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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0-17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山川月》160-170

    第161章 镣铐 【ZX整理】

    离开端王府时已是深夜, 寒霜又起,街上许多铺子已经撤了,只余下外头挂着的红灯笼跟着风慢慢悠悠地晃。懒散的卖酒声在民巷里回荡, 老翁耷拉着脑袋支着竹笠,见着有人影靠近才象征性地抬高嗓音。

    来人把碎银子扔到铺子上, 头也不抬地顺走了最边上放着的最后一小壶浊酒。老翁连忙抬手去拿, 这些银钱给得多了……他颤颤悠悠地支着坡脚,伸长脖子去瞧也只看见了夜色里消失在窄巷的背影。

    他张望了许久, 却也没听见别的声响,只有破旧的小摊子在穿堂风里被吹出了吱呀破败的响声。

    巷口停着马车, 栖谣站在边上, 见着人出来连忙接过被换下的兜袍。

    洛清河把方才随手买的那壶酒丢给了站在她身边的高忱月,薄凉的月光从她鼻梁上悄然滑过去, 在夜色里透着泠泠的冷光。

    藏在兜袍下的是冠服, 她今夜还要去一趟兵部办事房, 能否入宫另说,但态度却是要先摆好。

    温明裳掀开兜帽, 巷口的风把鬓发吹得散乱, 她没说话, 就着月光安静地打量洛清河。她午后回侯府听闻那些事时是意外的, 但她对洛清河当真要去兵部并不意外, 不论世人如何想, 洛家的人都是大梁的将军,那就断然没有不奏请就动兵的道理。

    那是轻则斥一句居功自傲,重则扣个意图欺君谋反的罪名。

    温明裳在这事上帮不了她什么, 即便咸诚帝现今有意让她逐步插手朝中吏治, 那也仅仅是在朝, 历代君王定权,对军权都是十足的敏感。与其说是帮不了什么,不如说是她如今开口说半个字,都有可能重新招致天子的猜忌。

    那些手上握着的权柄在巍巍皇权面前都太过渺小。

    洛清河微微侧着头,踏雪低下来拿鼻子去顶她的肩膀,她没去理会,反而松了缰绳,上前去把手心贴在温明裳冰凉的下颌线上。

    “军情急,他不会拖的。”洛清河替她将鬓边的发梳理妥帖,如往常一般笑了一下,“消息带到,夜里凉,先回去吧。”

    温明裳抬起眸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近在眼前的手腕,低声应了一句。

    一如寒夜凄清的还有王府。

    前脚人刚走,可书房的灯点到了如今还没有熄,九思趴在软榻上睡着了。慕长临弯腰把她抱起来,一下下轻拍着孩子的背,那两封信被重新封好,交叠着放在桌上。

    晚归的崔时婉已看过上边写了什么,她将来自雁翎的那一封焚烧殆尽,研墨把慕长卿的那一封重新誊抄了新的。

    许多人已经忘了,她曾经也是安阳侯的学生。苏恪是当代书道大家,承他衣钵的不是最富盛名的几个皇嗣,反倒是这个在过去不大起眼的姑娘。

    “她应该已经去兵部了。”窗子大开着,明月早已由圆转缺,像是被暗沉的夜色一步步啃食。慕长临听着落笔声,回头说,“过去很多人在的时候,我其实从未担心过北地生变。那些人像是大梁边陲的守护神,让万里之外的百姓可以安享太平。”

    崔时婉走到他身边,把九思接了过来。

    重新誊抄好的信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子。

    “可多么强大的守护神,她们也是人。”慕长临抬指轻轻剐蹭了两下女儿的脸,“我在军政上没有资质,但清河说的那种情况……我也知道有多危险。我一直坚持先生教给我们的道,可直到今日大哥的那封信,我才明白其实,他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

    谁都知道慕长卿回来,这京城的天势必要变一变的。但究竟该如何变,这位皇长子究竟怎样看待手足,看待君王,这些皆是未知数。

    慕长临余光掠过桌上的火烛,纸页烧灼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碎屑随着光影逐渐弥散,化作了被风裹挟而走的尘。

