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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

    贺全听着白果阴阳怪气的声音,气得额角青筋直蹦,“要不是为了她一句话,谁这么麻烦成天早起贪黑……”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卞大厨回身望了一眼。贺全看见师父灰败神色,不由一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卞大厨垂下头,“是,是我疏忽了。小姐过往爱吃的,现在不一定爱了。”

    白果道,“知道就好。您年纪也不大,贺全走了,还有下一个徒弟。跟着您学了七年没见他学出来什么,锅都没让他碰过,可见卞师傅也知道他蠢笨,不可雕琢。之后啊,请小姐挑些聪明孩子跟着您学艺,才是不枉费您的手艺。”

    卞大厨低了头,白果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话锋一转,瞥一眼贺全,道,“小姐心善,也不说什么不许你去别家做工的事,学了卞师傅的手艺也不叫你还回来,就是这凤溪城你不要再待着惹人心烦,可明白了?”

    贺全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跳起来拽着白果头发喊“谁蠢笨了”。他跟着师父学艺七年,就打了七年的基本功底子,养了七年的鼻子和舌头,要做就要做最好,所以即便他早就够格去触碰炉灶锅铲,他依然老老实实日复一日地打着下手。

    卞大厨低声道,“念在他初犯,还小,不懂事。能不能请你去通传小姐,原谅他?我之后会好好教他,不会让他惹事。”

    白果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卞师傅,有的人一点都不值得,你可别为了他惹了一身腥。更何况,好好教他,难道之前你没有好好教吗?”

    贺全心底发凉,卞大厨的不会说话是有名的,再说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罪名要安到师父头上。他越过卞大厨上前一步,“我走!少在这里为难我师父!”

    “贺全!”

    卞大厨的厉声制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白果点了点头,笑意温柔,“这就对了。不过,怎么还叫着师父?”

    白果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四人站在后厨门前。

    贺全艰涩地开口,“师父。”

    卞大厨叹了口气,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下去,“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这样子出去,我怎么放心得下。”他拍了拍贺全肩膀,“走吧。”

    张荷看着卞大厨师徒两个收拾东西,两人都默默无言的模样,带着一股丧家之犬的颓唐之气。他本应高兴的,大家都是杜老爷子门下传承,而他被卞大厨压了这么多年只能做个副厨,他做梦都想取而代之。

    可真看见卞大厨吃亏退却时,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杜老爷子在小姐长成一个小娃娃之后才开始各地奔波研习厨艺,在此之前他们学的都是北菜,而像南菜里有名的酒酿圆子羹压根没有人会做。那年去往江南的船上,小姐从别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就闹着说想吃甜甜的酒酿羹汤,老爷子不会,还是当初刚刚出师不久的卞大厨连夜下船学了一个月,才让小姐吃上。

    酒酿圆子羹江南许多人会做,可要做到精致美味,其中所费的辛苦哪里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光是那小小圆子里夹的馅料配比和酒糟酿制,就要花去许多时间。

    人心易变,口味易变。张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迎仙楼院落里那座唯一的高阁,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泛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卞大厨拎着包裹送贺全出门,两人没有走正门,从后院的小门出去走进背阴巷子。贺全咬了咬牙,问道,“师父,为她这样的人,值得吗?”

    “小姐就是一时气恼,等过些时候,我再寻你师爷找老爷子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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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溪城不让你待,回京城也是一样的。”卞大厨声音低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泛黄纸张交给贺全,“是我对不住你。”

    贺全眼圈发红,“师父,是他们的错,怪你做什么?老爷子那么宠她,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事,您说这话,自己信吗?”

    卞大厨沉默半晌,方道,“走吧。”

    贺全追着卞大厨的脚步,不依不饶,“这么多年,借着亲王的势她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夺了多少家的菜谱,您看不到吗?您说我们只是厨子,可我们也是人啊!您想,我只是买了份吃食,她就看不下去,要说像以前一样去别家交换学艺,她哪里还会容人?”

