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除了世子爷的名?”
云初抿了抿唇没作声。
裴源德的小厮南枝明知月朗是裴源行身边的人,却还敢如此嚣张地侮辱月朗,不怕打了裴源行的脸,南枝纵然再蠢,也不至于会做下鸡蛋碰石头这等傻事。
南枝只是个小厮,却不怕得罪了裴源行,只能是因为裴源行的确被侯爷开了祠堂除了名了。
南枝张狂至此,自然是得了裴源德的默许,而裴源德许是从侯爷那边瞧出了什么端倪,自认有上位的机会,所以才如此嚣张。
但她不明白。
侯爷好端端地,又怎会突然命人开了祠堂,除了裴源行的名,夺去他的世子之位呢?
第七十四章
前后两世, 她跟侯爷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却足以让她看清楚侯爷的脾性。
侯爷那人,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恶毒之人, 他眼里唯有侯府, 将侯府的利益看得极重, 最担忧的就是开罪了圣上,引起圣上的猜忌。
只要裴源行还有些出息, 哪怕侯爷心里再如何不喜他这个儿子, 也绝不会无来由就夺了裴源行的世子之位。
裴源行骁勇善战,只要他一日还没失了圣心,侯府就能跟着他屹立不倒。
除非南枝所言属实, 裴源行因着谋个缘故得罪了圣上。
若果真如此, 莫说裴源行只是养在嫡母屋里的庶长子了, 即使他是嫡母的亲生儿子, 只怕侯爷也断断容不下他。
月朗心里惦记着自家少爷的药,实在烦不过南枝的胡搅蛮缠, 便伸手推开他, 拧着眉厉声道:“走开, 我忙着呢!”
南枝用舌头顶了顶腮边的软肉,嗤笑了一声, 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呵,忙着?!你家主子都没了世子之位了, 忙着讨饭?”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月朗, 继续道, “月朗啊, 你不如好好劝劝你家主子,以后见着我家三少爷恭敬点, 向三少爷服服软,多磕几个响头,我家三少爷心善,兴许就会在侯爷跟前替你家主子说和几句,或许还能让你家主子回侯府住,如若不然,你家主子跟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侯府的大门了!”
月朗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陪着云初和玉竹一道出门的青儿姑娘已气得瞧不过去,趁两个小厮忙着东拉西扯,佯装蹲下寻找帕子的样子拾起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不动声色地弹了一下手指。
她瞄得准,小石子刚好不好地打中了南枝的膝盖,南枝脚下一个不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来了个实打实的狗吃屎。
这一下摔得极重,他手脚并用也没能爬起来。
南枝觉得丢大了脸,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对着同伴喝道:“你个蠢货,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爷起来!”
同伴忙跑过去拉着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同伴小心翼翼地觑了南枝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着,知道他气得不轻,很识相地拍了拍沾在他衣裳上的尘土。
南枝的眉头紧皱成一团,总觉得刚才那一跤摔得太过诡异。
绊倒他的绝非月朗。
但若说只是个巧合吧,怎地离他一尺的月朗却屁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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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故意冲着他来的,可三尺内哪有什么人哪。
他心里慌乱成一片,觉得此事邪门得很,哪敢再跟月朗多纠缠什么,嘴里仍骂骂咧咧的,咬牙瞪了月朗一眼便离开了。
同伴一壁跟在他后头追着跑,一壁嘴里嚷嚷道:“爷,爷,您慢点跑,小的快跟不上您了。”
他越是扯着嗓子大叫,南枝反倒跑得越发快了。
青儿姑娘嗤笑着望着两人狼狈而去的方向。
当姑奶奶是吃素的么?
谁叫那厮嘴贱,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活该!
月朗回过头来,见云初和青儿姑娘就站在不远处,怔愣在了原地。
他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恭敬地向云初行了一礼:“月朗见过云姑娘。”
云初从撒了一地的药包上收回目光,问道:“你怎么抓了那么多药?”
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她的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那是替我家公子抓的药。”
云初眼睫微颤了一下,喃喃细语了一句:“你家公子受伤了?”
月朗叹了口气。
公子违抗圣上之意,执意不肯娶晋宁县主为妻。
圣上都说了,让晋宁县主当平妻,与云姑娘共侍一夫。
权势有了,媳妇儿也有了,这日子不香么?
