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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1章 明为抗秦暗分阵营

    “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既有将帅之才,何故又立新帝……”张良微微皱眉,对着竹简自言自语:“眼前虽有利可图,但后面却留有弊端……”

    “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怀瑾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自然的把下巴搁在了他肩上。

    “既要立一傀儡,自当立孩童,何故找一成人,唉……”张良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听到怀瑾在说话。

    她不乐意了,在张良肩上咬了一口。

    回神看着她,张良放下愁思,揉了揉眼睛,笑道:“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你在说什么?”

    “你在烦什么呢?”怀瑾把笔和竹简收起来,拉着他往榻边走,然后给他宽衣脱鞋。

    张良道:“今天有位叫范增的老先生,让武信君复立楚王。”

    “立就立呗,你烦什么?”怀瑾嗤笑一声。

    张良被脱得只剩中衣,然后把她拉到身旁,轻声解释:“陈胜称王成了众矢之的,你舅父是怕也如陈胜一般成为秦国的靶子,所以他不敢自立。但恕我直言,连陈胜都能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武信君现在兵马壮大到这种程度,也该搏一搏。他现在立一个楚王,将来后患无穷。”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舅父说。”怀瑾嘟了嘟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窝好。

    张良侧身,与她面对面躺着,说:“武信君一心想把我留下,我再说这些,恐怕更难脱身。”

    看着怀瑾,他轻声交代:“明日舅父恐怕会找你当说客,你准备怎么说?”

    “你为什么不想留在项家?刘邦比我舅父还好吗?”怀瑾问。

    张良也不隐瞒她,说到这件事眉宇间就涌起了忧思:“项氏宗族里的人太多,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他们才能牢牢凝聚在一起。不过我瞧着,迟早会崩坏的。”

    怀瑾直勾勾的看着他,张良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别急,听我慢慢说。”

    “我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君王,既要有嬴政那样一统天下的雄心,也要有魏咎的怀柔手段。眼前大家都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实在是……”张良心想,他也开始有些着急了,依现在的局面,这仗都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静默了一下,他又说:“现在最有实力的,是西楚项家,可武信君又没有称王的决心和魄力,年轻一辈的子侄倒是有个阿籍,可你知道阿籍他……”

    见张良的脸色瞬间沉下去,怀瑾不明就里:“阿籍怎么了?”

    “前些日子阿籍打下了襄城,做了一件事。”张良迭丽的眼睛里满是凝重,他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屠城。”

    怀瑾惊得坐了起来,白日里项羽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英俊逼人的阳光少年,与“屠城”这两个字简直没有任何联系。

    屠城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在影视剧里见了不少,想象到那画面,顿时就不寒而栗。

    张良把她拉到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安慰她,随后继续说:“至于刘邦,他很聪明,但也很狡猾。于草莽之中起事,能屈能伸,比那些贵族坦荡。可我们相识甚短,我还不能完全摸清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纳闷的笑了一声,不解:“只是与他共行一段时日而已,你怎么就觉得我要与他为谋?”

    项梁都还没说动他,一个草莽出身的刘邦又怎能顷刻间说动他?

    “我见你们一路上都很亲厚……”怀瑾尴尬的笑了一声,那还不是历史书上这么说的嘛!你和刘邦一见如故好咩!

    张良低声笑开:“那是因为他能听懂《太公六韬》。”

    极少有人能懂其中道理,难得遇上一个能听明白的,自然能引以为友。

    末了张良低叹:“还是等魏国之围解了再说吧。”

    听这意思,张良还是属意魏咎,怀瑾当真想知道尉缭当日和他说了什么,让他非魏咎不可。

    但一抬头,张良依然入睡了,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疲惫,怀瑾也收回一肚子的问题睡了。

    如张良所料一样,第二天项梁借口想看看孩子,把她请了过去。

    莺儿仍是不与她多说话,怀瑾只好带着不疑过去,临去前张良在她耳边交代了好一阵,怀瑾心里顿时就有谱了。

    项梁居所在前院,怀瑾跟着侍女一路过去。

    刚到项梁书房,就见到项羽、项声、项庄、项冠、田安几人并肩走出来,都是年岁相当的年轻人,走在一起格外惹眼。

    “姐姐”

    “妹妹”

    “表姐”

    “姑姑”

    几人称呼各异,怀瑾掌不住笑了,只给项声一人见了礼,然后让不疑叫人。

    几声表舅、哥哥顿时把不疑叫迷糊了,项声笑道:“快进去吧,父亲正等你呢。”

    几人告辞着离去,怀瑾带着不疑走进书房。

    看到项梁坐在书架边,项伯站在门边要准备出去。窗边站在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目光如鹰一般抖擞锋利。

    “你去哪儿?”怀瑾问项伯。

    项伯打着哈哈,晃了晃手里一坛酒:“找你夫君喝酒去!”