    高阁远眺,似可见日月。

    柳家过后朝中不少官吏都随之调了职,这件事没问朝中和内阁的意思,是天子的直命,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有些并非柳氏门生仍旧被牵连,各种缘由到现在都没人摸清楚,一时间朝中颇有些人人自危的事态。

    兵部也有调度,现在的尚书是半夜给吏胥请过来的。这两年边陲尚算平稳,未有大的战事,即便是当初军粮案先牵动的也不是这边,兵部已经有许久不曾夜半有人到访了。

    来自雁翎的军报跟着折子一并摆在新任兵部尚书的眼前,她在沧州做过八年的府台,对边地的形势算得上相当了解,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分量。

    “将军的意思,下官明白了。”她将东西放下,抬手示意洛清河先坐,“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平心而论,兵部是当真该点头的。但将军也明白,这样的调度已经越过了常制,先不说陛下,内阁与左相也是要过目的。”

    往常急报可直接叩开宫闱,但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而无实据,多得是法子不认账。

    更何况今年事太多,朝中一口气都还未喘匀,又要听这样的推测,人总是不想将事情全往坏处想的。

    别的不谈,那些贪墨的银两都还未收回来,真要打起来,迅速征调辎重粮草要砸进去多少钱,户部估摸着想想就头疼。

    这些话放到明处不敢讲,但这是在兵部,她这个新任的尚书眼前坐着的是直面大梁最凶险战场的大将,自然是半个字的保留都不敢有。

    洛清河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冠服襟口的狮兽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她整个人好似都笼罩在难言的冷冽之下,透着生人难近的锋锐。

    “明日我会将此事递给阁老和安阳侯,过几日朝会,这份折子也会原样上奏。”她看着尚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陛下该如何想那是之后的事,大人这些话,还望朝上也如一。”

    今夜只是一句知会,一个开端。

    眼见着人要走,尚书站起身,她似是犹豫了须臾,还是开口道:“将军留步!”

    洛清河于是回头看她。

    “此等局面百年未有。”尚书看着她,试探般问,“若是真如将军推演,雁翎……可能抵挡得住?”

    沧州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大的战事了,但这不代表过往的记载被悉数消磨,这也是至今沧州守备军要比其余各州都多的原因。

    但究竟能否抵挡住……

    洛清河给不了她一个十足把握的回答,这世上没有不败之军,天下人觉得有洛家和铁骑在北境就不会有失,可那是在过去。

    先帝从没有一刻怀疑过她们。

    洛氏在过去一直恪守君臣之道,那是因为她们要告诉天下人,她们不会居功自傲,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不是做给主君看的。如果今日的事放到太宰年,在她踏入兵部将折子递过去的那一刻,这封折子就会被拿来连夜叩开宫门。

    戴着镣铐的鹰……洛清河在踏出办事房的时候想起这个称谓,她到底没给兵部一个准话。

    到底还有多少人这么想的呢?

    然今夜必是难眠。

    “人当真去靖安府了?”慕长珺把玩着手里的玉器,听完手下回报问道,“洛清河如何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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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彦卓淡淡一笑,答道:“那自然是随着一同入宫了,陛下耳目众多,镇北将军一入兵部岂能不知?至于结果……以王爷对陛下的了解,恐怕心中也有数了。”

    慕长珺闻言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揣度天心!就不怕本王将你供出去,你这个四脚蛇的头领,恐怕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吧?”

    “王爷现在放掉下官,那这姚家人好容易放掉的银库,可就半点拿不着了。”潘彦卓不慌不忙地笑道,“温大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将同样的东西拱手相让,比起我,她才是正得圣心的人。”

    “陛下身边的人,王爷想想沈宁舟是个什么脾性便知了吧?她站在何处,那代表的,可不就是陛下的心思吗?”

