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任务完成的鹧鸪叫声纷纷响起,楚斐握紧刀柄,趁先前一人离开,闪身而入。
“你来了。”
肃亲王半靠在椅中,慢吞吞道。
夜色愈发黑沉,破晓将至,喊杀声未停。楚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飞身前扑,刀锋抵上肃亲王脖颈,回身再看,帐篷入口处却没像他想的那样有兵卒鱼贯而入。
“对你,我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肃亲王的声音依旧缓慢,老人拍了拍楚斐手背,“景然嫁给你,我放心,也安你们的心,不好吗?”
交锋之中,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楚斐只感到荒谬,冷声道,“你到底是为了安心,还是心有不甘,你自己清楚。”
“好吧,好吧。”肃亲王咳嗽两声,“人各有志,总要给条生路试试,你说是不是?”
老人咳嗽时,才让人觉出他的瘦弱来,他记忆里强健且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气息衰微,让楚斐不由得皱眉,提着衣领将肃亲王拉起,“跟我出去,让他们停战。”
“老了,该腾地方了。”肃亲王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又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楚斐挪开了些刀锋,还是在肃亲王几乎皮包骨的脖子上划开了细细一道血口。
肃亲王笑了一声,快速道,“最后教你一句,别放松警惕。”
不等楚斐感觉到不对,电光火石之间,不知肃亲王那干瘪的身躯里从哪里来的一股巨大力气,夺走楚斐手中长刀。鲜血飞溅,头颅飞起,发丝尽白的老人头颅在他自己毫不留情的回斩下飞出老远,顶开一点帐篷门帘方停下。
帐篷外,天光微亮。
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脚步声逐渐走近,有人含笑道,“老师,学生已安排妥当。”——
达州城被炮火轰炸几轮,即便后面再没有炮声响起,城上和攻城的士兵们互相砍杀的兵卒们的心弦也始终绷紧。
黎明之前,星子隐去,沉沉黑夜笼罩下来,让许久不曾有战火的达州人心中满是惶惑。
一行橙黄灯火逐渐走近,麦香和一股说不出的暖香勾出熬了一夜的饥肠辘辘,雍淮按按额角,循着味道回头看去。
简清扬了扬手中木勺,笑道,“知府大人,简氏和宗家一起来送饭食,还请赏个脸?”
少女熟悉的面容让雍淮心中微松,再看一眼旁边轮换下来抱着刀靠在城墙边休息的民兵们眼巴巴望过来的眼神,一摆手,“许阳,带人维持秩序。”
“多谢大人!”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心情好起来,有年轻的兵士按着肚子排队,探头探脑地问道,“简氏是哪里?”
探出头他才想起来脸上溅的血迹没擦,吓着小娘子就不好了,可再遮脸已经来不及,只能做好吓哭小娘子被骂的准备。
谁料,小娘子依然笑着,温柔答道,“我是凤溪城简氏酒楼的掌柜兼掌勺,你们听说的第一酒楼,和宗家在卖的剁椒酱、豆瓣酱,都是我们家的。”
说着,递过来一碗盛好的热汤和一个粗面馒头,馒头里夹着红艳艳的酱,一闻就让人精神起来。
“能吃辣的吧?”简清补充问道。
年轻兵士红了脸,接过汤和馒头,一溜烟跑了。
有人开起玩笑,“嚯,我们这一顿可要不少钱,赚了赚了。”
简清认真道,“各位辛苦守城保护城中百姓,我只有厨艺还拿得出手,不过一餐饭食,哪里比得上各位舍生忘死?”
开玩笑的人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和平久了,要不是身后有妻儿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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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不要命冲在前面?
端着汤走远的人听见这话,口中熟悉的像是妻子或母亲熬制的汤的味道愈发令人心揪,泪水无声滑落。
“小丫头说得对,不就是比不要命吗,干他娘的!”
