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弥补吗?”
这一笔十年前的旧账,陶南风觉得自己不宜插手,便推了向北一把,示意他们先回家。既然毛巾厂的人已经过来,范雅君的身份得到确认,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范雅君吧。
两人抬腿刚要走,道路那头匆匆跑来一道身影,人未至,声先到。
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陶南风!你乱跑什么!”
是爸爸!陶南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向北身后一躲,看来是家里人苦等他俩不回,出来寻人了。
陶守信跑得气喘吁吁,他回到家便看到梁银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见到陶守信回来顿时便哭了起来。
“南风,南风和向北说是开车兜风,这一去个把小时了还没回来,都六点钟了,他们跑哪里去了?不会是开车撞到哪里了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不会是路太颠南风要生了吧?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怕……”
陶守信的心一缩,迅速冷静下来。
南风力气大、身体好,又有向北陪在身边,按理不应该有什么事。可外出一个多小时没有消息,的确与往日不同。
因为怀的是双胎,一家都紧张得要命,生怕她外出会有什么意外,都拘着不让她出门。南风向来听话、性格柔和,便乖乖地守在家里看书。研究生考试一结束连学校都不去,只在院子附近散步走动。
陶守信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回她说要兜风,让向北带她出来,绝对不是为了玩儿。
这么一想,陶守信便对梁银珍说:“你莫慌,先前范雅君过来是想请她帮忙找找化肥厂综合办公楼倾斜的原因,她向来对建筑就兴趣浓厚,估计这会去化肥厂了。”
梁银珍一听忙催陶守信:“那你去找找,赶紧去找找,南风还没吃饭,肯定饿了。她现在是双身子,经不得饿。”
陶守信没奈何,只得央求学校小车班的同事,开了车过来寻人。
一到这里,远远看到陶南风与向北并肩站在银杏树下,一颗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怒火。
太不像话了!和长辈招呼不打就跑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孕妇吗?
陶守信一跑近,根本没留意到他俩旁边还有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
“你知不知道自己怀着孕?啊?!一跑就是三个多小时,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像话吗?想看办公楼明天一早出来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晚上吃饭的点出来?你不晓得你婆婆是个胆子小的?她在家里一直在哭,你知道不知道?
还有向北!南风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怀的是双胎,肚子负担重,你让他坐车本来就有些冒险,还一跑就是几个小时,你的心怎么就那么大呢?啊?!”
向北与陶南风低着头,乖乖听父亲责骂,哪里敢开口辩驳?
倒是刚才还在咬牙切齿的叶元,听到“陶南风”这三个人,顿时把范雅君遗忘,兴致勃勃地看着陶守信训女。
等到陶守信训斥完,叶元笑眯眯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挺着大肚子的陶南风:“陶南风?你是陶南风?!”
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是陈志路的妈妈啊,一直听他提起你,今天可算是见着了。”
刚被父亲教训过的陶南风笑容略显僵硬:“叶阿姨,你好,我是陶南风,常听陈志路提起您。”陈志路最怕的人就是他妈,经常在知青点吐槽他妈是个悍妇。
叶元的脾气像一阵风,来得快也去得快。
上一秒还在抽范雅君的巴掌,下一秒便开始和陶南风嘘寒问暖。
“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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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害喜?平时吃些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来了,到我家里去坐坐啊。”
陶南风看一眼陶守信,压低声音道:“今天就不去了,我得赶紧回家,我爸过来找我,我婆婆还在等我吃饭呢。”
叶元笑得一脸和善:“你可真是个好媳妇,只可惜我家志路没这个福气。还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鼓励他考大学,他哪有那个心读书?”
她又将目光投向默默站在陶南风身边的向北:“你是向北吧?南风向北嘛,我们全家人都知道。谢谢你在农场照顾陈志路,要是没有你,他们这班知青还得受人欺压呢。”
说完向北,她再对陶守信说:“陶老师,都是做父母的,我可得批评批评你。南风虽说是你姑娘,可她眼看着也是要做母亲的人,向北曾经也是一场之主,你这么在外面训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咱有事回家关起门来再教育,是不是?”