    慕长珺冷眼不答,他敲打着桌沿,片刻后才问:“罢了,北境再急也不会丢了雁翎关。还是先着手眼前事吧。”

    太极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子居高临下俯瞰着座下臣,他面上带着怒气,完全失了平日里浮于表面的和善仁义。

    瓷器碎在洛清河面前。

    “一个推测大军先动!”咸诚帝胸口剧烈起伏,他到此时眼中似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悯,“你!如若今日朕不让人传你入宫,明日这封军报是否已至边关!”

    洛清河跪着没动。

    “说话!”咸诚帝踱步,深深吸气指着她道,“你是我大梁名将啊!未有真凭实据你怎能妄下定论?!多少年了,萧易手底下这十三万狼骑真要打,他们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便会被群狼分食殆尽,你身在北境这么多年看不明白吗?!”

    “陛下。”洛清河抬眸,冷静道,“血祸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岂可同日而语!”咸诚帝更怒,可他低头看见那双眼睛,气焰阒然间就弱下去三分,只能道,“真要打,那是举国之力,再无退路!燕人敢吗?我大梁国力正盛,更有雄关盘踞于前,我们打得起!北燕蛮子打得起吗?!”

    洛清河闻言无声地抽气,她收紧十指,拇指的扳指卡在虎口处,磨得人生疼。

    今夜不会有结果的,咸诚帝把她喊入宫为的就是这一顿骂。他为主君,当真不怕边地有失吗?自然是怕的。然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容许洛清河依着心意在京城也能调动铁骑。

    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

    约莫是气出完了,咸诚帝背身挥了挥手,疲惫道:“你起来吧,此事其后朝会商议再做决断。朕知你挂心,但此乃恶例绝不可先开,否则你是想让人说你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吗?你让朕百年后如何去见你洛家历代忠良?”

    “好了,不必再说了,你且先回去吧。”

    窗外已闻寒鸦凄厉地啼鸣。

    朝日初升,车辇缓缓行至城门。驾车的仆役勒住马,小心翼翼地对着车内开口道:“王爷,咱们到了。”

    只听得玉器相撞时的轻响,车帘被人一手拉开。

    慕长卿懒散地抬眸看向高耸的城墙,不明意味地笑了声。

    “长安啊……”

    城墙上有人静静地俯瞰者下首万物。

    温明裳看着慕长卿下车,想起慕奚那封借礼部转到自己手里的信。

    “解今冬寒,不若一并因势利导。”

    长公主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

    “来人。”温明裳阖上眼,“传陛下旨意,请齐王殿下……”

    “先上朝会议政。”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这章短点,昨晚手给车撞了一下打字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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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诈局 【ZX整理】

    今日朝上本议是兵部呈上来的那份折子, 咸诚帝虽已看过,但却不发一语,只让臣下各议。这些年他明面上仁善, 但内里却是愈发叫人捉摸不定,许多人嘴上与人争论, 但心里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打还是不打, 防还是不防。事情一旦放到明面上来谈,那就不止是就事论事, 为君者有心放任,这些事就会成为党争攻讦的利器。

    慕长卿就是在此时被引上殿的, 她未着朝服, 那一身衣裳瞧着花里胡哨的,朝中熟悉她的老臣一见这模样顿感头痛, 不由在心中腹诽说如此做派的皇家子怎得又回来了。

    还是在争论正盛的时候。

    旨意是咸诚帝下的, 温明裳这个代君传旨的人自然是先行见礼复命。说来她今日未在朝, 许多人思及她与洛清河的关系还道这种时候人怎会不在,此时方知她这一趟去了何处。

    咸诚帝看着慕长卿叩首请安后才开口笑说:“好了, 雁翎的事兵部与内阁商议出个结果再谈。齐王既然回来了, 朕在此便有一事要讲。”

    朝中霎时就静了。

    慕长卿抬起眸子, 在座上天子高声而谈时跟站在三法司那边的温明裳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明裳扶着笏板, 在垂首时指尖在边缘轻轻蹭了一下。