有人一抹嘴,狼吞虎咽吃完辣椒夹馍,还没到轮换时间,又拎着刀上了城墙。
天光渐亮,桶里的汤喝完了,简清搭着锅在城墙下现熬,赶来的百姓你给一把葱,我给一包豆腐,没一会又凑够了一锅百味汤材料。
城墙上砍杀的手臂动作已经发僵,守了一夜的兵士眼中已经显出血丝。
忽然,从江对岸响起了一声巨大锣声,拖长音调的喊声传遍四野。
“罪首伏诛,投降免罪!”
站在江对岸拎着两颗滴血头颅的人,在晨光中显出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儿砸是不可能被flag击倒的!
肃亲王其实最开始是真的想只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但是女儿跋扈,下面人又各有心思,有点被逼无奈。
而且小皇帝也根本不放心他,王爷和小皇帝以前吃过苦头,王爷掌了兵权就要肃亲王从摄政王位置退下,又四处巡视布防军备,显然是不会放过他。
肃亲王借着符桂之的谋划,赢了固然好,输了也就是被清算,也不算亏。而他死了,杜景然这一个看起来始终没参与的唯一血脉可能会吃点苦头,但是他赌的是王爷和皇帝要服众,认为杜景然能活下来,所以才有要试试生路和腾地方这一说。
第104章 第一宴
楚斐进城时,一眼就看到离城门洞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肃亲王和符桂之的人头确凿,罪首伏诛,剩下的散兵游勇们也没了往前冲的动力,一场打了一夜的仗就这样几乎以一个儿戏的方式结束,好些站在城墙上拿着刀棍的民兵们,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感觉忙了一晚上疲累的,就有忙着来吃饭的,简清锅前围着的人一点都不少,松了口气的众人有的觉出饿来,有的咂咂嘴,怎么回忆怎么好吃,想再来一碗。
简清、张婉和宗家的厨娘三人围着简陋搭起来的锅灶忙得手忙脚乱,即便是习惯了掌勺的简清,大锅饭和小炒做起来的强度可是截然不同。少女站在人群内,被挤挤挨挨的人头挡住,楚斐只能看到半张脸,一双温柔笑眼和她额头上的汗水。
钟伍接了人头挂在城墙上做威慑,撑了一晚上的越影见楚斐回来,三两步冲下城墙,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传出去老远,“贺殿下大胜!”
旁边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雍知府也拜了下去,“殿下英武,冒险袭营才有此胜,本府代百姓多谢殿下。”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华阳王去杀的叛贼!
顿时,“华阳王英武,贺殿下大胜”的喊声四起,人们脸上或疲惫或期盼,都随着露出了笑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见穿着官袍的大人们都拜了下去,也跟着伏地磕起头来。紧张了一夜的神经放松,连天的贺喜声中混着酣畅哭声。
又怕又喜又悲,好在其中年纪最长的几位没有情绪激动到厥过去,不然城墙下将更为纷乱。
楚斐挥了挥手,沉稳道,“各位请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虽在本王手中伏诛,但众位守城,亦是众位之功。”
雍淮作为知府应和道,“贼子伏诛,今日正午龙舟赛按期举行,为大梁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端午当日,互相扶着站起身来,也不管究竟认不认得身边人,都互相拍打着肩膀,喊着“端午安康”、“为大梁庆”之类的吉祥话。先前的疲惫恐慌散去,人人脸上都露着笑容。
喧闹之中,楚斐低头安排了钟伍和雍淮各自打扫战场安顿庶务,几句交代完,一回头正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眼中。
晨光里,俊秀的青年脸上先前的伪装妆容还剩一些,被涂黑的肤色映出来些憨傻气质,脸上身上都还溅着血,非但不骇人,反而有些狼狈。明明被抓住偷看的并不是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默默红了耳尖。
见华阳王偏头看过来,简清抿唇压住忍不住翘起的唇角,弯腰一礼,“贺殿下大胜,平安归来。这里有汤,要吃一碗吗?”前一句是礼数,后一句却带上了说不出的熟稔。
不等楚斐回答,简清径自舀好一碗百味汤,连着手帕一起递过去,“殿下慢用。”
楚斐在她面前站定,少女此时说不上好看,清丽的眉眼被乱糟糟的柴火灰和两道泪痕遮住光芒,但在他眼中,没有谁比她更好看了,令人只是看着就心生柔软。
“我回来了。”楚斐接过粗瓷碗和手帕,轻声着,用手帕仔细擦拭起简清的脸颊。
他伸手的动作很慢,力道也轻,简清有足够时间躲过或拒绝。
但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道,“阿清,我心悦你。”
不是本王,不是简氏,只有你我。
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笑意,简清微微怔住,被擦了一下脸颊才反应过来,接过帕子,眼睛从楚斐身上挪开,镇定地对站在楚斐身后排队领汤顺便看八卦热闹的奔霄问道,“汤还是馒头?”
