乌青,可不是妖怪能打出来的。

    “半月以前,你还在寻找九子母娘娘,”刘扶光慢慢道,“现在,你又跑来跟这个——”

    “……镇江之主,”金翠虚道,“它自号镇江之主,实际以人类的供奉为生。这里惯有春秋两季的捕鱼期,每逢那时,它便霸住江面,要求渔民上供。它不要童男童女,只要十六七岁的童贞女子,吸取她们的元阴修炼。”

    她的声音低下去:“倘若那些女子运气好……会被它在玷污之后生吞活剥。”

    “这么说,是有运气不好的情况。”晏欢道,“听你的口气,被它颠倒一下处理顺序,也是常有的事了?”

    刘扶光警告道:“晏欢。”

    龙神舔着嘴里的螺肉味道,乖巧噤声。

    “那么好,”刘扶光继续道,“半月以前,你在寻找九子母娘娘,半月之后,你又跑来跟所谓的镇江之主杠上了。接下来呢,你还要去做什么?”

    金翠虚嗫嚅道:“我、这是师门的命令,我也违抗不得……”

    “师门命令?”刘扶光生气了,“你那个师门要是叫你去讨伐鬼龙,你是不是也傻乎乎地去了?”

    晏欢噎了一下,不吭气。

    “我,我不晓得鬼龙是什么,”金翠虚怯怯道,“师门对我委以重任,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他们说,这也是为了我好,我天资纵横,他们已经不能再教我什么了,留在师门里,也只能管管俗务,还不如下山历练……”

    晏欢被逗得想笑,自言自语道:“确实,叫你送死一次不成,赶紧让你来送第二次,对你实在太过重视,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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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光无语良久,起来接了杯水,塞给晏欢。

    “你刚刚连壳吞了个妖怪,赶紧漱漱口,看嘴里有没有碎螺壳什么的……好了快去吧。”

    晏欢呆呆地握着那杯水,一下给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是……这是扶光亲手递给他的水呀!多少年了,如此破天荒的头一次!而且,还是关心自己有没有被碎螺壳卡到!

    龙神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复,他含着两汪暖心的眼泪,乖乖去漱了漱口。

    忽然,他含着一口水,表情奇怪地顿住了。

    晏欢回过头,九颗眼珠子瞪得大大,试图引起刘扶光的注意。

    “嗯嗯嗯……呜呜!”他招呼道,“嗯嗯!”

    刘扶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叹了口气,问:“怎么了?”

    晏欢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走到僻静处,晏欢将水张口一吐,伴随着水花下来的,还有不知多少细如针尖的木刺,被他吐到了地上。

    没想到他真能漱出东西,刘扶光吓了一跳:“这些是什么?”

    晏欢蹲下身体,捏起一根渺小的“木刺”,放在刘扶光的掌中,低声道:“仔细看。”

    刘扶光运用神识一扫,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木刺,而是一把被江水和胃液腐蚀得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松纹七星剑!

    很明显,这把剑,以及这把剑的主人,都曾经被镇江之主吞入腹中。镇江之主在今日被晏欢所吃,龙化为人身时,这些松纹剑也跟着变化了大小,然后又被晏欢漱了出去。

    “这是……”刘扶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小丫头的剑。”

    “这么多把,”晏欢用脚尖一拂,“她死了多少次?或者说,有多少个她曾经死在这里?”

    刘扶光面色凝重,他转身走向金翠虚,在她面前蹲下,问:“你的剑呢?”

    金翠虚不明所以,掏出松纹剑,展示给刘扶光看:“在这儿呢。”

    “这是谁给你的剑?”刘扶光又问。

    金翠虚想了想,道:“这是师叔祖闭关之前亲手给我做的,他最是疼我,师门也待我不薄。”

    “也就是说,”刘扶光凝视她,“除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再用这把剑。”

    金翠虚怔怔点头,表情十分不解。

    ——找到了。

    刘扶光静静地看着这个太过年轻,年轻得让他叹息的少女。

    ——此世善恶厮杀、阴阳争斗的锚点,非她莫属。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拜年太累了,回来倒头就睡,迟了些,大家久等啦!】

    晏欢:来回踱步,炫耀触手的光泽,锋利的龙角,九颗炯炯有神的大眼珠子,试图吸引刘扶光的青睐

    刘扶光:无情践踏晏欢的求偶炫耀 哦耶!我已经发现了真相!

