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人肤色白皙,光影为她添上几分薄红,她的容貌瑰丽极了,像志怪画本中有着怀心思的妖精。
她的红唇轻启:“暗枭卫队的令牌,妾身已经吩咐人做好了,上面那只兽的利爪,雕刻的栩栩如生呢。”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怎能不知道她是在说给谁听。
暗枭的存在是天大的忌讳,令牌的样式也绝不能外泄,她说这样的话,无非是在挑衅。
男人怒极,将她一把死死按住,用威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秋仪知道这是太子的痛处,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几乎笑出了眼泪。太子千算万算也不会知道令牌的样式就刻在齐坞生的身上。
有一点她看的透彻,今日太子如此算计他们就是为了将自己彻底处在齐坞生对立的那一面。他在警告自己除了太子以外没有任何出路。
太子的想象中,齐坞生今日对她的怨恨都会让她担心日后的报复,从而不会真心实意地栽培这个孩子。
但是他错了。
太子离间她和十九,她不甚在意。
救人只为一时兴起,齐坞生如何想她都不重要。
在诏狱亲眼看着秋翰受刑,她的泪早已流尽了。
与皇子私相授受、与大臣暗中往来,把持后宫让皇帝宠妾灭妻。她干的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死罪。
若是真的怕死,怕报复,她就不会坐在此处,而该选个结实的梁吊死。
太子今夜这招倒是叫她受了启发,若是恨能让那孩子迅速成长起来,再多恨几分又何妨?
太子忌惮谁,她偏偏就要扶持谁;太子想隐瞒暗枭的存在,她就一定要让齐坞生知道。
这不仅是后宫中的博弈,更是朝堂更迭的险棋。
太子的眼神中充斥着意外,他大概不敢相信秋贵妃竟然如此大胆。可是榻上的美人一旦想通,又怎么会轻易被他吓到。
她神情中的嘲讽彻底激怒了男人,他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掐住秋仪的脖颈。
他凑近她的耳边:“娘娘,你在找死。”
秋仪嗤笑一声,没有说话,她的胳膊轻柔地搭在太子的有力的脊背上,环绕住对方。他掐的越用力,她的指甲就留下更多的血痕。
几息后,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脸泛起大片的红色,眼前茫茫斑斑看不清任何东西。
太子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抽手离去。
他出门时,永秀分明瞧见了他脖颈和后背露出皮肤上的抓痕。再看到娘娘此刻的样子,他心中有了猜测。
小太监以为娘娘受了委屈,止不住地哭。
秋仪刚刚缓过来,拍了拍永秀的手:“别哭了,什么都没发生。”
永秀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些痕迹是人用力掐出来的,并非是情/事/后的象征。
他长出一口气,娘娘没有事便是最好的。可是下一秒他就被惊地差点扔掉手中的药。
只听趴在榻上的美人开口,言语中听不出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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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发生什么这件事,烂死在心里,谁问都不要说出来。”
今夜永宁殿四周都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去,唯一的例外……永秀下意识看了眼便殿的方向,娘娘话中的“谁”指的是何人已经昭然若揭。
她闭上眼,不去看永秀僵硬的反应,任由对方给她换着药。
太子要齐坞生恨她,她就彻底撕碎这些没有意义的羁绊。
若是十九殿下真能靠着这股恨意涅槃重生,那太子一定是先走过奈何桥的那个。
狠心的美人用清誉乃至性命做赌注,赌秋家前途一片光明,赌昔日之仇血债血偿。
“这几日怎的不见贵妃娘娘?”
