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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1 章
2023年10月2日黄金海岸别墅区 清史专家宋岚教?授家
传统挑高客厅被改造成了开放式书房, 两面超高书墙上摆满了书,一道直通二楼阅读区的旋转楼梯上铺着印度手工地毯,楼梯下方摆着一架白色钢琴。
一个不修边幅、浑身发臭的男人正坐在钢琴前运指如飞。
琴声高昂、狂放、杂乱、急切, 让听者仿佛变成了一条小船,置身于?暴风雨中的海面上。
宋岚背对着他, 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夜空。
月明风静, 现世安好,但?她捧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许久,琴声初歇。
宋岚微微侧身, 只见男人取过琴架上的酒杯,将没兑雪碧的半杯龙舌兰一口吞下。
“你疯了!”她立即从书桌上抄起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你没喝过酒, 这样喝很容易上头的!快多喝些水冲一冲。”
男人面无表情地推开水, 嗓音沙哑:“我怎么可能没喝过酒,我可不是从前的书生葛老师了!我在十八世纪的海盗团里呆过两年,而海盗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酒, 邓三脚更是嗜酒如命。
在最后那段时光,他唯一信任的人只剩下我,每天?拉着我从早喝到晚……我准备明天?就?去医院预约一个胃镜, 查查这两年有没有喝出毛病来。”
宋岚蹲在他身前, 心疼地捋了捋他鬓角的白发, 叹道:“太?不容易了, 你受苦了!但?你是《圆明园日记》里的‘哈利波特’,福建海事?博物馆里至今还有你留下的舰炮!你更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去过十八世纪, 且平安归来的人, 这笔宝贵的经?验,对全?世界的影响都?是无法?估量的。有无数人会为你庆贺, 无数场庆功酒等着你喝。可是今晚你不能醉,我好不容易把你拖来,必须要做你第一个听众。”
“不是第一,是唯一。”
宋岚微微一怔:“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准备向全?世界公开这次时间旅行吗?”
葛忱坚定地摇摇头:“我特意要求秋童不要在日记里提起我,更不要透露我们之间的对话,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怪不得她后面的日记极少提及这个神秘‘同?乡’,偶尔关联到某事?,也只用‘哈利’替代。可为什么?现在科学界仍没有普遍认同?时间穿梭和平行世界这两个概念,你不想让最顶级的科学家和你一起深入研究吗?你不想为秋童正名吗?”
葛忱霍得站起来,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快步转了几圈才停下来,红着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宋岚,几乎是在吼:“现在我最想把她平安带回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葛忱从小性子冷清,情绪波动很少,当?了老师以后,一年比一年沉闷稳重,同?系比他资历老的教?授,遇事?都?喜欢让他主持公道。
宋岚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他红眼,好像是在三十年前报志愿那天?。
那天?他为了学物理,与父母发生了激烈冲突。
而他学物理的目的,就?写在那本手抄日记的扉页上: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真的有人,会用一生做一件事?儿啊。
宋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不过,这三十年来,《圆明园日记》和秋童这个人,早已不单纯是联通她与葛忱的桥梁,已经?深深刻在她的生命里,与她的事?业、生活息息相?关。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用母亲一般包容的眼神和温柔的语调安抚他:“如果能把她带回来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一次她为什么没跟你回来呢?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吗?”
