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卸甲归田,隐居江南。”
云霁稍偏头看他,破天荒没有说扫兴的话,轻声:“你母亲也不喜边关,她很想念从前。”
“那就一同回去,再不管这里的是是非非。”韩自中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压低了声,“这是场硬战,你机灵些,别逞能。”
积雪颇深,两万大军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云霁与韩自中领归州营两千将士为前锋小队,为后方大军探路开道。
她站在雪崖上,看着后方绵延不绝军队道:“我小时候看兵书,书上说,两国交战讲究先礼后兵,师出有名。攻方要先下战书,派出使臣,双方约定好时间地点,两军按时赴约,在开阔地带摆开阵型后方能开战。”
韩自中道:“哈,契丹可不是什么文明之师。”
云霁毫不客气的说:“这样的行军方式,在契丹人眼里,单纯的像白痴。”
韩自中轻蔑地笑了:“所以,不要为了白痴送命。”-
按照曹严庭定下的路线,穿过前方的玉峰谷,就可以抵达阳方堡。云霁一行人朝着谷口疾驰,即将进谷时,云霁猛地勒住缰绳,流星的前蹄高高地扬起,“吁——”地声音回荡在山谷。
两侧山岭上,闪烁着不自然的光,不像是积雪的反光。云霁摆出“嘘声”的手势,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队伍尾端的韩自中立刻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谷顶不对劲,有光闪到了我的眼睛。”云霁指着上方,“大军上不去,但极适合小队伍伏击。”
韩自中摇头道:“契丹人要想伏击,就必须绕过阳方堡,至少要耗费一夜时间。且不说这几日天寒地冻,这一路上若是被我军发现,他们插翅难飞。你的猜想,不符合常理。”
云霁仍然坚持,吩咐士兵上谷顶勘查。
“永远别用常理去判断契丹人的行动,我们称呼他们为蛮人是有道理的。”
不多时,士兵连滚带爬的从谷顶冲下来,带回了一件破碎的蛮人盔甲,神情紧张:“云正将,在谷顶有契丹人的踪迹。还有——谷中有大量尸体,似乎是从阳方堡来的。”
寒意凝结在面上,云霁立刻翻身上马,冲进玉峰谷。
当她看清谷中情况时,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缰绳,缓缓地走在谷道中,到最后,甚至无路可走。
尸横遍野。他们的身上插着数十支从不同的角度射下来的箭,瞬间就被取走了性命。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韩自中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不安,“他们是怎么绕过来,为什么没有巡查的士兵?”
“这一块,原来是归州营的巡查点。”云霁脸色阴沉,他们双双下狱,竟然被贼人钻空子。
云霁下马搬动尸体,突然看向韩自中,声调上扬:“上一回收到阳方堡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韩自中瞬间明白了云霁的意思,“暴雪天无法点燃烽燧,阳方堡只能依靠哨兵传递消息,契丹人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截断消息?!”
云霁立刻翻身上马,说:“你留在这里与大军汇合,我带兵去支援阳方堡。”
韩自中横在她面前,沉声道:“云霁,阳方堡守不住了。”
她当然知道,但她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若阳方堡被破,外三堡告急,契丹人此时攻进来,如入无人之境。阳方堡能多撑一会,后方大军安营扎寨的时间就会多一点,胜算也算大一点。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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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一起去。”韩自中不再劝她,转头看向后方将士,“留下两人回去传话,其余人等支援阳方堡!”
大雪仍没有停,寒气浸骨。
一行人快马疾驰,马蹄声在玉峰谷上方飞扬。快点,再快一点,云霁心中默念,视线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恨不能立刻看到阳方堡的现状。
天地凝成一片灰白,白,眼前除了白,没有其他的颜色。
她逐渐能闻到从阳方堡飘来的血腥味,攥紧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愤怒的情绪在身体里流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极度紧张之下,甚至出现了幻觉——积雪上流淌着滚烫的血热,耳畔响起了令她心酸眼红的声音:“阿姐,我好痛阿姐,救救我。”
这一次,她绝不会失手。
阳方堡前,硝烟弥漫,契丹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千万匹奔腾的战马向着阳方堡冲锋。上一次没能攻破阳方堡,这一次他们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大林血淋淋地从堡垒上下来,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暖,劈头盖脸一顿发问:“怎么才来?带了多少兵?多少粮?”
