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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许多年?过去, 元衍的书斋并没什么变化。
一切还是故旧的模样。青色罗帷飘飘如烟,锦屏上竹影横斜,桑色的席, 乌木的几,搁着雪白长瓶, 细颈盘口?,里头开过木樨, 开过梅,也开过桃李,各色的鲜妍……最后是一支将离,菱花镜, 翻过来可以看到双飞鱼纹, 玛瑙梳子浸透了血一样红,一下下穿过头发, 墙边的书架比人要高, 摆满朱黄碧紫的帙, 都挂着流苏……都是先前见惯了?的, 如今再看, 难免叫人失神?。
“都没动过, 还是你在时的模样。”人已经放到榻上,元衍仍旧没有松开手, 就着拥抱的姿势, 在她耳边这样讲, 带着点嘲笑的口?吻,“不敢动……鹓雏在这儿也是不许胡闹的, 怕弄乱了你的东西,你回来见了?, 要不高兴……”
“好些年?了?,一成不变的,扎人的眼,有时候我会觉得一刻也不能忍受,待不住,往别的地方去……如今你回来了,也叫它们挪一挪地?方,给这地?方一些活气……”
说完他不再出声,湛君在安静中十分震动,眼睫毛低着,轻轻地?不停地?颤,像飞虫的翅膀。她也一直不说话?。
元衍凝视着她,眼里是满溢的柔情,叽叽喳喳叫嚣的喜悦慢慢安静下来,沉成有重量的安宁和满足,充斥着胸口?。
鲤儿追了?来,脚步声停在门口?,没了?动静。湛君就势推开元衍,急匆匆站起来,快步朝鲤儿走过去,站定了?,两?只胳膊环住他脖颈,脸贴在他额头,看神?色竟然有些哀伤。鲤儿乖乖地?任由姑母抱,而且很懂得?察言观色地?没有出声。
元衍也起了?身?,依旧不作声,只是站着,看门外的两?个?人。
元凌这时也赶到了?,渔歌停在庭中,他自己上了?阶,到了?檐下,湛君伸手也将他拥进了?怀中。
七月时节,已入了?秋,可暑气未绝,还热着,偶有几声蝉鸣,断断续续的。在热风和蝉鸣里,夏天仿佛续上了?,还没有完。没有完。
用罢午膳,湛君去拜见方艾。
湛君对方艾从来没什么好印象,她始终觉得?这妇人蛮横,极是不好相与,两?人短暂的一段相处也确实并?不愉快。但湛君是很感激她的。
元凌本来是这世上没有的,湛君创造了?他,一个?小孩子?,她生?下他,可是没有养他。方艾代替了?她,养大她的孩子?,无论如何,她得?感念这份恩情。
元衍早走了?,午膳都没来得?及用,说忙得?很,不过临去前又对渔歌好一番嘱咐。
渔歌已是嫁了?的,只是元衍用熟了?她,于是仍留了?她在书斋使唤,元衍若在家?,她便只在书斋随侍,元衍若不在,她则多是在方艾处,一双眼睛时刻不离开元凌,仔细将所见事记下,细致地?写到笺上,五日一封,交快马送给远方的人。实在算得?上劳苦功高。
元凌回了?自己家?,得?意非凡,拉着表兄的手,一路殷切地?介绍。鲤儿很给弟弟面子?,含笑地?听,适时发出几声诚挚的惊叹。元凌于是更加兴致盎然,话?没有停过。
湛君也听,听得?很认真,渔歌走在她身?旁,不时低声讲几句话?,全是对元凌那些往事的增补。湛君听了?,不由得?对渔歌也生?出许多感念来。
元府各处,元凌向来是畅通无阻的,无论到哪里,不要人通报,横冲直撞,随心所欲,谁也不敢拦他。何况他就是在方艾手底下长大的。
还没进屋子?,先?喊一声祖母,跳过高高的门槛,飞进去。
湛君在他后头进了?屋子?,敛眉低首,到了?近前,行礼喊夫人,接着鲤儿也上前叙礼。
方艾统统不理会,元凌已钻到她怀里,她只低头和孙儿说话?,万般爱怜。
早在湛君进来时,元希容便已站了?起来,这时候喊了?一声二嫂。
湛君从元凌那里知道元希容这个?姑母她也是要感念的,便再做不出当年?的姿态,立时抬了?头,脸上带着诚挚的笑。
元希容也笑。
她是很有些变化的。昔日窈窕的少女,如今可称得?上丰艳,面如满月,双颊生?晕,嘴唇红的厚重,一副好气色。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个?差不多身?量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湛君稍稍有些错愕。
元希容道:“这个?是我的孩子?,女孩儿,才四个?月大。”说着从那妇人手里接过孩子?,往前送了?送,“二嫂可要看看?”