整栋宅子里只有这两个人。
宋岚原本养了只金毛,因为葛忱不喜欢狗,在他来之前就?关到室外的狗屋去了。
葛忱慢慢平静下来,开始讲述他失踪这两年多的经?历。
“打开时空之门?纯属意外。当?时有一个仪器坏了,数据总是不准,我一生气锤了一下,然后,就?像秋童形容的那样,刺目的白光剥夺了我的意识。
我也落在了1713年的热内亚,准确的说,是热内亚海湾。我掉在海里,被一群渔民救上船。可惜,他们并不像神父那么善良。他们视为我为怪物,扒光我的衣服,盗走我身上所有财物后,又把我当?人饵卖给了海盗。
人饵你知道吗?就?是在海盗团里负责引诱商船减速的人。从此我就?落入海盗团,一直到离开那个时代,也没能脱离。这不是最糟糕的,时间偏差才是。秋童是3月14日降落热内亚的,而我是8月26日。
那时候,她到底在哪里,日记里根本没有详说。哪怕我脱离海盗团,能自由?活动,也很难追上她的脚步。
而且当?时没有远洋旅行,只有商船和海盗船会往东方去,商船绝不会接纳被视为不详的怪物。只有跟着海盗,我才能吃上饭,并有机会回到大清。”
宋岚忍不住插嘴:“我知道你一心想把她带回来,可是真处在历史的洪流中,你就?没动过改变世界的想法?吗?秋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近现代史,而以你的才华和学识,甚至有可能改变全?世界的科学发展进程。你就?没想过……”
“没有!”葛忱蓦地打断他。
宋岚往前挪了挪,真诚地看着他:“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好奇。”
葛忱原本不想解释,可是宋岚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这些事?儿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讲了。
他取下眼镜,撩起衣角擦着,努力用平静的语言描述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想:“科技被揠苗助长后,人类会用多少年走向灭绝,这是无解的。我早就?和你说过,所有人都?不应该干预历史。
而且,你应该很清楚,在十八世纪的欧洲,仍处在神权主导下,上到国王,下到百姓,无不迷信。没被神明偏爱的异乡人,想活下去都?很艰难。”
宋岚认同?道:“是啊,秋童幸运地落在了教?堂,幸运地被郎世宁发现。即便教?廷出于?染指大清内政的特殊目的,给予她身份保护,依然会有玛丽亚这样的人,把她视作魔鬼。那时候,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被‘魔鬼’俯身而被烧死?。你能活下来,的确很不容易。
至于?该不该干预历史,我一研究历史的人,不和你一搞科研的人讨论?意识形态!你还是接着说吧。”
葛忱重新戴上眼镜,对她点点头:“1714年3月,我所在的海盗团在印度洋与邓三脚的黑旗帮迎面相?逢。原本海盗之间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和深仇大恨,是不会炮火相?向的。可邓三脚却下令将我们赶尽杀绝。
后来我才知道,每到这个季节,会有大量英国商船途径那一片海域,而那一次,他是在想讨好英国海军,从他们手中购买最先进的舰炮。
得知他主要在福建沿海活动后,我主动献上自制的转轮□□和铁甲船的设计图纸,得以保全?性命,从此得到器重。
1714年6月,我被他带到福建周边的一个小岛上。此后一整年,都?在那里帮他造船和武器。
铁甲船和线膛炮问世后,他开始给我一些自由?,甚至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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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成知己带在身边。
其实?我有机会偷一艘他的船去澳门?或者台湾,甚至去福建藏起来,可我最终没有勇气这么做。
一是因为他和葡国海军关系不错,还与福建总督常坤有极深的利益牵绊,这些地方有的是人当?他的刽子手;二是,打开时间之门?的仪器我还没准备好,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躲躲藏藏可能会错过秋童——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了。”
宋岚忍不住建议道:“根据日记,她到澳门?后一直待在圣奥斯定教?堂,你可以天?主教?徒的身份接近她。”
“我也这样考虑过。可身临其境,生死?只在一念间,必须更谨慎。她去澳门?之前,雍正提到了一个梦,还让刚果儿跟在她身边。这说明,他机警小心到连梦中的危险信号都?不放过。
你再想想,居生在江宁一个月,想方设法?见秋童,一次也没成功,而这正是因为雍正刻意阻拦。
我戴着眼镜,没有廖志远那样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刚果儿想防我,拦我,甚至杀我,再简单不过。只有让她来找我,才是最稳妥可靠的。”
“你说的对!幸亏是你,要是我,可能早就?死?在热内亚了。”宋岚连连点头,忍不住催促道:“那你到底是怎么见到秋童的?她和你想象中有出入吗?”