    怀瑾摇头失笑,然后带着不疑给项梁行礼,项梁亲自把她扶了起来,看着不疑笑道:“娇娇怎么没过来?”

    “莺儿身子不舒服,歇着呢。”怀瑾笑道。

    项梁指着一个软垫让她坐,把不疑抱起来掂了一下,笑:“女孩子难免娇弱些。”

    然后示意怀瑾看着窗边那个老人:“这是范增先生。”

    怀瑾礼貌的起身拜了一下,范增只是微微颔首。

    项梁和范增说:“这就是我与先生说起的那个外甥女。”

    项梁竟还和范增提起过她?不知道要说了些什么,怀瑾一时尴尬的笑了笑。

    范增上下打量着她,这目光太直接,让怀瑾微微有些不快。

    “舅父找怀瑾来,是为了说子房的事?”等项梁给自己上了一杯茶,怀瑾就直接询问。

    项梁点点头,含笑看着她:“你见事明白,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年前我使桓楚去下邳请子房,子房说他要先复故国。既然如此,那么你和孩子们怎么又去了魏国呢?我听说魏王有意拜他为太尉。”

    “子房与魏咎有旧,已相识十多年了。”怀瑾徐徐开口,不慌不忙:“这半年子房出了一趟远门,本打算把我送去会稽,谁知魏王正好来请他去魏国做官。”

    “阿父不是拒绝了吗?”不疑非常聪明的补充了一句,怀瑾抿唇在他肩上捏了一下,继续道:“虽然拒绝了,但他们仍是朋友。魏王来下邳时,我一位师兄也在其中,便相邀去魏国玩一段时间,谁知碰上了章邯攻魏。”

    “是这样啊。”项梁心中对张良昨日的说辞全然相信了,不然他心里总有个疑点,听怀瑾说完,他心情好了几分,便道:“子房既然拉起了队伍,必然也是想有一番作为。如今来了薛城,不如干脆留在我这里,凭他的才干、你和项家的关系,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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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早就替她想好应对之辞,可怀瑾私心里,还是有些希望张良留下来辅佐项梁。

    并不是因为项家有多强,而是她身体里流的血让她开始偏私。

    心中交战许久,她最终还是顺着张良的意思,撇开了自己的私心,曼声道:“子房虽没与我说太多,但我估摸着他的意思也是想为舅父效力的,只是心中被旧情所牵,仍放不下故国。”

    项梁沉思着,韩王孙韩成投奔陈胜,他兼并了张楚的旧势力,韩成如今也在他麾下。

    昨日议事,张良确实多次照顾韩成。得知怀瑾所言非虚,项梁道:“但那韩成,并非贤主。”

    他想起当年怀瑾的事,不由来气:“你忘了当年在淮阳,他妹妹是如何对你的!”

    当然没忘!怀瑾脸上一沉,随即道:“这是私事,我再不喜韩成,他终归是子房的旧主。”

    “子房跟他,只是明珠蒙尘。”项梁哼了一声。

    怀瑾一时倒不好接话了,想着张良昨日说的,怀瑾心念一动,推了推不疑:“你去院子里玩。”

    不疑乖顺的出去了,怀瑾对项梁说:“我想单独与舅父说会儿话。”

    项梁看了一眼范增,犹豫再三,道:“无妨,范先生不是外人。”

    将茶杯里剩下的水饮尽,怀瑾直视着这位舅父,问:“舅父可想过自己称王?”

    范增锐利的眼神瞬间飘过来,项梁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沉吟不语。

    半晌,项梁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声:“若有此等野心,与残暴不仁的嬴政又有何分别?”

    怀瑾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舅父筹谋多年,难道是要给一个毫无建树的王族子弟做嫁衣?项家儿郎世代从军,起事时也是一呼百应,此等实力为何做不得王?”

