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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两人等到八点多钟,黄道禹才回来。
分别介绍自己一番后?,黄道禹便让他们进去坐。
李香庭把论文递过去。
黄道禹看?了文章开头,笑着说:“文笔欠点精神,得多看?书?啊。”
“黄老说的是,我这?半年才开始写文章,诠才末学,不能详尽壁画之美。”他?带了两?幅摹品过来,“我临摹了壁画局部来北平做展览,但因自幼习油画,国画画功欠佳,钻研半年也未能补拙,只能摹得原画三分神气,今日带来两?幅,请黄老看?看?。”
李香庭同阿江一人拿一幅,展现给面前这?位鹤发暮年的国画大师。
黄道禹看?到?画,顿时站起身,往前一步,眼里发着光:“哎呀,哎呀。”
连连两?声赞叹,加上?他?的表情,李香庭就知道,有戏。
黄道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连连称赞:“太美了,太美了!摹得三分已如此,原画必然不同凡响。在哪里?”
“寂州,华恩寺,黄老若是有空,可以去实地一观,壁画占满四壁,非常壮阔。”
“好,好啊。只是我暂时未能空闲,日后?必前往一赏。”
“我在北平艺专办了展览,连这?两?幅一共十四幅,还拍摄有上?百张照片,希望黄老能莅临指导。”
“好!”
黄道禹是出?了名的难请,李香庭见他?答应下来,心里高兴极了:“谢黄老。”
小江也开心道:“谢黄老。”
“这?构图设色太不可思议了。”黄道禹戴上?眼镜,靠近仔细看?画,只见佛祖身披红色袈裟结跏趺坐于莲台上?,佛圈内饰莲花、卷草,“这?画的可是释迦牟尼?”
李香庭答:“是的,大雄宝殿西壁中间部分,两?侧为胁侍菩萨,左侧为文殊,右侧为普贤。”
“空中的云彩里还设有菩萨小像,”黄道禹笑叹,“有意思,有意思。”
“是的,示意菩萨乘祥云赴法会?。”
“漂亮,线条遒劲,冷暖配色非但不突兀,反而?很和谐。”黄道禹又看?向另一幅,“这?画的是什么场景?”
“《楞伽经》里的《罗婆那往劝请品第一》中的一小段:楞伽王蒙佛许已,即于清净光明如大莲花宝山顶山,从座而?起,诸采女众之所围绕,化作无量种种色花,种种色香、末香、涂香,幢幡、幰盖、冠佩、璎珞,及余世间未曾见闻种种胜妙庄严之具1。您看?这?佛殿之上?、云中点缀的饰品、乐器,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古人的想像力和传统技艺太令人惊叹了。”
“是啊。”黄道禹乐在其中,全神贯注地欣赏,对于李香庭的话只听见去只言片语,半晌,才问?道:这?是砖墙?”他?有意抬了下画,“重量不对啊。
“是木板,三层麻纸黏成一张做熟,这?样?更结实,承受力强,再将它裱在木板上?,用筛后?的细腻的砖粉和浇水覆盖,再涂一层泥粉,就可以做出?墙一样?的纹理,等干透就可以在上?画画了。我试过很多材料,亚麻布、棉布、宣纸,只有这?种方法呈现出?来的最为接近原画。”李香庭一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砖粉和泥的层次也有讲究,太厚容易开裂,太薄难以复原原画中的自然裂痕,我做过七十多张画板,才选中最合适的厚度,所以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墙皮脱落和裂痕,是不是很逼真?”