叶元女士长袖善舞,口才便给,一下子便将陶南风三个人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陶守信板着脸没有吭声,内心也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控制住。
训斥南风几句也就罢了,向北三十几岁的人了,曾经是农场场长,现在香烟开批发部事业蒸蒸日上,对自家女儿呵护备至。他之所以带南风过来,肯定也是被南风缠得没办法,也是爱她尊重她。自己当着外人的面批评他,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女婿半个儿,什么叫半个儿?
可以当儿子一样疼,可是却不能当儿子一样要求。
陶守信咳嗽一声,对南风说:“饿了没?赶紧回家吧。”
陶南风摸了摸肚子,还别说,真是饿了。
陶南风抓紧时间对父亲说:“爸,我怀疑办公楼六楼有超负荷,这才对楼体造成影响。您和化肥厂的人说说,看能不能让范总上去查看一下。”
范雅君轻声唤了一句:“陶教授……”
陶守信知道她与叶元的公案,便对叶元说:“范雅君与我共事多年,她对建筑的热爱与执着与陶南风多有相似。这回办公楼倾斜,范雅君也很着急。您看看能否行个方便,让她在保证安全责任自负的情况下,上楼探查一下?”
叶元再恨范雅君,陶教授的面子还是得给,她没好气地瞪了范雅君一眼:“就你名堂多!还晓得拉陶教授来帮你说情。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上午我们厂里讨论之后同意了你再过来。”
范雅君连声称谢。
叶元再一次盛情邀请陶守信全家到家中做客,陶守信以女儿身体原因拒绝了邀请。
叶元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她反应迅速,笑着换了个说法:“那我们明天和志路他爸去你家坐坐?一直想感谢却没有机会。今天能够遇上那是缘分,孩子们有感情是感情,我们两家也得走动走动嘛。”
叶元太过热情,陶守信只得同意。
好不容易寒暄结束,陶守信让小车班的同事送范雅君回设计院,自己则与向北、陶南风一起上车往家走。
路上,陶南风对陶守信说着自己的判断。
“爸,你也帮着了解一下,办公楼倾斜的原因多半是甲方擅自改变使用用途,导致六楼超负载。有可能还是反复不断地超载,产生楼板疲劳应力。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六楼东头三个房间的楼板已经产生裂缝,很快就会垮塌。如果进去看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陶守信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那你还同意范雅君进去查看?”
陶南风道:“范雅君一个人,她动作轻巧,这点力道不足以撼动整个建筑。”
陶守信摇摇头:“最后一根稻草的故事,你没有听说过吗?”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代表的便是如果已经到达疲劳强度的临界值,哪怕只是轻微的一丝力道,也可能会导致整个建筑的倒塌。
陶南风心中一惊,她有异能傍身,对危险的把控精妙到极致。
可是范雅君却不一样。如果没有陶南风在一旁盯着、及时提醒,进办公室的确可能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陶南风对父亲说:“爸,明天你去和范雅君说说,如果她要上六楼,一定得等我在场再进去,那个地方最为危险,马虎不得。”
陶守信虎着脸:“你还想出去?”
陶南风转过头看向父亲,神情恳切:“爸,你们不要把我当作易碎的泥人儿行不行?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别看现在怀孕肚子大、行动略有些不方便,但我力气大啊,这点负担不算什么。事关人命,范雅君是我们的朋友,又是一名杰出女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独闯危险之地吧?”