    檐上霜融的水珠跌进了小荷塘里, 锦鲤被惊得私下逃窜, 尾巴搅动水波,把水面上落着的薄光都搅弄得零碎。水面倒映着天穹,把高悬的云霾也撕成碎块, 像是周遭万相都变得残破不堪。

    最后一支箭矢嗖的一声划破秋风, 直直地钉死在靶心。

    高忱月跳下屋檐, 快步走到演武台边上给人行了个礼,“将军,朝会结束了。陛下差人传唤,让我家主子和齐王殿下留下议事,旁的人就自行散了。”

    洛清河把弓放回原处,接了栖谣递过的帕子擦汗,“嗯。”

    武将不参政,饶是军报无天子传唤也是不能去的。这是规矩。高忱月打量了她须臾,把事关雁翎的说了也没从人脸上瞧出半点着急的神色来,反倒看着很是从容。

    她微微一顿,回神紧接着回报:“齐王回京,陛下便将早备好的旨意下了。但在海商一事上……晋王和端王吵了一架。”

    洛清河这才抬起头,新亭挂在边上,她把刀取了下来,拿着干净帕子拭刀。

    “怎么说?”

    “主司交给主子,这是陛下的意思,再加上过往种种,说得过去。”高忱月回忆着说辞,如是道,“但副手的名头说要给齐王,惹了不少非议。晋王当即站出来,说齐王既为皇长子,数载浮沉方有此一鸣惊人之举,如今朝中吏治更迭,正值用人之时,自当予以重托,莫说只是个副手,那便是把此事全权交托于他也是理所应当。还说了,朝中所司本就泾渭分明,温大人身在大理寺,蒙天恩领擢选官吏一事已是破格,海商还关乎银库,怎能在前者之上再加一重呢?”

    此话一出,知趣的便霎时反应过来今日廷议延续至此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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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权。

    温明裳没开口,她镇定自若地站在远处,像是未曾觉察到无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一道目光来自龙椅上的天子,像是对此般情状的满意,又像是无言的审视。

    天子近臣,委以重任本就在意料之中,可这如今的突然发难,谁又敢轻言背后是何等考量?晋王真的只是为了出头拉拢这个同样养在母亲膝下的“兄长”吗?这番话往重了说是在质疑君父的旨意,没有授意,他为何会在此时轻易开口呢?

    无数人按捺住满心的疑虑,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风暴中央的女官。

    谁也没料到先开口的是慕长临。

    “二哥此话,言过其实了吧?”端王上前一步,恰好阻隔了半数越过正殿中央投过来的目光,他似乎仍旧是旧时为人称道的君子模样,但说的话却变了味道,“自东南生变伊始,陛下所行皆深思熟虑,二哥所言落于平常的确合情合理,但此刻朝中最熟悉东南的除却温大人,二哥找得出第二个吗?不错,大哥长居丹州的确可称得上熟悉,但臣在此亦有一问,既然如此熟悉那么大哥在生变最初在何处,为何非要等到无人可用之时再行主事呢?”

    这不单是他的疑问,还是朝中诸人在听闻丹州一事后最大的疑问。慕长临居嫡,慕长卿居长,即便生母出身低微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究竟为何当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又在此时突然冒了头?

    既然一开始无心,又何必要在此时横插一脚,把自己带进这浑水之中呢?

    这番话一出,咸诚帝看慕长临的目光也变了。

    “端王的意思是,本王做的还有错了?”慕长卿悠悠开口,她行止依旧怠惰,但放到此时已给人笑里藏刀之感,“最初在何处?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若是落到事态最初便要独揽大局,那温大人这钦差做得也太失败了不是?至于其后……啊,端王不也说了嘛?没人了呀!本王若是眼睁睁看着,那可是一城的人,看着人死在里头,不怕夜里做噩梦啊?”

    她说到这儿终于往前走了两步,不过不是对着慕长临,是看那些个垂首不敢轻言的官员们的。

    “诸位大人怎么低着头?”慕长卿皱了皱鼻子,“唉,不都想知道吗?陛下催臣回京的旨意上可都写得清清楚楚了,尔等是觉着自个儿这些心思能瞒过我大梁的……圣明天子不成?”

