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萧磐当初若是守规矩,他就?不?会起兵谋逆。
掌权者,说黑是黑,说白是白,指鹿为马,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傅蓉微说道:“想当初,王爷逆天?而行,攫取江山,那是何等魄力。现在,大权在握,竟然为了一个?所谓的正名,惶惶不?可终日。究竟是您的心气短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
萧磐的脸色很难看。
但是傅蓉微在笑。
萧磐问:“能?在蝮山遇见?你,实属意外,朕来此是要一个?祥瑞,你们没,图什么? ”
萧磐在定下蝮山之行的那一日,连夜秘密启程,随行之人全部封口。
馠都与蝮山之间的距离,远比华京要近。萧磐只要算一算时间,便能?推测出,傅蓉微的起程其实要更早一些。
萧磐逼问:“你图什么?! ”
他并不?知道胥柒已与傅蓉微通过书信,更不?知蝮山可能?有杜鹃引的转机。
傅蓉微道:“ 我想来亲眼看看你一败涂地的样子。”
她?这?话说的真是轻快,萧磐都不?好意思发火了,怕显出他的气急败坏。
傅蓉微打量着他的眉眼:“瞧你这?副鬼样子,你身边不?是有个?半仙国师?赶紧讨两贴符水喝下去,消一消你这?一身的晦气吧。 ”
萧磐捏在手心的棋子都裂了,他手臂上的血管暴涨,天?知道他到底怎么忍住的,仍能?平心静气道:“ 我不?服,姜煦无非是欺我手下无可用之兵,你的倚仗也不?过是那无往不?利的镇北军。不?过没关系,时间快到了,很快,我们就?都一样了。”
时间快到了。
──姜煦身上的杜鹃引快要带他走到末路了。
萧磐至今依旧笃信杜鹃引是他翻盘的希望,他站起身,居高临下道:“ 傅三姑娘,馠都才是你的家,皇城里的牡丹都是朕为你养的。到那时有你做我的皇后,必不?至于让大梁的国运江河日下。”
……
十八娘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腰间的刀都跟着颤了。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姜煦一撩前襟,迈进了门槛,身长?玉立,道:“我家娘子的气运当然得天?独厚,但不?劳你惦记了,劝你啊赶紧回去讨房媳妇,现在还来得及,否则等过几?天?你翘辫子了,我一定亲自去乱葬岗挑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给你配冥婚,到时候可由?不?得你喜不?喜欢了。 ”
第164章
从前, 萧磐跟姜煦打交道时,就不爱呈口?舌之快,最主?要的原因是?说不过, 他为?此还纳闷了很?多年,姜煦一张嘴到底是吃什么养的,那么招人恨, 傅蓉微这些年耳濡目染竟也跟着学坏了,说话越发不堪入耳。
傅蓉微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一个暮气沉沉, 一个正当?气盛。
傅蓉微不知萧磐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她?却清楚姜煦这一把骨头已经被那杜鹃引给浸透了, 可却依然按不住他的张扬。
姜煦斜了萧磐一眼:“瞧你这幅鬼样子, 回去?多弄点好东西补补吧, 免得将来到?了地底下鬼都不待见……也不知能不能人道。”
尽管他最后一句嘀咕很?小声, 但该听见的还是?听见了。
傅蓉微:“……”
萧磐咬紧了后槽牙, 舌尖都已经品到?了腥味,强提一口?气咽了下去?, 他踱到?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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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身旁,阴沉道:“姜煦,你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谁也不用笑话谁,我的身子是?不大好了,但怎么着都能熬过你。这么舍不得你娘子啊, 那你死以后,她?怎么办呢?姜煦, 我给你指条明?路, 要么,你把她?一起带走, 要么,她?迟早是?我的囊中物。”
姜煦并没有被激怒。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怒的呢,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萧磐:“你等不到?那天了。”
傅蓉微轻笑了一声,扶了一把棋桌,站起身道:“我家?夫君百岁好,长安乐。萧磐,你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萧磐这一口?血终于还是?呕出来了。
窗外?的暗卫瞬息之间出现在萧磐身边,架起了他的身体,半扶着离开此处。
十八娘呲了一下牙,脚步很?有讲究的绕过了房中所有障碍,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掩上了门,再一回头,徐子姚和裴氏兄弟都站在门外?,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一起又退远了一些。
徐子姚看看左,看看右,戳了一下裴青,悄声问:“咱们王妃怎么就招萧磐的眼了?”
