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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全文完】(第2页/共2页)

身躯护住了她,而自己的后背则毫无遮掩的撞击向坚硬的地面。

    此事?之后,易微自然免不了被戚继光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而那名卧床修养了两个月才站起?身的兵士则成为了小易微新任的马术师父。

    这位师父姓袁,按兵册上的记载乃是杭州人士,可这位袁师父却是腔调古怪,似乎掺杂着并不属于?江南熏风的方言。在与易微独处之时,袁师父便喜欢哼唱一种极富辨识度的小调,而这种歌声,易微从?来没有听别人哼唱过。

    “袁师父,这是什么歌啊?”

    “这叫赞达温,是我们使鹿部?人自己的歌。”

    “使鹿部?是哪里?啊?也在杭州吗?”

    当年的袁师父并没有给易微正面的回答,他只是像猫一样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握紧缰绳,再跑一圈!”

    说完,他猛地一拍马屁股,骏马带着易微疾驰而出,风中?传来小易微愤怒地叫嚣:“袁师父!你耍赖!”

    再后来的事?情?,易微便记不真切了。毕竟当时年少?,即使现在回忆起?来,脑海中?的场景也都带着朦胧而温暖的光晕,虚虚实?实?,无从?着力。没过多久,易微便被父母接回了府中?,跟着家里?请的先生习文练字,而戚继光也因?抗倭有功得到重用?,足迹踏遍东南沿海各地,而那位救了易微一名的袁师父,也随着戚家军远去,逐渐在易微幼小的心?中?消泯遗忘了。

    然而记忆或许会淡忘,可那些哼过的歌,行过的路,握过的手,在午夜梦回之间却不断地暗自涂抹着自己的轮廓,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给人惊天一击。所以,当耳边再次响起?那熟悉又遥远的赞达温时,易微就确定了张绰平真实?的身份,那便是戚家军中?的袁师父。

    此时,迎着扑面而来的朔风,易微心?乱如麻。如果真的如同沈忘所说,张绰平与王大臣是同袍战友,为了替王大臣报仇不惜刺杀圣主,虽未能成行,可这泼天的罪过可就要落在舅舅头上了!张绰平、王大臣都是舅舅手下的兵,手下之人刺王杀驾,舅舅又当如何自处?所以,她必须要先行一步,将实?情?相告,让舅舅能提前做好准备。她只希望大狐狸能给她一点时间,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一定可以……

    挟刃落花(十九)

    而此刻在蔡年时的家中, 却是又一番焦灼景象。

    “清晏,你先把饭吃了,咱们再商量。”沈忘合上易微留下的字条, 温声安抚。字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待我三日!”

    可程彻哪里吃得下, 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柳七,一会儿看?看?沈忘,仿佛他们能?将易微一个幻化变出来一般。

    “沈兄,既然你心中早有计较, 不妨对程兄直言相告,也?好安了他的心。”柳七略带嗔怪地睨了沈忘一眼,沈忘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敷衍, 道:“其?实, 我已?经隐约猜到?了王大臣和张绰平的上官是谁, 小狐狸这般着急离开倒也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是谁!”程彻一掀衣服下摆, 重重往椅子上一坐, “我这就把他擒了来!”

    沈忘缓缓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只?怕此人你动不得。先前, 我曾与兄长发生?过争执, 兄长直言也?许张首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碧玉无瑕,我当时只?当那是气急之语, 并未深究,此刻想来也?许兄长的话确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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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首辅与冯公?公?悍然出手,毒哑王大臣将他匆匆正法, 所?为的也?许不仅仅是防止他翻供,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防止他引出自己的上官!年时兄不是说过吗, 兵士行刺,上官定?然逃不开关系,这虽然只?是年时兄的观点,但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这样一位上官,让张首辅与冯公?公?不惜手染鲜血;让张绰平受尽刑难也?不肯透露;让寒江瞒着我们一往无前……”

    沈忘深深地?看?了程彻一眼:“你说,这样一位上官,还能?是谁呢?”

    程彻瞠目结舌,嘶哑的嗓音从?骤然收缩的喉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你是说……戚……戚将军?”