    晏欢:被无情践踏,痛苦地倒在地上,发出甜蜜的哽咽 太好了,我相信我们已经开始调情了……

    第214章 问此间(四十二)

    察觉到刘扶光的态度有异,金翠虚胆怯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扶光哥哥?”

    刘扶光回过神,他摇摇头,微笑着将她颊边碎发别至耳后:“……没事,别担心,没事。”

    走出结界,对于如何处理金翠虚一事,刘扶光思索良久。

    “要我说,索性先不插手,”晏欢道,“想解决这件事,总得先知道来龙去脉。虽然这么做费时费力,但也算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刘扶光道,“我们先假装与她分手,然后再在后面悄悄跟着她,看她都遇到了什么?”

    晏欢点头。

    刘扶光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最主要的症结,实际是出在她那个师门上,不过这样也可以。”

    “你有没有注意到,上次见她时,她是什么修为?”晏欢问。

    刘扶光的眉间显出忧郁之色:“就知道你无心去留意。上次见时,她不过筑基中期,这次再见,她竟已摸到了筑基圆满的边。如此天赋异禀,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嫉恨,多少人的杀心……”

    “嫉妒的味道又酸又苦,却能让人上瘾,”晏欢笑了一声,“好在我们已经有了目标,不必再漫无目的地寻找。”

    刘扶光又将金翠虚看护了几日,待她伤势痊愈,他们表面上与她告别,实则隐匿气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还待往哪里去。

    金翠虚跟他们分离之后,一路上并未耽搁,径直祭起飞剑,朝着师门的方向飞去,二人便跟在后面。

    下方群山如波,千里江陵转瞬逝。领着他们,金翠虚按下飞剑,在那险峻山峰、云山雾罩之间,隐隐约约地立着一座飞檐青瓦,白墙玉阑的道观。但见门人来往如织,道观门前,提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落仙观。

    刘扶光低声道:“叫个栖仙观也就罢了,这个名字……”

    “进去看看吧。”晏欢道。

    二人正要追随金翠虚进入道观当中,可就在他们越过大门的一瞬间,犹如触碰了虚幻的海市蜃楼,偌大的道观蓦然不见了!

    视线当中,只剩下云海涛涛、雾气袅袅,山峰覆盖着湿润的青苔,劲松虬结,宛若铁塑。

    刘扶光真没见过这种事,要说幻术和障眼法,连晏欢的真身都被他第一眼识破,世上还有什么能瞒过他?但落仙观就是找不见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世上过。

    一个至善,一个至恶,茫然地在天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发现异常的端倪。待他们退回到道观的大致范围外,那云雾当中,即刻便出现了落仙观的实体。

    晏欢被激起了火气,冷笑道:“奇了!落仙观,难不成当真有仙人为你们撑腰?我倒要看看……”

    刘扶光急忙拉住他。

    “有点耐心,”他轻斥,“金翠虚是锚点,但她确实不曾发现我们,这么一来,道观不让外人发现进入,是不是可以算作这世界的一种规律?”

    被他扯住袖子,晏欢心里的火,顷刻烟消云散。

    于是,两个人在外面等候着,等到月亮第三次升上天空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御剑飞出的金翠虚,神情夹杂着愤怒和沮丧,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泪水。

    “跟上。”刘扶光道。

    尾随着金翠虚,他们果然又找到了一处妖鬼作乱的地方——看起来繁华恢宏的都城,里头却不剩下几个活人,基本全是不知自己早已死去的鬼魂,像常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来是许多年前,这里有位欢场里赚皮肉钱讨生活的花娘,自打十三岁遭遇龟公奸污起,便没日没夜地捱着客人上门,染了一身的杨梅疮,却没一个子的大钱治病,最后不能接客了,还被老鸨丢去应付有特殊癖好的男客,以致被夜夜虐打而死。

    欢场青楼,这样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老鸨习以为常,又嫌晦气,勉强拿一张席子卷了,将其扔到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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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当天晚上,正是血月盈满、高升天际之时。血月的光辉凝聚于乱葬岗,花娘的善魂已经散去,恶魄尚存七窍,被血月这么一照,竟靠一腔怨气凝住了尸首,浑浑噩噩地变成了游尸,本能地追逐月光。