裴青:“你要是?不想死就少去?戳少帅的心窝子,闭上嘴吧。”
十八娘惜命,不多嘴,但心里想,这萧磐怕不是?对傅家?情有独钟,但凡是?傅家?的女?儿,他都要去?沾染一下。
屋内,姜煦一挥袖,隔空就把窗户给带上了。
“萧磐带了不少高手。”这是?姜煦说的第一句话。
傅蓉微现在一个眼神都懒得理他,坐回了椅子里,合上了眼。
姜煦坐在她?对面,俯身捡棋子。
一时?之间,屋里只能听见细碎的棋子磕碰动静。
傅蓉微平复了情绪,暗叹自己可真?是?识大体,都气成这样了也能压住脾气。
可她?气什么呢?
昨夜一番深谈,她?连生死都释怀了……
傅蓉微着实弄不明?白,心里始终还有股莫须有的烦闷,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要着落在何处。
不能再想了。
傅蓉微怕自己在关键时?候钻牛角尖出不来,当?即强迫自己不去?捉那缥缈不定的情绪。
她?睁开眼,道:“这棋子的声音倒是?清脆好听,玉石打磨的吧。”
姜煦捡棋捡了一半,手心里握了三两个,闻言停下了动作,细细抚摸打量。
傅蓉微也捡起了一枚白子,推开了一条窗隙,对着光瞧,莹润半透的质地里竟不见一丝杂质。
“好玉啊。”傅蓉微道:“神工阁竟拿来打磨棋子,也真?是?财大气粗。”
姜煦盯着手中的棋子,半天没说话。
傅蓉微察觉异常,桌下踢了他一脚:“想什么呢?”
姜煦只觉得一截胫骨怪疼的,她?倒是?真?舍得用劲,他收了腿,说:“这玉石的料子,似乎眼熟。”
傅蓉微追问:“你见过?”
姜煦道:“见过,就在刚不久。”
傅蓉微:“在何处?”
……
日头落山,神工阁的山庄也归于寂静,傅蓉微跟着姜煦趁夜出门,摸到?了湖畔。
衣袖下,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姜煦道:“我带你进去?。”
傅蓉微点头说好。
姜煦让她?闭气,然后带着她?潜入湖水中。
此湖乃是?一片死水,铁锈爬满了湖底和四壁,水不干净,味道也不好闻,傅蓉微不能闭气很?久,更睁不开眼,到?了水中,感?官更钝了,直到?稀里糊涂泼水而出的那一刻,她?才喘息着睁开眼,耳边只听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周围是?干燥的,只剩脚下一点湿润。
姜煦怀中的火折子是?专门用防水的油纸包裹的。
火光一闪,傅蓉微看清了面前是?一条漆黑的通道,她?怔了一会儿,猛的回头,身后竟是?死路。
“我们是?从哪进来的?”她?惊愕地问。
姜煦弹了一下那不漏一丝缝隙的铜墙铁壁,道:“这就是?门,开在龙身上,借助水下的浮力打开,只能进不能出,另有一道门开在神工阁的后山,若想出去?,只能走那边。”
神工阁的后山傅蓉微去?拜访过,距此湖足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还真?是?个惊人的工程。
傅蓉微:“原来你这些天都在这里转悠?你发现了什么?”
姜煦帮她?烘干了衣裳头发,说:“一些不能说的东西,走,带你去?看。”
周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傅蓉微情不自禁按住了心口?。
姜煦注意到?了,停下问:“感?觉不舒服?”