    蔡年时的惊愕恐惧不输程彻,他哆嗦着晃动着脑袋,做出坚决不信的表情:“不可能?!戚将军怎么会……”他赶紧压低声音,耳语道,“怎么会行刺皇上?”

    沈忘的语气放缓了些,安抚道:“我并不认为这一切是戚将军指使的,我想这对于?戚将军来说亦是无妄之灾,所?以我才并未阻止小狐狸提前一步去通风报信,相反,我倒是想要看?看?戚将军会怎样处理现在的状况。”

    沈忘抬头,将目光放远再放远,似乎穿越重重山峦,跨过巍巍河流,随着那匹势如奔雷的拳毛騧直奔戚继光的大本营:“看?看?他是不是依旧如当年一般,一腔公?心。”

    三日后,雨夜。雨如潮,天如裂,整片天地?挣扎在混沌的雨幕中,在一道紧似一道的闪电下瑟瑟而抖。漆黑如墨的天空与更为沉郁的土地?之间有一道笔直的分界线,而在这道分界线之上,有一队身着蓑衣的骑兵如同裂帛的刃直刺进这一片苍茫之中!

    这一队骑兵皆一人两马,轻装简行,挂满雨珠的笠帽下,是一双双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而坚定?的眼睛,他们目不斜视,紧紧跟随在头马之后。为首一人身姿如蛟,低低地?伏在马背之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跃空而起,直扑隐在阴云后的皎月,那种充满震慑的压迫感,非是多年征战杀伐、鲜血白骨便无以成型。

    透过马蹄飞溅起的水雾,遥遥可见紧闭的城门。城门上的守军早就注意到?了这一队如狼似虎的骑兵队伍,高扬着火把看?了过来。晃动的火光之中,隐约可见箭尖雪白的寒芒。

    不待城中之人问话,在为首之人身侧承拱卫之势的骑士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银牌,其?声洪亮清朗,如同出谷黄莺:“戚少保到?!开城门!”

    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骑兵们鱼贯而入,毫无迟疑。而刚刚通报的骑士略一勒马,转头对为首之人低声道:“舅舅,我去带沈忘来!”

    为首那人抬起头,雨中萧瑟苍凉的秋月勾勒出他深邃而坚毅的五官轮廓,如同照亮那层叠连绵的山川,隐在盔帽下的眸子亮得惊人:“去吧,此事也?该了结了。”

    语毕,这队骑兵再无迟滞,策马向着诏狱的方向疾奔而去。

    当戚继光孤身一人,风风火火地?冲入牢狱之中见到?提审的张绰平之时,张绰平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因为大张着嘴扯动了脸上的皮肤,本就正在愈合的伤口痒得紧,他便一边揉搓着面皮儿一边龇牙咧嘴地?哈欠连天。是以,当戚继光走进牢门之时,他受惊不小,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戚将军!”张绰平猛地?端正了身子,肩头扛着的镣铐叮当作响。

    戚继光眼风如刀,直直地?射在张绰平的脸上,让惫懒无谓如张绰平也?不由得垂了眼帘,下意识地?躲开了戚继光的眼神。

    “果真是你,袁达。”

    张绰平眸光闪动了一下,初见戚继光紧张而激动的表情也?逐渐消散了,化?作唇角一抹自嘲地?笑:“没想到?戚将军还认得我……”

    “我自然认得你。本将且问你,你随我征战多年,我何曾薄待过你,我甚至让你做了微儿的马术师父,若非你后来做了逃兵,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绝非难事,可你又是如何回馈于?我的?”戚继光难掩心中愤怒,在牢房中不停地?踱着步,“刺王杀驾,刺王杀驾啊!袁达,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张绰平颓然晃了晃细瘦的脖颈上偏大的脑袋,“我无非是想为我那可怜的兄弟说句话罢了……戚将军,您说得没错,您未曾薄待过我,所?以我只?是将矛头对准了那高高在上的张居正和视人命为草芥的冯保,对将军绝无歹意。若非沈无忧那小子——”

    张绰平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戚将军,我与兄弟王大臣命若虫蠡,若是能?求得那二位大人陪葬,倒也?是荣幸。即便扳不倒他们,咬上一口也?是痛快的哇!”

