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风月应识我》5、冤家
康瑶琴穿着锦缎织就的衣服,颜色与纹样都朴素极了,发髻缠成京中贵妇时兴的样子,金钗玉篦也是最普通的款式,称不上铺张。
她原本应是旁的姓氏,康姓是随了一胡商。
康别春往来长安与碎叶城经商,途经遭了水患饿殍遍野的村庄,收养了尸山人海里头尚有气息的婴孩,自此以后两人以母女相称,与亲生无异。
随母游历十几年跋涉几万里,康瑶琴学文识字,见多识广,行事利落干脆犹如雷霆,平日处理事务总将一碗水端平,也有能耐叫宵小生不起事端,是以近来虽逢多事之秋,府中还算风平浪静。
轻声询问的妇人容貌可亲,神态更是温和,弯着腰去迁就轮椅上的李识意,一双略带风霜的眼睛明明满是关切,却将对方望得低下头去,只剩个不知何意的头顶。
康瑶琴仍是一笑,轻抚发丝的手顺着往下到了后颈,横过掌心亲昵地拍了拍:“晓得这么做对不起阿娘了?”
这么做,自然说的是她短短六七天寻死了两次。
头一次是真正的李识意,再一次却是李怀疏自己。
她重生以后心境转变几回,起初意识模糊,正经受万蚁啃噬的剧痛,□□声呜咽在喉中,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入耳。
过了不知多久,她艰难地睁开仿佛被胶住的双眼,尚未有别的举动,先被紧紧抱住,那人将她揉了又揉,舍不得放开,眼泪滚落到衣肩上,使她混沌不清的脑子被浇透出一个湿淋淋的天亮来,视线慢慢纳入这间屋子,晓得了所处何方,也晓得了这人是谁。
明明是借的身体还魂,无处可栖的痛却似乎还在作祟,在温暖有力的臂弯中,她松开与疼痛较劲的唇齿,被襁褓包裹的婴儿似的,不由自主地溺进了注满温情的踏实里。
李怀疏缓了几口气,煞白着脸,眼泪竟也无知无觉淌了下来,她张唇喃喃道:“阿娘……”
这人的臂弯其实有些陌生,是将李识意视若己出的康瑶琴,也是将李怀疏幼时养的狸奴烹成菜肴骗她吃下,使她再不敢因着贪玩耽误课业的康瑶琴。
是妹妹的阿娘,却不是我的阿娘,她不舍的并不是我。
康瑶琴的眼泪勾得李怀疏有了些许苟活于世的贪念,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念头便烟消云散了。
眼泪不是为她流的,汤药也不是为她而煨,她每多活一日就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康瑶琴并非做不好母亲,只是做不好她一人的母亲。
藏了多年的期盼被从心尖剖开一道口子深入心底剜出来,晾到太阳底下没日没夜地曝晒,隐痛成了明晃晃的一根根刺。
她生死簿本就被判了这笔死劫,是定局,上辈子唯一牵念也做了了断,赤条条地来去对谁都好,没道理顶用他人性命去贪享与她无缘无分的母女亲情。
更遑论这个“他人”是与自己感情深笃的妹妹。
李识意双亲去得早,身体又有残疾,轮椅碾过满地落叶的中庭发出清脆声响,那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
人生欢愉说多也多说少也少,一是阿娘,二是姐姐,三是自家庖厨上屉蒸制的包子皮薄馅大,西市赵家娘子巧手秘制的见风消,樱花毕罗酥软可口……
七娘生来嘴馋,口腹之欲被世间珍馐填得餍足,忘了十之八九的不如意,得一二点慰藉,就能望着老天由衷夸赞一句“待我不薄”云云。
李怀疏那日去偃师堂订做机关轴承自由运转的轮椅,顺路从衣衫褴褛的老妪手中买了一篓小鱼——便是眼下在池塘活蹦乱跳长了存许的锦鲤鱼群,也差点被七娘当做食材送到后厨刮鳞剖腹煮了吃。
贪吃成这样,哀恸之至竟情愿做个饿死鬼与她同生死。
心安理得从至情至性的妹妹处偷得余生时光,李怀疏自问做不到。
她向玉芽问清楚来由,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因何如此,只得依葫芦画瓢又“死”了一次,以为这样李识意就能回来,结果徒劳一场。
将自己关在房中苦苦思索了半日,李怀疏确实想通了,在弄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不能死,这副躯体不属于自己,她也无权处置与苛待,万一李识意回得来呢?
想通了,如何与康瑶琴相处却没想通。
皮囊骗得了人,她不敢仰起的脸,往别处游移的眼神,喊不出口的阿娘……一件件,一桩桩,无时无刻不在露出破绽。
康瑶琴无微不至的关心像一根她无福消受的鱼刺,不上不下地梗在喉间,李怀疏默然半晌,平生所学都败给了无所适从,什么也说不出来。
池面被微风吹皱,寒风袭人,李怀疏以拳抵唇咳嗽几声,狐裘衣领被康瑶琴细致拢了拢,她双肩微微一颤,鼻翼翕动,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香烛味,再仔细去闻,又似乎只是自己牵强附会的臆测。
“夫人,这便是你家七娘?”
孔曼云出声询问,无意间替李怀疏解了围。
她将目光落定在李识意缀满纹样的衣襟上,绣线妙法勾了两朵艳红饱满的腊梅,鸟喙将其衔住,栩栩如生的云雀枝头展翅,像是要乘风而去。
听闻李氏先祖九死一生时梦见云雀衔梅而脱困,之后便以此为族徽,梅花的数量最高为九,最少是二,奇数男,偶数女,又因身份尊卑或有殊异。康瑶琴与李识意之间却整整差了六朵,想来世家规矩繁琐,她们仍只是口头上的母女,过继或认养的仪式均未走过。
孔曼云奇怪的是,李识意的身份地位与自己所想很有些出入。
云雀区区衔了两朵腊梅,恐怕她父亲虽然入了宗谱,但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这么说也很蹊跷,李氏一族起于赵郡,几百年来因故分裂迁徙的族人不在少数,除去京畿向来是本家所居之地以外,其余各州都或多或少散布着宗族血脉。
李识意的父亲既然是远支,与本家的联络必不密切,双亲出了事还有祖父祖母帮忙照料,再不济,婶姨叔伯也能出几分力,身体孱弱离不得人的孩子怎会被送到长安给少有往来的主母养育?
“孔医正。”
这声音是豁然起的一阵清风,将孔曼云犹自纳闷的聒噪心声吹到了天边,匆忙聚拢的目光凝在前方,微微一怔。
李识意适才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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