    “那、那不是我们该管的。”卞大厨加快了脚步,他压根没有辨认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将贺全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一走一追,远远看上去倒好像卞大厨才是那个被赶出酒楼的人似的。卞大厨口中喃喃着,“等到了达州,你就去寻我之前认得的那位掌柜,虽然不会旁的,但以你的基本功从帮厨做起,你做什么都好上手。推介的文书已经给你写了,不会待太久的……”

    诸事一一在卞大厨口中过了一遍,贺全心中痛楚,也不知该说师父自欺欺人,还是一根筋。

    背阴巷子没有多长,人群慢慢拥挤起来,一股熟悉的酒酿香气从前方飘来,甜酒的味道分外浓郁,又杂着酥油和芝麻的香,让人不自觉地一怔。

    “用的酒糟不行。”卞大厨闻着味道,脱口而出,声音颇大,惹得路边凉棚下的众人侧目看来。

    “师父。”贺全苦笑一声,“这里是简氏酒楼。”

    卞大厨怔住了。他仰头望向新制的匾额,只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一个梳着小辫的瘦弱少女从一侧窗边探出头来,细声细气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二位,请稍微等等!”

    少女从酒楼大堂奔出来时,卞大厨师徒二人已经消失无踪。

    贺全站在北城门外,遥望排着长队的简氏酒楼,想起买蒜泥白肉时简氏酒楼门前吆喝着的招收小工帮厨的声音。他本就想过要去看看这家在迎仙楼打击之下翻身的酒楼后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让酒楼大堂忙而不乱,人人脸上没有畏惧,而是快活的笑意。

    而被迎仙楼赶出来,让这个念头更加强烈起来。只是他原本想要学来简氏酒楼的经验用在自家身上,如今却是没了归处。

    他学厨入门时师父与他说过,外出学艺不丢人,但未来酒楼的主人已经不这样想了。

    卞大厨和他都没有提及刚刚那件事,卞大厨难得露出些老态,絮絮叨叨地和贺全说着去到达州之后的事情。

    “师父,我想去简家。”贺全说道。

    卞大厨沉声道,“你去达州。”中年人的声音里,是不容反对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昨天回来写到睡着了orz,昨天没有发,今天两更补上,实在对不起大家呜呜。

    谢谢“七羽”小可爱的117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的70瓶营养液,谢谢“月杪”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抱住挨个亲亲喂酒酿圆子羹喝呀。

    第85章 酒酿圆子酥(下)

    简氏酒楼后厨里,一屉圆子酥刚刚出炉。

    酥脆的外皮微微翘起,层层叠叠,从最顶端的金黄慢慢过渡到下部的浅黄色,光是拿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风便吹下了边角处的些许碎屑。加热后愈发浓郁的甜酒味道混着烤熟的芝麻香气,引得刚跑进门的阿菇连连吸气。

    查掌柜这么多年的淡定在简清面前从来都不起效,跟在她身后,只为更近地闻一闻酥点香气。他看着自己完成了大半工序的酥点出炉,面皮酥到掉渣的模样,一时回想起年幼时看见父母做糕点的样子,嘴唇发抖,喃喃道,“千层酥,我居然做出来了千层酥?!”

    简清却微微皱眉,用铁钳将一屉酒酿圆子酥放上砧板。薄而脆的表层千层酥皮在震动中纷纷落下,光是看着就能体会到咬在口中时一口下去无法抵抗的酥香。

    但这还不够。

    点心简清没做过,但是她见得多。前世餐厅里就有一位师兄是带艺拜师,家传的面点手艺出锅时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她学的方向向来不是面点,不知道面点的具体技巧,但是调味和造型上按方子和记忆里来做也能做个相差不多。实在不行,在出锅时尝一口也能知道味道不对,不会卖出去砸了招牌。