黄道禹听他?讲完,又赞叹道:“果真是惟妙惟肖。”
“不过还是远不及原画,根本无法调出?那样?历经千年的颜色。”
黄道禹心悦诚服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人,赞叹道:“你这?小伙子不仅画得好,看?来还读了不少佛经,都能背出?来了。”
“读过一些,又时常听寺院的大师念,再加上?论文里写到?了,自然而?然就记下了。”
“我看?你心灵性慧,他?日当成栋梁之才。”
“黄先生谬赞,香庭才疏学浅,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小江见他?两?说完,才道:“这?壁画处在西北荒烟之中,香庭扎在那贫瘠之地大半年,夜以继日地研究和保护,把眼睛都熬近视了,如今才小有成效,但仍未得政府帮扶,您在业内说的上?话,容江如许斗胆,请老先生帮帮忙,为他?争取些支持,也能更好的传播壁画,让世人知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拥有如此庞大、辉煌的艺术。”
“先前看?了他?几封信,只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一腔热血,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便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小顽固,没想竟是如此良金美玉,也未曾想信中所提的壁画竟是这?样?的精妙。”黄道禹一脸欣慰,拍拍李香庭的肩,“我必为你奔走?相?告,祝你一臂之力。”
“感谢。”李香庭颔首,“不过黄老先生,这?并非为我,而?为文化。”
……
李香庭从未如此高兴过,虽有不足之处,但能得到?黄道禹的认可,让他?觉得更加有冲劲。
出?门在外不能喝太多,他?只打?了半斤酒,和好消息一起带回去。
李香庭没有回自己房间,直奔隔壁,刚敲门,就听到?里头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两?人异口同声:“有个好消息。”
他?们?同时笑了。
陈今今赤脚站在地上?,穿了条暗红色吊带裙,倚着门框:“你先说。”
“你先。”
“那,酒先。”说着,她拿过李香庭手里的酒,欢快地跑回屋。
李香庭跟进去,带上?门:“那还是我先说,黄老先生很认可壁画,要帮忙推广。”
陈今今倒出?一杯酒,坐到?书?桌边上?看?他?:“我那篇文章也投稿成功了,下一期就刊登,不过不是美术类报刊,是历史文化。”
“太好了!”
“今晚喝个痛快。”她摇摇酒瓶子,“等会?不够,你再去买哦。”
“明天还要早起,喝完这?些就够了。”
“不行。”陈今今替他?倒上?满满一杯,“明天的事,明天说。”
她走?过去,把酒杯塞进李香庭手里,两?人手指触碰,无比炽热。
“我要是——”
“嘘——”陈今今离他?不过咫尺,手指靠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他?的话,“不许废话,喝酒。”
李香庭凝视她的双眸,怔了几秒,退后?一步,笑了:“好,听你的。”
他?们?不止喝了那半斤,陈今今这?里还有半瓶洋酒。
喝到?一滴不剩,李香庭歪歪扭扭回房间去了,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见陈今今拎着个箱子,未来得及问?,便听她说:“我跟爸爸通了个电话,他?身体不太舒服,让我回去一趟,我要离开几天,等回寂州再会?。”
“好。”
她将箱子放到?地上?,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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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
李香庭迷糊着,问?:“吃早饭没?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旅店帮我找了车,在楼下等着。”
“那我送你到?楼下。”
“你就没别的话吗?”
“嗯?”
陈今今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傻瓜,我走?了啊,别送了,还早,回去再睡会?。”她松开李香庭,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弯起唇角:“好呆啊你,进去吧。”说着就把人推进了进去。
门没有再打?开,陈今今等候两?秒,勉强提了提嘴角,拎上?箱子离开。
黄包车刚跑两?步,身后?传来呼唤:“等等——”
“停,师傅停!”她赶紧叫停,未等落平稳,便跳下车。
李香庭跑过来,递给她一个长盒子:“昨天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陈今今期待地拆开盒子,是一只墨绿色的钢笔。
“不贵,也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陈今今这?就去打?开箱子。
“到?车上?再试,不急。”
“我急。”她掏出?墨水,吸进钢笔里,又去拿纸,见李香庭盯着自己,背过身去。
“写什么?还不让我看?。”
陈今今没回答,写下一行字,撕下纸,折起来递给李香庭:“等我走?了再拆。”
“这?么神秘。”
陈今今合上?箱子,坐上?黄包车,对师傅说:“走?吧。”
李香庭招手:“一路平安。”
“你也是。”
黄包车走?远了。
李香庭往回去,边走?边拆纸条,忽然驻足于旅馆门口。
他?转身望去,已不见佳人影。
再看?那纸上?,写着有力的六个字——我欲与君相?知。
是一首诗。
若他?没记错,下一句应该是——长命无绝衰2。
李香庭转身看?去,已不见黄包车影。
这?次,又是开玩笑吗?