    戚继光气得猛拍了一把案桌:“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偏偏要为这种邪门儿的事儿妄送了性命!王大臣之事已?成定?案,你又能?翻起什么风浪!袁达,你糊涂啊!”当年的楚槐安,如今的袁达,哪一个不是孤注一掷,哪一个又不是功败垂成?

    张绰平静静地?看?着悲愤交加的戚继光,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戚将军,你瞧,即便时至今日,你记得的依旧是袁达。随你征战多年的是袁达,给大小姐做马术师父的是袁达,当了逃兵的是袁达,你恨铁不成钢的还是袁达。这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兵册记录中的杭州人士——袁达!”

    “那我的人生?呢!戚将军,我的人生?去了哪里呢!所?以啊……我与王大臣这种人,无非是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了一生?的丧家之犬罢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你错了。”在听?了张绰平近乎悲怆的呼告之后,戚继光的面色却逐渐的缓和了下来,甚至浮起了一丝张绰平看?不懂的,夹杂着哀伤的温情。“袁达也?好,张达也?罢,我记住的从?来都不是你所?顶替的那个姓名。”

    “本将记得,你与王大臣同在一个骑兵小队,你的武艺娴熟,马术非凡,是为右伍长。王大臣性格憨直,最听?号令,是为大棒手。青峰口一役,你冲阵在前,杀敌五人;朵颜部铁骑入侵,本将率八千铳骑突袭其?大营,你亦在其?中。本将知道,你与王大臣皆是清勾之兵,冒名顶替他人从?军——”

    张绰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抬起头,凝视着戚继光诚恳的面容,那双眸子里似乎又燃起了他所?熟悉的,戚家军的烽火!

    “可那又如何?你们流的血是真的,你们吃的苦是真的,你们与本将的同袍之情亦是真的!如果这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挟刃落花(二十)

    诏狱漆黑而冗长的长廊中, 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易微和?沈忘一前一后地疾步朝走廊的尽头小跑着。

    “大狐狸……对不住……”经过一路冒雨的策马狂奔,易微到这时才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身后, 沈忘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平和:“别道歉, 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不一定会做得比你更好。”

    易微喉头一哽,被冰冷的秋雨淋成落汤鸡的时候她没有哭;连滚带爬冲进军营见到舅舅的时候她没有哭;连续几天食不下?咽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此时此刻,少女却不由得红了眼眶:“可是……可是我连个解释都没有就……就……”

    沈忘的步子缓了缓, 似乎是为了缓解身体积蓄的疲惫感?一般长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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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叹了口气:“小狐狸,解释不是信任,不解释才是。你信任我们大家,而我们也全心全意信任你, 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你瞧, 你这不就做到了?”

    易微恶狠狠地?用手背在自?己的鼻尖儿上蹭了一把, 擦掉了悠悠挂在其上的恼人的泪珠, 发出一声哽咽颤抖地?“嗯”。

    在牢房的门口, 易微来了个?急停, 侧身让开了通路。

    “你不进去?”沈忘气喘吁吁地?疑惑道。

    “我不去了, 我得避嫌。”少女垂下?头, 声音像被埋在雪里的花,湿漉漉的。

    沈忘微微颔首:“也好……我去去就回。”说完, 他抬手推开了牢房的大门。

    牢房中只有戚继光和?张绰平两个?人,烧得正旺的火盆映亮了二人五官深刻的侧脸。戚继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浓眉紧锁, 那种强抑哀恸的表情沈忘似曾相识。张绰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脖子上套着重枷, 脚腕上也锁着镣铐,锋锐的肩胛骨高高耸立着,仿佛刺破夜空的一柄尖刀。

    “戚将军。”沈忘恭恭敬敬地?向着戚继光拱手而拜。

    戚继光缓缓站起身,面上难掩疲惫,声音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本?将已经问完了,剩下?的便交由沈御史了。”说完,他也不做解释,向着门外走去。