陶守信看着女儿的眼睛。
这是一双亮晶晶、泛着璀璨之光的美丽眼睛。
陶守信心软了。
陶南风是个乖孩子。大人都喜欢孩子听话,可是却不知道乖孩子代表着她很少哭闹,不擅长通过斗争的方式达到目的。
从小到大陶南风提要求都是轻柔和气,睁着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他。如果被拒绝,她眼中的光芒便会变得黯淡,但却不会哭闹,更不会纠缠,只会抿着唇微笑,说一句:“哦。”
现在,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冀的光芒,就像小时候求自己买本小人书一样。
陶守信叹了一口气:“就算我能同意,你婆婆估计也不得愿意。”
陶南风笑了:“爸,只要您支持我,我就能想办法说服她。再说了,我要是不行,不是还是向北嘛。”
向北这个时候没有开口表态,只微微一笑。
三个人到了家,刚一进院子门,听到汽车马达之音的梁银珍便快步跑了出来。
一见到陶南风安然无恙,梁银珍这才放下心来,掀起系在腰间的蓝布围裙擦拭眼角的泪水。
“回来,回来就好。”
梁银珍没有责骂媳妇,嘴唇哆嗦着连声说着:“回来就好。”
听得陶南风有些心酸,走到她面前,伸臂将她抱住,柔声道:“妈,我没事。就是好久没有出门,憋得慌,和向北一起开车出去转了转。因为心里记挂着化肥厂办公楼歪掉的事情,好奇心起就过去看了看。”
梁银珍被陶南风抱住,听着她温柔的解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梁银珍这一生都在不断经历失去,此刻却在陶南风这里体会到了安全感。
她眼角带泪,嘴角却含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肚子饿了吧?赶紧吃饭。”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夜色昏沉,白炽灯亮着,有蚊虫飞来飞去。
孕妇体热、招蚊子,梁银珍与向北一人手中一把蒲扇,帮着陶南风扇风、驱赶蚊子。
陶南风一连吃了三大碗才停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抚摸着鼓胀鼓胀的肚子说:“还是妈做的饭好吃。”
梁银珍的目光停留在陶南风的肚子上,慈爱而柔和。
她收拾完桌面之后,拉着陶南风的手道:“孩子,我不是阻止你工作。我只是担心你第一次做母亲没有经验,不懂得爱护自己。这一回你和向北出去,招呼也没打,把我吓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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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风忙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让您担心了。以后我要是出去,一定会说清楚去哪里、去多久。”
梁银珍看她满脸愧疚,一颗心柔得化成了水:“不不不,这一回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应该太紧张,事事拘着你。但凡是个调皮的孩子,肯定早就和我吵架了,可是你是个乖巧懂事的,所以才顺着我的意,天天窝在这个院子。”
梁银珍此刻眼前闪过妹妹梁银珠的脸。
当年梁银珠是家中唯一读过书的孩子,她明知加入地下党会有性命之危,但她却义无反顾地走了。
梁银珍能够阻止吗?不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梦想,梁银珍喜欢守在小院子里种菜、喂鸡、养孩子,可有些人却向往外面的繁华、热闹与挑战。
陶南风也读了书,还是学历比大学生更高的研究生。这样的女性会像梁银珍一样守在家里吗?不可能啊。
与其拘着她,不如纵着她。
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会有性命之忧,陶南风既然喜欢建筑,那就由着她去忙吧。只要知道她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吃饭,梁银珍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里,梁银珍抬起粗糙的手掌,轻轻抚着陶南风的面颊。
她的指腹有些毛糙,滑过脸的时候会有轻微的摩擦感。陶南风从梁银珍的眼中看到了怀念、眷恋与敬重。
“孩子,妈不阻你前程。就是有一点,你去哪里记得告诉妈一声,免得妈惦记。”
陶南风歪了歪头,将脸颊贴在梁银珍的手掌之上,闭了闭眼睛:“好。”
陶守信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温馨一幕,心中感动。南风能够有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
梁银珍仿佛听到了陶守信的心声,微笑看向陶守信:“南风她爸,南风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我能有这样的媳妇,是我的福气咧。”
第二天,陶守信特地去了一趟江城建筑设计院,找到范雅君转告陶南风的话。
“你不要一个人逞强,如果想要进去探查六楼东头房间的情况,一定记得通知南风,有她在外面守着能确保你的安全。”
范雅君内心涌上深深的感动。她与陶南风是忘年之交,但平时的交往并不多,自己作为建筑业前辈对她并没有什么关照,反而是陶南风帮她良多,想想真是有些惭愧。
过得一天,化肥厂那边传来消息,允许范雅君进入办公楼查看情况。
第124章 六楼
六月炎天似火烧,一大早知了便叫个不停,那重复而单调的声响让人心浮气躁。
陶南风收到范雅君的消息,约好上午九点在化肥厂见面。
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向北开车,送陶南风、陶守信往化肥厂而去。陈志路的父亲陈大榆、母亲叶元、舅舅叶初都站在办公楼前等待陶南风的到来。
两家人现在慢慢熟悉起来。
叶元夫妻俩喜欢陶南风漂亮和气,也感激她和向北引导儿子越来越有出息。
知道陶南风和陶守信今天一早要过来,叶元三个人便在办公楼银杏树下等着。
范雅君站在一旁,不敢与叶元多说话。叶初瘦长斯文,戴着金边眼镜,看着范雅君的眼睛里带着压抑的情感。
叶元挡在弟弟面前,瞪了他一眼:“不许跟这个狐狸精说话!”