奔霄扭头就跑。
简清也不去追,只低头将馒头掰开,像之前一样往里面填剁椒酱,就好像站在对面的人不存在似的。
楚斐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简掌柜?”
简清从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里挣扎出来,飞快抬眼看他一眼,又垂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我考虑考虑。”
楚斐笑了。
若月宫美态,洛神动人。
向来知道华阳王相貌好,但从没有这样感受过震撼,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婉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把眼睛从他身上扯开,偷偷拽了拽简清衣袖,“你不是说不嫁人?”
“是啊。”简清没什么起伏地回了一句,瞥她一眼,叹气道,“婉婉,你还是想想张大人怎么办吧。”
张婉父亲参与谋反这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张婉脸一垮,跟着叹了口气,“能怎么办,该连坐连坐,该交钱交钱,谁让我是他女儿呢?”
简清倒是有心打听,只是从奔霄和拦下的许林口中都只有个含糊答案,要不是张婉直到龙舟赛开赛之前还无所事事地跟在她旁边,还真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当事人心大,简清也放弃了追根究底,和张婉一起坐在专门留出的竹楼观景台上,听着歌声,看着浩荡灵越江面被三艘龙舟分出三道水箭,比赛气氛如火如荼。
浪花飞驰,刚刚经历过一场祸事的达州居民和外来百姓一起站在江两岸大声呼喝着,又唱又笑,尽情发泄着激动。抓住商机的小贩们挑担推车在四处穿行,不时就有人咂咂嘴,说一句味道没有城下喝的汤吃的馒头好。
本是挑剔的话,说出口却被人大加捧场,谁不晓得吃过城下汤和馒头的都是在守城中帮过忙,近距离接触过那些大人物的人,当即羡慕得很,听着形容,也跟着馋起来,“诶哟,难怪简氏酒楼是第一酒楼,做的汤和馒头都好吃得紧呢。”
“别说,宗家卖的辣酱就是不一样,到现在我打个嗝都是香的,提神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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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就吃那一次,以后没机会喽。”
“没志气,我是要攒钱买一坛子的,就冲着简家掌柜敢站出来送饭食我都要买!”
说的是酱料贵,但谁都能看出议论中的向往,而达州城中原本的那些便宜酱料,压根没人提,就算有人提一句,也被嗤笑着“那哪里能跟简家比”驳了回去。几位穿着富贵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听了半晌,对视一眼,再看看观景台上坐着的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小娘子,默默都转去了观景台下面等着。
祖宗生意好,但挡不住小娘子手艺高啊。更何况,小娘子可没说以后绝不让他们再做祖传酱料,生路在前,哪能不赶紧抓住。
观景台上,视野最佳,因为昨夜的帮忙而被作为商行典范邀请来的宗午顾不上跟为数不多坐上来的官宦们攀交情,眼睛盯着竞争激烈的三艘龙舟,就差站起来冲到前面去呐喊了。
实在是今年龙舟赛宗家用的龙舟太过特立独行,没少被人嘲笑,眼看有机会夺魁,更是令人紧张。赢了一雪前耻,输了更要遭奚落。
原本四艘龙舟进入最后比赛,但一艘龙舟的龙舟手是叛贼替换,此时就只有三艘竞争。眼看着赛程过了大半,黑红色的宗家龙舟始终没能越过不时挡路的一艘龙舟划到第一,宗午的拳头就捏得更紧了些。
眼看在前的龙舟再次靠近,黑红龙舟一侧的龙舟手几乎同时举起船桨拍击水面,水幕升起浇了碍事者一头,黑红龙舟抓住机会,船桨连动,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水龙奔腾,闯过横栏江面的红绸。
“宗家商行龙舟胜!”