    就像此时,简清捏起一小块酒酿圆子酥,出炉就感觉到欠缺了些什么的酥点腹心灼烫,酥皮油润脆韧,揉入面饼的酥油烘托着内馅透出的香气不断向上,又被酒酿甜香压下。

    入口先是感觉到酥,而后是韧,微微粘牙的糯米冲破束缚带着酒液跃上舌尖,甜酒酿制时无法抹消的酸味成了独特的点缀,让人欲罢不能。

    但终究是有着淡淡的遗憾,好像这道面点还能再优,她却一时没看到改进之路。

    简清咽下酥点,示意后厨里的三人分掉刚出锅的点心,自己拿着咬了半口的酒酿圆子酥陷入沉思。

    查掌柜的糯米馅制作有之前制作方油糕的经验打底,柔韧微粘,是极上品。酥皮制作略次,但也不至于遗憾,只是技术上的缺陷。那便只能是内馅调配上的问题了,或许也和如今这个烤炉并不适合制作面点有关。

    简清放下还剩大半的酒酿圆子酥,一言不发地开始做下一炉。查掌柜怔怔看着她调配水油皮和酥油团子,前面的技巧和揉面相差不大,后来擀开千层皮的手法却越看越眼熟。

    他是家传的起酥技巧,虽然学得不好,实际上也只是努力靠着记忆里父辈做过的样子在硬着头皮做,但是如今看着简清动作慢慢从有些滞涩到熟悉无比、行云流水,查掌柜脑海滑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东家在用他家的技巧起酥!

    一时间,查掌柜又羞又愧,羞的是技不如人,愧的是祖传手艺失传还需要东家复原。一法通则万法通的说法他是听过的,一边想着,一边眼睛紧紧盯着简清手上动作,两只手不自觉模仿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东家以前学过?”

    简清听到问句,手下一顿,不动声色道,“嗯,是挺久没做了。”

    从方油糕到如今,没人比查掌柜更晓得东家在厨艺上面的高要求。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是方才他觉得已经臻至完美的酥点完全没有入东家的眼,才亲手按他做的时候用的技法重新制作一遍,当即面红耳赤,看得更加用心起来。

    油酥皮擀好晾制,简清回头尝了尝之前还剩一点的糯米内馅。

    单独入口,酿制几天的甜酒带着米糟混在糯米团里,给原本没有多少变化的糯米糕团带来了多彩变化,但是普通的大米、泉水和酒糟酿制的最高水平限制了甜酒本身的上限,简清微微叹了口气。

    阿菇听见叹气声,再看东家面对的食材,之前听见的路人议论忽然又翻腾上来,她眼前一亮,“东家,我们换个酒糟会不会更好?”

    简清有些诧异,以阿菇能接触到的食材水平,本该是说不出这么精准的话的,难道阿菇的天赋和直觉比她想得更好?

    阿菇脸上微红,连忙小声解释,“不是我,是刚刚在大堂听见街上有人说酒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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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才忽然想起来这个。我出去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已经没人了,所以没问到。东家,下次我再看见他,一定能认出来!”她紧张地看着简清,像做错了事一样。

    光是闻到味道就能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是何等的阅历和天赋,只是不知是哪家大厨路过。

    午后时分还能休憩,一半以上的可能是位休息的大厨。简清有些遗憾没有碰见他,要知道此时简氏酒楼缺的正是大厨。

    不过错过只能说是没有缘分,简清也没有遗憾多久,几瞬便重又专心于手中馅料。

    真要对比,糯米团包裹着的这口自家酿制的米酒香已经比市面上能买到的米酒更为清甜。

    自酿的米酒清甜有余而醇厚不足,毕竟酿造时间不久,这道点心也并不取它醇厚之处。食材大多是需要合适而不是优异,就像这酒的酿造时间,再酿制久些就足够上桌售卖,但更浓的酒精味道也会让这道点心味道偏颇。

    如今大梁酒肆售卖的大多是高粱酒或者麦酒,这两种酒液并不是简清所需要的。在剑南本就产量偏少的稻米即便有人酿酒,也是混了其他谷物,口感驳杂,或者是高门大户自家酿下的米酒,但这也不会对外售卖,更别说用做酒楼糕点。

    为了酿酒,简清专门去了附近最好的水源,取的小凤山山腰处的涌泉水,稻米也是能买到的最好。但就像路人所说,实际上米酒的败笔在于酒糟。而酒糟的质量往往取决于所用的陈酒曲质量,简氏酒楼过往压根不卖米酒,这陈曲更是无从谈起,简清用的酒曲还是用辣蓼草、墨旱莲、桔子树叶和桂花树叶粉末现做的,才经过一次酿制,老酒曲越酿越香的品质还没有显现出来。