云霁道:“你们派出去的哨兵,全部被契丹人拦截在玉峰谷,消息根本没送到大营。我与韩自中带了两千将士为前锋,还有两万大军在路上”
她顿了一下,与大林对视:“没有带粮草,身上仅有口粮。”
大林愣了一下,旋即痛心道:“云霁啊!你从前是吃过亏的,怎么还不长记性?!冬日储粮本就不足,这两日阳方堡弹尽粮绝,你又没带粮草,如今上下将近三千张嘴,吃什么?”
“归州营出战,后方必须跟有粮草,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云霁紧抿着唇,眼冷似灰,“今时不同往日了。”
韩自中打断她的话,对大林道:“我们先来支援,消息已经递了回去,你放心,粮草在路上,最多不过两日便能送到”
大林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韩自中,话却是对着云霁说的:“这样的话,算上今日,是我第二回听,但愿如此吧。”
“别傻站着了,我给你们说一下情况。”大林脱下厚重的甲胄,漏出皮肉绽开的伤臂,立刻有军医上前替他包扎。
“根据哨子探查,还有这几日的作战情况来看,他们的大营驻扎在浑河北岸,在阳方堡三十里外扎营三座。”大林看向云霁,“契丹运了三座攻城炮过河,铁了心要破外三堡。”
“我也是铁了心,不能让他们得逞。”云霁问,“阳方堡还剩多少将士?”
大林朝着屋外喊了一嗓子:“樊忠,进来!”
过了几个呼吸,樊忠才缓缓走进屋子,刻意避开云霁的目光,“刚清点人数,算上伤员,阳方堡余八百四十一名将士。”
甚至不到一千。云霁默默盘算了一下,满打满算,阳方堡此刻的战斗力不过两千五百人。
云霁当机立断:“立刻召集阳方堡所有将士,根据实际作战能力,划为修补堡垒、前线作战两个小队。归州营士兵,将随身口粮如数上缴,由樊忠统一分配。”
樊忠被点名,不大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摆摆手道:“不用,那点口粮能顶什么用?杀马煮肉,按老规矩办吧。”
老规矩……云霁面色一白,一天的奔波劳累,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咙。
樊忠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对众人拱手:“我先出去。”
云霁自己倒了一盏茶,压下恶心,对韩自中道:“你也先出去,我有话和大林私说。”
105 ? 第一百零五章
◎“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大林试着活动伤臂, 疼的直抽气,缓了一会才说:“云霁,我方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叙旧的话以后再说, 不急这一时片刻。”
云霁摇摇头,话语平静:“短短几日, 大营发生了许多事。韩武不再是宁武关主将,由曹中郎将接任。我与韩自中也不再是归州营的正副将, 只是契丹突然发难, 归州营将领未定,故而暂时领兵。”
大林瞪着眼看她, 显然有些消化不了。
“有空再详说其中细节, 你只要知道一点, 这位中郎将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草包。”云霁担忧地看向屋外, “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我不知道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大林沉默了一会, 缓缓开口:“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问心无愧。”-
驿骑传信, 曹严庭听罢, 立刻下令:“全军暂停行进, 背靠玉峰谷五十里外临时扎营!”
陆康道:“归州营仅有两千人,未携带粮草,恐怕撑不了多久。”
曹严庭想了想:“再调派两千步兵, 两车粮草, 要云霁与韩自中务必守住阳方堡。”
陆康拧眉看了他一会, 终究是没将话说出口。
援军与粮草一到, 阳方堡众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绝望之境看见了希望,热血沸腾,要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这当然是好事,但契丹将士的体力和战斗力都远在我军之上,契丹围城而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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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势不像先前猛烈,但更为频繁,阳方堡只能被迫日夜防守,人员伤亡惨重。
云霁看出契丹人是故意在打消磨战,再这样拖下去,丢失的就不仅仅是外三堡了。
她连夜与韩自中商量了作战计划,传信给曹严庭:“佯弃阳方堡,且退且战,引契丹人入玉峰谷,我军前压,宁文堡与八重堡从后方截断,瓮中捉鳖。”
曹严庭像是着了魔,他不敢冒一丁点危险,他也承担不起丢失外三堡的责任,死活不肯松口。援军和粮草源源不断地送进阳方堡,又过了两三日,大林看着修补城墙的士兵,终于忍不住翻脸。
大林怒骂:“曹严庭是个草包,陆康也是死的吗?今日五百,明日八百,后日又要死伤多少?咱们有多少人,能给契丹人这样杀?!”