许阳大声报出结果,宗午紧张了许久,骤然放松下来,就听许阳又道,“首位赏银百两,第一酒楼宴席一桌,端午节礼每人一套。”
“谢大人!”台下龙舟手的声音和台上声音重叠响起,里面有压不住的喜悦兴奋。
宗午兴奋地喊了一声,回身就看见简清挑眉看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宗家龙舟胜,发的是自家准备的节礼,别家龙舟胜,发的还是自家准备的节礼,货品品质都能打出去,他到底在这里着什么急?
雍淮笑道,“宗掌柜年少有为,可喜可贺。”
说话间,黑红龙舟上的龙舟手们已经下船来到观景台下,准备叩首接赏。另两艘龙舟上的龙舟手虽有些低落,但技不如人,依然向他们道喜。
看完龙舟赛的百姓们散开,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家或回去上工,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草民想问大人,第一酒楼宴席,是哪家酒楼!”
雍淮淡笑道,“剑南府第一酒楼,自然是简氏酒楼。”
“太好了!”
“谢大人!”
龙舟手们毕竟大多年纪尚轻,听见答案就嚷嚷起来,乱糟糟地叩首领赏。
知道先前码头上比试的达州人都笑起来,百姓认可的第一酒楼和知府亲口肯定的第一酒楼,地位可不尽相同,又有简家掌勺小娘子亲手送饭到城墙的事,谁不对简家多几分好感。
一时欢呼四起,拿到兵卒们发下去的木盒,龙舟手们兴冲冲地打开,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挂着简字木牌的小酱坛子和坛子旁边画着精美花纹的几张薄纸。
有识货的人小声惊呼,“嚯,简记酱,这个可相当贵呢!”
龙舟手们抱着木盒再次叩首,“多谢宗掌柜!”
宗家的龙舟,宗家的礼盒,宗家商行和简氏酒楼一样,大出了一场风头。
宗午适时上前,兴奋褪去的他又端出了点沉稳模样,对台上坐着其实并没有管过节礼流程的各位大人解说道,“本次礼盒中酱料同样为简氏酒楼提供,另有粽票可在简氏酒楼及宗家商行兑换。”
粽票是简清之前提的想法,经过宗家商行能人处理,印出来的票证精美非凡。
“哦?粽票此物想法不错。”雍淮点头认可,见宗午松了口气,又似笑非笑道,“张哲平还是有点眼光。”
谁不晓得知府来达州只是镇场子,龙舟赛具体的事情大多还是知州在做,节礼和各种安排里牵扯到的交易不少,此时提及被下狱的张知州,宗午背后一凉。
好在雍淮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走了后面赏赐的流程,又由华阳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场节庆赛事就算结束。
张婉听见父亲被提及之后就有些走神,下台时还是简清拉了一把才避免踩空。
走在最前面的楚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找到可以上前的机会,倒是听见钟伍讥讽道,“张哲平眼瞎,雍大人又好到哪里去了不成?能捅恩师一刀的人,我可不敢信。”
雍淮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楚斐沉下脸,“小伍!庶务多有赖雍大人,若你不服,明白说出来,不必学人胡言乱语。”
钟伍明显比楚斐年长,却在他面前被训得只能低头,悻悻再不说话了。
想起最初见到楚斐和雍知府两人同时出现时那股不算融洽的气场,简清勾了勾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茶茶”的20瓶营养液,感谢小可爱“whiecranberry.”的20瓶营养液,自己挑礼盒走吧哈哈哈哈,阿清牌肉粽欢迎您。
第105章 鸡豆花
鸡架猪骨久炖后的醇香在后厨久久不散,纱布裹着红肉茸在汩汩出浮沫的汤水中轻扬几遍,泛着奶白的汤水一点点变得清透,香味却愈发浓郁起来。
路过宗家商行院墙外的人忍不住驻足,狠狠吸两口气,再夸一句简家新掌勺小娘子的厉害,才恋恋不舍离开。而院墙内等在后厨门外的酱料作坊掌柜们和宗午一样,露出了苦笑。
贺全抽着鼻子,对味道苦思冥想许久才小声找陈师傅问道,“简娘子这是要做跷脚牛肉?”