    这后边的四字故意说得抑扬顿挫的,她唇边仍旧挂着笑,像是一种天真的残忍,叫人顿时觉着一阵恶寒。

    慕长珺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可还不等他再度开口,便听见慕长卿又道。

    “不过三弟说得也有理。”慕长卿转头,抬袖一指微妙地分立在她左右的两个皇子,“儿臣无功,不敢贸受封赏,海商这事儿,实在是玩不转。父皇也是知道的,单是府上的账,儿臣可是都不看的。若是依着二弟所言让我看着海商,那怕是还没给国库多添几笔银子,就先败了个干净。还是如陛下所言,交由温大人吧。”

    箭靶上的箭被拔了个干净,栖谣把箭矢扔回箭筒里,转头回来就听见高忱月憋不住在笑。

    “听说晋王当场脸都绿了。”高忱月轻咳了两声,感慨道,“都想着看齐王站在那边,没成想这是两边都懒得搭理。”

    洛清河听罢眼底也有笑意,她垂着杯中的茶沫,顿了须臾问:“然后呢?”

    “两边就此事接着吵呗。”高忱月摇头,“不管怎么说,齐王的行止前后差别的确过大,若是给不出个合理的交代,那就是先坐实了多年不明原因的欺瞒。端王只要抓着此事不放,莫说陛下已经决定海商归属,就是没定下,那也是难立刻叫他抓在手里的。两边争执不下,谁都没想到端王会在朝直言齐王私德有亏,难堪大用,再加上些别的由头,两边就差在朝上打起来了。”

    “最后还是陛下喊了停,留了齐王和我家主子,其余的便照着初时的旨意办了。不过我走时未见晋王出宫,便留心多问了一句,说是去了贵妃那儿,估摸着还是为了齐王。”

    虽说只是副手,但能插足的地方也多得很。

    慕长临当朝驳斥,还说了那么多有别于平常的话,在他看来不就是为了温明裳吗?谁都想让这个天子近臣偏向自己,但慕长临此举便会让他疑心,是否此人私下已选好了忠心的主子。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它背后代表的可能是天子心中真正的属意。

    晋王是无论如何赌不起这个的。

    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不是深谙朝局的人是不明白门道,故而不论是高忱月还是近侍们听了这么多也只是看个面上的乐子,其中的深意是想不明白的。

    洛清河看她一眼,反问道:“旁观者看来,齐王会倒向谁呢?”

    “晋王吧。”高忱月如实道,“名义上亲近些,再者朝上都吵成这样了,再去倒贴端王府,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洛清河跳下栏杆,下阶悠悠道:“你们这样想,那这场戏就没白演。”

    “啊?”这回错愕的变成了宗平,他只听了一半,洛清河此话一出更是叫他觉得云里雾里,“主子,不是在愁出兵吗?这怎么扯到这些?温大人说等到她回来便能给咱们个准信儿,但这入宫听着也不是因为……”

    “陛下不让我走,也没把话说死不让铁骑动。”洛清河停下来,头顶的老松叶子落了个干净,抬头向上看光秃秃的一片,她看了一会儿,接着道,“齐王回京,海商重行,给朝中带来的是什么?”

    高忱月咋舌,答道:“钱。”

    挡在那份呈上去的折子前的首要难关,不就是国库的存银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权高者而言,有了银子便等于握住了更多的命脉。

    “他们安稳太久,不愿意动已有的钱财,海商不一样,这是一条新路,能堵住无数口舌。”洛清河说,“这是最简单的一步。钱之上便是权,陛下的猜疑,就是先帝在时给雁翎的自由太多了。”

    所以他需要在根本上扼住洛清河的痛点,铁骑对辎重装备的依赖就是弱处。燕州的军屯可以保证日常的粮食供给,但譬如铁甲刀兵是做不到的。过往这些数目直接报给兵部征调,皆是有迹可循,有法可依,可如今但凡他要因为将起的战事解开圈住洛清河的镣铐,他就一定要在这里死死摁住她。