天真冷,云霁看着铅灰色的天空,神情麻木:“不止。再算上后方的大军,一日不动,便白白耗费一日的粮草。”
韩自中坐在阴影里,颤抖着肩膀无声地笑了。盔甲碰撞的声音引起云霁的注意,她转过脸,问:“自中,你有什么想法?”
他在黑暗中看她,嘴唇动了动:“你仍旧要坚持吗?”
云霁沉默了。
她仿佛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上,静静地看着对岸的韩自中——他们之间有着永远无法越过鸿沟。
曾经很多个瞬间,她确实被韩自中打动,也有过动摇。他们之间或许是有缘分的,可是灵魂始终无法同行。
当韩自中的身影渐渐淡去,云霁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感到解脱。
她的反应让韩自中很是恼火,声音有着怒气:“你们知道她是死刑犯吗?是在即将问斩的前一夜,被派来前线带兵。”
大林和樊忠皆是一愣,韩自中“蹭”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云霁面前,憋了许久的难听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曹严庭明摆着是利用你,他们都敢派一个窝囊废来指挥作战,这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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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从根里腐烂发臭,无药可救了,你还在这里充什么救世英雄?!”
韩自中对上云霁寒凉彻骨的眼睛,好像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他侮辱践踏了谁的信仰。
算了吧,他再也不会顺着她了。怨也好,恨也罢,他只想云霁活着,他只想看见她好好活着。
“云霁,是这样吗?”大林问。
话已说开,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道:“是,他说的对,曹严庭要杀我,也利用了我。”
大林深深地吐出一息:“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战场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人在意。”韩自中微微一顿,看向身旁俩人,“只要我们口径一致。”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云霁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韩自中,你是想让我做个逃兵吗?”
“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吗?”韩自中不再理会云霁,一个劲地逼问大林与樊忠。
“够了。”云霁像是要把胸膛喊破,声音回荡在旷野上空,“你是你,我是我,你没有资格替我做任何决定。”
韩自中觉得自己的心被捅了一下,噗噗地往外渗着血。
他们久久相望,她的眼睛很深,他快要溺在里面。
“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压抑不住的悲愁从心底倾泻而出,她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韩自中用手蒙住脸,拼命压制着情绪:“是你说的,打完这仗,我们就回家。”
“不,是我要回家,是我要先行一步。”云霁用手背揩去面颊泪珠,情绪逐渐平静,对着众人拱手一礼,“这一程,希望诸位能送我到底。”
韩自中僵在原地,望着云霁离开的方向发呆。
过了很久,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樊忠忽然有一句感叹:“你是喜欢她,喜欢到能为她放弃性命,可你从来就没能走进她的内心。”
“你说什么?”韩自中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樊忠一个大老粗,竟然也摇了摇头,冷不丁冒出一句酸话:“她要站着死,可你非要她跪着活,这不是爱。”
“那爱是什么?”韩自中迷茫的皱起眉头,“我爱她,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难道他错了吗?