“她……”葛忱眼神一散,神思跟着回到了那天?。
那是1716年2月18日。
太?阳刚从海平面上冒了个尖,三国海军就?汇聚到了黑旗帮老巢,邓三脚和大部分扈从正睡着觉,惨烈的围剿就?开始了。
定位和时间都?是他提前泄露给秋童的,以‘哈利波特’的名义。
昨夜,邓三脚给他的混血儿子过百日,黑旗帮核心成员都?在。
三国海军上岛瓮中捉鳖,直接一锅端。
下午六点多战役基本收官。西班牙海军忙着杀人,葡萄牙海军忙着抢财宝,大清水师在凌保的带领下,乘船追杀被苏灿带走的邓三脚。
而他作为秋童点名要保的人,被达哈布从尸山血海中拎出来,提溜上了‘平远号’。
秋童就?在船舱里等他。
摆满杂物的船舱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飘忽。但?在她拉下兜帽的刹那,葛忱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
并不是因为爱慕她的容颜,只因梦想照进现实?。
短暂地晕眩过后,他第一个直观感受是: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年轻。
第一本日记始于?1714年,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字里行间天?真活泼,小心翼翼。到第三本日记的末尾,已经?是1731年,她在这个时代度过近二十年,早已位极人臣,说一不二,记载的事?情越来越精少,言语间沧桑成熟。
现实?中的他,也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了沉默大叔。这些年,就?好像是跨时空一起度过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了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
结果一见面才蓦然发现,她在自己面前,就?像隔代的小辈,甚至比自己的学生更天?真烂漫。
不止喜形于?色,而且举止夸张。一点也不像即将荣升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人。
她箭步迎上来,瞪大双眼盯着他,每一根翘起的睫毛都?在表达惊喜:“是你!”
是你?
为什么‘是你’?
葛忱以为,她把自己认成别人了,可她却不容分说,语无伦次地强调:“不会错的,是你,是你,就?是你!我记得很清楚,是你按下那些仪器,刺眼的白光一闪,我就?……”
达哈布还在船舱里,她没有说下去,但?葛忱已经?听出些眉目。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询问道:“你是说,凌志大学物理实?验室,你趴在门?缝里看到的人,是我?”
秋童猛点头,热泪盈眶地拉住他:“你也看到我了吗?你是和我一起来的吗?”
葛忱抓着头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船舱里乱转。
秋童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那不是我。”葛忱转过身,握着拳对她说:“确切的说,那不是这个我。你懂吗?”
秋童当?然不懂。
她从‘哈利波特’这里获得了关键情报,使三国海军顺利剿灭黑旗帮,她还认得这张脸。
她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凌志大学的老师,自己姐姐的同?事?,放心地屏退所有侍卫,单独与他交谈。
葛忱这才为她详细解释:“你说的那个我,是你原本世界里的我。站在你眼前的我,是被你改变后的世界里的我。”
第 182 章
他从庆云清墓的挖掘开始说起, 说到全世界对日?记的关注,最后?说了一个几近残忍的事实:“你说你是2023年5月20日?穿越的,而我是2020年6月9日?。可是在我离开之?前, 除了日记和一些模棱两可的文献资料,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证明你曾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你的母亲常峥,姐姐秋黎,根本就没见过你!”
秋童脸上的兴奋早已退的干干净净, 但也看不到尴尬、惊慌和失望,只有波澜不惊的思考和沉静敏锐的审视。
直到此时, 她才和葛忱想象中的样子高度重合。
之?后?, 她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你说, 常峥活到了2020年?”
葛忱一五一十地说:“是。她在凌志大学西班牙语系任教,2006年秋天嫁给了一个叫温祁的政界新秀,2020年时, 这人已成?副省级官员。据我考证,他是温乔的子孙。没错,就是曾在刑部为你作辩护的刑名师爷温乔, 你后?来提拔他做了顺天府尹。”
秋童摆摆手道?:“未来的事儿不要提。”
“抱歉。”葛忱赶紧为自己的口误道?歉。
他反对改变历史, 更反对剧透别人的人生。在刚才的陈述中, 他就尽可能避免提及秋童往后?的人生。就算秋童坚持要问, 他也不会轻易说。
“秋黎也嫁人了吗?”
葛忱道?:“没有。她后?来成?了我的学生、助手,最后?成?了真正的同事。”
秋童眼?睛一亮, “是吗?”