傅蓉微:“感?觉很?震撼,此生没见过。”
天底下奇人异事何其多,傅蓉微只恨自己见识短浅,错过了好多精彩,白活了好些年。
姜煦听了这句话,淡淡一笑,没接茬。
傅蓉微目光黯淡,若是?在几年前,少年一定会真?心告诉他,将来余生都有他陪,更多的惊喜都能见识得到?。
如今,他竟都不敢轻许以后了。
傅蓉微拨开了他的手,示意不用扶,说道:“走吧。”
这条路又长又静,火折子只能照亮脚下方寸,勉强能容得下两人并肩。
姜煦说起这些日子的发现:“我们脚下踩的就是?龙身,这条路有多长,那条青龙就有多庞大,我们现在是?在向下行,也就是?通往地底。等一会儿有一条极为?狭窄之处,那是?龙尾,穿过去?,周围的铁壁变石壁,就是?进山了。山里的通道有岔路,更复杂,我没敢轻易往深处走,神工阁的阵法机关名扬天下,不是?闹着玩的。”
傅蓉微:“没敢往深处走……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姜煦道:“我肚子进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困在山里出不来,把你一个人放外?面可不行。”
傅蓉微道:“如今我跟你一起进来了,生死都在一处,你想去?里面瞧瞧就去?吧。”
姜煦道:“下次吧。”
前面走势渐窄,应该是?到?了龙尾的所在之处,确实狭窄,似她?这般瘦弱的女?子,都要侧身才能通过。
可是?通过这一处尾巴,傅蓉微踏进了山中,却见一片灯火通明?,姜煦吹灭了火折子,石壁上嵌着夜明?珠,串珠似的连成一线,一个个大小均匀,有鸡蛋那么大,抠下一颗带出去?拍卖,足以价值连城了。
姜煦指着一条岔路,道:“走左边,是?后山的出口?。”
傅蓉微问:“右边呢?”
姜煦说:“不知道。”
傅蓉微盯着右边路口?,里面没有光,石门像一张深渊巨口?,时?刻准备吞噬一切。
她?说:“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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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蓉微先走了一步,走上了那条路。
姜煦跟了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傅蓉微分明?没感?觉有多沉重?的力道,可脚下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她?语气无奈却又透着轻松:“什么意思啊?”
姜煦站在她?身后,道:“为?了大局考量,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人无虞。”
傅蓉微毫不犹豫:“那你出去?吧。”
姜煦不知是?不是?气着了,半天没动静。
傅蓉微往前走不动,往后又不想回头,她?叹了口?气:“姜煦,我这几年,渐渐悟出一个道理,人啊不能太?看得起自己,也别成天幻想着已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根本做不到?。你现在跟我谈大局,我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匡扶正统,重?振河山。这种话我确实常常说给别人听,为?的是?骗人回来给我卖命。可是?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就天真?了。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没那么大的能为?掌控大势。”
——“姜煦,我上一世就骗了你,因为?你的镇北军是?我儿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毕竟乱世中谁能打谁说了算。萧家?的江山归谁我不在乎,我只是?单纯想让恨的人死……”
让爱的人活。
若是?傅蓉微肯回头,姜煦就能看见她?眼底都染透了的红。
可她?偏不肯回头,一腔冷漠道:“你殚精竭虑的十六年,其实起于我的一场算计。你的一生,实在不值。”
傅蓉微承认自己没什么斤两,却懂得怎么才能字字诛心。
什么是?大局?
于私,傅蓉微不能眼睁睁看着姜煦被杜鹃引拖垮,耗尽生机。
于公,北梁的安定不能失了镇北军,而镇北军不能失了他们的少帅。
肩上的力道终于松了。
傅蓉微再向前一步,没有受到?阻拦,于是?她?头也不回,往那深不见底的地方走去?。
身后,留姜煦一个人沉默许久,喃喃发出一声哀叹:“要命,怎么给气成这样了……”
更深处没有能照明?的光源。
傅蓉微摸出随身的匕首,趁着夜明?珠还有几只零星留在两旁,动手撬了一颗下来。
走了一段距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傅蓉微借着夜明?珠的光,看见了前面又一个岔路口?,以及空旷处一片起伏不定的黑影。
傅蓉微小心翼翼走近了,俯身一照,才发现地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黑影,是?一颗颗黑白分明?的大棋子,傅蓉微细细抚摸,其质地与她?屋里的那些棋子一模一样。
姜煦说熟悉。
证明?他到?过这里。
有棋子就该有棋盘。
傅蓉微往地上一照,果然发现了纵横的棋格,是?用刻刀画在地面上的。
第165章
而每一颗棋子都正正好落在棋格上, 不偏不倚。
傅蓉微不过是用了几分?力气,在那及膝高的棋子上敲了两下,被敲过的那枚棋子发出沉重的嗡鸣, 竟自行沿着?棋格缓缓滑了出去,在傅蓉微的目瞪口呆中?,前行了一格, 停在了下一个格线交界点上。
棋子停下的那一刻,震颤声却?没停。
下一瞬, 不知何处发来的暗箭直刺向傅蓉微落脚的地?方?。
等傅蓉微有所察觉的时候, 已经迟了。
铿锵一声脆响。
身后暗处投来一个物什与暗箭相撞, 挡下了那极为凶险的一击, 随即哗啦一下碎了, 在她眼前爆开了一片细碎的流光, 又洒了一地?。
最后一点细屑落下, 傅蓉微转身向暗处:“你还?跟来做什么?”