    范增忽开口,声音苍老:“此时称王,不能服众,小女子目光短浅,不知其中厉害。”

    “我只知道,谁手上兵马多,谁就是老大!”怀瑾挑挑眉,极力劝说:“名声都是虚的,实权才是真的。即便现在立一个楚王,谁人不知这楚王只是一个傀儡?舅父兵强马壮,大可以先称王联合诸王先灭秦,等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封诸侯,舅父怎么就做不得皇帝?谁敢有异议?谁敢说个不?”

    怀瑾所说,项梁不是没想过。可再想,也不能直接说出来,非正义之师,必会被口诛笔伐。

    项梁叹道:“楚国百年,都是芈姓子孙为王,这才是正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怀瑾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楚说道。

    “那张楚王的下场又如何?”范增反唇相讥,冷笑连连:“如今群雄并立,大家各自为营,若武信君自立,赵齐燕魏这几国,如何还敢与我们合纵?不合纵,如何抗秦?”

    怀瑾撇撇嘴:“即便这几国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足楚国一半多,何足为惧?”

    “先不说这些,先说说子房吧。”项梁支着头,一闪而过的野心被牢牢藏起来。

    怀瑾心中有些失望,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项梁还是不为所动。富贵险中求,刘邦都敢把全部身家用来讨好项梁,项梁却不敢赌一把。

    项梁不称王,张良是肯定不愿意留下来的,怀瑾心道我努力过了,于是继续按着张良的说法回答道:“如今六国后人都已起复,唯剩韩国无人。舅父若真心想留下夫君,不如先留下韩成。韩国弱小,必对舅父言听计从,将来或可成楚之属国,舅父还怕夫君跑到别处去吗?”

    “此计甚好!”项梁抚掌:“正好韩国那边也无人收复,若韩王立,则师出有名,故韩国之地必然有人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2章 昔年过千金怨恨深

    愉悦之际,项梁看怀瑾的眼神越发满意,随即看向范增:“我早说过吧,你看我这外甥女如何?”

    范增微笑不语。

    怀瑾心中则有些微寒,若今天项梁劝说,她不松口,又会如何?她还是项梁的好外甥女吗?

    说到底,如今没有人敢再得罪项家,哪怕项梁是她亲舅舅,她也需像面对上司一样打起全部精神。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连血缘亲情都已不再纯粹。

    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张良正和项伯对饮,莺儿不知所踪。

    怀瑾问了一声,项伯说英月带着莺儿去放风筝了。

    “这么热的天还放风筝!”怀瑾把不疑交到阿燕手上,回屋喝了三杯水解渴。

    “二哥跟你说了什么?”项伯见怀瑾走出来,笑着问道。

    怀瑾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摇头不语,张良淡淡一笑:“应该跟阿缠说的也差不多。”

    项伯哈哈笑了两声,单手撑着头看着这夫妻俩:“怎么把你们留下来就那么难?”

    “人各有志。”怀瑾拿起张良的酒杯,唔,是楚国的黄酒。

    项伯懒懒的活动了一下胳膊,不以为意:“随便你们,将来若有不虞之事,我必给你们撑着。”

    项伯这么说,想来张良定是什么都没有瞒着,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怀瑾知道,张良和项伯一直很亲厚。

    众人都已改变,唯有项伯依旧。

    怀瑾心道,其实她这个小舅舅,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这种眼神看着我,想什么呢?”项伯拿起桌上一个花生米,砸在她头上。

    怀瑾没躲过去,便使劲剜了他一眼。片刻,她看向烈日在树下投出的阴影,道:“我只是想起了外祖父。”

    项伯神情一变,满是怀念:“若是父亲在……”

    只是出神的想了一回,他又叹道:“若是父亲在,就好了。”父亲在,二哥便是他的助益,他这个浪荡子大可以继续四处漂泊。

    三人正小酌着,莺儿忽气冲冲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跑这么急,快进来!”怀瑾站起身,把孩子往屋檐下拉。

    莺儿一把挣脱她的手,看向张良,稚嫩的声音颤抖着:“父亲,我小时候,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有些不敢问。

    怀瑾满头雾水,张良的笑容却隐了下去,安静的看着莺儿。

    “你是不是……给我……”莺儿忽然大口喘着气,仿佛呼吸困难。

    怀瑾见她仿佛要中暑一般,连忙拍着她的背:“乖孩子,慢慢说。”

    “你有没有?”莺儿定定的看着张良。

    张良走过去,慢慢在她面前蹲下,眼神如溢满内疚的深井。见父亲如此,她便知道了答案,莺儿喉咙里如哽了一块大石头。

    九岁的姑娘小大人似的,无声的掉着眼泪,她大声质问父亲:“父亲,我不是你亲生女儿吗?为什么你那样对我?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愧疚吗?”