“她本来就对物理感?兴趣, 后?来读了你的日?记,深深被?时间这个维度吸引。我很欣赏她的聪明和悟性, 在她读博士期间极力劝她留校。这次能打开时间之?门,有她一份功劳。不过,有句话说得对,性格决定?命运。蝴蝶效应不会改变所?有事儿,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和那个分分合合数次的男人纠缠。”
秋童默然?不语。
她应该是想到了和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吧。
就算能回到21世纪,再见到的常峥和秋黎,也不是她的亲人了。她们?之?间没有共同生活的回忆。深爱她的那个常峥,早已归于尘土,当半个妈把她带大的姐姐,也永远失去了妹妹。
葛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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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她很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幸好,秋童很快从悲观情?绪中抽离,主动开口:“国家呢?有什么变化?”
葛忱谨慎地答道?:“我并不了解你原本熟知的历史,只知道?,你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圆明园也好好地保留下来了。”
“真好。”秋童满足地笑,旋即又问:“后?人是怎么评价雍正的?”
可是不待葛忱回答,她就赶紧阻止:“算了,算了,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他自己都不惧后?人评说,我多?余操闲心。”
这一次葛忱不忍看她低落,主动安慰道?:“人们?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90年代,00年代,10年代,舆论的风向一变再变,全世界的英雄雕像被?推倒重建,再推倒。我想,他不是不惧后?人评说,只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秋童微微一笑,客气道?:“葛教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来找我,是为了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还是带我回去?”
葛忱嗓子有些发干,他下意识扶了扶眼?镜,心虚地问:“你,你舍得唾手可得的权柄和深爱的人吗?”
——
“然?后?呢?!”宋岚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不禁晃了晃他的胳膊:“她怎么说的?”
葛忱反问道?:“你研究她的日?记三十年了,在你看来,她会怎么说?”
宋岚神色烦躁,不情?不愿地转换思路,把自己代入秋童当时的情?境,“在这段时间,她对雍正的爱意才刚刚萌芽,远不及后?期深刻。并且,玛丽亚闹过之?后?,她有些惶恐,怕早晚有一天别人会发现她不死不伤的秘密,把她当怪物。从感?情?上讲,我觉得她不会难以自拔,可以潇洒割舍。
她从未贪恋权柄,从始至终,头破血流也好,劳心劳力也罢,都是为了改变清廷使中国落后?于世界发展进程的国运。她本来不确定?这些努力究竟有没有用,你告诉她世界被?改变了,无形中给她增加了更沉重的责任。从事业上讲,我担心她会被?责任羁绊,选择牺牲自己。”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她显然?选择了‘大我’,抛弃了‘小我’。”
葛忱摇摇头,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看来你不够了解她。”
宋岚挑了挑眉。
“她说,手握权柄是为了报国。人只要有志向,有能力,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以为国效力。至于雍正,她很清楚,他要和自己在一起,会付出什么代价。现代三观带给她的痛苦,不应该转嫁给他。离开他,是真正对他负责。”
沉默许久后?,宋岚叹服地点了点头:“是我低估她了。她早已有了国之?利器的视野和胸怀。”
“嗯。本来我准备了一肚子劝诫的话,就怕她舍不得走。没想到她这么潇洒通透,要知道?古往今来多?少权臣,都毁在舍不得放权上。”
宋岚越发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告诉她,3月14日?可能是个好机会。她说,还来的及和雍正及年晓玲、麦克沃伊好好告个别。之?后?,为了不让雍正起疑,也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她派人将?我秘密送到了澳门的圣奥斯定?教堂。”
1716年2月20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晴
大围剿之?后?第三天,凌保把邓三脚逼到了一个山洞里。
苏灿还想做困兽之?斗,怀抱婴儿的邓三脚却失去了斗志。
玛丽亚被?常坤送走后?,同一时间把孩子送还给了邓三脚。邓三脚给儿子找了三个乳母,可是逃窜得匆忙,一个也没顾上带。
小婴儿的哭声时不时从山洞里传出来,起初还很嘹亮,后?来渐渐虚弱。
四爷惜才,下令招安。
可凌保一心想让他们?死。于是,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就这样耗着,看他们?在山洞里自绝生路。
他刚来福建就立下宏愿:杀尽海盗,还海于民。
那时候邓三脚还没有如今的声势,全力一击,有望得胜。可当他千辛万苦,联合西班牙、葡萄牙海军共同围剿,却发现邓三脚早就得到消息,做了万全准备。最后?葡萄牙海军在关键时刻打开阵列,令黑旗帮突围而出。
那场战役损失了近千名水师官兵,损坏了三十多?条战船,最后?还落得个贻笑大方的结局,成?了他毕生之?耻。康熙在他的奏折上写下‘甚失朕望’四个字,令他一夜白头。
当时常坤还在他面?前卖人情?,是因为自己上折力保,皇上才没有将?他撤职。投桃报李,他也在密折中给常坤说了不少好话。
直到两年后?才知道?,常坤才是邓三脚的后?台!第一次围剿的消息,就是他泄露的,葡国海军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和他有关!