    在与沈忘擦肩而过的瞬间,戚继光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让他有尊严的死?。”

    沈忘微微一怔,面上起了一丝动容:“是。”

    沉重的牢门被掩上了,跪在地?上的张绰平抬起了头,令沈忘惊异的是,他一向无畏放浪的脸上浮起了郑重之色,眸子里也盈满了水汽。

    “大小姐不肯见我了吗?”张绰平抻长了脖子,向沈忘身后紧掩的门扉看去。

    沈忘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这位孤注一掷的可怜人:“近乡情怯。”

    张绰平笑?了,回味般地?重复着那四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近乡情怯……”他的乡又是哪里呢?不是在杭州缥缈的烟云里,而是在比宁古塔还要遥远的北方,在那精奇里江两岸的莽莽丛林中。

    张绰平的父亲是奴儿干都司治下?的一名使鹿部部民?,极擅游猎,张绰平便也耳濡目染,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游荡在野林间。在八岁那年,张绰平随父入城售卖皮货,北寇呼至,烽烟顿生,张绰平与父亲走散,被北寇裹挟而去。

    张绰平虽然年幼,却颇有胆色,在北寇的帐下?隐忍数日,待一夜风雪交加,张绰平趁机出逃。没有马匹,没有弓箭,张绰平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他唯有跟随一群饥寒交迫的流民?,一步一步地?向着关内迁徙。

    白驹过隙之间,曾经苍茫山林中逍遥自?在的小猎户,成了游荡在四九城外的年轻乞丐,而他也是在那里认识了王大臣。

    王大臣虽然不是乞丐,但?是家中贫寒,比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大臣一家本?在城中的积庆坊居住,为了逃避朝廷派发的坐铺之职,不得不举家搬迁至城外的荒僻之所?,同一帮流氓丐匪和?当不成太监的无名白混居一处。

    王大臣性格憨直老实,眼瞧着张绰平日日在自?家附近晒太阳捉虱子,便时不时舀一瓢水、分一口饭给他,张绰平坦然受了,心中也记下?了王大臣的恩。然而肉眼可见地?,王大臣送来的粥越来越稀,最?后竟是比刷锅水还要干净了。

    喝掉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张绰平小心翼翼地?捻起两指做铲,将碗壁上残羹刮得干干净净:“明天就别给我赊粥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瞧这粥稀得,狗都懒得闻呢!”

    王大臣并不在意张绰平的冷嘲热讽,他知?道这名与自?己年纪相近的乞丐,嘴上冷,心中却是暖的。他叹了一口气,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总也不能饿着你。”

    张绰平皱着鼻子笑?,像一只长了癞疮的猫:“明儿我就混进城里,舔官老爷的盘底子去,省着你操心。”

    王大臣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张绰平伸了个?懒腰道。

    “我倒是知?道个?能养家糊口的法儿,你……你要不要听听?”

    张绰平也不回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大臣四下?张望了几眼,小心翼翼地?凑近自?己的乞丐朋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朝廷又要勾兵了。一个?名额……八两银子呢!”

    “八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张绰平的牙齿很白,在阳光下?一笑?,晃得王大臣眼睛生疼,他赶紧移开了视线,小声嘟囔道:“咱们这种贱命,八两就算不错了……反正,反正我是想?要去的……”

    “那我也去。”张绰平想?也没想?就应承道。

    王大臣又惊又喜:“真的!?”

    张绰平心中暗道,就凭你王大臣的头脑,只怕在军中活不过几日。可他嘴上却未透露分毫,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要不然呢,我还得抢你的粥喝呢!”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残忍包裹在秋日温暖的阳光里,悄悄将他们尽数笼罩。

    沈忘静静地?聆听着张绰平的回忆,缓缓开口道:“所?以,你与王大臣便共同效力于?戚将军麾下?,又一前一后做了逃兵?”