那暗处的人影正是姜煦,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
他?方?才掷过来打掉暗箭的也是一枚夜明珠。
珠子碎了, 在傅蓉微的脚下铺开了一整片晶莹的光。
姜煦磨蹭着?走出来,说话也慢吞吞的:“你我夫妻经年相守,理?应同?心同?德,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刚闹了那么一出,傅蓉微脱口而出的话半点不留余地?,此时再见面, 傅蓉微深知自己脾性,若是揪着?刚才的事不放,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会更难听。还?是不提比较好。
他?们两之间的这门亲事, 既不似高门联姻的海市蜃影,也不像微末夫妻的安如磐石。他?们都扎根在废墟中?, 从溃烂的泥土中?重生,摇摇欲坠的互相依附在一起?,如同?两根藤蔓。
他?们总是不约而同?的盯着?高处、远处。
所以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总是很少很少,显得有些吝啬。
可他?们根系相依,互相纠缠了多年,剪不断理?还?乱,即便不在一起?,闭上眼也能感知对方?的温度。
傅蓉微不会让自己被烦恼牵缠,必要的时候,一把快刀砍下去,什么都不用想了,神清气爽。
“那多谢你了。”傅蓉微刚砍了情结,立刻专注眼下,道:“刚刚那枚棋子的走势你看见了,我虽说是个臭棋篓子,但也知晓十九路棋不是这么走的。你之前到过这里吧?有什么发现?”
姜煦瞄了她一眼,只觉得心惊胆战,她这无波无澜的,叫人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确实是个臭棋篓子,但偏偏她这种人下棋不讲章法。
姜煦不理?会地?上乱七八糟的棋子,也不管傅蓉微问的什么,反而毫不相干的说道:“你这火气忍一半撒一半,剩下的憋心里,伤人先伤己,伤身又伤心。你我之间何必闹成这样,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呢。你看,我这不也好好陪你进来了……”
傅蓉微只听了前几句,就把耳朵闭上了,随他?自说自话,她不敢再随意?触碰棋子,怕惹了机关,提着?衣角小?心行走,捡起?了方?才射向她的那支暗箭。
箭头光秃秃的,已经被姜煦掷来的夜明珠撞废了。
傅蓉微低头打量,却?觉得竹杆上一点暗红十分?引人注目。
不像是血。
傅蓉微十分?讲究的用手帕垫着?,拈了一点下来,搓开。
那一点暗红在手帕上被碾碎,并未渗进丝绢的纹理?中?。
是蜡!
傅蓉微立刻举着?夜明珠,在一地?的零碎中?,找到了另一些相似的碎沫。
箭尖用软钝的蜡捏成,射来的力道适中?,其实根本伤不了人。
姜煦不知何时停下了念经,在一旁看着?她忙活。
傅蓉微转头将帕子送到他?面前。
姜煦直接用手指捏了,也明白了。
傅蓉微把刚才被挪走的棋子又推回了原点。
这一次,依然有暗箭射来,姜煦挥袖把它卷在其中?,果?然一模一样,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姜煦不用费力就能捏碎,道:“这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哄谁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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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蓉微道:“你会下棋,你来看,这是个什么局?”
姜煦是会下棋,小?时候先帝教的。
先帝下棋是高手,可这一手他?没教过傅蓉微。
姜煦学?了一些,虽时隔多年,但仍记得少时读过的一些棋谱,他?说:“看过了,什么局也不是,乱七八糟,闹着?玩的吧。”
傅蓉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绕着?棋盘观察了一阵,得出一个结论:“这像是一条龙啊。”
黑白棋子,毫无章法,姜煦反正没看出来,反问了一句:“像吗?”