公子偏偏不肯,除了云姑娘,他谁都不要。
驳了圣上的面子也就罢了,公子还和侯爷闹僵了,被侯爷杖打了五十大板,开了祠堂将公子从族谱上除了名。
这下好了,世子之位没了,还落了一身的伤,娶媳妇儿的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成呢?
月朗心里虽感叹着,嘴上却不敢多言什么。
公子和云姑娘的事,也得公子自己跟云姑娘解决,哪轮得到他这个下人说什么。
如此想着,心里又委实担忧着自家主子的伤势,月朗向云初告辞道:“云姑娘,方才抓的药都撒地上不能用了,小的我得再抓些药带回去,公子受着伤,还在家里等着小的呢。”
云初微微颔首:“你抓药去吧。”
这几日,云初的胃口都不大好,每餐只吃小半碗米饭,桌上的菜也只略微动上几筷,便放下碗筷不吃了。
玉竹总放心不下地劝自家姑娘再多吃几口,无奈云初只摇头说她不饿无甚胃口,玉竹心里虽急,却也没法子可想。
这日,青竹熬好了每日端给云初的汤药,便进了厨房忙做饭的事。
玉竹服侍云初喝过药后,也跟着进了厨房帮青竹的忙。
灶上已飘着一股香气,她伸手掀了锅盖,问道:“今日煮的是什么?”
青竹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熬了锅豆腐鲫鱼汤。二姑娘这几日吃得极少,我冷眼瞧着,姑娘人也跟着瘦了些,总得吃些什么补补身子才是。姑娘既是胃口不好,那些肉啊,鸭啊的我便不做了,怕姑娘觉得油腻吃不下,我就想着莫如熬一锅豆腐鲫鱼汤,清爽点。”
玉竹连连点头:“你这主意好,哪怕二姑娘吃不下,光是喝碗鱼汤也是好的。”
前些日子因着卢家的事,二姑娘焦虑得吃不下饭,幸而后来世子爷跟二姑娘解释了一番,二姑娘放下了心,这才又胃口好了些。
眼见着二姑娘脸上刚养回来几两肉,面色也跟着红润了些,偏生最近几日又吃不下饭了,叫她怎能不忧心。
“青竹,要我打下手么?”
青竹拿起菜刀拍了一下案板上的黄瓜:“你替我剥两支笋吧。”
一碗豆腐鲫鱼汤,一盘拍黄瓜,待会儿再添一道油闷春笋,应该就差不多了。
鲫鱼补身子、拍黄瓜增食欲,二姑娘又素来爱吃笋,谅必今日午膳时二姑娘能多用点饭菜了。
玉竹点了点头,挽起了衣袖,拿起一支春笋剥开了壳。
“这几日我瞧着二姑娘顿顿都吃得少,心里像是搁着什么烦心事。”
青竹将拍好的黄瓜码好放在盘里,深深叹了口气。
也不知下一顿做什么才能让二姑娘胃口好些。
先前在一旁默默剥蚕豆的青儿姑娘起身将剥好的蚕豆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事关少夫人过得好不好,她自然得放在心上,能多打听一些是一些。
“青竹姑娘,蚕豆剥好了,你看要不晚上做个咸菜炒蚕豆,鲜咸入味,云姑娘胃口不好,还是吃点入味的吧。”青儿姑娘放好剥好的蚕豆又折回来,“云姑娘胃口不好,该不会是心里有烦恼事吧?”
青儿姑娘待云初和雪儿都极好,性子豪爽,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尤其对玉竹的脾气,是以玉竹和青竹都不怎么提防她,从不瞒着她什么。
玉竹将刚剥好的一支春笋搁在一旁,感叹道:“可不就是琢磨不透二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么,真是头疼。”
青儿姑娘眸光微动,佯装沉思地道:“说起来我记得打那日出了一趟门后,云姑娘回来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带着用饭时胃口也差了许多。”
她扭头看向青竹,不动神色地提醒道,“青竹姑娘,你还记得么?就是那回宫里打发了人过来,说是皇后娘娘有事招云姑娘进宫,后来还是你陪云姑娘进的宫。”
青竹被她如此一点醒,回想起来自云初进了一趟宫后,人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致来,那日晚上,云初半夜里还起床呆呆地看着窗外,连鞋袜都没穿,也不怕冻着了她自己。
难道是在宫里头遇到了什么事,让二姑娘郁郁寡欢么?