    怀瑾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了,脸色刷一下白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莺儿推开她,后退了两步:“你们根本不想要我!我的母亲,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别人的孩子!我的父亲,还在襁褓中就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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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命!你眼里除了母亲,谁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也是!不疑也是!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一生下来你们就该掐死我!”

    稚嫩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张良平静的外表下涌起滔天巨浪,他无话可说。

    怀瑾泫然欲泣,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项伯皱起眉,把莺儿拉到身边好声好气的说:“好好的,娇娇这是怎么了,和舅公说说!”

    莺儿大哭起来,是孩子那种不在乎形象的哭法,怀瑾心都碎了,她过去拉着女儿的手,轻言细语:“是阿母不好,阿母没护好你,你……你不要怪你阿父,都是我不好……”

    莺儿推开她,怀瑾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莺儿扭头就跑。

    怀瑾爬起来就要追上去,张良一把将她拉住:“让她静一静!”

    怀瑾连他都怪上了,扭头就想呵斥一声,可见到张良眼中深刻的自责,满肚子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怪谁?怪他们自己!

    院门口,英月小跑着过来,身后的侍女吓得面色发白。

    项伯一看立即扶了过去,口中呵斥:“都重身了,还毛毛躁躁!”

    英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看着怀瑾语无伦次:“你们刚刚瞧见莺儿没?我……我不小心……那个……她太聪明了,我只是提起她小时候病重,你替她伤心好多天,她就把套了好多话……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说得颠三倒四,怀瑾倒也听明白了,气得都没力气了。

    项伯在英月耳边悄声说了一会儿,英月嘴张得老大,咬着唇泛出了泪光,反复的道歉:“对不住,我……对不住。”

    “与你没关系,事是我做的。”张良江南春天一样温柔的脸上挂满了忧色,他看着怀瑾,看到这张脸上涌出了难过、伤心,他的一颗心就彻底坠了下去。

    同时自嘲的想,自己做的孽,终归是要偿还的。

    须臾,有下人慌张的跑过来,说莺儿骑着马跑出了城。

    怀瑾惊得立即站起来就要追出去,张良忙把她稳住,说:“我去找她。”

    “我也跟着一起去!”项伯说:“薛城现如今都是咱们的人,她跑不了。”

    怀瑾颓废的坐在檐下,只觉得心如刀割,英月有些不敢过去,自责又害怕的站在外面。

    日头正盛,怀瑾无力道:“进来吧,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该自己注意一些。”

    怀瑾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等到日头西斜,张良才披着余晖归来,说莺儿今天闯到军营里头找项羽去了。

    怀瑾听到,一颗悬着的心立即放下,没跑丢就好。

    “她现在连我也恨上了。”张良苦笑一声,仿佛安慰她似的。

    怀瑾被女儿弄得心里交瘁,让张良回房:“你们明日还要议事,莺儿的事,先搁一搁吧。”

    张良也确实只能把女儿的事先放一放,除了齐魏两国,各路豪杰都已齐聚薛城。

    众人明日就要正式结盟了,想到那么多的利益纠葛,张良实在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情。

    第二天,张良早早的就出了门,怀瑾并不能跟随,只能在家里带孩子。

    她心道,各路好汉反秦会议正式开始了,确定好作战方针后,想来这薛城他们也待不了多久。

    “阿母,你怎么也不笑一笑……”不疑见她坐在檐下良久的出神,眼前的点心动都没动一口,乖巧的拿了一块糕点过去喂到她嘴里。

    怀瑾强笑一声,嚼蜡般的把点心吃下去。

    不疑眷恋的依偎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姐姐惹你生气了?”