陈师傅斜眼瞪他一眼,“没见识的东西,简家最出名的豆腐宴上,鸡豆花可是唯一大菜。”
鸡豆花可一点都不好做,虽是简家传家的菜色,但简清才多大,就能做出来?贺全有些不信,但闻着清汤味道已然心头火热,蠢蠢欲动,还没开口就被陈师傅顶了回去,“人家如果要你,我才不留。”
“嗬。”听了陈师傅解释,不但是贺全不敢信,连等在门前的作坊掌柜们都重新评估起了门内小娘子的本事。商户之间消息传得快,谁不晓得简小娘子接手酒楼之后主菜全是些重味,连往外卖挤兑了他们生意的都是些酱料,如今又转而做起了最为清淡鲜美的鸡豆花,究竟是炫技还是之前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实小娘子本事大着,不得而知。
简清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眼看清汤中的絮状浮沫滤清,汤水复清,一颗纷纷杂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清汤盛出半锅,剁碎的鸡茸和着蛋清一起成糊状倒入温热的汤中,再文火煮沸,丝滑鸡糊凝固成白玉般的块状,若没有清汤鲜美的味道飘荡,乍一看倒好像真是一碗普通豆花似的。
一锅清汤炖了四个时辰,豆花成型,简清一直全神贯注的精神也是一松。一旁张婉已经反复进出两次,趴在旁边桌上唉声叹气许久,见简清忙完,才晃了晃手中信笺,“阿简,你刚刚都没听我说话。”
简清回忆片刻,“你是说知府送来的你继母的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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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点头。
简清失笑,“大人们审了两天,文书送过来他们定是看过的,左右昨日龙舟赛后许大哥已经告诉你不会与你有牵扯,还担心什么?”
张婉虽是张家嫡长女,但不曾参与叛事,又有来城下送吃食的行为,问完细节,早早就被从审问中摘了出去。
按照雍淮让许林送来的口风来看,只要在凤溪的张夫人和几位张家子女不曾参与谋反,之后结果也会和张婉一样,收走宅院,名下银两铺面上缴大半,算是散财保命。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快,但张夫人急急传信和离的行为,反倒让衙门上了心,派衙役去凤溪拘了张家众人,要细细查问。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热热闹闹这么多年,最后却恨不得把他当作泔水似的泼掉。”张婉叹了口气,有些迷茫。
简澈搬着板凳坐在炉灶前,得阿姐示意后熄了火,小人坐得板正,一本正经道,“刚好,张姐姐可以专心处理达州铺子的事情了。阿姐晚上出去都不带我,我就留着陪张姐姐。”
简澈一直受的是商户家的耳濡目染,并不懂官宦家里的勾勾缠缠,说出来的方案让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张婉点头道,“简东家,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才是。”
简清叹口气道,“走吧,跟我去送吃食,你也好见见你爹。”
端午后,两人已经在达州盘桓两日,今日就是衙门定罪并送犯人上京的日子。简清早看出来张婉纠结的不是什么继母,而是她爹,话一出口,张婉就笑着拎来了食盒,“得令,阿简你真好。不过,华阳王是不是也在府衙?”
简清瞪她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收拾完拎着食盒出门,宗午先一步抢进厨房,简清瞥一眼他,“砧板上有馄饨,你叫人下进汤里吃。”
宗午回神脸色诡异,“鸡豆花呢?”