被?同僚、海盗联合起来耍得团团转!凌保顿觉自己这两年的艰辛、愧疚都成?了笑话。
如何还能有半分仁慈?
彼时我和四爷正在夕阳下的海边散步,我心不在焉地问他:“要是凌保放不下仇恨,邓三脚和苏灿就无法为大清水师所?用了。王爷没有其他安排吗?”
潮水渐涨,他的鞋袜都湿透了,却毫无返回的意思,仿佛想背着我在这沙滩上永远走下去。
“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鬼机灵。我让许均去了。凌保不对邓三脚赶尽杀绝,对不起跟他出生入死的水师官兵。他放水,邓三脚和苏灿也不敢信。让许均在关键时刻赶到,既可成?全凌保的情?义?,也更容易收服这两个匪首。”
如今代理水师提督的许均啊。
两个多?月过去,我几乎都忘了这号人了。只记得,他在接风宴上爆出了常坤的葡国小妾,引发后?续一系列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真是无心的吗?
“成?全凌保的情?义?,是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带水师?现在常坤已经被?押解进京,闵浙总督之?职暂悬,王爷觉得,皇上会从其他地方选派一个,还是就地提拔?”
他没有丝毫隐瞒,坦诚道?:“许均不是带兵的料。福建水师,的确还需要凌保来带。不过,这次稳住福建官场,迅速拿下常坤,许均功不可没。我打算推举他接任闵浙总督。”
我往上爬了爬,歪头看着他的侧脸,“许均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对吧?”
他转头亲了亲我,接着淡定?说道?:“以利诱之?,以棒喝之?,必要时杀一儆百。上位者只要用好这三招,下面?的人各有精彩纷呈的表现。许均看到了机会,当机立断向本王靠拢,算是俊杰。”
“你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走的时候才笃定?福建不会乱是吗?”
他轻声一笑,撒娇道?:“你可不能这么辜负我的苦心。我那是不舍得让你担心。”
哎。我何止要辜负你的苦心,还有你的偏爱,你的教导,你的托举……
正好一个大浪打过来,他脚下一滑,我心虚得忘了抓紧,差点掉下去。
“哎,抱紧!趴在我背上。”他吃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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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上一抬,命令道?。
“你累了吧?放我下来,我们?一起走一段。”
“不累。背着你,就像猪八戒背媳妇儿,满心欢喜,一点儿觉不着累。”
“哈,哪有人自比为猪八戒的!”
“你别管,我乐意。再说,猪八戒可是师徒四个里,唯一凡心不改的。我也是修行大半生,因你动凡心。”
世事真奇妙。
我曾和居生谈起西游记,把自己代入成?调戏唐僧的女妖精,现在却爱上了最不受女读者欢迎的‘猪八戒’,还以成?为‘高小姐’感?到骄傲。
忍不住顺着他调侃:“那你还惦记广寒宫里的霓裳仙子吗?”
“那是天蓬的前尘旧事,和猪八戒没关系。猪八戒只有一个高小姐。从有了高小姐,再也没念过别人。后?来发现与?高小姐再无可能,就断情?绝欲,做了佛家的经坛使者。”
哎。这人太会哄人了。
我心里甜得发涩。
其实他已经背我走过好远一段,只不过脚印都被?海浪冲走了。
我走后?,这些记忆,是不是也会被?时间慢慢冲淡?