    昨天在屋里,他躲在门槛后面,姐姐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事,但他明白的是,母亲从早上起来心情就很不好。

    “不疑乖乖的,不惹母亲生气。”七岁的孩子赖在她身上,软乎乎的一团。

    怀瑾鼻子发酸,这段时日她全部精神都放在女儿身上,把这个小豆丁都给忽略了,她亲亲不疑的脸蛋、眼睛、头发,只觉得哪里都看不够。

    “不疑最乖了。”怀瑾一张嘴,声音都有些沙哑。

    夏风徐徐,院子里一片安静。

    怀瑾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个地方,千万人正在厮杀。

    这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地方,所以怀瑾格外珍惜这份短暂的安宁。

    夜里随项李氏她们吃过晚饭,怀瑾仍旧和不疑待在院子里,她找出一本《孟子》让不疑翻看,自己则坐在一边和阿燕打理刚做的几件夏衣。

    临济置的那些衣物都没带上,阿燕和阿婉一到薛城,就张罗着穿的用的,怀瑾少了许多操心。

    很快入夜,张良仍是没有回来,叫阿婉出去转了一圈,说是项家其他男人也没回来。

    怀瑾心想,这个反秦会议不会开好几天吧?

    等到酉时,不疑都睡下了,张良仍是没回来。

    怀瑾便叫阿婉弄了洗澡水过来,泡在温水里,怀瑾想起女儿。莺儿从小过得顺风顺水,在下邳没有哪个小姑娘过得比她还快乐自由,正是因为此前一帆风顺,临济那件事就如海啸一般可怕,直接对她的性格产生了影响。

    父母子女是没有隔夜仇的,怀瑾不怕莺儿此后都不认她和张良了,只是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

    短时间的太多变故,孩子抑郁了怎么办?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变成韩信那个性子,她应当是快乐、向上、健康、自由……

    想到韩信,怀瑾又想起,这次来倒没有见到他。改日遇到桓楚了问一问,于是把这件事情想了好几遍,加深了一下记忆。

    感觉到水有些凉了,怀瑾呼出一口气,擦身、穿衣服。泡了个澡神清气爽,她正要入睡,忽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婉比她早一步去开门,看见是项李氏身边的一个侍女,见到怀瑾,匆忙道:“令尹夫人不好了,女君让奴请您过去。”

    殷氏快不行了……怀瑾怔了许久,连忙披上一件衣服跟着过去。

    男人们都不在,项李氏带着一众女子守在殷氏房中。一股腐朽的味道从榻上传来,怀瑾走过去,见项李氏正坐在殷氏身旁拭泪。

    殷氏死死盯着门口,气若游丝,像是在等什么人。

    “已经去叫阿佗了,嫂子再等等。”任氏在旁焦声劝慰。

    又有脚步声过来,殷氏眼睛一亮,喉咙里发出嘶的一声,然而来人却是英月。

    见侍女扶着她过来,项李氏忙站起来把她拉出去,小声交代:“你如今重身,这等事不要过来。”

    然后把英月身旁几个侍女数落了一顿。

    见怀瑾站在身侧,任氏不忍的侧过身,一滴眼泪滑过,她小声对怀瑾说:“男人们都不在,咱们家里几个女人送一送,叫嫂嫂别走得凄凉。”

    怀瑾站在角落里,心道殷氏现在恐怕只想看到项佗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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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3章 千卷浪花淘尽英雄

    殷氏又是一阵气喘,女医给她口中压了一片参,然后抹着汗退到了后面。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门口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让殷氏瞬间有了精神。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殷氏伸出手,竟发出了声音:“阿佗,快让阿母瞧瞧你!”

    项佗咕噜一声,眼泪立即就下来了。项声鬓发凌乱,脚步不稳,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过去。

    “蔓扬,我来了。”终于,项声挪动脚步,走到了殷氏身旁。

    这是怀瑾第一次知道,原来殷氏的闺名是叫蔓扬,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殷氏勾出一个笑,死死拉住丈夫的手:“阿佗……”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项声眼中也涌起了泪,承诺道:“他是嫡长子,将来会继承我的一切,无人会越过他去。”

    这是殷氏最关心的事,得到这句保证,她才看向儿子。

    不舍的看了一眼,殷氏闭上了眼睛,项佗放声大哭。项声低头擦了一下眼泪,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母亲,媳妇的身后事交给你了。”项声临去前对项李氏托付。

    项李氏含着泪点点头:“你能来看她一眼,已是深情厚谊了,快去!别耽误正事了!”