叶初苦笑道:“我知道。”十年了,当年因为父亲下放而憎恨范雅君,两人绝然分手。可是现在看到她,内心却泛起阵阵涟漪。
尤其听说范雅君至今未婚,叶初更是心跳如擂鼓,莫非……她还爱着自己不成?
范雅君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过来,而是与设计院领导、结构组负责人赵亮一起前来。事关设计院的名声,院领导非常重视,邀请京都力学专业刘森教授来到现场,一起查探办公楼倾斜的问题。
刘森年纪与陶守信相仿,五十多岁,瘦高个子,京都口音,神情间带着一丝倨傲。他施工经验丰富,参与过大大小小不少结构问题会审,坊间传说刘森教授只需要看一眼墙体裂缝,便能找出症结所在。
市里的专班调查组组长是建设局副局长丁望简,他与其他三位调查组成员、甲方基建科三名成员,热情地与刘森教授握手表示欢迎。
“唉呀,刘大教授前来,真是我们江城的荣幸。您现场经验丰富、眼光独到精准,肯定能帮我们找出问题,提出解决方案来。”
刘森微笑点头:“时间紧,我们先赶紧看现场吧。”
陶南风站在一旁,见来的人这么多,便问范雅君:“今天的阵仗怎么这么大?不是说你一个人上去悄悄看一眼吗?”
范雅君轻声道:“方院长说事关设计院的脸面,必须搞清楚原因。正好趁着刘森教授在,定下解决方案,看有没有办法将建筑扶正。”
陶南风看一眼江城建筑设计院方博院长,这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五十多岁结构工程师,似乎是在叶荫桐院长下台之后上位的,不知道是整叶老的背后推手、还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幸运儿。
既然有这么多大专家在,陶南风的态度便非常轻松,全当来看一场热闹。
她与叶元闲聊了几句。
“办公楼的六楼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六楼以前是革委会占据了一整层,每天闹腾得很,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去年革委会解散之后,这层楼就空置下来,没人上去。”
“东头那三间办公室呢?没有人进去过吗?”
“没有人进去,锁着呢,连窗户都钉死了。听说以前那里吊死过人,大家都嫌晦气,不愿意上去。”
“那原来革委会的那些人呢?”
“革委会主任和副主任都因为贪污被抓进监狱了,底下那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抓的抓、跑的跑,全都不见了。”
听到这里,陶南风便知道问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派人上去看看便知究竟。
另一边,刘森教授绕着建筑看过一圈,走到东面山墙之下察看了半天墙体裂缝,摇了摇头,再走到一楼走廊之下仰头看楼板破损情况。
半个小时之后,刘森退后三丈,确认安全之后在方院长耳边低语。
旁人竖起耳朵也听不清,可耳聪目明的陶南风却听得分明。
“如果地基没有地质条件异常的话,那就是主体结构设计的问题,造成基础不均匀沉降,的确是设计院的责任。
现在甲乙双方的存档图纸被毁,死无对证,你们就说是甲方当初没有提供准确的勘测资料,当时的结构工程师叶荫桐因为前期资料不足,这才造成不均匀沉降。
反正你扯我、我扯你,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实在不行呢,就让范雅君出面道个歉,她是女人,只要掉几滴眼泪估计记者也不会追究。”
方博连连点头,还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刘教授您可真是高明!”
陶南风听得直翻白眼:高明,高明个屁。
方博微笑着冲范雅君招了招手。
范雅君走到他面前:“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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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教授,你们看出问题了吗?”