    若仅是如此,等到太阳升起,游尸也就被阳光烧成了粉末,然而,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巧——两名抛尸人贪心财物,收了一名道士的重金,要替其找一具特殊的尸体。这两个汉子刚刚走到乱葬岗下,便撞上了那游尸,直接活活被它吸死了。

    游尸吃饱了血精,陡然生出了一丝神智,也诞生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此之后,它便小心地蛰伏,靠吸人为生。积年累月,竟让它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她不能再称作游尸,这座繁华得流油,也罪孽得流油的大都市,将她滋养成了力大无穷、身若铜铁的飞行夜叉。花娘变化人身,婷婷袅袅地重游故地,原先的龟公和老鸨竟然还活着,他们已经从女子的皮肉骨髓里榨够了钱财,等着安享晚年了。

    花娘用残酷的手段,替自己复了仇,又接管了老鸨的资产,成为了花楼的新主人。她运用僵尸的法门,将许多女人都变成了同类。白日里,她们潜伏修养,静静地沉眠;黑夜里,香灯翠屏、琵琶流水,满楼红袖招摇,诡丽的艳尸点染朱唇,涂白玉容,活活地吃掉了一个个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

    而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晚上来了活人,白日离开的,便不见肉身,仅是魂灵了。

    起先是一座花楼,后来慢慢衍生为两座、三座花楼,最后,一整条花街,尽是僵尸出没、凶煞做窝。

    巨大的阴影吞没了整座城市,不是没有发现异样的,但那些人聪明点,便自己拖家带口地跑了;不聪明的,还想告诉他人,或者请修道者来讨个公道,自然落了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当刘扶光和晏欢打探出原委,他的后背都惊出了冷汗。

    这座城已经成了僵尸的巢穴,更不用说最开始那只游尸。这么多年已过,她安居老巢,几乎吞吃了半城人的精血,刘扶光闻见满城火烧火燎的气息,就知道她早已化成了犼。

    什么是犼?

    “佛所骑之狮、象,人所知也;佛所骑之犼,人所不知,犼乃僵尸所变”——佛陀坐骑,能与龙相斗的,就是犼。

    这么尊大佛在这儿立着,金翠虚竟也头都不回地跑过来了!

    刘扶光命令晏欢,让他在金翠虚的饭菜里放了鵸鵌肉,吃下去之后,能够睡眠安神,不受日照,便不会醒来。

    然后,他径直走向那条已经矗立在都城最高点的花街,利落地卸下伪装,旋即拍剑而起!

    至善的清光,犹如另一轮升起的太阳,照得满城魂灵呆呆散去,僵尸俱化本相,尖叫着四散溃逃。血犼嚎叫着奔出,与他交错而击的一刹那,她已经感到了那股无可抵抗、无可比拟的天意,如高山仰止,不得攀登。

    他是为她而来的……但却不是为了救赎她,他是为了杀她才来的!

    “天意何曾偏袒过我,偏袒过我们!”犼披头散发地咆哮起来,一个错身,她坚若金石的身躯,已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灰白的伤口,“你不爱我们,还偏要将我们毁灭,你是何其残忍,何其残忍的……”

    刘扶光不曾言语,他喘着气,眼眶漫红。

    “冤孽迭代,何时才能休止?”他低声问,“你已经杀尽了一城的人,数十万之巨,难道还不能稍稍填补你的怨恨吗?”

    犼淌着血一般的泪,怒吼道:“过去的憎恨和痛苦,是永远没有办法弥补的!你难道不懂?我被卖作婊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像块死肉一样轮着肏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怀了又流,流了再怀,肠子肚子都快脱出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长了满身疮疤,像瘤子一样的疮疤,被人活活打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呼唤过你,我说老天爷,给我一点悲悯,求你可怜可怜我罢!老天给我的只有更狠的毒打,更恨的厄运!”

    血犼獠牙呲出,绝丽艳美的皮囊,尽裂作了凶煞面貌。

    望着她,刘扶光居然慢慢放下了剑。

    说他妇人之仁也好,说他心慈手软也罢,如何再能下手呢?看着那样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那样一双曾经清澈,如今却狰狞如丹砂的眼睛……他怀着决心拔剑,如今剑尖垂下,剑光委地,便如淌着一线痛苦的泪。

    血犼蓦然愣住。

    她看到了那把垂下去的宝剑,也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泪水。

    ……那实在是沉重如山,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够承受的份量。

    刘扶光彻底放下了手臂。

    “也许你说得对,”他说,“六千年来,善念不存,恶意孳生……我确实愧对这个名号,也愧对你,愧对你们。”

    他流着泪,问:“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想让我如何偏袒你?”