他?不禁弯了下唇角,将纸叠成方块放进口袋里,回了旅店。
夏日晨风也温热,可他?的身体却像流入一股沁凉的清泉,舒服极了。
……
邬长筠的师哥听闻祝玉生回北平,从天津赶过来一叙。
见了得意门生,祝玉生笑得合不拢嘴,高兴了一整天。
邬长筠与师哥关系一般,他?大七岁,邬长筠刚来学戏就总被他?压着,祝玉生忙时,就让师哥看?着练功,没少骂她罚她,但初心总是好的,只是这?一来,师兄妹感情没那么亲昵。
师哥是个名角,即便现在人偏爱文戏,他?仍在华北地带闯出?自己一片天,还成立了自己的戏班子。因此,时间上?并不充裕,吃了顿晚饭,与祝玉生寒暄寒暄,便忙着回了。
回到?旅店,祝玉生又把邬长筠一数落,满嘴都是“看?看?你师哥”、“还好有两?个好徒弟”、“明天去打?听打?听你师姐最近到?哪唱了”……
邬长筠并不放在心上?,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她现在是百毒不侵,只敷衍地答应着。
服侍祝玉生睡下后?,邬长筠又无聊起来。
坐在床上?发会?呆,便去小皮箱里拿出?一本法文小说,还好,她带了两?本书?来打?发时间。
第二天中午,邬长筠带师父去崔师母家吃饭,路上?遇到?一队日本兵,看?上?去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去干什么,好像是驻北平宪兵队的。
祝玉生咬牙切齿,一口一个“小鬼子”、“狗日的”……到?崔师母家才消停些。
吃完饭回来,两?人又碰到?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
祝玉生嚷嚷起来,再这?么张扬地骂下去准出?事,邬长筠不想生事,推着轮椅绕路避开那三个日本人,导致他?连自己一块骂。
邬长筠不想搭理,只听他?一路从甲午战争讲到?日俄战争,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去拚命。
她理解祝玉生为什么这?么恨日本人,他?大哥是个军人,死在甲午战争里。
祝玉生骂完日本人又开始骂军.阀、骂高官、骂政府……骂着骂着,把自个呛着,咳到?头上?的青筋都暴起。
邬长筠拍他?的背:“行了,别气坏身体。”
“怎能不气!”他?缓过来些,气都虚了,无力地拍大腿,“我要是能站起来,就去打?他?娘的小鬼子。”
邬长筠冷笑一声。
听得祝玉生瞪圆了眼看?她:“你笑什么!我看?你就是没良心,崇洋媚外的东西,你不爱国就算了,哪天真打?起仗来,你可不许当汉奸。”
“您想的可真远。”
祝玉生别嘴哼道:“总之,你别丢我的脸,别丢中国人的脸!”
“好。”
一路嚷嚷,两?人终于到?了旅店门口,却见李香庭等在街边。
邬长筠走?过去,介绍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朋友,李香庭。”
李香庭颔首:“您好,我叫李香庭,早听邬长筠提过您,一直没去拜访。”
师父上?下打?量他?,这?个小伙子面相?好,比上?回见着那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好多了,他?点头:“嗯,你是做什么工作?”