樊忠不知道如何给他解释,向大林投去求助的目光。
没一会,大林语气平静道:“你的爱是囚禁,而云霁要的是自由。她这样一个高傲自强的人,无法实现心中抱负,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如果云霁要走,我一定帮她。可如果她……”大林停了一下,不愿意再往下说。
他们也走了,留韩自中一个人站在那。四周逐渐阴沉暗淡,他孤寂的身影仿佛失去了生机,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雪又落了下来,幸好,落在他仍旧温热的痴心上。
天色沉黑,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雾气。韩自中回来时,正碰上朝外走的云霁,她穿戴齐整,似乎要去哪里。
韩自中刚要开口,脑子里又响起大林的话,她想要自由,那么他就不应该多问。
“韩自中。”云霁率先开口,“我要回去见陆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他没能忍住,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云霁摇头,神情严肃:“你不在,没人能指挥归州营作战。放心,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韩自中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妥协。送她上马,临行前,仍有一句叮嘱:“千万注意,早去早回。”
云霁回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真啰嗦,和我大哥一样碎嘴。”
她表情忽然凝固,想到家人,心口像被一根芒刺扎了似的,说不上疼,细细密密的难受。
“我走了。”她僵硬地挤出几个字,扬鞭疾驰而去。
周敬谦引云霁入帐,她身上铺着一层雪,被帐内的火盆一熏,头发眉毛都变得湿漉漉。
陆康匆匆打外面回来,神情紧张,质问道:“前线将士,无令不得回大营,你胆子也太大了。”
云霁莫名想笑,反问:“我还需要怕什么呢?”
陆康无话可接,转而问道:“阳方堡战况如何如何?”
云霁也不答,字字锐利:“陆康,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将,竟懦弱至此,任由曹严庭胡来?”
陆康也憋了一肚子的怒气,一脚踹翻火盆,火花四溅,青烟袅袅。
“主将怯弱不敢战,我能有什么办法?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他是个贪图虚名的软骨头,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错。我真是一点办法没有了!”
云霁睨他一眼,口吻平静:“急什么,我就是来给你找办法的。”
“什么办法?”陆康惊讶的看着她。
云霁直言道:“再给我五千人,我要在阳方堡前与契丹交战。”
陆康愣了一下,眼神好像很不可思议:“你疯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对着云霁呵斥道:“与契丹正面交战?!这就是你连夜赶来要说的话?你真是疯了!”
云霁面无表情道:“我怀疑军中有间谍。”
此话一出,陆康与周敬谦面面相觑,几个呼吸后,俩人又十分默契的看向云霁。
“你知道是谁?可有证据?”陆康压低了声音问。
“我猜的。”云霁直勾勾地回看俩人,“契丹的实力确实在我军之上,他们也确实比我们更能适应寒冷天气。”
“可他们也是人,他们的大军也同样驻扎在冰天雪地。你也是与契丹作战多年的老将了,他们脾性刚烈,一向速战速决,很少拖泥带水。若没有得到准确线报,怎么可能在阳方堡前与我们耗上这么久。”
“我们死的人,所消耗的粮草,远在契丹之上。”云霁从牙缝里蹦出句话,“沙岭战役失了六座堡垒,这一次,或许就轮到宁武关了。”
106 ? 第一百零六章
◎“待到山河平定日,你我黄泉再相聚!”◎
陆康暗暗吸了口气, 转身走回案前,用后背对着云霁,“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又有多大把握做成这件事?”
“我既然怀疑有间谍, 便不会告诉你详细的作战计划。”云霁微微抬起眼皮,“战场瞬息万变, 我没什么把握。”
陆康猛地转身,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她什么都不肯说, 就敢张嘴要五千士兵。这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无所顾忌了?!
云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条命,早晚都要被收走。你信我, 我全力以赴去做这件事。倘若你不信我, 今夜我来过, 问心无愧了。”
云霁的声音入耳, 竟令他回想起唐延回身呼喊的情形。那一日,唐延也说了“你们信我。”, 可是他却临阵退缩,成了逃兵。
他该怎么办?陆康只觉得心中一波一波地有情绪翻滚, 四周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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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 都在等他的回答。
“陆康, 这世上能够重来的事情很少,特别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云霁淡淡开口。
她终究是心软了,替唐延宽恕了他。
一瞬间, 陆康忽然明白了, 过去的事情从没有过去, 他的每一次懦弱, 每一次犹豫, 都是在重复过去的错误。
他想走出去,也应该走出去了。
陆康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浊气,对着云霁,也是对着过去的唐延说:“好,我信你。”
云霁回到阳方堡的时候,天边泛着鱼肚白,韩自中坐在石阶上,远远的看着她。
“等了有多久?”云霁翻身下马,瞥见他仍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夜未睡?”