    血犼慢慢闭上嘴,悲哀地看着他。

    她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再接连退却两步。

    “我……”血犼发着抖,一瞬之间,竟按捺不住,蓦然大哭,“我早就不再需要你了!错过就是错过,迟来的补偿,对我也无济于事!”

    刘扶光道:“从前没有人给你第二次机会,现在我给你。你走吧,带着你的徒子徒孙,离开这座城,我不会杀你们。”

    血犼怔怔,他已经将剑尖垂直,锵然插在地上,剑锋没入大半。

    “但是,倘若再有一个无辜之人枉死在你们手中,此剑必定出鞘,使罪者伏诛。你明白了吗?”

    血犼默然不语,她活着是娼妓,死后为了复仇,仍然当着娼妓。对于娼妓来说,有人肯为她们落泪,这可算不得爱,有人肯为她们把钱花到实处,才算是真的爱了。

    现在,他不仅为她流了泪,还为她留下了一剑的承诺……这能不能算是一种爱呢?

    她后退到阴影中,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啸,数百具僵尸,纷纷从刘扶光的盛容下俯腰逃窜,簇拥在自己的先祖身边。

    血犼转身,行风摄云地离开了,走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待到金翠虚醒来,满城空空荡荡,犹如死地,僵尸亦倾巢逃窜。唯有一把清如水的宝剑,正正插在老巢之前,像一小块遗漏在人间的日光。

    她愣了好久,在城中探查侦测了一整天,这才摸不着头脑地御剑飞起,再回师门复命。

    天空风声漫漫,刘扶光长时间地缄默着,晏欢的语气温柔,轻声问:“怎么了,见了那花娘,心里不好受么?”

    “其实她说得对,”刘扶光道,“她向苍天求得悲悯,实际上,与求我的悲悯何异?但我却不能回应她的恳求和痛苦……”

    龙神低下头,忏悔说:“……对不起,这实在是我的错,我……”

    “确实是你的错。”刘扶光直接道,说得晏欢双肩一颤。

    “可是,就算没有你对我杀身取道,难道我就能及时来救她了吗?三千诸世,悲苦者何止亿万,说到底,我又算什么呢?”

    他苦笑道:“空有至善之名,我仍然只是一个人,哪怕将自己劈出十万八千道身外化身,不过杯水车薪,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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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悲天孽海,渡不了所有的冤魂。”

    言语多么苍白,纵使晏欢能够颠倒黑白,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劝解的字,因为刘扶光所说的,同样是他心中近乎永恒的痛点。

    “原先你说天道不公,我并不能十分了解,”刘扶光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因为我那时还太年轻,两百多岁的寿数,仅是对世界了解了冰山一角。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至善与至恶的身份,压倒在个体之上,真的不能算作荣耀,它不过是一个……极其荒诞、极其可笑的笑话。”

    晏欢不禁动容,轻轻叫道:“扶光……”

    刘扶光摇摇头。

    “走罢,”他说,“让我们把这件事做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了。”

    遵照着原先的流程,他们见着金翠虚在落仙观中进进出出,神情越发困顿,气色越发萎靡。他们再接连为她解决了四个异常棘手的祸乱妖鬼——皆与女子相关,皆曾有一位身份神秘的修士出没。

    终于,金翠虚在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可以,”刘扶光拍板定夺,“我们完成了她的全部劫难,是时候进去一探究竟了。”

    第215章 问此间(四十三)

    这一次,他们果然成功地走进了落仙观的山门。

    从外面看,道观仙气飘飘,清正凛然,完美符合了世人心中“世外仙缘”的印象,可是走进去时,周围的光影陡然却粘腻起来。刘扶光四下看去,只觉无论景物、人物,全蒙着一层黏糊不清的油光,空气中更是飘着一股厚重的油腥味,使人如坠泥潭,身心都不爽利了起来。

    他还在思索,晏欢已然躁得不行,喉间发出沉沉地咆哮,漆黑的触须犹如波浪,在皮囊下一阵阵骚动起伏。他盯着刘扶光,龙角发痒,恨不能在爱侣身上狠狠蹭个遍,好用自己的气息,暴戾地逼退这股腻人油腥。

    “这是什么气味?”刘扶光问。

    晏欢沉默稍许,不情不愿地低声回答:“……情欲,这是情欲的气味。”

    他怎能容许爱侣身上沾染不属于自己的欲望气息?恶龙的九目疾转,已经在这片幻境里寻找起做主的人,为了这份觊觎,他非要活剥掉对方的皮,让他噎着自己的脏腑而死才好!