“现在是老师。”
“老师不错,好。”
邬长筠听出?他?的意思,便道:“师父,我先送您上?去。”又对李香庭:“等我会?。”
“好。”
到?了房里。
祝玉生问?:“这?小子我看?好,可以处。”
邬长筠将他?抱到?床上?,没说话。
“聋了?”
邬长筠看?向他?不满的眼睛:“他?是我哥,亲哥。”
祝玉生愣了下:“李家人?”
“嗯。”邬长筠去倒了杯水放床头。
祝玉生轻促笑了声:“李家还能出?这?样?的人,难得。”
“您又没接触,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看?人准!”
“嗯,准,您休息会?,我下去一趟。”
“早点回,大晚上?一个姑娘家别在外面乱跑。”
“好。”
邬长筠来到?楼下。
李香庭是来告别的:“我明天下午就去天津了,忙到?现在,喝一杯去吗?”
“好。”
两?人就近去了家小酒馆。
“本来想给你介绍个朋友,可惜她有事情先走?了。”李香庭瞧她一直冷着脸,“心情不好?”
“回来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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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几个日本人。”
“找麻烦了?”
“没事,就是有点烦。”
“听说他?们?在东北为非作歹,还不断妄图扩张。”
邬长筠握着酒杯发愣,忽然抬眼看?他?:“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街上?的日本人多了,还有点嚣张?”
“是的,多次以军事演练为借口挑衅。”
“我总感觉,要有事情要发生。”
“去年北平就被日军从东西北三面包围了,现在城内只有二十九军驻扎,听说碰过好几次了,都没打?起来。”李香庭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沪江?”
“再过两?天吧,本就想来北平待个四五天,可师父一直不肯走?。”
他?们?喝到?半夜,各自回去。
邬长筠喝多了,睡得熟,一早醒来,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她打?开窗户往外看?,街上?人比之前多了不少,还有拖家带口提着行李赶路的。
邬长筠一头雾水,下楼查看?。
祝玉生听到?隔壁房间开关门的声音,喊道:“长筠,长筠!”
邬长筠进了祝玉生的房间。
听他?问?:“外面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不知道,您别急,我先下去看?看?。”
邬长筠下楼去,旅店大厅一个人没有,刚出?门,废纸乱飞过来,她一掌打?开,见远处一队背大刀的军人往西南方向跑。
她随手拉住一个拿行李的路人:“你们?这?是上?哪去?”
“随便往哪去,小姐,你也赶紧走?吧。”
“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啊!”男人唉声叹气,“你没看?到?这?一趟趟的兵吗?日军和我们?在卢沟桥打?起来了。”
女人推搡着男人:“别废话了,赶紧走?。”她牵着孩子一脸愁容,对邬长筠最后?说了一句:“八成是要打?仗了。”语落,快步离去。
邬长筠愣在原地。
一阵风刮过来,阴森森的。
要……打?仗了?
……
第72章
刚要上楼,身?后来人叫住她:“长筠。”
邬长筠回头:“师姑。”
崔师姑拉她到窗边说话:“你?师父呢?”
“房里。”
“外面的事他知道吗?”
“还不知道。”
“别告诉他,你?们赶紧走吧。”
“您是怕他不肯走?”