    张绰平毫不避讳,面色坦荡而平静:“他同我说,家中出了大事,急需一笔钱。那时,我们每月的月俸不过三?文钱,而这些少得可怜的钱又尽数入了我们冒名顶替者的荷包。所?以,除了卖身的那八两银子,我们身无分文。那小子……平日里蔫声不语的,那次却是下?了决心,当夜里便逃了。我那时也起了动摇之心,可是在军中的日子实在比当乞丐强之万倍,便犹豫着留了下?来。后来——”

    “后来便有了王大臣行刺圣上之案,”沈忘截口道,“为了给好兄弟报仇,你也做了逃兵,潜入京中,假借张首辅与冯公公之名刺王杀驾。但?你与圣上无冤无仇,并非想?当真伤了龙体,便作势行刺,实则一剑刺向圣上身后的金桂树。”

    “可是……你还是绕开了最?关键的部分。”沈忘蹙起眉头,面色郑重地?看向笑?得分外悠哉的张绰平:“你是如何进得宫中,又是如何同小德子联系烧毁兵册,又是如何让小德子自?戕湮灭证据,你们背后究竟又是何人指使,这不是你和?王大臣的故事所?能承载和?解释的。”

    “是啊……的确不能……”张绰平垂了眼帘,半晌突然抬眸,直直地?看向沈忘:“沈无忧,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忘一怔,微微颔首。

    “刚才戚将军对你说了什么?”

    “他替你求了一个?对目前的你来说,最?好的结局。”沈忘思忖片刻,回答道。

    张绰平粲然而笑?,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光彩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水雾:“那我也求你,别再查了。沈无忧,别再查了。”

    下?一秒,一道如柱的鲜血顺着张绰平笑?着的口中喷了出来,沈忘闪避不急,一袭青衣尽成赤红!

    挟刃落花(二十一)

    “张绰平!”沈忘冲了过去, 扶住了不堪重负的?男人?,对方连人带枷重重地倒在他的身上。鲜血汩汩地如涌泉般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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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顺着枷铐尽数倾洒在沈忘的衣服上, 转瞬之间, 沈忘的?直缀已经被热血浸透。

    “来人?呐!”沈忘大喊道,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内竟然会储存着如此多?的?鲜血,他无助地用?手擦拭着张绰平的嘴角,螳臂当车。

    纷杂的?脚步声中,沈忘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易微身?子僵硬地蹲了下来, 看着那躺倒在血泊中却始终笑着的?人?。

    “袁师父……”易微近乎梦呓般地嗫嚅着。

    张绰平的?脸痉挛着,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悲凉又荒诞。咬掉的?舌头堵在气道口,而不断涌出的?鲜血则将?最后一丝空气消磨殆尽。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能在死前再见一面?他最为挂念的?大小姐, 依旧是?他不幸的?人?生?之中最为温情的?幸运。

    他轻轻地将?手贴在易微颤抖的?胳膊上, 用?眼神传达着自己?最后的?话语:大小姐, 闭上眼睛, 不要慌, 不要慌……

    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他, 原来死亡比活着更加安宁, 像极了精奇里江黄昏时分被晒得暖洋洋的?江水, 像极了王大臣递给?他的?那碗热腾腾的?稀得可怜的?粥。

    易微紧咬着嘴唇,半晌方才抬头, 迷惘地看向沈忘:“还能再救救他吗?还——还能吗?”

    沈忘沉默地摇了摇头,抬手阖上了张绰平微睁着的?双眼。

    易微不信邪,试探性地轻轻摇晃了一下张绰平逐渐冷却的?身?体?:“我们再试试好?吗……”随着这无助地摇动, 张绰平原本搭在易微胳膊上的?手,彻底垂落了下来, 紧接着易微便爆发出一阵崩溃地大哭。

    “是?我做错了吗……”在那断断续续地哭声中,沈忘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沈忘的?喉头也不由得一酸,多?年的?相处他与易微早已情同手足,又何曾见过她这般伤心动容。

    “小狐狸……我们会抓到他的?,我跟你保证。”

    待沈忘扶着哭得脱了力的?易微,缓步走出诏狱之时,滂沱的?雨势已经停了,秋月在逐渐消散的?阴云之后露出半张明亮的?脸。二人?在一队兵士的?簇拥下翻上马背,向着蔡年时的?家中行去。马蹄踏在汪着水洼的?青石板上,蹄声清越,如同有节奏的?鼓点,引领着那滞留在人?间的?魂魄寻到自己?返乡的?路。