    但刘扶光听了这话,立刻找寻起金翠虚的行踪来,按照晏欢的说法,她回到落仙观,岂不是与回到龙潭虎穴无异?

    他这么想着,地上却忽然出现了几个闪光的箭头,顺着小路,一直蜿蜒到建筑物的深处,竟像是一种指引。

    “走,”刘扶光拉了暴躁不堪的晏欢一把,“去看看。”

    两人循着箭头前进,路上所遇道士仆役,全长着一张模糊的脸,活像褪了色的木偶,举手投足间甚是骇人。木偶们对他俩视若无睹,刘扶光和晏欢也当它们是空气,直直地冲着箭头的方向走去。

    最后,他们停在主殿外,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莹蟾,你做的很好、很好,试问师门上下,有哪个比得上你的盛名功绩?唉,我们落仙观,是越来越留不住你啦!”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叹息道,“我看,还是按我们之前说的,北海碧云宫亦十分看重你,他们又是名门大派……”

    “莹蟾”应当便是金翠虚的道号了,因为下一秒,刘扶光就听见她慌张年轻的声音:“掌门师叔,您折煞我了!道观虽不曾生我,却结结实实是养大了我的,莹蟾怎可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弃道观于不顾?”

    师叔呵呵地笑了两声,笑声无不寂寥:“莹蟾,你有这个心意,师叔承你的好,但师叔怎能不为你考虑?你师叔祖闭关多年,你不是外人,师叔也就跟你说声大逆不道的话……你师父去得早,我的修为又不济事,现在你师叔祖生死不知,落仙观上上下下,还有几个能挑大梁的人?你要趁早做打算啊,师叔也是为你着想……”

    金翠虚一跺脚,急得快哭了:“贞阳师叔休要这么说,落仙观就是我的家呀,您这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吗?”

    “我们修道中人,本来就是要斩断尘缘,四海为家的,”贞阳的语气蓦然严厉,“莹蟾,收收小孩子脾气!”

    金翠虚哭着嚷道:“我就是小孩子脾气!我死都不会离开这里的,师叔不要再说了!”

    他们还争辩了什么,刘扶光已是懒得听了,晏欢比他更直接,烦躁道:“狗屁不通!”

    这倒确实是狗屁不通。

    贞阳一口一个“我是为你好”“是我们道观配不上你”,看似苦口婆心,实则以退为进。他不停地逼迫金翠虚自证剖白,陈述自己对落仙观的忠诚与热爱,直到她赌咒发誓,说出“我死都不走”这样激进的话。

    ……什么糟烂师叔?

    刘扶光迈步进入大殿,走向金翠虚。

    他虽然知道金翠虚的真实性别,但出于尊敬和分寸,他从没有窥破过对方的真实容貌,此刻站在旁边一望,他不由讶然。

    ——朴素的道袍和玉簪,衬得她玉容更盛,朱唇愈红,眉发越黑。她的蛾眉无需黛染,便已优美鲜妍;面颊无需胭脂,便已沁出羊脂玉般的红晕。

    这实在是花魂月魄的少女,任何多余的饰物,都要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光彩尽失。

    这时候,贞阳仿佛十分感动,他大步从座位上走下来,握住了金翠虚的手。

    “好,”贞阳含泪道,“有莹蟾的一番话,师叔就是死也安心了!”

    他一边说,指腹就在金翠虚的手背上亲密地贴紧了。

    刘扶光看向他的面孔,心中当即一沉。

    ——贞阳闪动的泪光后面,是充满欲望的窥伺,是饱含贪婪的垂涎,以及浸透算计的饥饿。

    这个人就像着了魔般,想要占有、毁灭眼前的良才美玉、天之骄子。

    时空骤然凝滞。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唯有金翠虚还能活动,她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左看右看,手却被贞阳死死地攥着,无法拔脱出去。

    她同时看到了刘扶光和晏欢的身影。

    “你们……你们是谁?!怎么敢擅闯这里!”她喊道。

    刘扶光皱眉道:“你不认得我们了?我们是……”

    他的话咽在嘴里,因为晏欢伸出食指,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两个字。

    “心魔”。

    此乃心魔幻境?