“你?也知道你?师父那倔脾气,能瞒还是瞒住好。”
“我明白您的意思。”
两人商量好,便上了楼。
祝玉生听到开门声,翘首看过?去,见崔师姑跟在邬长筠后面,理理衣领,手撑身?体吃力地坐起身?。
邬长筠赶紧上前扶一把。
“你?怎么来了?”他看向崔师姑。
“家里米没了,出来买点,顺道来看看你?。”崔师姑坐到床尾,对?祝玉生淡笑,听似漫不经心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祝玉生没理这岔,追问:“外面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
邬长筠给两人倒茶:“民间组织闹事,还有学生游.行,要求抗日的。”
“哦。”祝玉生心落下来,这类事情层出不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沪江也时常有游.行,这才回答崔师姑的问题,“不急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待些日子,反正?长筠也没事。”
“我有事。”邬长筠端两杯子走过?来,“得回去拍电影。”
“电影电影,就知道你?的电影。”祝玉生板下脸来,“唱戏倒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您自己说?的只来四五天,这都七天了。”
崔师姑接下邬长筠的茶,与她对?视一眼,又笑着?对?祝玉生道:“戏曲也好,电影也罢,都是艺术,孩子喜欢哪样就干哪样,你?就宽宽心,别老揪着?这事生气。你?这身?体不好,还是回去静养的好,日后有空,我去沪江看你?。”
没有男人爱听喜欢的人说?自己身?体不好,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自己走了,祝玉生别过?脸去,低沉地“嗯”一声。
“都说?沪江繁华,到时候可得带我好好逛逛。”
邬长筠附和:“一定。”
崔师姑沉默几秒,看祝玉生不悦的眼神:“中午再来家里吃个饭吧,我去买点菜,想吃什么?”
祝玉生闷闷不乐道:“随便。”
“要不买只烤鸭吃吃?”
“嗯。”
……
邬长筠送崔师姑到楼下:“您后面什么打?算?要不要离开?”
崔师姑笑着?摇头:“这里是我家,我哪里都不去。”
其实,用不着?问,邬长筠也知道答案。
当年?祝玉生还没残疾的时候想要崔师姑同自己一起去外地发展,可她热爱这座生己养己的城市,怎也不愿离开,如今家园危难,更不会?走。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别了。
邬长筠不敢在北平多待,虽说?暂时停了火,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打?起来,她得尽快离开。
伺候祝玉生吃喝洗漱后,邬长筠便找了个借口去买票,可车站人满为患。她正?排着?队,一个小伙子从旁边插进来,邬长筠攥住他的衣领,把人搡到旁边去:“滚去排队。”
小伙子差点摔倒,回头盯她:“动?什么手,臭娘们,我——”
邬长筠一脚踢在他腿上:“嘴再臭,我拔光你?的狗牙。”
周边的人数落起那小伙子:“插什么队,没看见大伙都排着?呢,赶紧后头去。”
小伙子揉着?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没辙,灰头土脸走了。
不一会?儿,售票员走出来,拿喇叭对?众人道:“票卖完了。”
有人问:“卖完了?那明后天的呢?”
“一周的全卖完了。”
周围一阵喧闹。
这种?气氛,无疑加重?了战争带来的恐惧。
就算买到票,恐怕也得坐着?回去了。
邬长筠不想等,总有其他办法?离开这里的。
她自己单溜倒是容易,麻烦的是带个半身?不遂的祝玉生,她虽冷血,但对?师父,是万不会?抛弃的。
正?要离开,有个男人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小姐,买票吗?下午四点二十,到南京。”
“有几张?”
“你?要多少?”
“两张。”
男人从衣服里掏出票,露个边给她看:“几等座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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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卖?”
“一等座两百六,二等座一百二,三?等座六十。”
邬长筠惊道:“你?抢钱啊?”
“不要就算喽。”男人收好票,撇着?嘴离开。
邬长筠拽住他:“等等。”
男人笑笑:“要几等?”
“便宜点。”
“便宜不了,小姐,这可是到南京,现在票紧缺,有的是人要,再等,可就不是这个价了。”男人上下瞄她,“看你?漂亮,给你?便宜二十块,两张五百。”
“四百五。”
邬长筠买了两张一等座,四百八十块。
钱可以再赚,但她不想让师父受罪。
她回到旅店,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再来到祝玉生房间。
刚进门,一个搪瓷杯砸落在地上。
祝玉生横眉怒视她,质问道:“你?给我老实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邬长筠没回答。
恰好,楼下传来报童的声音:
“卖报卖报——中日开战,日军攻打?卢沟桥。”
祝玉生手指着?她:“小鬼子都要打?进来了,你?还瞒着?我!”