    众人?的?身?影被缓缓拉长,浓重的?阴影和屋檐投下的?阴翳交叠,宛若泼墨的?画。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那墨色最浓郁之处,一道纤瘦的?身?影一闪而逝。

    躺在床榻上的?沈忘久久难以?入眠,今夜发生?的?一幕幕以?一种他难以?控制地速度与频率,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见到戚继光之后,他本以?为张绰平会卸下心防,供认那始终隐藏在背后的?指使者。然而,张绰平却和小德子一样,用?了最为激烈直白的?方式保护了对方。每一次,当他认为真相近在咫尺,线索便如隐入草丛的?蛇一般再无踪迹;每一次,当他认为突破口就?在眼前,现实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狠狠一击。究竟是?什么人?,能够拿捏人?心至此;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自己?逼入绝境?

    曲青青被烈火烧焦的?躯体?,小德子被金桂花瓣包裹的?安详面?容,张绰平弥漫在血色中恋恋不舍的?笑容,以?及易微被泪水浸润得几乎透明的?脸……沈忘双拳紧握,狠狠地在床沿上锤击了一下!

    “砰”地一声,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同应和沈忘的?怒火一般,一声雌雄莫辨地嗤笑声宛若一根细细的?银线划破了整幅夜幕。一股寒意自沈忘的?心头陡然升起,房中还有人?!还不待沈忘做出任何反应,一双冰凉的?手便扣住了沈忘的?咽喉,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呼救声。

    那人?的?身?形快得骇人?,如同鬼魅,紧贴着床沿一扭身?,整个人?便拔地而起直扑过来。沈忘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方才的?心神又全数凝在案件之上,哪里还能得脱?

    “你倒是?个紧咬不放的?。”那声音近在耳畔,沈忘的?咽喉被扣住,连转头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温热而潮腻的?气体?喷在自己?的?侧脸上,他拼命转动着眼球,想要通过余光看清偷袭之人?,然而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黑暗。

    “你啊,就?像只巴儿狗,仗着自己?鼻子灵俏,就?总觉得能揪出些什么。殊不知,有些时候离真相愈近,死亡的?味道也就?愈发浓烈。”那声音冷冷地笑了,“兴许你是?个不怕死的?,可你身?边的?人?呢,你也不怕他们死吗?或者,我再说得具体?一些,那柳姑娘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段,沈忘全身?无力,声音都无法发出,可柳七的?名字还是?犹如一条点燃的?引信,灼得他面?上出现了愤怒的?潮红。他猛地一咬嘴唇,借着针扎般地疼痛尝试挪动自己?的?手臂,与那身?影抗衡。

    见沈忘竟还能动作?,身?影有些惊异地砸吧了一下嘴:“哎呀,你若是?这般在乎她,又怎么会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呢?”那人?叹了口气,悠悠道:“也罢,我就?做个好?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吧!”

    如果沈忘能够选择,那接下来的?话语他是?一个字也不想听见。对于柳七,他敬之爱之,如果柳七愿意说,他自当认真聆听;但如果柳七不愿说,那她定然也有不说的?理由和苦衷,他又如何能肆意窥探?所以?,虽然沈忘一直以?来都知道柳七隐瞒着什么,而这件事也似乎和靖难一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也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

    而那人?影哪里在意沈忘心中计较,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语气开口道:“沈忘,你所爱重的?那位柳姑娘,其实从?来就?不姓柳,她的?本家乃是?松江俞氏,而这俞家人?本也不姓俞,你猜,他们姓什么?”