韩自中坦然:“嗯,担心的睡不着。”
“毛病。”云霁干脆利落的点评-
陆康很快就履行了承诺,大营派出五千将士支援阳方堡。不出云霁所料,堡外的契丹大军闻风而动,立刻向阳方堡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云霁立刻找来韩自中、大林等人,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曹严庭不肯将战线拉至玉峰谷,既然拖下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抢占先机,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你的意思是,出堡迎战?”大林摇了摇头,“此时贸然出堡,几乎没有胜算。”
云霁带着几人走到屋外,指着高墙道:“这是墙。”
她又指着脚下土地:“这也可以有一座墙。”
韩自中恍然大悟:“你要再筑一道内墙,佯装不敌,待契丹人破堡而入后,我军从后方包围,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大林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好法子,契丹人高歌猛进时,已经落入了我们的陷阱。”
樊忠坐在墙角下,忽然道:“浑河冰厚数尺,契丹大营就在岸边,放敌入堡,如果不能迅速结束战斗,待契丹援兵一到,神仙来也救不了阳方堡,契丹人甚至可以直逼大营,夺取宁武关。到时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一时间,几人无言。
云霁负手而立,面无波澜:“你说的对,这就是一场胜算极低豪赌。所以,我在征询你们的意见。你们认同,五千将士立刻筑墙,日夜不停,三日即可成。你们不认同,这五千将士继续守堡,至少能与契丹耗上个十天。当然了,我们没这么多粮草。”
樊忠问:“这计策,你想了多久?”
“从景泰十二年的阳方堡,一直想到了十七年。”云霁仰头哈出一口热息,“如果契丹没有退兵,阳方堡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我想,这就是契丹为何执着于从阳方堡进攻的理由。”
“我也一样。”她又看见了白雁,在空中盘旋,雪白的羽毛在疾风中颤抖,“为了回不来的人。”
“回不来的人”樊忠重复道,“我一直觉得他还在这里。”
云霁看向他,微微一笑:“所以啊,我们一定要赢。”
阳方堡上空忽然响起号角声,马蹄急急,大地都在震颤。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气六留五零爸吧贰捂这是契丹人进攻的号角,他们压根没有正眼看过宋军,大摇大摆的来,杀完人再大摇大摆的走,嚣张至极。
“干还是不干,给句准话。”韩自中不耐烦道:“我听云霁的。”
大林和樊忠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听云霁的。”
云霁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像指尖在拨动一根紧绷的弦。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云霁默默点了点头。
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
阳方堡作战将士不变,放缓反击,营造颓势。新调来的五千将士日夜筑夯土修筑内墙。
黄土潮湿,将死马放血,肉捶打成泥,搅拌在土里增加粘性。到后头,没有死马可用,只好强压着恶心和泪水,将尸体混在土里。
一座内墙拔地而起,空气里弥漫着如同腐烂尸体的腥臭味,沉沉的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上。
韩自中远远的就看见云霁站在墙下,默默地凝望着墙面。
“墙面还不够干燥坚硬,”韩自中站在云霁身旁,“再等等吧。”
云霁道:“等不及了,让他们烧火来熏。”
“哪还有这么多柴?”韩自中拧着眉。
云霁没有说话,转身看向身后的房屋,韩自中立刻就明白了,她是想拆房烧火。
韩自中故作轻松道:“你可真是一点后路不留啊。”
不多时,刺鼻的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随风飘散到了契丹营地,将领立刻登高眺望,只见阳方堡黑烟冲天,滚滚浓烟熏黑了半片天。
消息立刻送回了浑河对岸的契丹大营。新王耶律奇衡沉思片刻,找来前线大将军,问:“这两日,宋军动向如何?”
大将军道:“根据探子情报,前线已将宋军的作息摸的十分透彻。常在饭点、深夜突袭,宋军日不能食,夜不能睡,个个面黄肌瘦,斗志全无。特别是这两日,不仅无力反击,就连修补堡垒也是草草了事。臣以为,他们军心涣散,无心再战了!”
耶律奇衡道:“依你看,他们在焚烧什么?”