见青竹一脸恍然,青儿姑娘知道她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忙又开口问道:“那日你陪着二姑娘一道进了宫,可有知道宫里发生了何事么?”
玉竹也跟着说道:“那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青竹,你说出来,我们三人也能一起想想法子。”
青竹苦着脸道:“宫里我可没能进去,是宫里的宫人陪着二姑娘进宫去的。”
青儿姑娘心里急,就有点沉不住气地问:“那你就没多嘴问姑娘几句么?”
少夫人的性子自然是顶好的,就连少夫人身边的青竹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就是这主仆二人实在是太内敛了,啥话都憋在心里头,简直急死个人了。
青竹拿起玉竹剥好的春笋切段,一面道:“你跟我们同住了这么些日子,二姑娘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二姑娘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那日出了宫后,我自然也问过她,但姑娘她一句没提到宫里头的事,我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也就进宫的那天晚上,二姑娘半夜说了句怪话——
他就要娶妻了……
青竹当时就想到了裴世子,可二姑娘又不肯再多言什么,只说她自己会想明白的,是以她也没法确定,二姑娘是否当真是因着裴世子的缘故心里不好受。
没影的事情,又关乎二姑娘的心事,她总不能没根没据地就到处乱说吧。
青儿姑娘虽猜不到青竹心里在思量着什么,却也瞧出来从青竹口中是打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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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半点的消息了,索性也不再问了,默默地跟玉竹一道给青竹打下手。
晚饭后,青儿姑娘悄悄地出了一趟门。
第七十五章
云姑娘胃口不好,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青儿姑娘知道, 起码在主子眼里, 跟云姑娘有关的都绝非什么小事。
她按着先前裴源行留给她的住址, 去了如今裴源行住的宅子。
风清领着她穿过了院子,压低了嗓门提醒道:“前两日公子受了重伤, 这会儿正养着伤呢, 你进了屋后,隔着屏风跟他说事就好。”
青儿姑娘睨了他一眼:“晓得了晓得了。”
风清旁的都好,就是话多太啰唆, 远不如月朗那般沉默寡言瞧着顺眼。
风清暗暗苦笑。
这青儿姑娘也是的, 啥时候不能来, 非得挑他刚给公子敷过药的时候来, 公子这会儿正趴在软榻上呢,偏生青儿姑娘是为了禀明云姑娘的事情才来的, 公子也不在意是不是不合适, 催着要他赶紧带青儿姑娘进屋。
青儿姑娘隔着屏风行了个礼:“属下见过主子。”
屏风另一头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不必多礼。可是初儿……”他顿了顿, 语气里带了点缱绻缠绵,“她有事?”
“少夫人这几日胃口差, 每顿只吃小半碗饭便不愿再吃了,属下以为……”
裴源行猛地支起胳膊, 撑住软榻, 被在一旁伺候的风清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这才刚敷上膏药, 公子这背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风清一壁轻轻按着主子让他继续趴着, 一壁扬声问道:“青儿姑娘,你有话就快说吧。”
青儿姑娘忙道:“几日前, 少夫人进了一趟宫,回来后她便一直恹恹的,属下以为,少夫人倒不像是得了什么病,更像是心情低落,许是在宫里头遇到了什么事。”
裴源行身形一僵,瞳孔微震。
初儿进了宫?!
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靠枕的一角,厉声问道:“可知道是谁宣初儿进宫的?”
“属下打问过了,是皇后娘娘差人招少夫人进的宫。那日是青竹姑娘陪着少夫人一道出的门,据青竹姑娘说,少夫人在宫里觐见了皇后娘娘和晋王妃。”
裴源行缓缓松开了靠枕。
皇后娘娘向来宅心仁厚,是难得的贤良之人。
至于晋王妃……
他平日里和晋王府没什么交情,但暂且不论晋王妃人品如何,光是那次在平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筵上晋王妃主动帮了初儿一把,他便记下了晋王妃的这份恩情。
他虽不至于天真到把世上的所有人都认作是好人,可那日晋王妃明知初儿没什么好处可给她,仍是替初儿解了围,应该不会对初儿心存什么恶意。
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晋王妃,都理应不会让初儿受到什么委屈的。
见青儿姑娘实在提供不了更多的消息,怕云初那边没人护着,裴源行又叮嘱了她一番,便命她早早回年家胡同了。
裴源行趴在榻上,半眯着眼琢磨着青儿得来的消息。
云初跟皇宫里的人无任何交集,勉强能跟宫里扯得上些关系的,也就是前些日子圣上想要赐婚将晋宁县主许配给他。
不过一瞬,他的心里就泛起一丝苦涩,默默摇了摇头。
莫说他已拒绝了圣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圣上不死心,还打着赐婚的念头,私底下要皇后娘娘出面说服初儿,初儿也断不会因着这个缘故心情郁闷。
初儿又不心悦他。
既是不心悦他,就不会因为他被赐婚而心烦。
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清楚,现如今初儿还愿意搭理他,不过是因为她不再耿耿于怀、甘愿放下以前的心结勉强跟他相处罢了。
先前他做下数不尽的错事,令她受尽了委屈,他又凭什么认为初儿是为了赐婚一事心里不痛快?