湛君的心蓦地?一软。四个?月大的孩子?,她曾经也抱过,虽然只有那么一回。
见湛君发愣,元希容抱着孩子?走到她身?旁,递到她怀里,笑道:“二嫂也抱一抱,都说她重的很!”
湛君抱住了?,果然是重。
小孩子?圆圆的脸,眼睛也是圆的,嘴唇是花朵的形状,浑身?透着淡米粉的色。
“她可真好看。”湛君由衷地?赞叹。
元希容自然是高兴的,声音都高起来:“虽比不得?鹓雏小时候,我也是知足了?!算我对得?起她,二嫂不知道,我嫁的那个?,也就一张脸还算成器!我可真是!”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儿,赶忙收住了?,转了?话?锋,笑道:“终是盼着二嫂你回来了?!真是要撑不住了?,简直没法招架!我添了?孩子?,自然是爱得?很,可鹓雏是我侄儿,我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到如今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在我心里是没两?样的,要是因我有了?亲生?的孩子?,冷落了?他,便觉得?对他不起,心里负愧得?很,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可这孩子?不是个?乖的,最爱搅闹人,啊呀,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小病一场,一时没顾住罢了?,他就做出那样的事!二嫂既回来了?,定要好好管教他!叫他再不敢!”说着狠瞪了?一眼缩在祖母怀里不敢出声的元凌。
“他再不敢的了?。”湛君微笑着道,“多谢你,这么些年?,悉心看顾他……”
她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元希容先?前从没见过,心下很有些奇异,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家?人……讲这样的话?……”
方艾这时终于开了?尊口?,问:“二郎哪里去了??”
湛君早多时便像个?等着先?生?提问的学生?,心高高悬着,如今真问到了?,倒可以松一口?气,忙转了?身?,回道:“他有事,出去多时了?。”
方艾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很有些哀怜的意味,“他一直是很忙的,停不住……”又问:“出去时可用了?餐饭?”
答案必然叫人失望,湛君不好答,也就不说。
方艾懂了?她意思,拧了?眉:“你也太失本份!哪有半分为人妻子?的样子?!”
眼见母亲挨了?训斥,元凌不高兴,扯祖母的袖子?晃。
方艾低头看了?一眼,还是给了?孙儿面子?,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竟然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他待你好,你也该想着回报才是,虽他是自作自受,可我到底是个?母亲,你如今也做了?母亲,自然明白我的心,给他些好日子?过吧!既做了?一家?人,就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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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才是!”
这可算作是她低了?头,莫说湛君,便是元希容都感到了?诧异。
湛君抬了?头,愣愣地?直视过去。
方艾倒是没怎么变,瞧着还很年?轻,尽管她已经过了?五十岁,却仍是乌黑的髻,一丝白发也看不见,高高地?梳着,压满珠翠,叫人担忧她的脖子?,然而仍是挺直着的,她的皮肤也光润,瞧不见纹路——大抵是傅了?粉的缘故。总之看起来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了?有二十岁。
这受上苍眷顾的人!
湛君受了?惊的模样,叫方艾生?了?气。
“我若不是管不住自己儿子?,断不肯叫你这么得?意!好了?,你回去吧!真是看见你就有气!”
元希容也道:“母亲是体谅二嫂,路上辛苦,二嫂快回去歇着吧。”说话?间已将孩子?接回了?怀里,又对一旁不说话?的鲤儿道,“好孩子?,跟你姑姑一起回去吧,也好好歇一歇,歇好了?,过来找我玩,你也同鹓雏一样唤我姑姑好了?。说起来,你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不知道你要来,备下的礼已叫她们给你送过去了?,你回去也就能见到了?。”
鲤儿便道谢,先?同方艾拜别?,又同元希容行礼。
元希容很是感慨,“他可真是乖!一点也没变,不像鹓雏,小时候乖巧,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元凌不服,正?要辩,人已经站起来了?,方艾拉住他,对湛君道:“鹓雏就先?留我这里吧,二郎在家?,我也留不住他,只是我还想好好看看他,我也好几个?月没见了?……”说着竟哽咽起来,“就晚些再送还给你们吧!”