他道:“臭气熏天,宋军应当是在焚尸。”
耶律奇衡转着茶盏:“宋人与我们一样,都讲究入土为安。你征战多年,可曾见过他们如此异常,竟然焚烧同伴尸体?”
耶律奇衡一语道破其中怪异之处,大将军黑黢黢的脸上浮现出迟疑的神情:“大王是觉得此事有诈?”
“说不准。”耶律奇衡抿了口羊奶茶,“继续观察,不要贸然行动。”
前线大将军走后,粮草督官请求面见大王,他刚一进帐篷,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劝道:“大王,天寒地冻,此次出征所携带的粮草已告急。”
他们在阳方堡前驻留了太久太久,虽然围城战术大有成效,但没有粮草掠夺。实际上,他们与宋军一样,都在消耗粮草补给,只出不进。
耶律奇衡不耐烦的挥一挥手:“不要废话,你去解决粮草。”
粮草督官横了心,道:“下一批补给最少要七八日才能送到,请大王三思啊!”
耶律奇衡高喝一声:“优势在我军,你让孤三思什么?!”
伴随这一声呵斥,他急得一头磕在地上,有点死谏的意味。
耶律奇衡数次吐息,才将怒火压下。沉默良久后,起身叉腰,指着帐外道:“去,派人把他给追回来。”
帐中侍卫闻声而动。
粮草督官送了一口气,抬起血淋淋的额头道:“大王英明。”
前线将军刚出大营,就被身后快马追了回来。耶律奇衡来回踱步,看着下方坐立难安的俩人,咬牙道:“前线加大攻势,乘胜追击。粮草不可脱节,紧着前线用。三日,不,孤给你们两日,两日内务必拿下阳方堡。”
“是!”俩人同声相应。
当斜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朦胧不清的月亮俯瞰阳方堡,投下一片惨淡阴影。
深夜,死一般的寂静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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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忽然猛烈震颤,远方袭来巨大的回声,像鼓点,像急雨,似乎是万马奔腾,一阵阵涌来。
“呜呜呜——”阳方堡吹响作战的号角,霎时间,火把燃起一片橘黄色的海。
摇摇火光映照着将士们惨白的面孔。这一刻,他们格外的默契,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们是被挑选出来的守堡将士,有自愿报名,也有抽签而定,无论如何,他们都拥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
猎猎寒风下,云霁高举酒碗,嘹亮的声音久久回荡在雪夜:“朝廷或许会将我们牺牲视为理所应当,百姓或许会将我们遗忘,但宁武关会记住,阳方堡会记住,这里的每一颗石,每一捧沙会记住。在今夜,我们都会记住彼此。”
她仰头灌下烈酒:“用我们的肉,筑起高墙;用我们的血,洗刷国耻。”
身后传来砸碗声,云霁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韩自中。他神情决绝,走到众将士面前:“我绝不苟活。”
他是将军的儿子啊,底下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很快,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他们抱着必死之心,怀着一腔热血,满含胜利的期望。
云霁眼含热泪,振臂高呼:“待到山河平定日,你我黄泉再相聚!”
107 ? 第一百零七章
◎“我也恨我自己。”◎
契丹大军很快就攻到城下, 他们也是下定决心破城,竟将三座攻城炮轰隆隆地压到阵前。
堡垒上的宋军奋力抵抗,依照战术, 不会有援军, 也不能放弃抵抗。这很残忍,是眼睁睁看着战友送死。但只有这样, 让契丹人彻底放下戒心,他们才会有触底反弹, 一招制敌的机会。
天将破晓, 废墟被照亮,入目是断壁残垣, 遍地尸首。浑浊的殷红顺着墙面蜿蜒, 汇聚成一滩又一滩的血泊。
契丹暂时撤兵, 像是攥紧喉咙的大手稍微松开了一线缝隙, 阳方堡才有机会喘息。
云霁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擦拭长弓和佩剑, 只有不停的重复,她才能不去想。
大林从堡垒上下来, 在无人处将眼泪擦干, 走到云霁身边道:“不上去看看吗?”
云霁手上停顿了一下, 才发觉布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她轻声问:“还剩多少人。”
“不到八百。”大林眼眶又红了,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损失了一千二百名将士, “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要等多久?难道……”
难道真的要等到堡垒上的将士们死完了, 才能放契丹人入城?