    海商从另一个层面想就是为了这个准备的,只不过北境事态的变化比他想的要快得多。所以他选的是温明裳,同时为了以防万一,又把齐王调过来看着。慕长临那些话就是故意的,因为天子也需要知道这么多年蛰伏的因由,只要这个答案遂了他的心思,那么来日海商的银钱就掌握在能节制洛清河的这两个人手里。

    这就是权术的平衡。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高忱月摸了摸下巴,“端王为什么要演这场戏?陛下有此心,顺水推舟就行了,如此不会反而让晋王更加忌惮吗?”

    洛清河深吸了口气,嗤道:“会,但要的就是这个。不单是忌惮,他还要借此将晋王向下压,攻讦只是个开始,所谓的德行的评判就是以此而来。”

    “在此之前,陛下有意召齐王回京,朝臣心中想的皆是齐王会归入晋王党,可丹州的事一出,另外一种声音也在冒头。嫡长二字,晋王哪头都不占,他有走到如今的机会,是因为大梁立储是为求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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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觉得,齐王瞒着所有人这件事,在他心里就不是个疙瘩吗?”

    慕长卿给慕长临的那封信上写的就是这个。

    “可端王殿下不是素来不喜以此为由揽权吗?”宗平纳闷道,“为何如今会答应这样做?”

    洛清河垂眸,淡声道:“因为有人想看他这么做。”

    “已经很久了。”

    内侍局的人终于想起清去了太液池枯败的夏荷,太液池被重新修葺过,换上了崭新的秋景,叫人看着顺眼了不少。

    咸诚帝负手站在水榭前,手里还捏着一张信纸。慕长卿就跪在阶前,她垂着脑袋不发一言,背后的冷汗已经慢慢浸湿了衣衫。

    “起来吧。”咸诚帝没转身,他的声音很淡,在外他们可以维系着明面的皇族亲情,但关起门来他依旧不喜这个孩子。

    对于这一点,慕长卿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温卿。”咸诚帝看向温明裳,“适才齐王所说的,还有这封信,你知道多少?”

    温明裳瞥了眼龇牙咧嘴揉膝盖的慕长卿,正色答道:“回陛下,臣只知有此事,然究竟如何,也是听齐王殿下适才所言方知。臣在丹州时,曾将陛下诏命一字不落转达予殿下,但这些事,仍旧是殿下在决议点破后才知一二的。”

    咸诚帝这才转身,他俯瞰着慕长卿,冷淡地问:“不论先帝如何想,你母亲的遭遇是事实,皇族血脉绝不容混淆,如此……朕这般待你,你可怨朕?”

    慕长卿拍了拍衣袖,干脆道:“怨,毕竟臣的娘郁郁而终,为人子者若心无感触,那陛下看来才是真正的大不敬吧?可真要怨,陛下这理由臣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得很。陛下是君,那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这话听着倒是像赌气。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去看慕长卿的神色,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位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可慕长卿才不管这些宦官如何想,她冷哼了声,直直看向君王的眼睛,道:“陛下手里拿着的不就是我娘的绝笔?她遭遇过什么写得清清楚楚,我若要怨陛下,那先要恨的岂不是办事不力的铁骑和靖安侯爷!”

    “你放肆!”咸诚帝猛地一拍桌,他像是被触及到逆鳞一般怒斥道,“靖安一门满门忠烈,竖子怎敢轻言!先侯之过已向先帝请罪,你此时提起是对君命有何不满吗?!”

    慕长卿蓦地一愣,面上顿现怯意,她重新掀袍跪下,认错道:“臣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你是失言!”咸诚帝深吸了口气,把那封信拍到了桌上,“你母亲也是,山野妇人,见识短浅。为此等微末要你忍辱至今,当朕是死了不成?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可齐王生母,直至病亡不也没见到他一面吗?温明裳垂下眼,在心里觉得颇为可笑。她站在最近的地方注视这位君王,想起老侯爷的死因,也不免觉得讽刺。

    骨埋泉下几多载,表面情深又做给谁看呢?