    在酒液上改进余地不大,就意味着需要在内馅口味上多下功夫。

    这话乍一听是个病句,但简清已经有了腹案,扬声问道,“红豆沙和陈皮碎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里。”半途出去送了一次食盒的阿菇连忙咽下最后一口圆子酥,从厨房角落里抱出两个小木盆递过来,悄悄在背后舔舔嘴角。甜滋滋的味道,怎么也吃不够。

    简清交给查掌柜一盆新的糯米粉和一坛米酒,“混半盆糯米团,再另外混半盆陈皮糯米团。”

    糯米团混合得很快,酥皮也渡过了发酵醒面,很快又是填充内馅包酥饼团的过程。简清制止了查掌柜闷头要将红豆沙倒进糯米团盆里的举动,捏了一团糯米团,戳出内陷,再包一勺红豆沙进去。而半透白皮上点缀着深棕陈皮碎的糯米团也是一样,裹好红豆沙后放在一边。

    简清示范了两个,后面全交给了查掌柜去做。前两天新做出来的一批雕着花鸟神仙的糕点模子已经送去查记糕铺用来拓印端午的绿豆糕,据说除了脱模的高失败率之外,论精巧无出其右,唯一成功的那艘绿豆糕龙舟到现在还摆在糕铺门口呢。

    酒楼后厨剩下的只有最初几个简单花色,不过此时的糯米团因为它的特殊性质,估计再多加花色也难以显示,正好物尽其用。

    做过一遍再做,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多久,第二炉酒酿圆子酥已经进炉,新做的一笼花团形状的酒酿圆子也蒸上了笼屉。

    查掌柜听从指挥盯着两边炉火,简清腾出手来看李二娘和阿菇做菜,大堂里一拨客人即将吃完换人,菜品的准备也要开始。阿菇二人的基本功都算不上好,但突击培训之后,制作特定的几道菜也堪堪够用。短期内简清对她们的进步都并不看好,毕竟基本功的底子放在那里,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好像现代著名的木桶原理,简清提前教了二人调味等等技法,但例如刀工、火候等等的基本功一日补不上来,二人就一日出不了师。不过李二娘的长处显然并不在切菜,简清才点拨了几次,她的面条和待人接物就有了长足进步,等去筹备中的面店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外放做个掌柜也令人放心。

    掌柜易得,顶尖的掌柜难寻。后厨小工易得,但一个酒楼的掌勺培养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光有努力和机遇就行。

    简清看了一眼正紧张查看锅里浮沉的毛血旺的阿菇,翘了翘唇角,“阿菇,去找小六他们拿来早上喊他们剥的虾肉。”

    虾肉切碎成蓉再继续搅打,简清出了一盆虾丸后就将这部分工作交给了阿菇,时间正好,酒酿糯米圆子出笼,酸甜的气味被水蒸气带了满屋,连门边专心致志打虾丸的阿菇都禁不住回头望了过来。

    没赶上前面一屉酒酿圆子酥的简澈已经早早等在了后厨门前,刚闻见味道就扑了过来抱住简清腰身,“阿姐,阿姐,我要吃这个!”

    简清腾不出手来,被他抱了个正着。查掌柜盯着炉火正是关键时刻,李二娘还炸着里脊,无人注意到背后发生了什么,简清望着笼屉上滴下的水滴脸色一变,转身一边放下笼屉,一边厉声喝道,“让开!”

    简澈倒退一步,却把自己绊了个趔趄。眼看他就要坐倒在地,被笼屉甩出来的热腾腾水滴砸到,一人从虚掩的后厨门前飞身而上,一把将简澈扯开,“胡闹!”

    声音熟悉又陌生。

    楚斐打量两眼简清,绷紧的脸庞才松弛些许,微微对她一点头,又恢复成冷淡模样,转身要走。

    简清轻咳一声,方才被惊到失速的心跳慢慢回复,却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道,“多谢殿下。新出笼的点心,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泠”小可爱的30瓶营养液鸭,抱住喝米酒(?)