    项声转头离去,身后殷氏尸骨未凉。

    屋子里的女人们也都发出哭声,不知道是真的伤心还是做做样子。

    怀瑾不忍待在这里,看到院子里无措的英月,她走了出去。

    “瞧着大嫂是真的难过。”英月垂下眼睛,倒不见泪意。

    怀瑾前几日已和英月交流过看法了,统一的都是可怜殷氏。因此怀瑾只是撇了撇嘴角,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舅母对表嫂,一直是自责的,自然是真的伤心。”

    “倒是阿声,难得能来看她一眼。”英月叹息着。

    怀瑾瞠目,随即叹气。

    这大概就是古代女子和现代女子不同的地方,她和英月已是难得稍微有些投契的女性朋友,但她认为凉薄的事,英月竟会觉得情深。

    怀瑾匪夷所思,她们对丈夫的要求似乎格外低。自己奉献全部,而男人只需要回报一点点,便能打动她们的心肠。

    这个时代,男女是不对等的,怀瑾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件事情。

    殷氏的葬礼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项李氏本想办一个只有自家人的丧礼,可临济那边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无暇顾及一个死去的女人。

    临济已被攻破,前去救援的齐王田儋和魏相周市,都已被章邯杀死。

    而魏咎为了保全城中百姓和自己的追随者,与章邯谈判了投降条件,随后自焚而死,王后亦跳入火中殉葬。

    张良自回来,就一句话没说,沉默得让人压抑。

    怀瑾让阿婉和阿燕看好不疑,别让他过来吵闹,随即把房门紧紧闭上了。

    准备了酒水,怀瑾看向丈夫:“要祭拜一下吗?”

    张良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怀瑾以为他要洒在地上,谁知他伸到半空中的手腕一翻,将那杯酒饮入口中。

    怀瑾知道他心里的悲痛,过去紧紧拥着他,不言不语的陪在他身边。张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直喝到酒壶见底,他才停下来。

    醉意上涌,他胳膊撑着桌子,手指支着额头,双目紧闭。

    眉头一紧,他眼角忽然沁出一点水光。

    怀瑾把他抱在怀里,跟哄不疑一样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张良抱着她的腰,越来越用力。两人用力抱着对方,像是要融在一起似的。

    外面知了叫个不停,张良在她怀里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恢复了正常,眼神清明起来,他告诉怀瑾:“武信君已封韩成为韩王,我将出任司徒,随韩成去收复韩国故地。”

    “何时出发?”怀瑾冷静的问,她早已做好准备,张良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后日就出发。”张良吻了吻她的眉心,满目怜惜。

    而项家这边,连日子都没挑,直接拥立楚怀王之孙熊心登位,仍号楚怀王。

    这些也是张良说给她听的:项梁让熊心把盱眙作为都城,项梁让陈婴担任楚国的上柱国(实为监视熊心)……什么都是项梁说了算,熊心只有被安排的份。

    “那刘邦呢?”怀瑾追问。

    张良好奇妻子为何对刘邦这么感兴趣,但仍是告诉她:“武信君听闻沛公将队伍全留在临济,感念他的大义,愿让沛公从属于楚,又拨部卒五千、将领十人与沛公。他们即将一同北上,解救魏齐,共抗章邯。”

    魏咎虽死,魏豹还活着,带着魏国剩下的人逃到了东阿。而齐王田儋一死,田假立即称王,而田荣带着田儋的旧部也去了东阿发展。

    “看来下一个战场,就是在东阿了。”怀瑾道。

    而张良的战场,看来是在颍川。

    值得一提的事,项梁点名让张良任韩国的申徒,同时也让项庄成了韩成的都尉。这在怀瑾看来,项梁还是不信任张良。

    不过张良似乎并不在意项梁是如何想的,项庄去,他反而显得很高兴。

    出发前一天,张良和怀瑾去了项羽府上找到了莺儿,想带她一起去颍川。

    项羽因在议亲,因此已开府另住,等到了项羽宅子里,莺儿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

    “若姐姐放心,把娇娇放在我这里吧。”项羽说:“我若出征,就让婶母照顾她。”

    只能这样了,总不能把她腿打断了带走,怀瑾干不出来这事。

    等他们都走了,项羽找到窝在房中的莺儿,她身上再看不出从前的欢快,只有死气沉沉的安静。

    这样的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们走了,”项羽坐过去,摸着莺儿的脑袋:“你阿母很伤心。”

    “她才不伤心……”莺儿咕哝着说,像是辩解一样:“他们根本不在意我。”

    她低头自己说自己的:“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我一个人活,也挺好的。”

    项羽听得心疼,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什么胡话,舅舅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活!”