他哪来的脸!
那日月朗抓药回来后也禀了,初儿知道他受了伤,也没多问几句,明摆着也没把他的伤放在心上。
裴源行的眉心紧锁成一个川字。
可若说是旁的事,初儿近来的确不曾遇到过其他什么烦心事。
初儿内敛,不爱跟人多打交道,能让她忧心的唯有她的姐姐和三妹妹。
她姐姐和三妹妹似乎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事,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会让初儿茶饭不思。
他下了软榻,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如何了,匆匆穿好了衣裳便出了门。
风清忙开口喊着:“公子,公子,这大晚上的,您……”他一壁嚷嚷着,一壁在后头追着,只是走在前头的裴源行个高腿长,转眼间便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风清停下脚步,唉声叹气地回了宅子。
不用问了,公子肯定是又去年家胡同找少夫人了。
这一天天的,公子身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饶是这样,他也没几分把握公子能挽回少夫人的心。
公子若早这样对少夫人多上点心,少夫人至于跟公子离了心么……
裴源行不知自家小厮心里早已将他腹诽了个遍,匆匆忙忙赶到了年家胡同。
他施展轻功,一跃登上屋顶,低头间眼角瞥见云初正独自一人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抬头望着月色。
隔着些距离,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只是这个时辰她分明该歇下了,却呆呆地倚在石桌上一动不动,青儿说她心情低落确实没说错。
裴源行目光沉凝在云初身上,复杂的情绪顷刻间翻涌而上。
他想告诉她,有任何事她都不用去担忧。
他还想问她,有没有哪怕那么一丝可能,她近来吃不好、睡不好,是因为圣上赐婚一事。
裴源行抿紧了唇,纵身跳下了屋顶。
云初冷不丁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等看清来人是谁,她抬手捂住如擂鼓般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吓道:“世子爷!”
言罢,她倏然想起那日在凤仪宫,皇后娘娘提到圣上要赐婚给裴源行。
云初别开眼,声音轻轻的:“世子爷回去吧,往后也别再来了。”
他再跟她走得近,不合适。
“云初,你先前已经不赶我走了。”他的声音中有了几分苦涩。
她不是已经没先前那么讨厌他了么?
她背过身去,道:“那是先前。”
裴源行上前几步,与她面对面地站着,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哪里不一样?”
云初情绪难辨地蹙起了眉心。
裴源行琢磨着她的态度,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是不是那日在宫里,皇后为难你了?”
静默了一息,他又继续道,“不管遇到了何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法子替你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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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皇后的确没有为难过她。
裴源行敛了敛眉。
他哪会瞧不出来,她心里藏着心事。
是一桩跟他有关的事,所以她才不愿跟他说么?
“皇后跟你提了赐婚一事,是么?”他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刚燃起的希望扑灭。
云初抬眸看向他,唇瓣微张翕动了一下,心里纵然有着千言万语,可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
裴源行哪会瞧不出来,心情突然雀跃起来。
他望进她的眼里,一字一顿,似是在向她承诺着什么。
“云初,我不会娶晋宁县主!”
“是皇上赐的婚。”
圣上一言九鼎,又怎会容得下他说不娶晋宁县主便不娶了?
裴源行忽而笑了,笑中透着自信,透着坚定,还有小小的期许:“那又如何?晋宁县主不是我想要娶的人。”
云初满脸的震惊:“你这是要抗旨么?”
他眼尾上扬,看着她的那双眸子里覆着一层浅浅流转的柔光:“嗯,我抗旨了。”
她盯着他,半晌才喃喃地道:“你傻不傻?”
他又笑了。
这回,笑得爽朗。
“不傻!”