    刘扶光心里模模糊糊的,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

    他上前一步,一手坚定地按在少女的左肩,沉声道:“告诉你的师叔,第一,你已是独当一面的修士,能够决定自己的去留,不需要他僭越做主。第二,男女辈分有别,他不应当握着你的手,还握得这么紧密。”

    晏欢的另一只手,同样轻飘飘地搭在少女的右肩上。

    “杀了他。”他吐出蛇一样轻柔的诱语,“你的天赋、资质,都超过眼前这个尸位素餐的伪君子,你把这里当家,他却不愿让你留在家里,任凭他嘴上说得如何好听,还不是要把你赶出去?杀了他,自己当这落仙观之主,岂不美哉?”

    金翠虚左看右看,吃惊道:“难道你们是我的心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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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她犹豫道:“别人的心魔,长得都跟自己一样,我的心魔,为何是两个男子?”

    晏欢微微一笑:“仙路漫长,在这条路上,除去自己的修为,其余无论出身、性别、贵贱、美丑,一概都是虚的,你怎的不懂?”

    金翠虚道:“你说得有理……啊,不对!师叔对我恩重如山,师门更对我优厚,我怎可、怎可以下犯上,取而代之?”

    “你不听他的,那总该听我的了。”刘扶光笑道,“待你恩重如山的,不该是贞阳,而是你的师叔祖。我且问你,你的宝剑,是贞阳给你的,还是你的师叔祖给你的?”

    金翠虚微微一怔。

    好像……是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她自幼没有父母,师父收她为徒,不过数年,就死在魔修手里,师叔祖将她扶养成人,待她视如己出。在她心里,慈祥可亲的师叔祖,就像她的梦想中的亲外婆一样。

    反观贞阳师叔,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金翠虚困惑地低着头,很多不对劲的东西,从她的脑海中一一划过。

    “师叔,我觉得……”她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抽不动,贞阳捏着她的力道之大,令她生出一股又骇又怕的寒意。

    她心头升起一阵烦躁的火气,咬牙挣扎半晌,贞阳就像一具铁铸铜人,顽横地一动不动,金翠虚心头的无名业火愈发旺盛,她猛地抬头咆哮:“别动手动脚的,放开我!”

    ——刹那之间,她看到了贞阳的脸孔。

    昔日那个言笑晏晏,正气十足的师叔已经不见了。贞阳的眉宇间杂毛陡生,似是笼罩着一层黑气,瞳仁也大得不正常,嘴唇中露出的一排牙齿亦变得嶙峋尖锐,耷出一截长到堆不下的舌头,淋漓的涎水,便顺着他修剪整齐的髭须滴滴滑落。

    他的外貌只发生了微小的异化,整个人的气场却变得这么贪婪、丑陋,猥琐得让人想吐!

    金翠虚的大脑一片空白。

    “莹蟾,师叔真的心悦于你啊……”贞阳缓缓地凑近她,恶臭扑面而来,“你为何不能体谅师叔的苦心……”

    “滚开啊啊啊——!”

    金翠虚的神情混合了厌恶、作呕、恐惧与不可置信,她嘶声大喊,腰间七星剑砉然出鞘,一剑砍断贞阳禁锢着她的手腕,黑血狂喷!

    贞阳同时发出痛苦的怒吼,金翠虚顾不得什么章法,什么招式,把七星剑像大锤一样呼啸乱抡,重重击打在贞阳的胸口,直接将其抡飞出去,将大殿上的屏风装饰,统统砸得轰然四溅。

    “莹蟾……师叔是乱了方寸,失忆失态……毫无为人师长的风范……”倒在废墟间,贞阳的身体支离破碎,嘴唇尚在一张一合,活像在复述设定好的台词,“你就用师叔祖赐予你的、这把宝剑……惩罚师叔……”

    金翠虚喘着粗气,愣愣地提剑走近,望着似人又非人的贞阳,她喃喃道:“我、我杀了师叔……我……”