永宁殿得势,兰贵人和丁贵人这样与秋仪交好的嫔妃自然也扬眉吐气起来。此刻坐在御花园中风头无两。
丁贵人知道兰贵人昨日才去见过贵妃,因此随口关切一句。
兰贵人倒茶的手一顿,她想起昨日见到贵妃娘娘脖子上的痕迹,她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那夜太子在永宁殿一直呆到深夜。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十九殿下要去封地了,娘娘这几日怕是忙着收拾准备吧。”
丁贵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秋贵妃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找陛下求了一块离京城最为偏远地封地,但好在那边农耕发达,颇为富饶。
不过旁人倒是看不明白,这贵妃娘娘对十九殿下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外人关注的永宁殿中,
贵妃娘娘穿着厚厚的冬装靠在椅子内,毛茸茸的领子衬的她更加小巧了。
这几日下了大雪,她又畏寒,因此永秀终日帮她烧着汤婆子。
她不施粉黛时脸色并不大好,清减下来显得下巴愈发尖了。
美人目光淡淡地看着下方跪着的人。
自那以后,她再没有在永宁殿见过他。这再一次见面,竟然是辞行。
齐坞生的心中十分复杂,他很想告诉自己秋娘娘并非是为了权势牺牲一切的人,那些一闪而过的温柔并非是他的臆想。
但是他一次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看着那白色毛制衣领遮不住的痕迹,只觉得心中一片死寂。
在临走前,他想鼓起勇气真正的问一次。
“……秋娘娘,待儿臣可曾哪怕有过半分真心?”
永秀站在旁边露出要哭了一般的表情,他是亲眼看着娘娘如何为殿下苦心打算。但是娘娘从未明说,甚至还故意由得殿下误会。
也难怪殿下这般痛苦。
他只盼着殿下不要继续问下去,给彼此一点体面。
“从始至终,命令难违。”
——命令难违。
好一个命令难违。
齐坞生咽下了突然涌起的酸涩,眼神中再无半分光亮期许。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黯然。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那儿臣,想再问娘娘一个问题。”
永秀着急地看着外面,第一次这么盼着接人出宫的马车能够早点来,不要让这两个人互相折磨下去。
“你问。”美人抱着汤婆子,里面是她能够碰到的唯一一点温暖。
“究竟何人有幸,能成为娘娘的裙下之臣。”——他问出了和太子一模一样的问题。只是后者出于调笑,而齐坞生在寻一个答案。
永秀已经要晕过去了。
齐坞生看到上首的秋娘娘脸色白了一瞬,心中却有着微妙的快意。
美人盯着他的眼睛,轻飘飘:“那你要成为皇帝才行。”
齐坞生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中只有平静。可是在那平静背后,是晦涩的暗流涌动。
“一言为定。”
已经出落大方的少年利落地磕了三个头,算是承了娘娘的情,得了半年的庇护。
他们于晚春相遇,又在初雪分别。——好似本该形同陌路。
宫内的马车也许是因为雪天难行,到底是没能按时来。
穿着黑色大氅的少年也不在意,撩开衣摆转身离开永宁殿,只身走进了风雪中。
他的脊背是那般挺拔,带着无尽的决绝。
秋仪看着那个背影,良久说出一句话来:
“永秀,汤婆子冷了。”
永秀伸手摸去,那汤婆子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可是娘娘的手却冷的好像怎么也捂不暖了。
贵妃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笑:“永宁殿,这下真的永无宁日了。”
第36章
永叙四十三年,早春。
咋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古语说的好,此时虽然万物都蓬勃待发,可春夜里那一丝寒意偏生搅合的人不好安眠。
不过,今夜却是注定无眠了。
娴妃处,一盆盆热水被亲近的宫女们接连着端进端出。
女人满头是汗,她的嘴中死死咬着一块白色的锦帕,手上抓着景园的手。大宫女的手此刻已经被她抓的红肿,但是除了锦被摩擦的声音以外,此处没有任何一点其余的动静。
说后来的周皇后能忍,甘居妾妃之位十余年才熬出头来。可是她这辈子最能忍的恐怕就是那一夜……哪怕宫开十指,她也一声都没有吭。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终于落地。
产婆刚想提着十四殿下的脚将人拍哭,好让孩子嘴中呛的血水都吐出来。床上的宫妃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喝止了这个行为。
她疲惫极了,颤抖着手几乎无法使上任何一丝力气。
娴妃让景园把孩子放到她的枕旁,女人拉过那个襁褓,用布盖住了婴儿的嘴。
她疼的失去了理智,但是半分没有忘记自己的打算。
她一双含情的美目中此刻是癫狂的喜悦,和微不可查的野心。——她的孩子,是她想要的性别。
景园知道娘娘终于如愿,跪在地上磕着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产婆没有急着讨赏赐,犹豫着提醒还是要让婴儿哭出来,若是一直捂着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刚开口,就被那个冰冷的眼神震慑地无法继续说话。
当视线落回到那个男婴的时候,娴妃神色又刹那间温柔起来:“生在春天的孩子,本宫要叫他晟。”
“兴盛灿烂。”
“光明伟岸。”
婴儿刚出生就被平放着,此刻似乎呛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娴妃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一直用那种……期盼、满意的眼神看着那男孩。
是男孩啊,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是我的孩子,齐国未来的王。”她这么说道。
送来纱布和热水的宫女一时被吓到,手中的铜盆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景园的脸色白了一瞬,她的头更低了,连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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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的声音都不敢发出。这宫女此刻摔了东西,这不是成心给娘娘添堵吗?