怎么会是傻呢?
云初脑子乱成一团。
他抗旨了!他怎么敢?!
她抬头望着他,只见他灼热的目光地落在她的脸上,灼热到让她不知所措。
云初忙转移了话题。
“明朗说你受伤了,伤好点了吗?你不是每日习武么,谁能伤你?”她胡乱问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说到受伤一事,裴源行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他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地将云初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梅花香充斥在他的鼻息中,这几日低落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些。
云初恍惚了片刻。
她回过神来,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匀称结实的胸前,伸手推了推他。
他不肯松手,反倒将她愈发抱紧了些。
“初……云初,不要……推开我。”
落在她耳畔的声音,竟让她听出些寂寥悲恸的意味。
云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心里叹气。
两人相拥了良久。
终是两世曾当过夫妻的人,纵然裴源行一句话没说,他心中是喜是悲,云初并非全然感觉不到。
云初忽而就想起了那日她去侯夫人屋里侍疾时听到的那些话。
那时候,侯夫人一心思念着她的儿子裴源律,歇斯底里地在里间嚷着裴源行不是她的儿子。那些刺心话她听见了,裴源行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那夜,他紧紧抱着她,宛如今日这般一言不发,可她知道,他被伤到了。
“世子爷?”云初习惯性地唤道。
她感到裴源行的身形僵了僵。
“云初……”
他下颌紧绷,语气里有几分决然,“我不再是北定侯的儿子,不再是北定侯府的世子了。”
第七十六章
云初仰起头, 对上裴源行垂眸朝她望来的视线。
“不是便不是吧,世子爷不世子爷的,本就只是个称呼。”她温柔地安慰他。
他定然是在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他素来能忍, 这回竟到了跟侯府闹翻的地步么?
他凝视着她, 瞬间红了眼, 半晌才开口:“云初,明日你可有空么, 能否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看我的娘亲。”他神色微黯, “我有点想她了。”
云初见他神色郑重,嘴角向上弯了弯,道:“好, 我陪你去。”
第二天一早, 裴源行扶着云初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 一个时辰后, 马车在墓地前停了下来。
云初撩开车帘,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凸着个坟包, 坟旁载着几株挂满红果的冬青树。
她回头看了看裴源行, 裴源行神色怅然。
“走吧。”他说, 起身下了车,又扶她下车。
坟头前落着几枚被鸟儿啄落的红果。
裴源行上前拂去了落在坟前的红果。
他回过头去, 看向云初,她的眼中蒙着一层蒙蒙的水雾。
他伸手将她的小手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娘亲, 我带云初来看您了。
“她很好, 很好很好……”他哽咽着, 垂下头,借着火折子点燃了纸钱, 任由纸钱烧成灰烬。
云初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了前世他也曾在她的墓碑前为她烧过纸钱。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悲伤。
她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蹲下来,低声问道:“今日可是姨娘的忌日么?”
他挺直的脊背显而易见的僵了一瞬,并没有看她,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想来看看姨娘。”
他语气淡淡的,眼底的悲戚却令人不忍直视。
她心头一痛,只觉着呼吸都停滞了。
他总不习惯跟人交心,独自一人硬抗下所有的憋屈。
云初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裴源行给阮姨娘烧纸钱,看着他给她磕头……
回程的路上,马车行驶在田庄小路上,云初撩了车帘看着田里郁郁葱葱的庄稼。
突地,一个孩童从田里冲了出来,车夫心下一沉,生怕撞到孩童,赶忙勒紧了缰绳。
马车猛烈地颠簸了一下,云初差点跌出了马车,坐在身侧的裴源行一把拽过将她护在了他的怀里。
马车颠簸得太过厉害,他又一心顾着云初没留意到他自己的情形,脊背一下子撞到了车壁上。
这一下撞得狠了,背上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他虽极力忍耐,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车夫下了马车,透过车帘朝马车内汇报道:“公子,方才有个孩童突然冲了出来,属下一时没了法子,只能将车停下,公子和姑娘没事吧?”