方博叹了一口气:“当初施工开挖的时候你应该在现场吧?地质条件并没有异常对不对?”
范雅君有些茫然地说:“六层砖混,基础埋深两米五,这种情况下如果底下有淤泥层,肉眼也是看不见的。所以,虽然我当时在现场,但地质条件有没有异常我并不清楚。”
方博问她:“当初甲方有没有提供地质勘测资料?”
范雅君摇摇头:“没有,不过因为附近地质条件普遍良好,征求甲方同意之后参照旧楼的承载力进行设计。”
方博看一眼刘森,对范雅君说:“前两次结构组专家进场,查看现场之后的结论与刘教授的结论基本一致,大概率还是结构设计的问题。不过也不能把责任都甩到我们头上,毕竟是甲方提供的基础资料不全造成。
这样……你等一下就和调查组的丁副局长解释说,当初甲方没有给地质资料,地基承载力数据不准确,因此结构设计强度相对不足,双方各承担一半的责任。接下来我们出解决方案,协助甲方完成楼体扶正工程。”
范雅君一听,这还是准备让自己背锅啊。
她皱眉道:“方院长,刘教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甲方擅自改变使用用途,造成六楼楼板超负荷?”
刘森一听便笑了起来:“不可能。如果六楼超负荷,那要是达到楼体倾斜的地步,楼板早就垮掉了!”
范雅君摇摇头:“我想上去看一看。”
方博皱起眉毛,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你这个同志怎么不听劝呢?现在办公楼已经倾斜,没有人敢上去扰动。如果倾斜超过一定数值,整栋楼垮塌也不是不可能,这得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猜想,让化肥厂遭受更严重的损失。”
刘森道:“想知道六楼是否超负荷,找个甲方的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哪里需要人上去查看?”
范雅君昨天就打听过,可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办公楼东侧房间在化肥厂似乎是个禁区,竟然无人知晓里面装了什么。
越是神秘,越有可能超负荷。
若不是见不得人,做什么要紧锁房门、钉牢窗户?肯定有问题!
范雅君态度非常坚决:“我昨天已经写了免责声明,化肥厂的领导也签字同意。我一个人上去,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方博见底下员工不听自己的安排,很是恼怒。
“好你个范雅君!半点组织意识都没有。我是院长,我不允许你上六楼。就按我刚才所说的去代表设计院承认错误,马上着手楼体扶正工程!”
范雅君执拗摇头:“不,结构设计是叶老师做的计算书,没有问题。错的分明是甲方不正当使用所致,我要弄清楚。”
一听叶老师三个字,方博的脸色就变了。
“叶荫桐是个坏分子,因此我们设计院才会批判他。就是他故意搞破坏,所以结构才出了问题。你要是不去说,我去说!正好把责任都推到叶荫桐身上。”
范雅君气得浑身颤抖:“叶老师不是坏分子,他是被冤枉的!他设计的结构绝对不会有问题,你不要往他老人家身上泼脏水。现在已经不兴阶级斗争那一套了,方院长我们要实事求是!”
设计院的人开始内讧,这让甲方的人有点懞。
丁望简提高音量打断他们的争执:“范工,你申请进办公楼探查情况,还签下了免责书,这种为科学不畏牺牲的态度令我们敬佩。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上去吧。”
范雅君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一眼方博:“方院长,我再申明一次。结构设计没有问题,叶老也没有错!”
说罢,转身快步而行。
走过陶南风身边时,范雅君停下脚步,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道:“那就请你帮我盯着点。”
陶南风点点头:“如果有危险,我会让向北在底下喊,你立刻往楼梯口方向撤退,听到了吗?”
范雅君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范雅君相信陶南风的判断,办公楼倾斜不是结构问题,而是使用不当所造成。虽说上楼会有危险,但她必须去走一趟。
是她的错,她认。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认下?