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的错漏,连忙叩头请罪:“娘娘饶命,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娴妃此刻心情好像不错,她说:“这殿内血腥气重,你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小宫女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意,却没有发现景园姑姑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同情。
“你下去吧,等会记得领赏。”
小宫女叩了头,匆匆收拾了东西出去,不知娘娘会赏些什么。若是能得了大恩典出宫嫁人,她担惊受怕这些年也算是值得了。
室内,
娴妃抱过孩子,笑嘻嘻地问景园:“好景园,这些婢子为本宫接生出了一个皇子,本宫该怎么赏她们呢?”
景园知道娘娘的脾气秉性,低声说道:“一切全按娘娘心意。”
娴妃的眼神不带温度扫过这个还算识趣的大宫女。
“那就……赏她们的家人,一人百两的安置费吧。”
接生婆倒吸一口冷气,跪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却再也不敢开口提给十四皇子擦嘴拍嗝的事了。
“回贵妃娘娘,亲恩殿的那位殿下已经几日不吃东西了。”
御膳房的人来回话,这管事的满眼无辜,声泪俱下。
永秀站在娘娘身旁,他看了眼娘娘似笑非笑的神情领会了意思。他走过去给了管事的一巴掌:“你这东西不老实,也敢说这些话来惊扰娘娘。”
永秀来到永宁殿的时候便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已经比秋仪高了半头,他生的阴柔,却跟着娘娘学了不少行事果断的作风。
管事的也知道自己这番话站不住脚。
贵妃娘娘为了节约宫内开销砍了亲恩殿用鸡蛋的份例,这本就是陛下默认的。可是偏偏皇后娘娘咽不下这口气。
这已经安稳地过了大半个月了,此时她却让十四殿下闹起来,这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可是中宫偏偏就是这么有恃无恐,齐坞生走后,齐晟就是紫禁城内除了太子外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帝的嫡子想吃几张饼,难道还能被一个妃嫔管教住了?
周皇后想不明白,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儿子,怎么会轻易放他出去。
这样看来一定是永年殿的和那个晦气的孩子不睦,这才不得已将人送走。
膝下无子,母家又刚刚失了宠。此刻不收拾那个贱人,更待何时。
永宁殿,
那管事的心中也苦,被永秀打了后更加无地自容。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中宫娘娘派过来给贵妃难堪的。
此刻见到秋贵妃这般不肯退让,他心中倒是记恨中宫如此不留情面,将自己就这样成为了两宫之间的牺牲。
永秀疾言厉色,可是贵妃却突然柔柔地笑起来:“这事说来也不在你,你来过了,本宫知道了。回去做好你的差事就好。”
管事的被这主仆二人弄的有些发懵,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重拿轻放过去。
他此刻才敢抬眼看向那神色平静的美人,她竟能如此体谅自己,贵妃娘娘真是赏罚分明活的通透。中宫娘娘到底是小家子出身,不及这位娘娘恢弘大气。
明明是领了中宫的命,此刻这一遭,让管事的心中高下立判。
御膳房的人走后,永秀收起了刚刚那副唬人的模样,朝着主子撒娇——“娘娘打算怎么办呀。”
秋仪看了看这个立刻变脸的小太监,也忍不住笑起来:“怎的不见刚刚那般张牙舞爪了?”