湛君本就不敢有疑议,更何况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遂嘱咐了?元凌几句,领着鲤儿走了?出去,元希容要送,被她婉言谢绝。
渔歌照旧在前领路,只是没了?元凌说话?,湛君又牵着鲤儿的手,她这个?玲珑心肝的人,自然是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做事。
走过长长的一道廊,迎面撞见张嫽。
湛君初时不敢认,是渔歌喊了?一声少夫人,她才意识到,原来这眼前的,竟是故人。
张嫽老的多了?,很憔悴——因为长期的痛苦,可是脸上的笑却是没怎么变的,还是过去的模样,温和的,恬静的。
她很有些歉意,“我病着,一直在榻上养……没告知我,不知道你今日回来……知道了?,也晚了?,到那边去,没见到你……”说完又笑了?笑,只是瞧着实在是苍白。
“妙佳姊……”
张嫽昏沉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几乎是惊喜了?,问湛君:“这是鲤儿吗?已经这么大了?……”蓦地?又怅然,“我昏头了?……是该这么大了?,家?里几个?孩子?,都是这么大了?……”
第122章
湛君离开?后, 元希容把孩子交给乳母,重新坐下?了,笑着问方艾:“真叫人惊骇, 我母亲何时转了性了?”
“你问我?”方艾冷哼一声?,“怎么?不先问问自己?瞧你那副谄媚的样子!脸面都不要了!先前做下的事你怕是都忘了吧!”
元希容倒坦然, “我这是?念二兄的情,因为我的好二兄, 我都能做公主了!我再如何讨好她,又哪里抵得过二兄于我的大恩?”
一番话讲的方艾胸中畅快,也就不再计较女儿丢她脸面的事。
母女两个有各自的欢喜。
忽然,元希容想起一桩事来, 端凝了脸, 将侍奉的人都遣走,连元凌都不留, 哄他去午憩。方艾很有些不满, 但元希容脸上的忧虑颇有些深重, 她也就耐住了性子没?有发作。
屋里再不剩人, 元希容对方艾道:“如今她既回了来, 我得劝母亲你一句……青桐……母亲还是?快将她送走吧, 总留在咱们?家?里,说不过去……二兄是?眼里早没?了她, 这才没?管她, 不过是?母亲你, 由着?自己性子……如今这状况,二兄必然是?不留她的, 他又是?那性子……倘若闹起来,只怕是?不好看……还是?母亲你出面好些, 二兄也能省些心力,你不是?一向最心疼他?”
方艾不以为然,“早前并?未叫她走,如今便更?送不得了,不但她没?脸面,咱们?家?才更?是?要被人耻笑!好在她年岁还小,不算耽误了她,只当是?认了个女儿,届时挑个如意的人,热闹着?送她出嫁,日后再多?照拂,全了彼此?的体面,也算咱们?家?对得起她。”
这样讲,元希容放了心,笑道:“这样也好,还以为母亲你仍旧执迷不悟呢!真怕同你费口舌!”
“几年了?”方艾冷哼一声?,“我尽了心的,并?没?有亏待了她,当得起一句问心无愧,不过是?她自己没?本领!叫人踩在脚底下?,我有什么?办法?”
元希容心有不忍,劝道:“终归是?咱们?家?辜负了她,母亲讲这样的话!何况她还有位兄长,如今正得用?,母亲多?少也该顾念着?些。”
郭岱官职未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这个镇远将军自然也是?今非昔比。
方艾冷笑道:“那又如何呢?我还要向他低头不成!”
元希容皱眉,“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若不是?有我,谁知道他兄妹两个现今是?什么?境遇!他郭松岩能有今日,难道不是?承我的恩?他们?最好是?没?忘!”