    这里用的酒曲方子来自美食app,没有实际操作过,自家酿制直接买安琪酒曲就完事了……现代工业的魅力hhh

    两更结束啦,抱住大家!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与评论呀。

    第86章 红糖糍粑

    “好。”

    楚斐轻声回答,他的脚步在简清出声的那一瞬停顿一刻,又大步离开走向他这些天一直预定满了的雅间。他背对着后厨四人,乍一听声音沉稳无比,站在他身前门框边缘的阿菇却看清了他脸上短暂浮现的一点不自在。

    当然,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

    新出笼的陈皮糯米糕和酒酿圆子酥各选了两个品相最好的盛在碟子里送上,查掌柜按之前的做法重做第三炉,简清盯着李二娘和阿菇做完一桌客人点的饭食,这才放心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火锅子”这间雅间已经被众人默认为了华阳王的专属雅间,连有钱预订的客人大多都宁愿和别人一起限时使用别的三间雅间,也不愿意去抢华阳王的位置。

    这就是特权的霸道。

    简清站在雅间门前发散思维,闯了祸的简澈低着脑袋却抢先一步敲响了门扇,奔霄从门内探头,“简掌柜,正等你呢。”

    火锅子这间雅间的墙上还是一片空白,比不了其他雅间墙面上的绘画精美。简清看一眼白墙,才想起来忘了找朱华明做事,这些日子不论是她还是宗午和朱华明都忙得团团转,这间雅间她也不常进来,竟一时将壁画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二人可能是手边事忙,她更多的还是头脑风暴和面试。一边想着事情,简清一边垂眼看向坐在主位的华阳王,带着简澈施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不知吃完糕点回营还是?”

    奔霄古怪地偷偷瞥了她一眼。窥探王爷行踪,这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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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第一人。

    楚斐微微抬起的手被这样一句打断,他点了点旁边的位置,示意简清坐下,这才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

    简清解释了一遍要空出来雅间画壁画的事情,楚斐挑一下眉,问了一个简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之后要去哪里?”

    火锅节的安排从没有人泄露出去,不然酒楼目前唯一的掌勺走了,冲着简清手艺来的客人们必然不会再来,后面几天的活动哪里还办得下去。

    被华阳王一语叫破,简清也不隐瞒这件事,点头承认,“达州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过几日我要去看看宗先生准备的龙舟和酱料活动。已经提前通知过那些天酒楼不售卖炒菜,先前伙计们应该也告诉过殿下。”

    楚斐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个陈皮糯米糕,“不若一同前去。”

    之前被华阳王莫名其妙围追堵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简清脸色一正,轻声谢过,并将糕点递给旁边坐的简澈,“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但是宗先生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不好爽约。若有下次,一定借殿下东风带我出游。”

    “不必等下次了。”楚斐悠然道,连糯米糕里快速淌出的拌了猪油的红豆沙都不能让他显出半点狼狈,他望过来,声音和缓,似吩咐又似随口一提,“龙舟赛本王自然不能缺席,宗家商行的船,我们正好同路。”

    宗午到底是什么时候做起了这位王爷的生意的,之前一点迹象都没见过?!

    但话已至此,简清心知再拒绝就有些刻意,又不是上门做饭这样的无礼要求,这个邀请简直无比合理。

    简清也露出一个笑容,虚伪道,“与殿下同路,民女不胜荣幸。”

    简澈捧着糯米团吃得手忙脚乱,他着急地舔去手腕上滴落的红豆沙,顾不上回味豆沙的香滑,就感觉从指尖托着的糯米边缘又淌出了一些。红豆沙和软趴趴没有固定形状的糯米团结合到一起,能做到像华阳王那样一滴都不流到手上的少之又少。

    两人的对话停止片刻,简清正琢磨着以什么理由告辞,就看见华阳王递到面前的一张帕子,思维迟钝了一瞬,等奔霄接过帕子给简澈擦手时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发烫,“多谢……舍弟给殿下添麻烦了。这帕子等洗干净了会再还给殿下。”