“没打?进来,只是交了火,又停了。”
“那卢沟桥在哪!就十几公?里,一早上你?就知道了,还和你?师姑一起隐瞒,要不是楼下报童来回跑,你?是打?算就这么把我蒙在鼓里带回去是不是?”
“是,现在您知道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小鬼子什么时候打?进来,有本?事把我这老骨头打?散了。”祝玉生怒不可遏,“占了东三?省这么多年?还不够,他们还想要多少?全中国?”
邬长筠不理他,兀自收拾行李。
祝玉生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放下,放下!你?要走自己走,把我送去你?师姑那。”
“您要去自己去,我不送。”
“你?——”祝玉生气得脖子都红了,翻腾着?就要下床,整个人摔在地上。
邬长筠放下衣物,赶紧去搀扶。
祝玉生拽住她的头发扯:“我不走,你?要走自己走,我要去找妙梨!”
邬长筠被他推搡开,头皮一阵痛,什么话都没说?。
祝玉生手捶着?地:“你?走!不用你?管我的死活,学了十年?戏,唱的都是将军、英雄,可你?看看自己这狗熊样,贪生怕死,出了事就知道跑!”
“那要怎么样?带着?您去和日军打?吗?用棍子去和枪、刺刀拚命吗?”邬长筠克制着?怒火,“不走,留在这干什么?”
祝玉生瞪圆了眼喊:“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
吼完,又往门口爬去。
邬长筠真想给他来两下,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师父,气得没辙,握拳捶自己脑袋,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床上拖。
祝玉生挣扎,手在她头上脸上狂扇,把头发抓得凌乱不堪。
邬长筠不顾疼痛,把他放到床上,她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一顿折腾,上衣口袋里的票忽然?掉了下来。
祝玉生认出东西,眼疾手快将票拿过?来撕掉,塞进嘴里。
邬长筠愕然?,立马去掰他的嘴。
祝玉生紧咬牙,痛苦地将票嚼嚼干咽下去。
她松开手,直起身?,心力交瘁得看着?床上的人:“师父,您知道这票多少钱买来的?四百八十块,今天下午就能走,现在再去买,怕是五百都买不到了。”
祝玉生不说?话了。
“您知道赚钱多不容易,以前唱一个月戏才能赚十几块,就是我现在辛辛苦苦拍两个月电影,最多不过?一千五百块,做——”做杀手,用命去拼的赏金也就几十块一单。
天气闷热,汗湿透了衣裳,可她却觉得一股股浸骨的寒意不断顺着?脊背蔓延,双脚像陷于泥沼,叫人寸步难行。多少困难都挺过?来了,却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祝玉生抬起手,松开手心,另一张票被揉成团,落在床上:“你?走吧,滚回沪江,滚去法?国,英国还是美国,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邬长筠咬牙,拾起票转身?离开。
……
傍晚,祝玉生孤身?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
学生又游行了,高喊着?:“反对?华北自治。”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他深叹口气,想起这些年?国土、同胞所受的屈辱,想起死去的亲人,闭上眼,泪水流进枕头里。
忽然?,门开了。
祝玉生含泪看过?去,便见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又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心更痛起来。
邬长筠带着?包子和粥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吃饭了,师父。”
祝玉生别过?脸去,收了收眼泪:“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来干什么?”
“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
“我还有回安和阿岱,不用你?管,你?滚——”
“这次滚不了了,票过?了时间,卖给别人了。”
刚收进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祝玉生用力揩在枕头上,嘴上仍骂:“满眼是钱的蠢东西,赚这么多,不知道捐点出去抗战,趁早滚出国,过?你?的好日子去,别让我看到你?心烦。”
“那您继续烦着?吧,我们肯定是要离开的。”邬长筠语气淡淡,“可别忘了,您答应过?会?跟我出国,十年?师徒,我是什么货色您知道,不走,我就把您打?晕了扛走。”
祝玉生往背后甩了个枕头:“你?把我打?死算了,能耐这么大,怎么不去打?鬼子!”