情知劝不住,元希容也就不再讲,随意说几句话,寻了个由头告辞归家?。
元凌没?回来,晚膳是?湛君和鲤儿一起用?。
盘盏铺了满案,堆盛的俱是?精细饮食,湛君没?什么?胃口,不过随意拣几筷子用?,鲤儿倒吃得津津有味。湛君瞧着?,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倒也想过将过往之事仔细讲与鲤儿听,他应当知道,事已至此?不能不告诉他,可终究是?不忍心。
暗自叹一口气?,湛君搁下?筷子。鲤儿听见声?响,立刻停了箸,正襟危坐起来。
湛君见状更?是?心疼,嘴角牵出一个笑,轻声?道:“怎么?了?虽说是?这样规矩,可先前也没?这样过……”
鲤儿笑的有些腼腆,小声?对湛君道:“我怕失礼,要是?丢了姑姑的脸面……”
眼泪不自觉间就落了下?来,温热的,划过冰凉的脸,湛君抬起手擦了。
鲤儿慌了,膝行至湛君身边,两手紧紧抓住近前湛君的一只手,“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了事?姑姑告诉我,我一定改就是?了。”说着?,自己也哭起来,湛君给他擦了,手就搁在他的脸上,鲤儿挨过去,依恋地贴着?。
“我们?鲤儿百般的好,没?有不好的……鲤儿,姑姑只怕委屈了你……”
鲤儿笑起来,道:“同姑姑在一起,怎么?会委屈?”
湛君轻轻摩挲他的脸,也笑起来,对他说:“好,要记着?你这句话……倘若这里是?姑姑的家?,那一定也是?鲤儿你的家?,人在自己家?里,是?不必拘束的,姑姑是?想鲤儿你做个懂事的孩子,可你不能这样一味地委屈自己……会叫姑姑觉得自己很没?用?,没?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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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好你……”
鲤儿当即认错,“姑姑放心,我再不会了!”说着?放开?湛君的手,笑道:“我还有些饿,再用?些。”拿起箸又慢慢地吃起来。
湛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鲤儿,姑姑不能和弟弟分开?……我们?往后就住这里好不好?”
鲤儿笑着?点头,“这里很好啊!我也不想和弟弟分开?。”
湛君伸出手搁在他一边肩膀上,用?极郑重的腔调,缓声?道:“鲤儿,将来,千万莫要怨恨姑姑……”
鲤儿瞪大了眼,惊问:“我怎么?会对姑姑有怨怪?”
湛君浅浅地笑着?,声?音轻而且飘忽,“你说的对,鲤儿是?乖孩子,同姑姑最亲……”
鲤儿扑到湛君怀里,高声?道:“我自然是?同姑姑最亲!”
湛君含着?泪一下?下?抚摸他的头发,开?口正要说话,门忽然给人推开?,元凌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到了近前,怪声?气?地问:“表兄方才讲了什么??什么?最亲?”
鲤儿下?意识地就要从姑姑怀里退出去,可是?又想起前头的话,唯恐再伤了姑姑的心,于是?便趴着?没?有动。
见着?元凌,湛君自然是?高兴,笑着?招手叫他过去。
元凌自然也老实过去了,只是?脸上不大高兴。
湛君也把他搂进怀里,摩挲他的脖子,问他:“可用?了饭?”
元凌点点头。
湛君又问:“都用?了些什么??”
元凌想了想,摇起头来,说:“不记得了,急着?回来见母亲,只胡乱吃了些。”
湛君听了便拉着?他坐下?,“那再同你表兄一起用?些。”拿起筷子给他挑菜,无不是?他素日里爱吃的。这样的细致,元凌如何不欣喜?便将先前的一些不愉快尽数忘了,又指了几样菜叫湛君夹给他。湛君自是?依他,也挑了些鲤儿爱吃的夹给他。元凌倒没?再说什么?。
用?罢饭,稍歇息了会儿,湛君便赶两个孩子去浴房。待元凌和鲤儿洗好了出来,换过水,湛君也带了衣裳去洗。人泡在池中,热气?氤氲,思绪也随之飘的远了,湛君不由得念起心事来。不知不觉过了许久,直到水凉了湛君才猛然察觉,于是?慌忙起身,胡乱穿了衣裳,又将浴房收拾了一番,这才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走出了浴房。
夜深得很了,两个孩子早已挨着?睡了过去,元衍仍旧没?有回来。
湛君纠缠的心事便是?同这未归的人有关。
要怎么?办?
如今她人在他家?里,住的是?他的屋子,要睡的也是?他的榻,更?不必讲吃用?,万事皆是?离不开?他,如此?状况,但凡还是?个有良知的人,就必然得感念他的恩德,且还得要设法回报才是?。她能回报些什么??她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又不能给。
那些旧事,小孩子不必要知道,她却不能忘。
真是?愁煞人!