她走到叶元面前,深深一鞠躬:“叶元姐,当初是我年青气盛,错把书记当知心人,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害得叶老师下放到西北。今天我进去探查六楼的基本情况,就是为叶老师证明清白。”
叶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满脸的愧色的范雅君,抿着唇没有说话。
叶初站在姐姐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我父亲做的结构设计绝对不会有问题,我陪你上去。”
叶初作为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生,自从父亲被打成反派、他与范雅君分手、调到化肥厂基建科,便一直生活得浑浑噩噩。
每天机械性地做着常规化的工作,做几栋职工宿舍,日常修路、补漏、做防水、外墙维修维护。这些工作根本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曾经的雄心壮志被抛到了脑后。
他不敢出头、害怕拔尖,只想把自己淹没在普通人中间,不要让任何人留意到他的存在。姐姐叶元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可叶初就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叶初不想成家、不想立业,他觉得未来一片漆黑。
这回办公楼倾斜,他忽然活了过来。这栋楼是范雅君做的建筑设计、父亲做的结构计算,这栋楼不应该出问题。
范雅君听到叶初说出“我陪你上去”这句话,错愕地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对视,无数美好的回忆涌上脑海。
范雅君眼圈一红,冷着脸说:“不必,多一个人多一份扰动,平添危险。”十二年对她不闻不问,现在突然冲出来逞英雄,谁稀罕!
叶元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弟弟的手,大声道:“你不许上去!”
叶初觉得范雅君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范雅君从大门口进去,走过门厅,顺着主楼梯一步步向上走。
建筑内部空荡荡的,每一步踏上之时便能听到“噔噔”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间引发回响。
这个声音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敲打着,耳膜有些刺痛,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渐渐冒出汗来。
范雅君努力放轻自己的步伐,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办公楼外的空旷之地站着许多人,都站在正对着楼梯口的位置,仰头看着。
按照范雅君的设计,楼梯间是一个向前突出的单独楔块,平台位置用镂空的水泥栏板封闭。透过空花水泥网格,范雅君苗条的身影很快便站在一楼体息平台的位置,然后是二楼、三楼……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不敢高声喧哗。
只有刘森教授与方博院长站得远远的,悄声议论着。
“妇人之见!连甲方都说不清楚六楼那几个房间做何用途,她上去一下就弄明白?”
“就算是革委会的人悄悄用来堆放些物品,那也不可能突破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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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荷载值,并不会造成建筑倾斜。”
“就是喜欢出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勇敢无畏。这个女人很有野心,看来瞄准的是我这个院长之位啊。”
当范雅君的身影出现在六楼走廊时,所有人都轻声叫了出来。
“到了,到了,她到六楼了。”
“办公楼还好,没有什么动静。”
“她有房门钥匙没?那三个房间连窗户都钉死了,怎么打开看。”
听到最后一个人的话,众的关注点开始转向范雅君能不能顺利打开六楼房间的门。
陶南风一直专注地凝神细看,一分一毫都不敢松懈。
到目前为止,六楼的浅粉色区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虽然随着范雅君的靠近,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小光点汇聚,但并不足以引发大的变动。
叶初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盯着那道苗条的身影,眼中满是眷恋与热爱。
她还是那么勇敢,还是那么有冲劲。她对建筑的热爱,永远都如此热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比起范雅君,叶初觉得自己既懦弱又无能。
父亲的悲剧不是范雅君一个人的错,那是时代的过错。
真要论起恶,当时的书记、方博主任才是真正的恶人。可是他既不敢对抗恶人,也不敢憎恨社会,却将这份痛苦迁怒于最为弱小的范雅君。
范雅君终于来到最东头的房门前。
当她立定,从包包里取出一把小巧斧头之时,底下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凉气。
“呵……这个范工好野蛮。”
“我还好奇她没钥匙怎么开门,原来是准备直接破坏!”
“这决断力!不愧是女中巾帼。”
范雅君深吸一口气,对准锁口狠狠地劈了下去。
随着范雅君的大力劈下,陶南风的眼前陡然发生变化!
无数的小红点从四面八方汇聚,尽数积在范雅君的脚下,颜色越来越深。
陶南风大吼一声:“危险!”
这一声吼扯动腹部,引来一阵疼痛,陶南风一只手护住肚子,另一只手猛地一推向北。
向北反应迅速,马上双手合成喇叭,对着六楼方向高喊:“危险,撤!”