简清眨眨眼,宗午心领神会,撩起锅盖一角,看见锅底还剩下的两块豆花,满意地点点头。
贺全大叫着“等等我”,推着陈师傅也溜进门,简清再回头时,门口依然拥着一群人,堵了个严实。
酱料作坊掌柜们堵在门口,僵了片刻才推出一位发言人,搓着手,挤出讨好的笑来,“简掌柜,您看该签的契书我们也签了,不知何时能开工啊。”
“不急。”简清淡笑道,“留在宗家的酱品质各位也见过了,明日回凤溪,诸位记得带灵巧小工与我同行。”
少女胸有成竹,掌柜们被她瞧着,不自觉就让了路,等简清带着张婉走没影了,几人才摸了摸头,“灵巧小工、同行……嘶。”
他们互相瞧瞧,眼中迸出狂喜来。
掌柜们来找简清就是怕她签下契书控制达州作坊,却拖延教做法的时间,来让可能有的简家酱坊抢占客人,但如今一听,分明是要倾囊相授的样子!难怪契书里还写了泄露秘方做法的不仅要罚三年分红,还要未来三年不在剑南以酱料谋生,简小娘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藏私!
心中各有谋算的掌柜们有些惭愧,但惭愧不妨碍他们迅速回家或作坊里找人打点行囊,力争要在新东家——简小娘子口中的新合伙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攻城两日后的达州城除了被火炮鲜血涂抹过的一面城墙外,就只有灵越江两岸颜色发黑的土地还留着攻城后的印记,城中街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和两边开门揽客的铺子叫卖声不绝于耳,即便太阳快落山了也不曾停下。
其中又以达州府衙附近为最。
早被捕快兵卒们巡城时通知过的居民们忙了一天,大多在傍晚聚集过来,等着听反贼们的下场。简清与张婉带着吃食走近时,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欢呼和痛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显然是来晚了,套着木枷的囚车从衙门中驶出,捕快开道,站在其中的几人全都低着头,脸色涨红,不敢看四周的百姓。
张婉踮脚看了一眼,抿着唇,回身靠在简清肩头,泪水没入衣裳布料,很快濡湿一片。简清拍了拍她,没说什么。
第一个枷着矮胖中年人的囚车迎着烂菜叶子的丢掷过去,第二辆车上却是三辆车中唯一的女子,杜景然灰头土脸地躲过一个烂了的凉瓜,腐烂的味道堆在脚下几乎令人窒息,往日引以为傲的灵敏嗅觉成为了噩梦,她偏头躲开又一把菜叶,正看到站在路边的简清。
回想过去她的妒忌和恼恨,杜景然苦笑一声。他们从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也是。
“在看她?”
身后传来低沉声音,简清一回头,原本在背后和宗家伙计一起拎着食盒的奔霄没了踪影,楚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袍,正含笑望来。
耳廓莫名发烫,简清往后退了一步,“她要一起送去京城吗?”
话说出口,简清有些懊恼。她明明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能让奔霄和伙计送吃食进府衙,又或是楚斐是不是要一起离开,谁晓得张嘴却问了旁的。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楚斐带着两人退出人群,解释道,“越影带人先走一步,你何时回凤溪,我请媒人上门。”
用最平淡语气说着最惊人的话,大概就是说他了。
简清沉默。
张婉用力捏了一下简清手腕,挡在两人之间,“殿下,此时谈论,是否不太妥当?”
三人在人群外停下脚步,简清抿了抿唇,“我不愿嫁人。”
楚斐唇角的淡淡笑意不曾改变,像是早料到简清会这样说,平静道,“我愿意等。”
简清道,“婉婉请了雍大人的令,自立女户。我虽有幼弟,但亦不想依靠他人。华阳王妃不是我想要的,庭院深深,宫墙朱红,你能等一年,两年,但之后呢?陛下应当也不愿看到你为一人蹉跎,不如就此别过。”
虽然有些残忍,但简清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彼此都留在最好的时光,也好过之后反目。”
心动吗?有的。
楚斐能改了习性尊重她一个月,但社会结构下的贵族们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抹消不掉的。世人对女子皆严苛,简清不能赌,不如干脆不要有开始。
“阿简!”张婉闻言抽了口气,看到两人相对而立,眉梢都不曾动一下的模样,还是捂着嘴退开。
面对这样冒犯的话,楚斐却笑起来,温声道,“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时间长短不能代表什么。兄长也不指望我什么,华阳王妃你不愿做,那简掌柜的夫君之位,可愿意为我留着?”