哈利说,我在这个时代没留下什么,是不是因为他憎恨我,抹去了我存在的一切痕迹?
我宁可被?他恨,也不想被?他忘。
“四爷……”
“嗯。葡国怎么称呼情?郎?”
“亲爱的,达令,哈尼,宝贝,很多?,怎么?”
“别叫我四爷,私下里换个亲亲热热的称呼。”
……
“那你想听哪一个?”
“哪一个最亲密?”
我更偏好哈尼,于是说了这一个。
“像蜂蜜一样甜?”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用这个吧,哈尼。”
哈哈,这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怪阿。
我笑得乱颤。
“别笑。多?说几次,你就习惯了。”他一连叫了几十声,最后?指点我:“你倒是答应一声哎!”
我搂紧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细语:“哈尼,你爱我……”
我没说完,他就抢话:“爱!”
我继续:“我也爱你。我们?现在就做,爱人该做的事情?好不好?”
第 183 章
海天交界线上只剩最后一条光线, 霞光染红的云朵在深蓝的天幕上渐渐褪色,可视范围越来越小,浪涛声?则越来越大。
不知道我刚才那句他听清没有, 反正迟迟没?有我想要的反馈。
从福州去澳门路途遥远,我这一去一回, 光路上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月, 加上中间的斡旋,回来以后帮着三国海军沟通协调,他?更是百事缠身。
大围剿前夕, 偶有对话?,说的都是公事, 隔着别人对望, 望眼欲穿。直到今日终于得空单独相处。
人说小别胜新婚, 我没?婚过,不知道新婚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大半天, 冰冷的海水打湿了他?的鞋袜衣袍,他?背着我舍不得撒手。
可我离开福建前,他?根本不敢夜里见我, 白天偷偷亲一下都会有反应。现在?我主动投怀送抱, 他?怎么不得欢喜得找不着北?
没?有。
他?假装听不见!
生气!
恨恨一撑, 刚想从他?身上滑下去, 他?忽然一顿足,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
没?有刚才的氛围, 现在?我说不出来了!
“先别动!往边儿上走?走?再下。”他?用?力箍着我的腿防止我挣脱,快速朝干燥的地方走?去。
我脚刚落地, 他?已?闪电般转身,一把?拉住我,一手揽着我的腰,往身前一带,含笑诱哄:“刚才浪大,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就一遍。”
说完一弯腰,把?耳朵凑到我嘴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能再依靠眼睛,只能凭肌肤、声?音和心。
潮起?潮涌,隽永不息,再过三百年,依然如此。
相较而言,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相爱的时光更是稍纵即逝。
此刻手被?他?攥着,纵然温度烫人,一旦松开,很快就会被?海风吹凉,像从未暖过一样。
可是肌肉有记忆,耳朵会回想,一种味道可以轻松把?人送到某个特定场景,心更会背叛大脑。
初相识,我一次次给他?下跪,后来,他?不再让我跪,开始屈膝,骗我给他?吹眼睛;屈膝,听我说情话?。
我神思?这么久,她依然耐性十足。
他?总说我记不住往日恩情,其实这三天,过往的一幕幕,反反复复在?我眼前重现。
此刻,我又?想起?出狱后拿剪刀自残那一夜,他?情不自禁伸出来想要拥抱我,又?硬生生缩回去的手。
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彼此克制过。
现在?还要因为?一点羞涩、别扭,错失相互拥有的机会吗?
我轻轻环上他?的肩,大胆地说:“我说,我想和你做真正的爱人。”
“前面那一句。”
这人!他?分明听清了!真会下套!
“我也爱你!”
他?这才直起?身把?我揉进怀里,轻叹道:“想听你说句实心话?真不容易。这两个多月,我天天到送走?你的地方,盼能时光倒流,阻止那时的我。要是我再坚持一下,何必受这焚心蚀骨的相思?苦。上次你说心里有我,是我连哄带骗的。这回这句是你自己想说的,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你也日夜想我?”
……虽然确实如此,可我跟你说身,你跟我谈心,真不是变相拒绝吗?