    人?影刻意拉长了尾音,慢吞吞地低声道:“他们啊姓方,方孝孺的?方。”

    如平地起了一阵旱天雷,沈忘整个人?都怔住了,过往的?无数回?忆细密地交织成一张绵软却坚韧的?网,将?他与柳七都困缚其中。无怪乎在自己?醉酒之时,柳七以?方孝孺父子做比,让自己?坚定了‘等死,死国可乎’之心;无怪乎柳七每年都会祭祀大明湖畔伪装成城隍庙的?铁公祠;无怪乎柳七自有擎天之志,常怀报国之心;无怪乎柳七本就?知晓自己?的?爱慕之意,却从?未松口接受……因?为她身?遭夷族之祸,因?为她心负血海深仇,因?为她的?身?体?里本就?流着耿直忠正的?骨血,因?为她的?心脏本就?承载着任何人?都难以?负荷的?重压,而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沈忘啊,你何谈爱重,你何谈真心,你怎能让她孤独地跋涉了这么久,这么久啊!

    一滴清泪,顺着微红的?眼角,悠然而落。

    “收手吧,若再查下去,柳姑娘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咽喉上的?重压骤松,那人?影一个扭身?,如同腾蛟般跃出了窗户,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挟刃落花(二十二)

    一大早柳七就察觉出了沈忘的不对劲, 和易微近乎失了魂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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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沈忘的不对劲并没有写在脸上,而?是藏在躲闪的眼?神?里。她总觉得沈忘的目光黏着在她的身上, 可一旦她回头探询, 他便慌忙移开?视线,定定地看向柳七脚边的地面。虽然他极力掩藏,但这种不寻常的行为还是被柳七一眼?看了出来。

    所以,当众人用过早膳,沈忘将柳七单独唤到?自己房间里时, 柳七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推门走了进去。

    沈忘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案几?前,整个人沉沦在暮秋迟起的天光里,他一向挺直的脊背有些弯,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很紧。

    “沈兄, 即便你方才不喊我, 我也是会来问你的。昨夜回来你便有些不对劲, 今晨更甚,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柳七的声音温柔平和, 让人的心绪莫名安定。

    沈忘倏地挺直了背, 转过头来, 露出明?朗的笑容:“是好事, 你也知道,张绰平已然认罪, 案子将了,咱们不日?就可启程。”

    沈忘站起身?,走到?柳七身?旁, 轻声道:“只是这次,停云你需得先?走, 我京中尚有事情要处理,就不能随你同行了。”

    柳七一怔,继而?笑了:“沈兄,你怎么了?此案千头万绪尚未厘清,我如何?走得?况且即便是结案了,我也当和大家一起——”

    沈忘脸上的笑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此案既了,我会依照兄长的安排留在京中,济南府是回不去了……所以,你也……你也不必回去了。”

    柳七的目光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沈忘的眼?睛:“这是为何??”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何?……”沈忘慌忙移开?的目光有些凄楚,藏着太多?让柳七读不懂的东西,“停云,你不是说过吗,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当年是东璧先?生强求你陪我进京赴考,后?来又是我强求你陪我去的济南府,你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沈忘抬眸,嘴唇微颤,“现在——现在机会来了,我放你自由。”

    “不要回济南,也不要去松江,这天地之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柳七的脸色骤然白?了,如同白?梅花影下藏着的雪,惨白?得近乎透明?。在她与沈忘的对话开?始之前,她便隐隐猜到?了沈忘忧心之事,毕竟天子脚下,很难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她日?日?进宫为朱翊钧诊治,若真有有心之人彻查此事,即便隐藏得再好都有被昭告于?天下之日?。最初的猜度,在沈忘提到?“松江”二?字时被应证,他们之间实在是太过默契熟稔,从他颤抖的语气、躲闪的眼?神?,她便读懂了他不肯付诸口舌的全部心意。

    只怕是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动摇了某些人的根基,使得那背后?之人狗急跳墙,不惜用她的身?世来威胁于?他。好手段,好伎俩!

    柳七轻轻一咬下唇,她的唇色很浅,一咬之下倒是添了几?许动人的嫣红:“沈兄,从来没有人能强求我做我本不想做之事。你说我从来没有机会选择,可是陪你走到?现在,本就是我柳停云的选择。总之……我不会走。”

    沈忘的脸色也白?了,他的心被两种剧烈的情感拉扯着,几?乎要碎裂殆尽。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柳七不闪不避地回应了他的真心,这个曾经令他梦寐以求、辗转反侧的答案,在此时却变成了剜肉的刀,透骨的刺,诛心的刃,让他痛得透不过气。

    原来,她也倾心于?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柳七的身?世被揭发,等待她便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不曾付诸于?口的倾心,不曾花前月下的爱重,又有什?么意义??他不要她的倾心,他要她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

    只要她安好,他就能再无顾虑地和那背后?之人拼到?底,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心一横,沈忘猛地踏前一步,如同交托生命一般将柳七紧紧揽进怀里:“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我求你!”