一说嫁娶,二说入赘,谁能想象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阳王能说出这样无赖的话。
简清一扯张婉,匆匆走过楚斐身边,“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但直到简清坐上回凤溪城的大船,也不曾给出个明确答案。
耍着赖皮蹭上船的贺全拎着食盒进了船舱,对正在给简清背书的简澈一扬手,“小东家,指名送你的糕点。”
简澈脸垮下来,“不要!”
贺全乐了,“不要我就吃完,诶呀,这茶糕不知道怎么做的,真香。”
简清警告地看他一眼,简澈气鼓鼓地拉着阿姐转了个方向,连看都不许看那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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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船的华阳王派人送来的糕点。
贺全见逗不到小孩,悻悻把盒子盖上,“简掌柜,下船之后你要不要跟我去迎仙楼?”
他的来历已经在上船前解释清楚,就等着简清点头放他进简氏酒楼。谁晓得听说他师承之后,之前还让他介绍师兄弟来做工的简清改了口风,要他去问问师父再做决定。
要贺全说,肃亲王倒了,师父无处可去,不来简家能来哪里?简掌柜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些。
想到这里,贺全又看一眼糕点盒子,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张灯结彩的简氏酒楼——
华阳王一行和简清一行虽是同船,但一路上简清刻意避让,倒是不曾碰面,只有花样翻新送来的糕点玩具书本彰显着他的存在。
打着送给简澈的旗号,简清连推拒都不好推拒,只能看着自家小朋友一边气成河豚,一边眼巴巴期待着下一次开门会是什么新鲜玩意。
简清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苛待简澈,直到下船,这个问题都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到凤溪城时和离开时一样是正午,简清带着酱料作坊掌柜们一起下船,马车在简氏酒楼门前缓缓停下,刚停下就听见有人来问,“简掌柜回来了吗?”
瓦儿清脆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过来,“不曾呢,火锅节刚结束,店里歇业,劳烦客人来问了。应是初十迎宾,到时候定给您留个好位置。”
客人遗憾地走了,简清挑开车帘,熟悉的人,熟悉的话,简氏酒楼的匾额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路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瓦儿还没进门,就看见了简清,惊呼一声,来不及招呼,扭头往里面跑去,“二娘,阿菇姐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简清忍不住笑起来。
酱料作坊的掌柜们随着下了马车,看见迎出来的酒楼伙计们,不由得都张大了嘴,“怎么、怎么这么多女子?成何……咳咳。”
简清眼风扫过,刚刚跳出来的斥责声都消失不见,这才慢条斯理道,“契书上应当也写了,以后招工男女各半,各位不曾看吗?”
都顾着看银钱,招工谁会注意看?酱料作坊掌柜们心里嘀咕半天,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走吧。”简清抱了抱扑过来的阿菇,对站在两侧轻笑的李二娘和朴六点点头,领头走进大堂,“带各位看看我家店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茶茶”的20瓶营养液鸭!抱住吃豆花(?)
鸡豆花,川菜特色菜,也有是叫雪花鸡淖的,豆花要求高,凝固块状,鸡淖像云朵一样是散开的,其实还是有细微差别,但是做法相近。
第106章 御厨酒家
达州城的事情经过宣扬,人人都晓得此次端午龙舟赛之前出了反贼,还好有雍知府和华阳王在,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虽然都听说了宗家和简清帮忙做饭送饭的事情,但亲眼看到简清平安归来,终究感觉是不一样的。
光是简清带着掌柜们转了两圈的功夫,街坊四邻和等久了的食客们都上门了许多,纷纷感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绝口不提酒楼营业的事情。毕竟,大家心知肚明,简清人都回来了,总能吃到饭的。
徐夫子赶来时简清已经送走了几拨人,夫子板着脸冲进门,劈头就是责骂,“一个女儿家,不晓得危险吗?还带着澈小子出门,真真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听见有人骂阿姐,简澈第一个不乐意跳了出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还是夫子教的吗?怎么这会又不叫人出门了?”