你是不想,还是不行?
见我闷声?不语,他?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在?我冰冷的脸蛋子上连亲了两下,“别恼,别恼!你心似我,才能明白此前我并不是不珍视你,也不是欺你无亲无族,稀里糊涂要你身子。我是情难自禁,不由自主。
你刚才那句话?,哎,我根本不敢细听,也不敢回想,否则,佛祖来了也休想拦着我!可连外人都知道你值得被?高高捧着,我怎舍得看轻你。
你立志不婚,我尊重你,可我们在?一起?总得有个说法。从你承认心里有我,我就急着回京,想让皇上褒奖你,给你体面。想帮你尽快把?《大清周报》办起?来,向天下人宣布咱们的关系。到那时,让所有是非都落到我头上,我才敢心安理得地要你。
但我很高兴,太高兴了!你不再是个懵懂无心的小姑娘,只会纸上谈兵。你会说爱,你因爱生欲,你心似我!”
……真是个老古董。
可惜我等不到回北京了。
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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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黑旗帮后,福建水师要继续南下,荡平澳门周边海盗。
刚才一见面他?就说过,想把?此事全权交给凌保,尽快带我回京。可我不仅不能如他?所愿,还得想方设法跟着去澳门。
罢了。
他?的三观如此。
宁可自己受苦,也要坚持的原则,没?那么容易被?改变。
何况,我自己深知三观和行为?相悖的痛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这样吧。
世事总难完美。
往回走?的时候,他?又?捻起?了佛珠,悠哉游哉地和我说起?了对年晓玲的安排。
本来我们都以为?晓玲会回四川,但在?过年的时候,她就追到福州来了。
带着江宁三百四十名举子的联名请愿,跪请雍亲王上呈皇上——她在?江宁打了一场漂亮的笔仗,终于让文人正视辩论的核心,而不是她的性别。
同?样是打破性别枷锁和文人斗,她的姿态比我帅,反败为?胜所用?的时间比我短,我真的很佩服她。
不管这个请愿能不能通过,‘照清女士’都在?江宁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还将作?为?‘罪不及女眷’政策的倡导人,被?历史?和天下人铭记。
她还对四爷说,决意离开雍王府,并已?将这个想法写信告知家中父兄。这次来福州,是为?了追随我,想以报社签约女作?家的身份,留在?我身边。
“不管离开王府,还是跟着我,都是戳年羹尧的肺管子,他?能同?意吗?”
想到这些把?理想和命运交付于我的人,我就很不安。
别人倒在?其次,晓玲的命运,因为?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走?后,她会在?父兄的打压下,走?回老路吗?
现在?她觉醒了自主意识,甚至成长了一个先驱,恐怕再也不甘心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无穷无尽地生孩子了。真要走?上老路,会有无穷的痛苦。
四爷道:“别的你不用?管,你只告诉我,想不想留下她?”
留下,她就会跟年家彻底决裂,不留,她就得被?遣送回四川。
“王爷……”
他?立即纠正我:“私底下不要称官讳,叫哈尼。”
因为?这个称呼,想要拜托他?照顾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哪有人脸皮那么厚,即将把?人狠狠伤透,还要请人帮忙。
“我想把?她留下。”最终,我没?能叫出口,只给了一个答案。
也许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呢。
也许,没?了我这个障碍,这对恩爱眷侣,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呢?
八爷说,四爷喜欢聪明霸道的女子,不喜欢晓玲这样的。
可晓玲不是从前的晓玲了。现在?的雍亲王,已?经?不是从前的雍亲王了。他?会为?我让步,支持我的事业,未必不能这样对晓玲。何况,年羹尧可以帮他?稳固皇权。
先留下吧。至少?他?们还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看他?们自己的命运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把?他?的胳膊往怀里抱了抱,仿佛这样就能完全占有他?似的。
多占有一天算一天吧。
总归这趟巡视是我人生之大幸。开拓了视野,锻炼了能力,找到了回家之路,还谈了一段原本不可能的恋爱。
“好。那就留下。难得她对你一片赤诚,若能为?你分忧,你便可多在?我身上放些心思?。”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年家及四福晋交代吧。
前面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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