傅蓉微用食指在面前虚划了一条线:“很明显的一条龙骨。”
姜煦点了一下头:“你是丹青圣手,这话我信你的。”
既然摆成了一条龙的话,傅蓉微发现有几个棋子格外碍眼,它们并没有呆在合适的位置上。
现在也知道了暗箭无法伤人,傅蓉微毫无顾忌地?动手,将那几枚棋子按照她的心意?挪了地?方?。
有几次依然有暗箭射出。
有几次却?安安静静,没有触碰任何机关。
待她将最后一颗棋子推入后,傅蓉微有些喘。
棋局后一片昏黑的三条岔路忽然有了变化,左手边的那一条路次第亮起?了火光,壁灯莫名其妙点燃了。
傅蓉微二话没说,循着?那光去了。
姜煦攥拳捶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皮肉骨骼下的血脉找起?了不自在,时不时要抽痛几下。
他?一翻掌,自己刺了一对金针在耳后。
傅蓉微在前面走着?,忽然放缓了脚步,靠近两侧石壁。
她不经意?间发现石壁上有一幅幅连起?来的壁画。
傅蓉微一路走到这,已经错过了一些,于是又折了回去。
壁画上主要刻的是人。
它是在记录两个人之间的故事。
一男一女花下相依,缠绵厮磨。
星垂平野,龙游于天。
傅蓉微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位前辈。
神工阁弟子们口中?相传的故事语焉不详,只粗略讲了个大概。
显然,壁画上要描绘得更详细。
那二人之间的纠葛算计,远不止那一道号称真?龙降世的吉瑞。
傅蓉微停了下来,她仰头望着?面前这幅画,眼里透出了震惊。
密密麻麻的线条和交杂晕染的颜色,在壁灯的映照下简直令人炫目。
傅蓉微辨认了一番,道:“这是两军对战的画面,是战场。”
画面最高处,是一个女子站在龙头辇上,一头乌发张扬,睥睨群雄。
兵将簇拥着?她,为她冲锋陷阵。
她脚下踩着?的是尸横遍地?的战场,胜负已分?明。
但屹立的胜者并非血肉之躯的士兵,而是无数面目冰冷的铁傀儡,按照画上的比例,每一个傀儡都比人还?要高大。
傅蓉微后背一阵发凉:“这是什么……非人之物?”
两军交战,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扛得住铁铸的东西。
而且这东西大概率出自神工阁,其中?精巧更不必说。
傅蓉微心里惊涛骇浪,继续看下去,剩下的几幅壁画几乎全部与战乱有关。
直到尽头,傅蓉微看到神工阁也出现在了壁画上。
开头相依相偎的男女在终点处反目,男子用剑刺穿了女子的心口,那些铁傀儡被拆散了,部件七零八落,苍龙颓然横在地?上,如同?死去。
画最终的落笔是一片苍茫。
前面又是一道岔路口,分?了四?个方?向。
傅蓉微没有头绪选下一条路,她转身对姜煦道:“如果?这壁画上所展示的战场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定?会留下相关记载,你有印象吗?”
姜煦缩在一个较为昏暗的地?方?,斜靠着?石壁,神色有些模糊。他?道:“没听说过。”
傅蓉微点头:“如此,有两个可能,要么消息被封锁了,要么知情人都死绝了。”
前方?岔路里没有光,傅蓉微从石壁上取了一把火。
姜煦一侧肩抵在石壁上支撑着?身体,缓缓蹭了一步上前。
他?抬眼看着?傅蓉微的背影,视线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血色。
他?晃了一下头,不仅没见好转,反而觉得脑子被晃混了,更糟糕了。他?抱着?胳膊,低头自嘲一笑?,发出一声轻嗤。
傅蓉微听到了,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阵悸动,立刻转身,来到姜煦身边:“你怎么了?”