焦躁使人没?有困意。
元凌这时候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连打了几个哈欠后,有些气?闷地问湛君:“母亲怎么?还不睡?我等了你好久。”
“这就睡了。”
元凌又张开?手臂,朝湛君伸过去,“母亲抱着?我睡。”
“好,母亲抱着?你。”
给鲤儿掖好被衾,湛君抱着?元凌躺下?。
元凌不多?时便又睡了去,湛君却久久不能成眠。
她自认是?个果断的人,凡事不爱拖泥带水,爱恨都分明,独这一件,沾了他,多?少年也没?能理清楚。
月渐渐西沉,明光浸透了窗棂,漫进去,流成柔和透亮的一片,烛火也晃晃地跳起舞来。
往事前尘,桩桩件件想起来,爱恨情仇,怨憎离别,深深的纠葛,解不开?,忘不掉……
湛君自讨苦吃,终于筋疲力尽,伴着?秋虫的哀鸣,合上眼沉沉睡去。
湛君睡下?不久,门被人从推开?,静夜里轻轻的一声?。
门户开?放,月光拖长了人影,冷风漏进来,雪白的丝幔四?处飘摇。
元衍关上门,脱掉外衣,将一身寒露尽裹了,随意丢在脚边,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抬步往榻边去。
榻上睡了三个人,鲤儿和湛君中间夹了一个元凌。
元凌一向没?睡相?,手脚乱摆,睡得歪歪扭扭,两条手臂更?是?脱离了衾被,随意晾在枕头上。元衍一一给他塞了回去,又转过脸去看一旁的湛君。
湛君睡得不安稳,睡梦里也蹙着?眉,元衍看着?,眉也慢慢攒了起来。良久,他徐徐叹出一口气?,手指在湛君脸上轻轻抚过,又收回去,站直了,并?不久待,到门边捡起衣服,如来时一般,近乎无声?地去了。
事务全积压着?,他有的忙,最好是?留在衙署安寝,等这一阵儿忙过了,也就好了,实在不必跑这一个来回,不过平添劳累,他自己也清楚,可他情愿多?这一份辛苦。
榻上睡了那一个人,他是?一定要看一眼的。一眼足以使他心安,少了这一眼,心便悬挂着?,怎样也落不下?。
元衍草草睡两个时辰,不待天亮,又急匆匆出门去。
关于元衍深宵中的匆匆来去,湛君全然不知,只当他从始至终未归。这样想着?,倒是?松了一口气?。
拖着?不是?办法,但她实在是?没?法子,只能拖着?,一直拖着?,恨不得一辈子拖着?,浑浑沌沌地过去。
只要他不逼她。
第123章
日里多?思, 夜间必然多梦。
湛君睡的不安稳,于是早早的就醒了来。
屋里黑漆漆的,窗上倒有一点亮光。
湛君侧身躺着, 一动?也不动?。
梦中的景象,此刻再想, 早已难寻踪迹,可总归还是那些事。
不能再避了, 长此以往,人只怕要疯掉。
须尽快有个决断才是。
天色已然?大亮,湛君既无睡意,便起?身下榻穿戴。
才绑好了头发, 鲤儿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接着元凌也醒了过来,也是坐着。
鲤儿一向是这个时候醒, 元凌先前不是, 不过如今也是了——晨时神台清明, 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湛君拿着两人的衣裳过去, 鲤儿先喊了姑姑, 元凌紧接着喊了一声母亲。
“要起?来么?”
鲤儿点点头, 元凌没说话。
湛君把鲤儿的衣裳递过去,鲤儿接了, 下榻自顾穿起?来。
元凌却不动?弹, 细看眼睛也半阖着。
湛君抓了抓他头发, 笑道:“还是躺下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元凌霎时清醒了,一双眼睛圆睁着。
湛君和鲤儿见状都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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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 元凌着了恼,抿紧了唇, 眼睛在母亲和表兄身上溜溜地转。
“那穿衣裳起?来,好不好?”
元凌不作声。
湛君展开了他的衣裳,又去拉他的手,“来,母亲帮你……”
元凌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叫道:“我?自己可以!”说着就夺过衣裳往自己身上裹。
可惜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元凌的脸渐渐红了,倒是抓着衣裳的手指倒一根根白得厉害。
湛君笑道:“没人教过你,你哪里会?揠苗助长可不行,得先穿这件……”
元凌终于穿好了衣裳。
叩门声响起?,鲤儿跑过去开门。
门外渔歌一张笑脸,行礼问安:“小郎君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鲤儿回以一笑。
这时湛君到了门口,鲤儿退到姑姑身后。
渔歌又是行礼,“少?夫人此刻可要梳洗?”