永秀立刻正色:“他们欺负娘娘,自然要严惩。”
贵妃轻笑一声:“两虎相争,有时成败系在这些左右逢源的狐狸身上。”
永秀似懂非懂:“那奴才是不是不该打。“
“不”,贵妃拍了拍他的手,“恩威并施才能收拢人心。”
永秀聪明伶俐,一点即通,此刻也渐渐明白娘娘是和他在唱红脸白脸的戏码。不过他也不在意,跟着娘娘后有了从前在浣衣局没有的尊崇。
他想想自己以后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掌事太监形象,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逗乐了。
他又回到了刚刚的那个问题:“娘娘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贵妃抬手:“去拿件素色的衣裳来,替本宫梳妆。”
皇后让御膳房的人诉苦,是要给她脸色看。她若是服软答允,那就是在六宫失去了脸面。如果她不答允,就是落得个虐待皇嗣的罪名。
眼下唯有一法,就是让皇帝觉得——
皇后此举折的不是贵妃的面子,而是他自己的面子。
第37章
皇宫分为前后两院,中间有高墙相隔。
前院为众皇子的书房、皇帝的议政厅,在一定程度上与外界相通,只隔一道正门。可是宫妃们所在的后院则是身处高墙之内,绝无可能外出。
当今圣上登基后,将上朝的地方向内迁移,从前院移到了两院相接的广场上。
这被视为皇权已经凌驾一切,臣子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全然为公。国天下和家天下的界限模糊不清。
这日大雪,圣上发了慈悲心特地早些下了朝。
臣子们披着厚厚的大氅陆续相伴离开,此处离后宫实在太过接近,不宜久留。
王太傅走的慢些,他略微上了年纪。他四周围了许多的人,其中有的是他的门生,和殷切的下属。
“雪天路滑,还请王大人慢些。”
这些人一路陪着他到了马车附近,一双双手争相扶着太傅大人,只愿能在他老人家心中留下那不轻不重的一个印象。
与这边热闹簇拥着场面形成对比的是不远处一位有些清瘦的官员,他正是此刻大病初愈的秋翰。
他南下治水,副手刘平加官晋爵,他入了诏狱险些丢掉性命。许多官员在心中默默感慨:“世事无常。”
秋家若不是有个女儿在宫里苦苦撑着,现在不一定没落成什么样子。
秋翰只身走在风雪中,他没有带马车,就踏着软绵绵的雪一步步走离人群。官场情形他早已知晓,利聚而来,利散而去。
自古就是,拜高踩低罢了。
男人沉默地低着头,他心中一片平静,没有因为身边的冷清而显出丝毫落寞神色。突然,一声呼唤叫住了他:“秋大人。”
秋翰转头,是一位并不相熟的中年官员。
他的朝服崭新,品级却不高。
——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虽然如此,秋翰还是略微谦和地点头:“敢问大人是?“
“鄙人姓宁,是江南新调任的。”相貌平平的官员微微颔首,很是尊敬的模样。
秋翰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是正五品的朝服,也许对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过来搭话。一个刚刚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官员想找寻依附在正常不过。
秋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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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决定,若是这位宁姓官员表露出这类意思,自己恐怕要如实开口,也不算浪费了对方的苦心。——秋家早已失去圣宠,自己的官职也是名存实亡。
谁知宁同河好似看出了秋翰的犹豫,微微一笑:“卑职冒昧搭话,惊扰大人,只是卑职听说大人的父亲开了家裁缝铺……实不相瞒,妻女在初到京中,也不能总带着江南的风气。”
“也要跟得上京城时兴的衣裳款式才好。”
秋翰愣住,心中宁同河的评价有了微妙的变化。妻女做衣裳这个借口可谓是十分高明,怕只怕,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思索片刻,开怀一笑:“那不如到我府上小叙片刻,也好看看宁夫人喜欢什么。”