邬长筠拾起地上的枕头,掸掸,放好,拿上床边的尿壶出去倒掉,冲洗干净再回来:“晚饭放床头了,我先出去了。”
“我不吃。”
“爱吃不吃。”
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祝玉生回身?看向床头的饭菜,又深叹口气。
自己残废之身?,只能是个拖累。
这倔丫头,怎么就不肯撂下自己。
……
就算没有战乱,她也得回去。
邬长筠只带了六百块来,现在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她在北平认识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自身?难保,别提帮他们了。
今天下午,她到电报局给杜召家里打?了个长途电话,他人脉广,说?不定能帮自己找个车。
可惜,没打?通。
她又想起李香庭来,便去展厅找他。
李香庭正?在打?包画,邬长筠顺手帮他几把:“你?什么时候去天津?方?不方?便带我和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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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走不了,之前约的车爽约了,展览暂时也不办了。”
“那你?去哪里?”
“还没决定,再说?吧,你?呢?”
“现在买不到票。”
“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用,你?自己保重?,尽早离开吧。”
邬长筠离开展厅,又去给杜召打?了个电话,还是没通,她刚要挂断。
“你?好,杜公?馆。”
“湘湘,我是邬长筠。”
“邬小姐!您跑去哪里了,先生一直在找您。”
“杜召在家吗?”
未待湘湘回答,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你?跑哪去了?”
是杜召。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心顿时定了下来。
“我在北平。”
“你?去北平干什么?住在哪?是不是买不到票回来了?我找个车接你?。”
话全被他说?了,明明是很让人放心的话,她却莫名一阵心酸:“好,那麻烦你?了,我和师父一起的,住在长平旅店,不用送回沪江,去天津,或者?周边城市都行,我过?去转车。”
“身?上有钱吗?”
“有。”
“别乱跑,回旅店待着?,收拾好东西,今晚九点出发。”
“这么快。”邬长筠震惊了下,看向墙上的挂钟,“能找到车?现在已经快五点了。”
“不用你?操心。”
“谢谢。”
杜召沉默了片刻,说?:“保护好自己。”
“好,后面还有人排队,我先挂了,回去见。”
“嗯。”
她迟迟没有放下电话。
忽又听到那头的声音:“挂吧,回去睡一会?。
别怕。”
……
邬长筠哪睡得着?,她出去买了点干粮打?包,又把行李收拾了。
八点半,外面传来停车声。
邬长筠去窗口往下看。
司机站在车头,问:“是邬小姐吗?”
“是。”
“我是来接你?的。”
“稍等,我就下来。”
邬长筠将行李箱扣上,提着?下去。
司机接过?来:“还有吗?”
“没了,不过?还要请你?帮个忙。”
邬长筠带人上楼,把昏睡的祝玉生背进车里。
傍晚的那碗粥,被下了猛药,好在他没赌气绝食,吃下了。
司机把祝玉生放到后座,邬长筠将轮椅塞进后备箱。
一切安顿好,司机对?后排两人道:“老板吩咐了,直接送你?们到家。”
“麻烦你?了。”
“应该的,那我们出发了。”
“好。”
车子缓慢使过?寂静下来的狼藉的街道。
邬长筠注视着?沉睡的师父,脱下薄外套,搭在他腹部。再看向车窗外这个即将风起云涌的城市,思绪杂陈。
……
第73章
祝玉生闹了?一路,把嗓子都喊哑了?,到了山东才消停下来。
一千多公里,漫长的四天,耳边喋喋不休的埋怨,让她觉得无比煎熬和茫然。
邬长筠把祝玉生送回小院,交给?保姆安顿好,便将?行李放到家,冲了?个澡,换条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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