云霁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颈, 对上了他的眼睛。
大林这才注意到, 她的眼眶深深凹陷,眼珠也黯淡,用一种生硬的语气说道:“等到契丹人真的相信,我军无力抵抗,人心溃散,不战而败。”
大林又在活动他的伤臂,被契丹人的弯刀割断了筋骨,军医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自己心中有数,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提不起剑了。
“云霁丫头,我们五人能有机会聚在阳方堡,已是极难得的缘分了。”大林的口吻忽然变得柔软徐缓,“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与韩自中的情形,像是从笼子里蹦出来的小家雀,对宁武关的一切都充满着期待和信心。”
他在交代后事,云霁脑子里忽然划过这个念头。
“大林——”她开口想要打断。
大林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世道艰难,你作为女子能有如今成果,我已是无比敬佩。阿辰的死,确实让我和樊忠深受打击,毕竟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今日看着你,心里亦是百感交集,你也是我们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孩子啊。”
云霁紧抿着唇,喉咙像被封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不清地掉出几个“嗯”。
他伸出手,慈爱的拍了拍云霁的肩膀:“我把樊忠交给你了,他不怕死,只怕死得无用。”
“你手臂有伤。”云霁终于开口,话外的意思是,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大林道:“我身强体壮,若是能替将士们挡下几支弓箭,也算物尽其用了。”
相遇和离散,皆有定数,她无力挽留。云霁的眼睛酸涩,好像要落泪,酝酿了半天,又无泪可落。
“我还是那一句话。”云霁缓缓开口,“待到山河平定,黄泉路口,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壶。”
大林举起手掌:“击掌为誓。”
“啪”,清脆的一声响,云霁也勉强扯出一线笑容:“绝不背誓。”
大林肃了肃神情,道:“你需要我们,撑多久?”
云霁视线看向满布疮痍的城墙,轻声:“撑到入夜,可以吗?入夜后,我、韩自中与樊大哥各领一支队伍,从三面包夹敌军。”
大林在心中算了算,从现在到入夜,还有近八个时辰。
“一定能,你放心去做安排。”他一口应下,起身往城墙那走,“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大林登上城楼没多久,契丹军队又杀了回来。
城外的喊杀声整耳欲聋,哀沉壮烈的低吼声仿佛融入身体,碾压着每一寸骨血。
云霁穿戴好盔甲,将韩自中与樊忠喊到面前,吩咐道:“你与樊忠各领一队人马,即刻出发,埋伏在阳方堡的东西方位。阳方堡被破时,我会命人点燃烽火,你们见烽火而动。”
韩自中道:“你留在堡内面对契丹人的第一波攻势?”
“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吗?”云霁微微抬眼看他。
韩自中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留下来抵挡契丹人的第一波正面攻势,你与樊忠从两面包夹。”
云霁神色凝重,拿出了主将的威严,看着韩自中道:“在我这,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近身搏斗我不如你,但弯弓射箭,我的准头在你之上;冲锋陷阵是你的强项,而我更擅长迂回作战。将彼此的长处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我尽量拖住敌人,你们冲锋而来,截断契丹退往浑河的道路。这就是我必须要留下的理由。”
云霁在等韩自中的回答。
他身上的盔甲泛着寒光,忽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不一会,帐外就响起了韩自中整兵的声音。
云霁松了一口气,对樊忠道:“我听大林说,你手下有一支马队,指哪打哪,十分灵活。那么,冲散敌人阵型的重任,我就交给你了。”
樊忠点点头,出帐时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云霁,声音有些变扭:“我从没有怪过你,我是恨我自己。”
云霁的神色已转为淡然,释怀一笑:“我也恨我自己。”
韩自忠与樊忠领兵离去后,云霁开始清点留守堡内的将士,她是自私的,将归州营的全部将士留给了自己。
如果是从两面包夹,活下来的几率会大很多。
云霁坐在他们面前的台子上,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将,没能带你们成为宁武关最出色的队伍。但我更想说的是,有你们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这辈子不算白活了。”
“说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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