    “罢了。”这一通怒火撒出去,咸诚帝挥手道,“你母亲心灰意冷,朕也有过。但是你,你是朕的长子,听此妇人之见,愚孝!既然回来了,那就把从前身为皇子做的那些混账事补回来,跟着朕的温卿好好学着!海商一事你但凡敢逾权乱来,你就给朕滚回丹州去!”

    慕长卿“哦”了声,这才起身告退。

    适才的怒火叫周遭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此刻随着齐王的退下,他们也依着命令散去,整座水榭只能听见风吹落叶的声响。

    “陛下。”温明裳拱手,表面宽慰道,“齐王殿下既已归京,来日方长,总有可用之时。”

    咸诚帝嗤笑了声,他把那封拍在桌上的信揉成了团,毫不留恋地抛入了池中,“朕本想着,他回来可供磨砺,今日朝中所见,倒是让朕更满意了些。”

    “这世间争心既起,那不论真假,种子都已落下了。”他思及此笑意更深,“温卿不必宽慰朕,朕虽气这逆子资质鄙陋,但今日喜大于忧。”

    “朕的三郎,终于不再是安阳侯教导下温顺的鹿了。”

    玲珑棋子当啷响。

    “君子道非帝王道,踏上这条路,多走一步都是痛的。”崔德良落下一子,同对座的人说,“这世上可称之盛世者,无一不是君明臣直,那些道理做起来难,但若是不做,也是寸步难行啊。”

    “心中所求与掌中权术究竟如何,阁老为帝师比本宫更加清楚。”慕奚抬头微笑,“虽为攻讦,但所言皆为实,如此也算不违心。”

    “他若有一日能恪守此道又不失锋芒,那本宫也就不愧于先帝了。在此之前……”她抬手落子。

    “便先仰赖温大人斡旋。”

    杯中热气氤氲。

    “设新局?”咸诚帝不免疑惑,“温卿的意思是,海商独立于六部内阁之外,另起新政衙门,自行甄选官吏?”

    “是。”温明裳颔首,“如今镇北将军既言边境不稳,臣以为陛下可早做打算。海商代表我大梁新的银库,依陛下意,此事直接与铁骑补给线相连,那不妨趁机归于一处,借战事之名立一新局,向上直达天听。”

    咸诚帝拧眉,道:“接着说。”

    “臣会将甄选的官员名册上报陛下,交由陛下决断内廷议政的人选。”温明裳微微一笑,“往后四境若生变,呈报直奏,也省去朝中诸多勾连,影响圣裁。”

    “若是如此,此等衙门可是要凌驾内阁六部之上的。”咸诚帝沉吟道,“借战事之名是个好由头,但若是战事了结呢?”

    “臣说了,此局直属陛下,去留也由陛下决断。”温明裳拱手,声声恳切,“若无战事,那陛下尽可裁撤,若是变局陡生,便将名册之上的官员再度召回。臣知陛下顾虑朝中会有反对之声,但臣可向陛下保证,不论非议如何,决计怪不到陛下头上。”

    “为何?”

    “因为臣不打算从朝中大员甄选。”温明裳深深吸气,“陛下要的是如臣一般的忠君之辈,那么心有挂碍,便不可行事。若从寒微之士中拔擢,那么他们势必会与如今朝中各派呈对立之势,如此不必过多费心思……”

    飞鸟掠过枝梢。

    “因海商而被点入长公主与阿颜划定的框架中的每一个人,便能借机成蔚然新风。”洛清河拂去肩上的枯叶,轻飘飘地说。

    “这些人会将朝中心术不正者毫无顾忌地撕得粉碎,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大梁天子。而每正风一次,主君的权柄与威严便会显盛一分。”

    “陛下拒绝不了这个诱惑的。”

    栖谣听到此,终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她说:“主子,那你呢?”