姜煦半合着?眼,不看她,说:“……我待会可能要不清醒了,有件要紧事,我得先告诉你。”
傅蓉微试图扶他?坐下歇一会。
可姜煦现在脑袋里像坠了个秤砣,一点也不想挪动它。
“徐子姚……”姜煦按下她的手,说:“徐子姚此人不简单,先帝在时,他?时常进宫,与先帝相得甚欢,先帝曾敬他?为座上宾,先帝驾崩,他?立马主动找上了我。当年,截断佛落顶山道一事,不是我有求于他?,而是他?主动献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蓉微道:“你的意?思是,徐子姚当年接近你是别?有用心?”
姜煦道:“早在一年前,我刚遇见他?时,他?就跟我提起?过西南龙脉的传说。他?希望我能来探访这一奇观,以此昭告天下,北梁幼主才是天命所归,抚躁动的民心。”
傅蓉微:“你不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姜煦道:“是啊,我没理?会他?,于是他?再次献策,以此做局,引萧磐入彀,杀之以绝后患。”
傅蓉微道:“你同?意?了。”
姜煦道:“是啊,他?接连几次碰壁,好不容易找对了路子……我暂且不清楚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记得多长个心眼,提防一二。”
他?挑在这种时候交代这一切,傅蓉微只觉得不祥。
“你是不是又头痛了?杜鹃引?你怎么样?怎样才能好受些?”
傅蓉微将火把靠近一些,照亮了他?的脸。
姜煦用手遮住眼睛:“别?晃我。”
他?动作已经带了几分?迟缓,于是,傅蓉微清晰地?看见他?自眼尾处蔓延出一道淡红的血痕,顺着?耳后一路没进了头发里。
第166章
傅蓉微将火拿远了一些。
昏暗中他能感受到些许安稳, 傅蓉微摸到了他的脉门,只?觉得他体内的血气横冲直撞,马上要破出来似的。
傅蓉微道:“都这个时候了, 你跟我说几句实话又怎样。”
此刻不明危险的石窟中,只?有他们?二人依在一处,一个懵懂, 一个毒发,加在一起也凑不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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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全乎人, 闹归闹, 偌大的天下, 他们能信任的也只有彼此, 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风筝的线牵在姜煦的手里, 他才是收放自如的人, 被逼问到无?法回避的地步, 便选择性?的吐露几句实话:“杜鹃引这药邪乎,可能?不仅仅是毒那么简单, 它发作的时候人会躁郁失智,如痴如狂。头脑不受控制,身体完全感?觉不到痛,而且身体所迸发的力气远超寻常……张显与我们?分开之前,曾教我金针刺穴,可压制一二, 你不必害怕。”
傅蓉微看向?山道?的更深处:“既然如此,这神工阁我非探不可了, 我不信胥柒真能?救人,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我要的东西?。”
如墨的眼睛直视那黑漆漆的入口,傅蓉微松开了姜煦:“你歇一会儿吧。”
姜煦靠着墙壁盘膝坐了下来。
傅蓉微素纱的裙摆经过一番折腾, 已经沾了泥灰,正落在姜煦的眼中。
他感?到不悦,侧开脸,道?:“还真是劝不住你了……”
傅蓉微见他这个样子,百般不舍也挪开了目光,往壁画尽头的岔路口走去。
方才棋局前也是如此,岔路众多?,万一选错了,后果可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傅蓉微心中犹豫踟蹰不前时,将火把?凑近,发现每一道?门侧都有石刻。
是画,但比刚才的壁画要粗糙多?了,只?有简单的线条勾勒,也没有色彩铺陈。
不过倒是很好辨认。
第一道?门刻的是如山的金银,很容易理?解,金银财帛动人心。
第二道?门稍微复杂一些,是一个笨重的大家伙,画的人功力欠了点火候,但胜在形神兼备,傅蓉微也很快认出来,这就是壁画上绘刻的铁傀儡。
第三道?门,乍一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傅蓉微举着火找了半天,才在一角处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是一只?振翅的鸟。此门特殊,不仅刻了画,还填了两行字。傅蓉微念了出来——“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引)”
傅蓉微几乎立刻想到了杜鹃引。