宁同河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秋翰和王太傅属于走的早的官员。
临近小年,也有些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走的自然慢些。
他们聊着天,旁边内宫的门打开又合上,有眼见的人便看见了其中的景象。
在内宫的长街上,有位女子穿着素色的衣裙,脱去珠饰,背对着他们行走在风雪中。她单薄纤弱的身子仿佛和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可是在朱红色宫墙的映衬下,她显得非但不渺小,反而格外引人注意。这也是仅仅宫门短暂的开合就让官员们惊鸿瞥见的原因。
宫门合上,秋仪听到声音微微一笑,继续着动作。
她三步一叩首,从永宁殿一路走到了宫中的佛寺。
永秀拿着汤婆子走在她身后,若是看到娘娘的手冻的通红时,便赶紧用自己的手帮娘娘捂手——汤婆子太热,反而适得其反。
贵妃娘娘天还没亮时便在长街上行礼的模样自然让宫中众人都瞧见了。
兰贵人得了消息,挥手屏退了神色有些担忧的贴身宫女。
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一向心狠,对自己更是残忍。”
“不过,”女人笑笑,“这一招也算是杀人不见血了。”
皇寺中,贵妃娘娘披着大氅,此刻她的脸色已经被冻的苍白透明。唯有一点朱唇显得格外嫣红。她穿着素衣,不加装饰,这朴实的装扮褪去了贵妃服秩给人的压迫感。
仿佛是雪中的仙人,而并非来自俗世。
佛寺的小僧人不敢抬眼看她,有些紧张地给人端上了茶水,却因为手不稳,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贵妃轻声说:“难为小师父了。”
随即在人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抽出身上的手帕,亲自弯下腰将打湿的地板擦拭干净。
此刻堂中只有她、永秀和那个小沙弥。
却只听身后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娘娘倒是不拘小节。”
秋仪背对着对方,轻轻挑了下眉。
此人不出意外便是国师,却不想声音如此年轻。而自己被选中进宫,按理说也是这位的功劳。
她原本以为是一个修仙修糊涂的老道,但是现在看来——
传言果然是传言。
对方这句话含糊不清,“不拘小节”一词不知褒贬。
她脑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面上却柔柔弱弱地转身前来行礼:“国师大人。”
女人不施粉黛,柔和了一向锋利的美貌,又因为寒冷而更显脆弱。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心生怜惜。
国师却不为所动,他穿着青绿色的袍子,十分年轻。不同于那些只会追求长生的白胡子老头们,他身姿挺拔,格外丰神俊朗。
这样一个人却被奉为皇帝的座上宾,甚至为了他一句话不惜冒着得罪文臣史官的可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这样的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贵妃软了身子,轻轻坐到原处,掩唇轻咳了几下。她等到国师在上首坐好,状似不经意地摸过刚刚因为擦拭茶水而打湿的锦帕。
“国师大人说本宫不拘小节。这倒并非如此。”
她眼神中透着似水一般的柔情:“只是见不得食物被如此糟贱。”
秋仪对上国师似笑非笑的神情,神色不变。
她轻声换了个话题:“从前听说国师大人一心念道,并不轻易见客。如今是本宫的荣幸了。”
国师自幼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一年前,他算出自己命中有一劫难,而一切之始正与面前这貌美心黑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若是普通的克星也就罢了,她命中有大气运庇护,非真龙天子不能震慑。
因此他破例出山应了皇帝的约,就是为了让她光明正大死在皇陵里,而自己双手不沾一滴血。
她入宫近一年,自己避世不出。
还是被找上门来。
国师心中突然升起一些命运弄人的嘲讽,却又想会一会这险些会将自己克死的女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娘娘如此大的阵仗,若是再不现身,岂非辜负佳人?”