    洛清河闻言笑了。

    “可踩着我命门的,也不是别人。”

    她转过身,坦然地将后背交了出去。

    巍巍宫墙拦不住瑟瑟秋风。

    温明裳站在宫门外,阖眼听着风声,她在这一瞬想起萧承之对她说的那句话,要想保护雁翎,那她就必须成为铁骑新的盔甲。

    那卷御笔亲书的诏命就在袖中。

    咸诚帝的确拒绝不了权柄收归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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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中的诱惑。

    那副重新扼住铁骑,扼住洛清河脖颈的镣铐现在落在了温明裳的手里。

    而洛清河不怕她。

    作者有话说:

    一些扭曲人狗皇帝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小温这个提议就,你们可以想想军机处,没有一个皇帝能拒绝集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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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定权 【ZX整理】

    天气渐寒后玄武大街上的糕点铺子都换了新样式, 今年东南事多,连带着收成粮价都涨了些,这些糕饼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涨。各家的掌柜长吁短叹着跟人打听临街的近况, 整日守着算盘拨弄。

    好在这是在京城,秋时登高者众, 那些个贵家子弟惯是要买些糕点佐茶的。即便比往常差些, 也不至影响生计。

    温明裳回府时路过其中一家,顺手买了包枣花酥。宗平闲着无事可做, 便在后门等着人回来,虽说人尽皆知这宅子是摆设, 明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他接过温明裳递过来的氅衣, 没等人问便先说:“温大人,主子在书房呢。”

    “我知道了。”温明裳应了句, 余光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俊不禁, “宗平。”

    “诶……欸!”宗平恍然回神, 连忙应道,“温大人, 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温明裳跨过门栏, “若是不放心, 便一道跟过来吧吧, 在外站了这许久, 也该喝杯茶歇片刻了。”

    她面容和煦, 瞧着不似犯难的模样,宗平打量了须臾,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去了一半。

    午后晴日, 海东青在天际翱翔, 时不时地俯冲下来吓唬人, 栖谣原本坐在屋顶晒太阳,被它烦得不行,随手一巴掌呼在它脑袋上换了个地方坐着。高忱月瞧着稀奇,想着照猫画虎去逗弄一下这只猛禽,一人一鹰便跟较上劲了一样在屋顶上乱窜,赵君若好几回没忍住想提醒她别招惹,都被栖谣摁了回来。

    最终这场追逐以海东青在高忱月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告终,她可不是府上的熟识,这一口都快见了血,疼得人龇牙咧嘴的。始作俑鸟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这个吃瘪的新近侍,这才满意地飞上老松的树梢小憩去了。

    屋中的炉火正热,壶中茶汤滚沸,风卷进来白烟袅袅而起。

    洛清河斟了茶,抬头便见着温明裳掀帘进来,她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挑眉道:“事情办完了?”

    “初见成效。”温明裳把手里提着的糕点放下,边拆油纸包边道,“至少雁翎用兵的事定下来了。我回来前去了趟内阁,明日廷议,兵部的折子会再议一次。陛下心已定,就不会似今日朝上那样争论不休。”

    “迟则生变,要早做打算,你要如何调雁翎的兵现下便可以让鹰房送信过去了。”

    洛清河闻言轻笑,她站起身去拿了早写好的密信,把外头候着的宗平叫了进来。她是成竹在胸,但近侍们没这个自信,如今终于见着尘埃落定,宗平接信的手都在抖,他狠狠抹了把脸,转头三两步便跑出了小院。

    他们都是军中人,想的是如何让边境永安,烽火不起,那些朝中的权术之争,他们不碰也不屑。铁骑被拘了多少年,这些人就被压了多少年,有一息喘息之机都是痛快的。

    洛清河眼底怅然一闪而过,她从不会主动提这个,有些东西是要记在心里的,多说无用。她坐回坐榻上,瞧见桌上除了那包糕点还放着白麻纸誊写的一张手令。

    温明裳捏着糕点,掰下一小块喂给她。京城铺子做的枣花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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