果然她的直觉没有辜负她的坚持,此处埋有线索。
傅蓉微静立在门前,没有人能?感?知到她心里豁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她独自激动,又默默沉静了下来,走向?了最后一道?门。
第四道?门,她查遍了每一处角落,没发现任何痕迹。
确实是一片空白。
这一条路不知通往何处,连都敷衍都不屑于做。
傅蓉微目光掠过四条路口,心里有了裁定,她回头去看姜煦,正见姜煦偏过头,故意与她错开了目光。傅蓉微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走进了第四道?门,无?一字一画的那条路。
在她步入黑暗中的那一刻,两侧石壁的火光骤然烧了起来。
在她不曾注意的背后,姜煦让这刺目的火光一闪,眼前的血色更浓了,眼尾湿润。那火与血色混在一起,吞噬了那道?纤弱的身影,他垂在膝上的手用力抠进了血肉中,才克制住想要追上去抓住的冲动。
不能?动……
这一回,在壁灯燃起前,傅蓉微闭上眼,听到了几道?很轻的噗呲声?,烧热的蒸汽从闷罐子里喷出时也是这样的声?音。两侧壁灯里没有灯油,也不见火芯,既然随时随地不用人点就能?亮,必然是有机关?控制,傅蓉微猜测,能?引燃灯火的,可能?是人肉眼不能?见的空气。
傅蓉微用布条缠的火把?已经燃尽,她随手插在了石壁的缝隙中,继续走向?更深处。
看样子,她的选择是对的,一路安静得要命,没有任何动静。
傅蓉微开始琢磨刚才姜煦给她的消息。
徐子姚……
傅蓉微莫名想起了她在华京收到的那封信。
一个小?乞儿在门前守了一夜直到天明,准确无?误的将信交到了她的心腹手中,然后,便在华京消失了。华京巴掌大的地方,镇北军一出手,围得如铁桶一般,掘地三尺都没将那个送信的乞儿挖出来。
除非——灯下黑。
那送信小?童等到迎春出门,上前问了名字,才呈上了信。
他记住了迎春的名字,甚至知晓她的模样……
可傅蓉微外出办正事时,是从不带丫头的。
桔梗和迎春两个女?孩没什么自保的本事,傅蓉微对她们?只?有一个安排,就是守宅。
也只?有宅门里的人,才知晓这般隐秘的底细。
如果是徐子姚,他在姜宅客居半年多?,做起这些事来轻而易举。
绘制精细的舆图。
几次三番提起的龙脉。
姜煦不肯去没关?系,把?她诓来也是一样的。
傅蓉微看似几百个心眼不好蒙骗,那便将杜鹃引的旧事袒露在她面前,她关?心之下自会乱了阵脚。
徐子姚与萧磐之间?不像有瓜葛。
那就是南越了。
毕竟那封信的确是出自胥柒之手。
也许,是胥柒托徐子姚将信转呈给她。
也许,是徐子姚请胥柒写了这样一封信作为诱饵,引了她出洞。
说来可笑,这局中局,人人都是棋子。
这一条路,又即将走到尽头了。
傅蓉微已经感?觉到双腿的酸软,想必,她已经走过了半座山。
前面没有岔口了,似乎是死路。
傅蓉微固执地走完最后几步,面对着嶙峋的石壁,寻摸着上面的每一道?缝隙,粗粝的石头刮破了她的手指,傅蓉微吮吸着伤口,发现了此处的石头特殊,敲一敲,竟发出了低沉的金属颤鸣声?。
傅蓉微正欲仔细看,冷不丁有人叹了一口气,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令傅蓉微惊得头皮发麻。
紧接着,那人说话了——“原来是个小?娘子。”
这个声?音的主人听着也很年轻。
傅蓉微忘记了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道?:“敢问阁下是谁?身在何处?”
那人很温和道?:“你向?左五步,石下有个拉环,踩下去左旋半圈,你就能?看见我了。”
傅蓉微依言照做,石壁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可容一人通过,傅蓉微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石室,桌椅床榻俱全,桌上有茶,有点心,有笔墨纸砚,榻上铺着松软的垫子。处处都是有人久居的痕迹。
傅蓉微最后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二三十岁的年纪,一身素衣,没束冠,乌黑的头发半留在肩头,似缎又似水。
他冲她点头微笑:“在下失礼了。”
傅蓉微目光一垂,他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不能?起身。
傅蓉微却行了礼:“先生是此地的主人?如何称呼?”
他说:“我是神工阁中弟子,姓阮。”
他没有透露自己名字,傅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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