    楚斐目光在简清耳尖的绯红上停了停,迅速别开眼睛,“稚儿罢了,无事。”

    简清接过帕子擦了两下简澈的手,豆沙里混着的猪油留在手指上形成一片油腻,总是擦不干净,只能告罪一声出门。

    雅间门关上,简澈抢过帕子团成一团,取出自己的麻布小手帕擦手,头都不回地往后厨走去,小声恼道,“谁是稚儿了?!”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

    门内奔霄像往常一样为王爷铺开了笔墨,楚斐蘸了蘸墨汁,却没往纸上落笔,起身望着被兰草掩映的白墙沉思片刻。

    再落笔时,一个栩栩如生的黑白火锅跃然墙面,半锅黑半锅白,浮沉其中的菜叶丸子清晰可见。

    简清看着简澈洗完手,将他交给朴六带去城外庄子去看他的宝贝辣椒田。

    才从酒楼楼上挪窝不久的一半辣椒这些天被太阳烤得有些蔫,惹得简澈心疼得厉害,从昨天回来就念叨着要再去看看搭了罩布之后的成效。左右空间里和酒楼楼上剩下的辣椒苗也还多,经得起折腾,简清也就任他试验去了。

    等又做完一桌小宴,简清闲暇片刻,再想去雅间时才被守在大堂的柳二丫告知华阳王二人早都走了。

    不知今天的点心是何点评。

    简清推门而入,墙面上黑白的火锅乍一看仿佛太极两仪,古怪又神秘,反正是没有半点火锅的热闹气氛。过去关于鸳鸯锅是阴阳锅、鬼锅的传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简清眉梢跳了跳,感觉十分闹心。

    但一位王爷的笔墨她总不能铲掉重画,这位华阳王是真打算逼她将这个雅间以后作为他的专属雅间了。

    本来原先酒楼走的就是高端路线,面积并不大,在重新装修之后也就剩了四个雅间,每天的预订都有些供不应求,许多有头有脸的客人不愿意等旁人吃完,也并不想早早来迁就酒楼时间,就造成了资源的稀缺。而现在华阳王一人就定了一间,实在是浪费。

    简清无语地想着,拿起桌面上的信笺,目光不由得一凝。

    上面没有点评,只有一个问句。

    “你之后要去哪里?”

    不知怎么的,简清很确认他问的并非是时间上端午节之后未来的安排。

    可这个问题,她作为一个异界来客,完全无法回答——

    橙红色的夕阳余光暖暖洒向大地,自午后到刚刚才寻到码头将去向达州城的一艘货船,卞大厨交了船资,送贺全上船。卞大厨在船舱角落里寻得一片还没被占据的空地,像每个送孩子出远门的长辈那样仔仔细细为贺全铺好盖布,尽力减少他路途中可能会有的不适。

    算上路上船家耽误和码头上下,达州走水路距凤溪城只需花费一天的时间,对于马上加冠成年的贺全来说,坐一天也算不上辛苦。

    贺全站在一旁拉了一把卞大厨手臂,让他坐下,无奈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歇歇。”

    卞大厨一时不查被他拉了个趔趄,坐上货物木箱才喘出口气,“说好在你今年及冠时教你第一道菜的,眼下看来,也赶不及了。”

    贺全抿了抿唇,打破二人间涌起的难言寂寥,话音里刻意带上笑意,“您不是说这些日子让我把达州的陈师傅当师父一样孝敬吗,陈师傅擅长什么,我都给您学回来,等到京城一道道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卞大厨边笑边摇头,他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拍到贺全掌心,“一天天惦记人家的绝学,平白无故的,也得人家愿意教你。拿好了,等我打点好,再回京城。”

    贺全嬉皮笑脸地接住,入手一沉,他脸色微变,“师父?”

    卞大厨叹息一声,沉声道,“学艺七年,我没教你什么,做了七年小工,临别我也不亏待你。师徒之说就此作罢,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惊得刚要掀开船舱布帘入内的船工脚步一顿。

    贺全背后发凉,退后一步跪下,咚地磕了一声头,“师父!”