湛君笑道:“多?谢,正要寻你呢。”
使女捧着盥洗之物鱼贯入内,渔歌早看出?湛君习性未改,是以挥退了使女,只留己身一人在旁服侍。
笑说了几?句话,渔歌拿起?梳子,十分自然?地为鲤儿通发,湛君便拿起?了另一只。
三?个人收拾停当,渔歌问可要传饭。
湛君略想了想,道:“再晚些吧。”
鲤儿早食前照例要看一会儿书,这习性也有些由来。英娘煮食忙碌,又不要人插手,旁人只能等待,但这等待的时间又算不上久,不好做些旁的事,倘若耽误的久了,还要连累旁人等,所以鲤儿只是看书,英娘好了,他便丢下书去用食,饭罢自去玩一会儿以作消食,回来后再由湛君带着读书习字,学?上那么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余下的时光,湛君若是清闲,便会领着他出?去玩,若是遇着有事缠身,他也从来不闹,只是乖乖跟着,用到他的时候,不需旁人开口,自己便踊跃着上前为人分忧。
一直都是这样?,此后虽不必再如此,可湛君此时还不想改,至少?也要再过些时日。
不过是稍稍委屈一下元凌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委屈。
元凌近来发奋得很,对此并没什么异议。
于是饭食又送回灶上去。
两刻后,书卷纸笔撤下去,杯盘端了上来。
方艾对元凌这个孙儿向来是关怀备至,餐时用了什么,用了多?少?,统统是她关心的事,即使孙儿不在跟前,她也要知道得清楚明白。
使女将所闻报与?她听?。
元凌是个什么脾性,她做祖母的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当即便坐不住,起?身气汹汹地杀过去。
见了人,斥责的话不由分说砸过去:
“你也太过分!他小孩子罢了!读书不必急于一时,你岂可这般逼迫!再如此,莫怪我?翻脸无情?!”
湛君还在愣神,元凌已经恼羞成怒。
“祖母,你这是干什么!”
方艾心疼不已,捞了元凌到怀里,含着泪道:“她不是逼你读书?饭也不给你用!这样?委屈你!有祖母,不必怕她!这便跟祖母走!”
这番话简直是元凌先前厌学?的佐证,元凌羞恼极了,扬声道:“是我?自己要读书的!我?已经悔改了!祖母快叫人把我?的书和笔都送过来给我?!”
这下方艾倒愣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
“并没有什么事!我?就是要读书,而且要读的比旁人都好!”
方艾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半晌后道:“你们倒是亲父子……你父亲那时也是这样?,先前百般不爱读书,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发起?狠来,关了自己两三?年,谁劝也没用……莫名其妙的……”
元凌两手推着方艾出?去,“我?同父亲学?!祖母不要扰我?!”
湛君忙上前制止,“不许无礼!”
元凌收了手。
方艾见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地愣了一会儿,脸色千回百转,末了挥了挥手,道:“好了,我?这就走了,不必送。”
她虽这样?说了,可湛君哪里能不送?两个小孩子也一起?。
送至院门外,方艾回过身,先是看了一眼仍带着气的元凌,这才开口嘱咐湛君:“孩子到底离不得母亲……难得他肯听?话,只是千万别拘束得狠了,过犹不及……”
湛君低头应是。
方艾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扶着使女的手款款走了。
湛君目送了,待方艾走远,牵了两个孩子的手,院中才散了一会儿步,元凌就催着回去。
他急着用功,势要把丢掉的脸找回来。
他如此急切,湛君自然?应他。
湛君的教书之法是从姜掩那里学?来的,是当初姜掩教她时用的法子,一段文,先读,再逐句释义?,阐明义?理,最后讲几?句处世为人的道理。
其实也有限得很。
但教小孩子也足够了。
书讲完了,接下来自然?是抄。
鲤儿向来是不必人忧心的,元凌的字却出?人意料的好,竟也算得上端正。
湛君省了心,便有了空闲管自己的事。
渔歌一直不曾走,见湛君歇下来,便捧茶给她润喉咙,湛君道了谢才接过,渔歌倒也见怪不怪。
喝罢了茶,湛君问渔歌元衍何?时归来。
渔歌笑答:“少?夫人在,二郎岂会不归家?只是迟了些,少?夫人想必已经睡下,二郎自是不忍打扰。”又道:“少?夫人既有事寻二郎,婢子这就叫人递话,二郎今日必定早归。”
湛君忙呼不必,含糊着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他忙过了,话再说不迟……”
渔歌自然?是竭力的劝,只怕湛君不知道她主子的心,湛君连忙找别的话说。
话说到张嫽身上。
湛君看了一眼正抄书的两个孩子,对渔歌道:“且先留他们两个在这里,渔歌你带我?去寻妙佳姊,昨日会面,不过匆匆说了几?句话……她那样?子,着实叫人挂心得很……”
渔歌闻言先看了一眼元凌,果然?见他停了笔,正竖起?耳朵在认真地听?。
渔歌有些为难,正斟酌着话要怎么说,不料元凌先摔了笔。
两步跑过来,元凌抱住湛君的腰,恶声恶气地道:“母亲不要去!”