第38章
国师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永秀的神色都变了一下。
他跟在娘娘身边这样久,娘娘的容貌让见者就算不为之倾倒也会耐心一二。这位国师大人言语间未免也太过尖酸刻薄。
小太监承蒙了秋仪庇护,心里自然是全然偏向她的。看到国师这般,心中忍不住泛起嘀咕。
贵妃被明里暗里地讽刺,她自己却不着急。
秋仪心态放的平。
这位国师已经许久不见生人,连老皇帝几次求见都未能得偿所愿。她从永宁殿一路叩首到国寺,可不就是“好大的阵仗”吗。
如此虔诚的举动,几乎是把一柄无形的刀架在了国师的脖子上,逼迫着人出来。
对方能给她好脸色也就怪了。
“娘娘爱惜粮食,实在慈悲。”国师抿了口茶,眼神中波澜不惊。他倒要看看这女子的脸皮有多厚。
“只是我已许久不入尘世,见此心中倒没有娘娘这番感触。”
——他话说的漂亮,拒绝地毫不留情!
贵妃亲自拭茶是在暗示亲恩殿十四皇子的事,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可是国师托言“不入尘世”,则是不愿牵入宫中纷争。
“没有娘娘这番感触”暗指自己与贵妃并非一路之人,不会出手。
他的拒绝也在秋仪的意料之中。他的态度她一早便清楚。
让国师被她这三言两语打动,甚至亲自去找皇帝替她说话。——这本就是异想天开。
“哼,这不过是下下策。”中宫娘娘抿了口茶,神色中倒不见慌张。
贵妃叩头前往国寺的事在后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少人争先想去看看中宫娘娘的好戏。
可周皇后却不紧不慢地让景园去小厨房盯着给齐晟准备的燕窝。
她知道贵妃这一招是高明,可是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大忌。
皇上见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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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到了;皇上不愿得罪的人,她为了一些小事得罪了。
这不是明摆着和皇帝对着干吗?
就算她真有几分本事和脸面请得国师出山,只怕陛下心中的芥蒂不会少。
中宫娘娘想到皇帝最近每况愈下的身子,倒是突然有些头疼。
——太子气焰嚣张,还是早些为晟儿铺路才好。
仆地。
此处便是秋贵妃给十九殿下求来的封地。几乎是齐国版图上最为偏远的地方。
虽然离京城遥远,农耕却十分发达。
朝云行初到此处的时候也小小的惊讶了一瞬——贵妃娘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农耕发达,百姓就会富足,万事不求人。
最为重要的是,此处极为适合屯兵。
他想到齐坞生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信息,贵妃娘娘早已投靠了太子殿下,十九不过是她的一颗弃子。
他原来十分坚定地认为秋贵妃必然是那等攀龙附凤不择手段之人,可是仆地的资源太过得天独厚,好像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一般。
他将心中的疑虑说给齐坞生听,却不想殿下眼中古井无波如死水般:“她不过是补偿。”
朝云行看着失意的十九殿下,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悉数咽下。
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两个人彼此仇视,也不尝为一个好结果。
毕竟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的纠葛。何况还是和一个前朝贵妃。
齐坞生如今心中有怨,不如他从中推波助澜一番,也好过来日齐坞生登基后生出诸多不便。
有些不重要的真相和心意不如就此了断。
他日史书工笔,不会记下那无足轻重的往事。
想到这些,朝云行从自己在仆地的府邸中走出,询问身旁的侍从:“十九殿下在何处?”