    “我不想当他们的女儿了。”莺儿低着头,豆大的泪珠落在项羽手心,她说:“我能不能当你的女儿?”

    项羽起初被她说得心酸,可听着她孩子一样的胡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半晌,他终是憋不住笑出声:“舅舅都还没娶妻呢!不过……舅舅会给你找一个全天下最好的舅母,我们一起疼莺儿,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莺儿对他而言是不同的,项羽心里知道。

    家里先后出生过好几个孩子,只有莺儿,她才刚生出来就被他抱在臂弯里。姐姐难产昏睡好好几个日夜,那几日都是他在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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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这个孩子。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项羽也有些说不上来。

    见莺儿倔强又脆弱的小脸,项羽揉了揉她的头发。

    从项羽那里出来,张良带着她回项梁的宅子。

    一切都太匆忙,齐地魏地那边局势太紧张,各路兵马明日就分别出发。

    怀瑾本以为等各路好汉都开完大会,能像在香炉峰那次一样一起吃个饭,谁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刚上任的楚怀王熊心,她也没有见到,听说熊心直接被项梁打发到盱眙去了。

    临出发前这一晚,张良仍然是在外面忙,说是韩成那里也得到一支军队,此时正和下邳的队伍聚在城外,他必须得过去看一看。

    而项梁、项伯等人皆是不见踪影,怀瑾去了一趟殷氏的灵堂,只有项佗寥寥几人在那里守着,好不凄凉。

    讽刺的是,殷氏刚死没两天,项梁就给他定下了田假的女儿为继妻,就是原先要许给项羽的那一位姑娘。

    因为项羽的地位和那会儿不能比了,项梁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

    她站在灵堂外,看着殷氏的牌位,对着月亮长吁短叹。

    “这么晚,你还在这里?”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传出来,吓了怀瑾一跳。

    龙且一身戎装,像是刚从军营里回来。他这张阴柔艳丽的脸,即便人到中年,也不减半分丽色。

    怀瑾退后一步,屈身见礼:“明日就要走了,便过来祭拜一下。”

    龙且嗯了一声,走上灵堂肃穆叩拜,与项佗低语几句,复又出来。

    他看着怀瑾,轻声道:“适才回来,看见韩王营帐外兵士聚集,像是在分配武器和战甲,张申徒应会再晚一些才归来。”说着话,两人边往外走,中间隔了三四步远的距离。

    “多谢告知。”怀瑾神色自若的点头道谢,然后客套的询问:“司马大人明日也要北去了?是在舅父麾下,还是随阿籍一起?”

    “与武信君一道。”龙且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瞧她。

    她半侧着脸,半低着头,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宁静、神秘又让人觉得放松。

    她与前些年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与众人无情,却似乎格外恩赏她,她的脸上并无时间的痕迹。

    余光中感觉到龙且的目光,怀瑾有点头皮发麻,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尴尬的别开了眼睛。

    快走到花园了,她要去后面的院子,龙且没有跟过去的理。

    停下脚步,龙且站定:“这一仗约莫有个一年的功夫才能回来,妹妹随张申徒在颍川,必要保重自己。”

    再压抑,怀瑾也能听出那话中的情谊,鸡皮疙瘩起了满手,她有些纳罕,这么多年过去了龙且怎么还是这样?

    听说他家里姬妾都一把了,还对她这个人妻状作深情?深吸一口气,怀瑾颔首:“预祝司马大人此去旗开得胜。”

    她说完转身就走,身形瞬间就隐匿在夜色中。

    龙且怅然若失的见她消失不见,低落的回了身。他知道今夜自己与她同行交谈十分不妥,可他没想到临时起意来悼念阿声的夫人,会碰到她。

    有些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以为它消失了。可每一次看到,那不由自主的悸动,却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4章 菡萏深处龙藏潜水

    怀瑾快步回到院子,连阿婉和阿燕都睡下了,她在檐下坐着,拿了一壶酒,等待丈夫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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