徐夫子被噎了一下,又是感慨简澈聪慧,又有些拉不下面子。简清拉着他坐下倒水,“夫子这嘴巴是半点不饶人,夫人可好?我出门一趟有了些想法,等做出成品,第一个给夫人送去。”
刚走不远的街坊和食客听到门内话声,心中遗憾。怎么当初看重简家的人里面就没有自己,要是有了,此时被简小娘子放在心上能第一个吃到新品的就是自己了!味道定是不错的,但更重要的还是面上有光,谁不晓得简掌柜以后的菜色宴席都是限量的,要吃到可就难喽。
别人的羡慕徐夫子感觉不到,但简清给的台阶他是要下的。徐夫子僵着脸,也换了个话题,“澈小子念书的事,你们怎么打算?眼看就五月底了,八月底的蒙学入学可不能错过。”
“夫子放心就是。”简清含糊应付一句,送走了徐夫子。
剑南府的蒙学虽好,但没有大儒,资源不算极好。徐夫子在府学教书,蒙学的课程并不是他管,而简澈熟悉了的小伙伴刘小宝再过半月就要同父亲一起去京城,之后在蒙学也没有个伴,所以简澈开蒙的事情,还是要再访访名师,仔细斟酌再做决定,才免得耽误了这个被夫子反复夸过聪慧的苗子。
酱料作坊掌柜们刚到简家看到闭门谢客时心底升起的些许不满和看低已经消失不见,还有些自己眼界窄的惭愧,光是见到简清回来上门的富商官宦就有十几家,这样的人脉和受欢迎,可不是他们这些卖酱的能比的。
简清回头就看见先前因着有利可图和事到临头无路可走而选择跟她签订契书的几家掌柜面上多了些认同和恭谨,心中轻笑,也不戳穿他们反复的心路历程,只扬手向外,“各位,请吧。”
庄子里简澈之前准备好的草棚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搭得整整齐齐,阳光稀疏地落在分区种植的辣椒之上,许多植株已经挂上了果子,红红绿绿一片,瞧过去就讨喜得很。
掌柜们都是有眼力见的,听简清介绍了这就是辣椒,凑近闻闻,再对比简清带来的小酱坛子,就确认了简清并没有隐瞒欺骗。但他们几家加起来只用这么一小块地出产的辣椒,这哪里够用。像主要做豆酱和茱萸酱的两家酱坊,谁不是有十几亩地种材料的?
简清迎着他们怀疑的眼神,淡淡一笑,“辣椒此物新奇,从山中挪出来不久,这里是试种田。试种田长势良好,大多一月到两月一熟,我家精通侍弄辣椒的农户之后会帮各位在田地里推广下去,自是不愁产量。如今各位叔伯亲眼见到,可放心了?”
放心,放心个鬼!
到现在各家掌柜才明白简清先前危言耸听说他们没了去处再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完全是要空手套白狼,她把控着源头的辣椒,又和宗家一起控制最后的销路,中间苦累劳力都是他们的,钱却让宗家和简清全赚走了。
当即有人怒道,“我们出田出人,你就跟在后面白捡?!”
简清诧异道,“何出此言?酱料方子、原料种子、销路推广,哪个叫你们出力了?”
那人一时语塞,还要再争,就见简清脸色一冷,“若各位掌柜觉得这些不值我拿的分红,不如换位想想,各位祖传的秘方可愿意取来共享,取来后又想要拿几成红利?”
说到自家秘方,更是没人吭声。年长些的掌柜站出来打圆场,“简小娘子你看你,就说了一句,着什么急?你带着大家一起发财,我们心中感激。就是这利着实让得有些多,我们赚些辛苦钱,你看能否松松手,也圆大家一个情面。”
“松松手?契书定下来时各位可是看过的,现在觉得利薄,可种辣椒、换酱方子我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
简清一顿,故作疑惑地挑眉,见几人脸上露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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