    “你不是我杜家菜的学徒,别回来了。”

    贺全跪在地上看自己孝顺了七年多的师父远去,中年人宽厚的背脊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起来,他望着师父的背影,久久不能发一言,手中那个小小的布包,愈发沉重起来。

    船舱里慢慢拥挤起来,坐船去外地的小客商和轮班的船工窃窃私语议论着刚刚在船舱里上演的一场好戏,不时有幸灾乐祸的眼神飘过来。

    有人叹道,“这位师父也是仁至义尽,不算自己徒弟的人,还给他打点了前路。”

    贺全坐在角落仿若未闻。

    直到深夜,周边人全都睡去,船上只剩寥寥几个值夜望舵的船工醒着,月光从船舱小窗透过,照亮贺全手中布包。布包分两层,打开后又是一张厨房里常见的油纸,散碎的银两装了整整一包,折好的油纸上凌乱的字迹写着一个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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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糖糍粑。

    这是他刚到凤溪城时就听说师父会做的一道剑南小吃,只是师父从未做过。前些天还说不若及冠的生辰礼就用这道红糖糍粑的方子,没想到再见却是此时此刻。看字迹还很新,贺全想了又想都不知道师父是白天什么时候躲开白果他们的眼睛写下的这道菜谱。

    师父给他的承诺终究实现了,但前路在何方,贺全并不知晓。

    窗外甲板上走来走去巡视的船工又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全将油纸叠好放进口中,收起布包闭上了眼。他记得这些船工其中之一的人的脸,他曾在迎仙楼的护卫里见过。

    那个曾经在京城后厨里研制新品,并为了一道美味菜色惊喜的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如今居高临下憔悴又漠然的模样。

    脚步声在贺全面前停下,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怀里藏好的布包,点点银两,嗤笑一声,又很快离开。

    信鸽的翅膀滑过天际,从高阁支起的窗棂飞到白果手上,杜景然咽下一口杏仁酥酪,抬眼望过来,“何事?”

    白果夸张地惊呼道,“二十两!小姐,真没想到卞师傅那个家伙居然背地里藏了这么多银钱,都在去达州的船上塞给贺全了,他们两师徒背地里实在是不安好心!”

    杜景然微微蹙眉,听白果继续道,“那边没发现老家伙偷传菜谱,但是七年学的艺还是叫他带走了,不若断他一手,将拿了我们的,还个干干净净。”

    “不必了。”

    口中柔滑甜蜜的酥酪一时泛上来了些腻味,杜景然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酥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提醒一声,张师傅今天这个酥酪,糖放多了,卞师傅不盯着他还是扶不起来。”

    白果捧起碗,喏喏应是,“婢子这就去和卞师傅说。”

    杜景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突然套路,儿砸终于进步了(鼓掌!)

    红糖糍粑,全场最惨,但是真的好吃,重油重糖脂肪的味道令人快乐hh——

    有小可爱问,这里解释一下,贺全小伙子不去达州去简家其实也没啥,有三拨人盯着反而安全,但是卞大厨就会惨惨。而上船就是被发现带出来方子可能凉凉,也可能断手断脚,类似于把学的技艺还回来的逻辑,不过现在就是平安跑路了。

    第87章 香菇肉丸

    “阿姐,你在听吗?”

    掌灯时分,大堂里的客人已经稀落很多,偶有新食客进门,也是被遣来买酒楼糕点的小厮,并不影响大堂里的忙碌。

    堂中李二娘和朴六各带了几人正在核查明日活动来宾是否都安排妥当,酒楼的准备是否齐全,细碎语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责骂声音不绝于耳,简澈轻软的童声全然淹没其中,更别说简清还在为下午华阳王那张信笺上的留言走神。

    直到简澈这一声抱怨,简清才从思绪中回神,按住握着炭笔坐在旁边一副气鼓鼓样子的小团子,扫了一眼他面前的草纸绘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草棚?”