得了回复,他骑上一匹快马出了城。
来到此处后,殿下没日没夜地泡在习武场,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仆地原本的守军不过千人,但是却十分骁勇善战。
朝云行带着他自己的亲军来到此处后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只是这些老兵似乎对齐国皇室有诸多怨念,因此虽然尊敬朝云行。
却十分看不起齐坞生。
——这是个十分迥异的情形。
朝云行本想用皇室身份替齐坞生摆平那些明里暗里的顶撞,可是却遭到了他的拒绝。
少年一双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他们欺我,只因我技不如人。”
朝云行听到这个回答,无论多少次还是想感叹齐坞生的好心性。
他身上有着一股独特的狠劲,和无比明确的信念感。
十九殿下出身微贱,从小被称为不祥之子,受尽欺凌。他启蒙晚,天资再高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日便能补上的。
但齐坞生从未因此自怨自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看透了自己和强者的差距。此后,他会用全部精力努力追赶,拼命前行。不会留任何情绪损失在无尽的内耗中。
十九殿下来到仆地后,每日天不亮就去演武场。一开始被那些兵痞收拾的几乎遍体鳞伤,现在半个月下来,也能在最狡猾的武士手下走上几个回合。
那些原兵的态度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是却收起了几分轻视。
朝云行知道这话说的轻巧,齐坞生可是用无尽的血和汗换来的。
今日演武场中气氛倒是有些不同往日。
原来仆地的驻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围着什么东西。这些男人穿着短衫,有的打着赤膊,面红耳赤地给什么人加油打气。
朝云行还没有走到附近,他□□的马竞然先行软了脚。
他心中有了猜测。
果然,走到近前,那圈中心围着的正是一只误入此地的老虎。
可让他心中一颤的是,齐坞生此刻正和一个老兵痞在人群中心同老虎对峙。
见他前来,朝云行的亲卫连忙上前回禀:“那人便要和殿下打赌谁能将这老虎收服,此刻他们已经僵持了小半个时辰。”
朝云行生气齐坞生竟然如此莽撞,却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那匍匐在地上的猛兽。
老兵痞骁勇善战,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常年浸淫沙场的血腥气息。猛兽最是敏锐,自然不敢轻易靠近。
它的四肢微微弓起,腹部紧紧贴着地。这并非是示弱求饶,而是缓缓伺机而动。
突然,那老虎一跃而起,谁知那武者比它更快。
一拳打在老虎的眼睛上。
老虎吃痛,趔趄一下。那男人立刻又一拳补在老虎的鼻子上。
这人的步伐十分灵活,竟然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同老虎缠斗起来。老虎每一次蓄力而动,他都能侧身闪避,然后迅速补上一拳。
他天生神力,赤手空拳打的激烈。
周围人看的起劲,纷纷给他呐喊助威。
半个时辰后,老虎似乎失去了力气,渐渐停止了攻击。它趴在地上,虽然没有露出肚皮,但是锋利的爪子已经悄悄收起。
这是一个战斗结束的信号。
男人畅快极了,干脆撕掉了身上的衣衫,背对着老虎走向人群。他知道自己在实战中颇有经验,那小殿下此刻恐怕已经看呆了吧。
就在这时,他面对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他心道不妙,身后突然有一阵厚重的风,像是什么东西扑了过来。男人此刻处于被动,已经听到了老虎剧烈粗重的喘息声。恐怕再无力回天。
他一阵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从他耳侧擦过,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哀嚎。猛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眼中渐渐失去生机。
那支箭从眼中射入,一击毙命。
而拿着弓的少年冷静地站在原地,并未移动。这支箭力道很大,他的虎口被震地有些发麻。但是他的立刻回手抽出一根新的箭搭在弓上,在没有确定老虎的生死前丝毫没有放松。
射箭救人的,正是众人先前所不看好的齐坞生。
被救的男人也算是豪迈,挠挠头走上前,给齐坞生磕了两下:“殿下救我一命,大恩大德必将回报。”
少年沉默地将人扶起,没有多说什么。
那男人仿佛突然卸下了芥蒂,兴奋地询问:“殿下怎知那虎有伤人意?”
男人粗犷,咋咋唬唬地吵着。齐坞生移开眼,却对上了朝云行复杂探究的眼神。
少年安静良久,说:“虎就是虎,彻底收服前,都要仔细被反咬一口。”
武者似懂非懂,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散了疑虑,招呼人摆上几碗酒,说什么也要敬齐坞生一杯。
人群喧闹处,朝云行走过来,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意有所指?”
齐坞生冷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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