在湛君眼里,他这样?就是撒娇了,湛君颇有些好奇,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呀?”
元凌不出?声,只一双眼睛翻来覆去地转。
渔歌这时候出?声,笑着同湛君解释:“小郎君一向不爱往东院去,毕竟太吵,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没个宁静时候。”
元凌不是爱静的人,渔歌知道,湛君自然?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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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言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湛君的心给针扎了一下,立即道:“好,我?不去!我?往后都不去!”说着一下又一下地摸元凌的头发,安抚他。
元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脸在湛君腰际蹭了蹭,又跑回去继续抄他的书。
湛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认真得很,便拉着渔歌的手引着她往外去。
到了院中,站定了,湛君问渔歌:“这几?年里妙佳姊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
昨日相见时的景象,张嫽那病骨支离的模样?……
湛君忍不住皱起?眉头。
渔歌默了会儿,笑道:“大郎君夫人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重疾倒没有,小病却是没断过……大郎君两年里添了六个孩子,五位小郎君并一位小娘子,悉数养在大郎君夫人膝下,大郎君夫人自然?要费些心力……”
湛君知道张嫽对小孩子抱有怎样?的渴望,听?了渔歌的话,一时也不知该怎样?评说。
长久的宁静里,渔歌轻叹了一声。
湛君心里不怎么好受,不由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不赞同地道:“我?知妙佳姊心善,必然?不愿意厚此薄彼,可也得量力而行才是,六个孩子未免太多?……”
渔歌忠心耿耿,既知道眼前这女主人是个没机心的,此刻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出?声提醒:“是大郎君把孩子交给她的,大郎君夫人倒未必想养。”
一句话讲完,渔歌又四下里看,看的仔细,见四周确实没有人,才放下心继续讲,而且声音压的更低:“大郎君心里没有那些女人,他只是要孩子,他需要孩子……少?夫人可明白?”
“先前大郎君长子的生母触怒了夫人,夫人盛怒之下叫人送了毒汤——”
湛君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时情?状,大郎君夫人尚且跪地为其请饶,大郎君却是自始至终未置一言……”
第124章
渔歌虽尽责将湛君的话带给了元衍, 但元衍本?就因事忙很有些心烦意乱,又料定湛君找他必然是没什么好话,要是见了, 徒然添气,何苦来哉?断没有给自己添乱的道理, 于是仍是早出晚归,且归的更?晚出的更?早, 想?着只要避着不见人,说?不上话,自然也生不起气。
因此,直到五日后, 湛君才终于在白日见到了元衍。
正是午后憩时, 一张大榻,湛君斜倚着凭几, 专心看元凌和鲤儿玩连环。
玉作的连环, 解起来玎玲作响。
元凌和鲤儿就坐在湛君的腿弯处, 连环一时在这个人手里, 一时又在另一个人手里。湛君在一旁看着, 每当两个小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解的时候, 她就出声点拨两句,不过未必对就是了。一个连环三个人解, 三个人都玩的不亦乐乎, 心府轻快, 笑声连绵不绝。
元衍却是一副劳形苦心的落魄模样?。
他?从外进来,这里踩深一脚, 那里踏浅一脚,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 一路晃到大榻旁,仰面砸下去,只躺着静静地出神,眼睛仿佛死了。
屋里其?他?三个人顿时再顾不得?连环,全拧过头朝他?看过去。
元凌毕竟是亲儿子,于是三个人里他?最先动,两下爬过去,端正坐了,低下头仔细地看父亲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伸出手在父亲眼前来来回回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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