    无法承受眼前的一切,她脑子里的弦乍然断裂,金翠虚大叫一声,仓皇提剑而出,转身奔向了茫茫的夜色。

    刘扶光和晏欢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以及倒在废墟里的贞阳。刘扶光叹道:“你不该对她下这么猛的药。”

    “不破不立,”晏欢道,“不能完成弑父的壮举,便算不得成大事者。”

    地上又亮起了箭头。

    二人继续转身,朝箭头的方向走去。

    转过垂蒙绿蔓、曲径流水,他们眼前顿时生出柳暗花明的景象,方才还是春日里凉薄的夜晚,现在,他们忽然就到了盛夏的正午。

    金翠虚正在练剑。

    少女的身姿矫健迅捷,剑光游走腾挪之际,仿佛连绵不断的游龙,只有眼力绝佳的人才能看出来,若非一瞬刺出百下的神速,是无从得到如此凌厉的剑光的。

    然而,如此妙法,练剑场上却并无一个后辈来学习观摩,反倒满是相互追逐的年轻男女,喁喁私语、嬉笑传情。不仅有一群学徒在那争风吃醋,更有行为出格者,直接对同伴毛手毛脚,将嘴也往一块凑。

    金翠虚不堪其扰,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呵斥:“你们身为落仙观门人,素日里却不知勤学苦练,反而沉溺于私情。入门以来,你们有谁突破了练气,抵达筑基?没有,一个都没有!以后出了落仙观的山门,别说你们是这儿的门徒,丢不起这个脸!”

    练剑场一片寂静,年轻男女或诧异、或鄙夷、或不以为意地看着她。

    “莹蟾师姐好大的气派!”半晌,一个声音怪声怪气地道,“确实,您老人家可是掌门钦定的天才,我们都是庸人,哪里能跟您老人家修炼的速度匹敌呢?”

    金翠虚气急:“你……”

    “道法不禁自然情理,”另一个声音道,“师姐你老古板,没人爱,何苦来为难我们这些你情我愿的。”

    “谁说没有人爱呢?”有人戏谑道,“咱们掌门大人,可是对莹蟾师姐爱护得很呐……”

    满场哄然大笑,金翠虚气得两眼发怔,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见她不言语,底下人更来劲,有的喊“师姐你就从了掌门罢”,有的笑“当了掌门夫人,还苦修什么呢”,诸多起哄言语,数不胜数。

    他们嘲笑金翠虚的古板,实际上是在嘲笑她的正直,而这样的嘲笑,足以盖过集体调戏、羞辱一个女人的不正当感。

    这种环境是有毒的,这种氛围也是有毒的,它能潜移默化地摧毁一个人心中的坚持和正义——当所有人都在这么做的时候,你还有没有足够的坚守,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维持自己笔直到格格不入的脊梁,去做一个“不合时宜”的扫兴者?

    时间停止。

    晏欢抱臂旁观,刘扶光走上去,金翠虚猝然看见两人,这时又不认得他们了,惊讶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的心魔。”刘扶光熟门熟路地道,同时将手按上她的左肩,“你为何踯躅不前?别忘了,你已是筑基圆满,他们只是练气期的后辈,你不想持强凌弱,可是,连自己的尊严也不维护了吗?你空有修为,却无运用修为,破除妄言的勇气,那么,你的修为来之何用?”

    金翠虚呆呆地看着他,这时候,晏欢再将手按上她的右肩。

    “杀了他们。”他微笑道,“一群卑下的贱种,竟敢这么对你说话,可见你平日的宽容优柔,到了何等地步。拔出他们的舌头,毁了他们的道骨,废物而已,天生就是要用他们的尸骨给你当垫脚石的。”

    刘扶光瞪了他一眼:“不要听他的,他的方法太过激进残酷,对你的道心并无好处。”

    晏欢被他瞪的筋酥骨软,微笑道:“听我的,这就是你立威的绝佳机会,拔剑,对准这些人的舌头。”

    他俩争论不休,金翠虚的脑子被两种念头来回摆布,头都要炸了,她紧闭双眼,大叫道:“够了——!”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金翠虚猛地睁开眼睛,带着烦躁和怒火,她狠狠拔剑,剑光滔天而起,瞬间劈飞挨得近的六人,剑气纵横,又将另外六人打得筋骨摧折,口喷血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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