    怀中人轻轻颤了颤,缓缓抬起双臂,回应着沈忘残破的拥抱,构成一个完满的圆。真好啊,他的怀抱那么缱绻那么暖,柳七几?乎舍不得放开?。骑龙山的雾啊,靖江县的雨,盛京春日?的柳啊,大明?湖畔的风,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绚烂,穿越时光的荏苒将二?人齐齐包裹,似乎再也不会分离。

    沈忘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柳七轻柔地拍抚着,一股辛酸骤然袭上眼?角,差点儿掉下泪来。可那泪水还没在下睫上凝结成珠,一阵刺痛从风府穴处传来,沈忘两眼?一黑,软倒在柳七的怀里。

    柳七垂首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聪慧机敏,却唯独学不会对身?边之人留心。若他但凡对自己存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方才那扎在风府穴上的一针也不会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临行前,她本想给他留下寥寥数语,却提笔忘言。狼毫笔上的墨珠儿滴下来,在白?竹纸上氤氲开?来,如同未干的泪痕。也罢,能诉之笔端的话语,他心里自会懂得,何?须再费笔墨?更何?况,死生之别,又有哪一字那一句能承其重呢?

    想及此,柳七就此搁笔,推门而?出,再没回头。

    若我已成你迎向光明?唯一之软肋,何?不以身?为烛,照汝前路,痛哉,快哉!

    朱翊钧低头看了看正在仔细给自己扎针的柳七,露出了一个与自己身?份极不相符的,单纯到?可爱的笑容,心中暗道:柳仵作医术高超,人又美貌,当真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无怪乎沈先?生心悦于?她了。

    他歪着脑袋,乐滋滋地回忆着自己与沈忘初见之时,沈忘用树枝龙飞凤舞地在沙地上留下的一行字:霭霭停云,濛濛时雨。现在想来,沈先?生定是从那时起,就对柳仵作存了心思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还没与柳仵作成婚呢?若真成了婚,那话本上该怎么写呢?

    心中这样想着,小皇帝唇角的笑容便也瞒不住,竟是不自觉笑出声来。而?恰在这时,柳七手中的针停了。

    朱翊钧自觉失态,赶紧敛容道:“连日?来,柳仵作又要查案,又要入宫为朕施针,实在是辛苦。”他一边说,一边冲一旁侍候的冯保使了个眼?色:“大伴,将朕昨日?得的玉坠子拿来。”

    冯保心领神?会,转身?便取了来,见柳七还直挺挺地站着,只当她骤然得赏,不知所措,当下宽和笑道:“柳仵作,圣上赏你呢,还不谢恩?”

    孰料,话音才落,面前的柳七却是跪下了:“卑职有罪。”

    这一跪,把朱翊钧和冯保都吓了一跳,二?人对视一眼?,冯保赶紧陪笑道:“这如何?说的,柳仵作怕是开?心坏了。”

    朱翊钧的眉头却蹙了起来,面前的柳七虽是跪着,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容侵犯之气度,让人难以逼视。聪慧敏感如朱翊钧觉察出了不对劲,扬声道:“柳仵作,起来说话,朕恕你无罪。”

    柳七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宽慰的笑意,也不起身?,只是肃声道:“此罪衍及族人,祸至先?祖,只怕圣上想恕——也恕不得。”

    朱翊钧小脸儿一板,声音里已染了怒色:“朕倒是不信了,还有朕恕不得的罪过!?柳仵作的先?祖是谁,又犯下了何?等大罪,还需柳仵作替祖受过?”

    柳七抬起头,暮秋的日?光穿过寝殿的窗棱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依旧是那一身?粗布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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