    简澈脸上这才多云转晴,指着草纸认真点头,道,“没错。我仔细问了庄子里的阿牛叔,种下去的辣椒变化是从出大太阳开始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太热或者缺水。之前四周搭了罩布反而闷热无光,这次去看,状态比先前更糟了。那么为了给它们遮挡太阳又不能完全遮挡太阳,稀疏的草棚最是合适。”

    “但辣椒田占地大,之后可能还会扩张,罩布换成茅草的话,四周只靠木杆支撑过重,你画的这个小棚子可能支撑不起来。加上风吹雨淋,茅草时不时就会被吹走、就要更换,到时候如何安放,你想过吗?”简清沉吟片刻,还是打击了一下他的积极性。

    简澈点点头,在简单的四条木杆撑起一片茅草的基础图像上,四周又添了几条竖线代表木杆,又加上茅草的横线,再次指给姐姐看,“木杆深入锲进地底,顶部茅草像席子一样编制一半留出疏孔,再绑住边缘,堪堪够用。这样既不挡太阳,也不挡风,还能借雨水浇田。”

    其实简清设想里最好的遮阳方法应当是以竹篾曲在田垄两边,再在上面盖上茅草,类似现代温室大棚的设计,但是她在这一方面毕竟也不是专业的,没必要直接改变简澈的思路强行让他听自己的。

    简清教孩子的方式除了教学就是放手,见简澈已经有了想法,鼓励地拍拍他的头,“需要多少银两,你算一算交给我,之后小六和阿牛叔他们都会帮你。”

    方才自信满满的简澈这时候却有些忸怩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一个想法……”

    他可是见过阿姐是怎么对李二娘的,之前盘下来街尾的赵记铺子时阿姐就问过酒楼最初的几个伙计有什么想法,李二娘说可以做个面馆,阿姐就让她去算算银两写一下想法交上来。

    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企划案?

    李二娘废了好些天才整理出来一个完整的文书,眼看着阿姐就要去达州,他怎么能被这个事拖住脚步?

    “怎么了?”简清笑着问道。

    简澈垂着头,“我也想去达州。”

    他不想离开阿姐,尤其是听到去达州的路上那个华阳王也要跟着之后,就更不想让阿姐一个人去了。

    简清花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小脑袋里短短时间绕了多大个圈子,一时哭笑不得,“想去就去,姐姐难道还会不带你吗?”

    简澈噌地抬头,抱着简清的手臂惊喜道,“阿姐最好了!”

    简清板起脸,道,“但是去之前,只给你两天时间,一个初步的茅草棚子要搭起来。辣椒经不起晒,你可以边做边调整,能做到吗?”

    简澈笑了,养出婴儿肥的脸颊上小酒窝可爱得很,他挥手叫来朴六,“小六哥,告诉阿姐吧。”

    按捺住捏简澈脸的恶趣味,简清听完朴六汇报的他们一行人下午在农庄的作为,拆罩布、换木杆、找茅草,不得不说,这对一个五岁多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具有实践性的下午。

    简清挑了挑眉,转向简澈,笑道,“小东家,还挺有决断?”

    “阿姐,你少打趣我了!”

    简澈脸上微红抱怨了一句,眼睛却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惹得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阿澈可真聪明。”简清顺着他心意夸奖一句,继续道,“既然如此,像过去一样,辣椒田还是交给你。等我们走之前再去看一眼,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朴六汇报完又去到了自己新带的伙计们身边,即便已经入夜,大多数住在城中各处的伙计小工们还是在大堂里迟迟未走,连向来按时回家的李二娘也拿着单子一一与他们核对着,后厨小窗前趴着等待投喂零嘴的柳二丫,窗内阿菇紧张练习时的搅打声音持续不断。

    简澈抿了抿嘴,小声问道,“阿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笑容和认真已经从这个孩子脸上褪去,剩下的唯有淡淡恐惧。简父去世前的那些变故当初让他急剧早熟起来,即使简清后来用耐心和安稳生活培养过,心灵深处的害怕还是会留存。

    简清揽住简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已经不是当初了,他们依附于我,而我却随时可以不要他们,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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