范雅君听到,却没有马上撤退,伸出手拉开房门。
向北暗自咬牙,再次高喊:“范雅君,撤退——”
门开了一半,楼上的范雅君明显后背僵硬,愣了半秒,快速退回楼梯口。
楼梯间四角设置有钢筋混凝土柱子,刚度与强度都比其它地方更高。当范雅君退到楼层平台,先前的红色光点消散,陶南风这才放下心来。
情绪一放松,她才感觉到腹部一阵发紧,整个人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是宫缩!
《孕妇手册》中的提醒在脑中闪过,陶南风慌忙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双手轻轻抚摸肚子。
深呼吸十几下之后,腹部终于不再紧绷,剧烈的胎动也停歇下来。
陶守信在一旁看女儿反复地“呼!吸!”,又在肚子上按摩,吓得不轻,忙扶住她后背:“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陶南风待这一阵宫缩结束,方才定下心神,冲父亲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刚才孩子们有点调皮,踢了我几脚。”
陶守信稍稍放心,皱眉道:“还是得悠着点。”
“嗯。”陶南风点了点头。
旁人没有见过向北,见他在那里大呼小叫的很不满意。只是当时他那吼声太过响亮,吓得大家没敢开口。
待范雅君快步从楼上下来,一切如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议论声便开始响了起来。
“哪来的莽夫,瞎嚷嚷什么?”
“危险,哪里有什么危险!”
“这么多结构专家都没有开口,就他在那里瞎哔哔!”
范雅君没有在意旁人的议论,走到陶南风面前,一脸的感激:“多谢,多谢!”
她在六楼劈下那几斧头的时候,内心的恐惧感越来越盛。陶南风的示警响起时,她有一刹那的犹豫。
房门就在眼前,冒险也要拉开看一眼。
第125章 基地
一群人围拢过来,调查组组长、建设局副局长丁望简问:“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有?”
范雅君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陶南风身上,顾不上回答丁局长的问题。
陶南风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她现在的全副心神还在腹中胎儿身上,既然范雅君安然归来,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可是显然有爱拍领导马屁的人看不惯范雅君与陶南风的旁若无人。
站在丁望简身边的副组长游安华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范工,丁局长问你话呢。怎么,被人一声喊给吓破了胆呗?”
范雅君转身瞟一眼游安华,再面向丁望简汇报:“拉开木门,里面还有一道大铁门,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看清楚。”
游安华嘲讽道:“功亏一篑?你不是挺勇敢的吗?怎么一个大肚子女人随口喊一声危险,你就撤回来了?”
这一句话,瞬间得罪了在场的三个女人。
范雅君:“我可以勇敢,但为什么要做无畏的牺牲?游组长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的命比你贱一样!”
叶元没好气地接了一句:“游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孕妇得罪你了?好像你妈、你老婆就从来没有挺着大肚子的时候!”
陶南风缓过一口气来,就听到游安华这充满恶意的指控,怒意涌上心头。
“你觉得我是随口一喊?那你上去试一试。若是你在六楼走廊东头跺一脚,楼板不开裂……那我便给你赔礼道歉。”
游安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却引来三个女人的批判,不由得有些头大。他是农村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家里生了五个女儿才生下他,从小娇宠着长大,大男子主义严重得很。
他向来看不惯女人抛头露面,工作中遇到事业女性更是各种鄙视。这回仗着自己是调查组副组长,对设计师范雅君横挑鼻子竖挑眼,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个女人。
在他看来,女人嘛,就应该像他母亲、姐姐一样,在家里辛苦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无怨无悔地支持男人的事业。像范雅君这种在职场和男人抢风头、指挥男人干活的女人,就该被碾压在脚底,让她们再也没办法翻身。
游安华冷哼一声,扫过眼前说话的三个女人。
范雅君是设计院的人,丁局长对她挺重视;叶元是甲方的人,化肥厂办公室的办事员。这两个女人都有些份量,不好得罪太狠。
只有这个孕妇不知道什么来历,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旁边站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想来也没什么背景。
柿子专捡软的捏,这是游安华的处世哲学。
游安华冷笑一声,看向陶南风:“怀孕了就留在家里休息,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我上去可以,要是上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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