裴源行缓缓松开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无妨。”
云初却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紧拧着眉心,面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
裴源行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眉头依然紧蹙着,半点没有舒展开来。
云初顿觉了然。
他在逞强。
“我们先前不是已经约定了不再瞒着对方任何事的么?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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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这般说了,裴源行自然不敢再瞒下去,只得坦言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点小伤,刚才可能碰到了。”
她盯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颊,忽而想起前几日她在街上遇见他身边的小厮月朗。
那日月朗是去药铺子里抓药,跟裴源德的小厮纠缠间失手将药撒了满满一地,由此她便是再蠢,也猜到裴源行身上的伤并不轻。
现在他却跟她说,他只是一点小伤。
他又在嘴硬。
云初不想再跟这个骗子废话什么,轻声命道:“我瞧瞧。”
裴源行轻轻地挪了挪地,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原不是什么重伤,就不必瞧了。”
云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躲什么躲?”
被她老实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小心思,在战场上厮杀起来连眉毛也不抬一下的男人,脸上立时多了几分羞窘。
“伤口很狰狞。”
他怕吓着她。
更怕她嫌弃他。
云初哭笑不得地剜了他一眼:“我没你想得那般胆小。”
裴源行听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衫,转过身去,将他的后背展示给她看。
云初看了看他,他身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将伤口处包扎得严严实实,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他的脊背处此刻已渗出了丝丝鲜血,逐渐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云初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可视线落下些许,入目便是他结实精壮的腰部。
被他揽在怀里与他相依而眠的每个夜晚,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泛了点红,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变快了些。
她咬了下唇,勉强定了定神。
无论关系好坏,他们终究曾是夫妻,早已亲密事做尽,她又不是没见过,眼下又何必这般忸怩?
简直是矫情!
云初深吸了口气,集中精神处理伤口。
她轻轻地扯下纱布,拿起帕子替他擦洗干净他伤口上的每一处血迹。
纤长的睫毛下垂,她柔声问道:“药粉可有随身带着么?”
背对着她的男人伸手摸索了一番,转过身来,将一瓶药粉朝她面前递了递。
她接过药粉,长舒了一口气,命道:“你转过身去!”
她纤细白皙的指尖沾了些药粉,抬手将药一点点涂抹在他的伤处。
她的动作细心又轻柔,间或低声问他一句:“疼么?”
他摇头,想着她忙着涂药瞧不见,忙又回道:“不疼。”
视线落在某一处时,她动作一顿,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几道即将愈合的旧伤痕,许是过了一些时日了,颜色已逐渐变淡,但还是能看得出那几道疤痕的形状。
云初眨了眨眼,小脑袋略微凑近了点,以瞧得更仔细一些。
两人近在咫尺,就连他们清浅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心悦的女子就在他身后,她身上那股熟悉至极的梅花香萦绕在他鼻尖,挠得他心痒难耐。
他的背陡然僵硬了一下,耳尖倏尔就红了。
“云初。”他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怎么了?”
她手指所点之处酥酥麻麻的,裴源行只觉得血脉贲张。
她不知道她这是在折磨他么?
云初回过神来,问道:“先前受的伤,是被人用鞭子抽打出来的么?”
裴源行只是喘着粗气应了一声“嗯”。
云初也没再追问下去了。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一般人怎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哪怕是那些会点拳脚功夫的,也绝没有办法动他分毫。
细细想来,只可能是他被责罚了。
她伸手将那瓶药粉递还给他:“是侯爷责罚了你么?”
她问得有些没头没尾,可他却马上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仍是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她蹙了蹙眉头:“是何时发生的事?”
以前他的背上是没有这些伤的。
裴源行静默了几息,才道:“你离开侯府后。”
分明只过了数月,他却觉得日子漫长的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她的心尖轻颤了一下:“侯爷真狠心!”
抽得那么狠。
裴源行不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么?侯爷竟也狠得下心。
裴源行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愤愤不平的意味。
她是替他觉着委屈么?
这么一想,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
云宅。
差下人将来客送出了门,邢氏见书房里只留下了他们夫妻二人,说话间竟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云修:“我说这几日我眼皮怎地总是跳个不停,我一时糊涂,竟还以为是要发生什么灾祸,害得我两夜没睡好。我怎就忘了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跳的可是左眼皮,自然是预兆着会发生顶顶好的事,今日可不就应了这预兆么?”
云修一贯刻板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嘴上却依旧不忘含蓄几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先乐呵呵起来,没得让人知道了被人笑话!”
邢氏睨了一眼云修,嗔怪道:“男婚女嫁,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旁人只会想要沾沾咱们云家的喜气,为何会要笑话咱们?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方才顾家太太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她的心思还不够明显么?顾家太太那么多年来都没上过我们云家的门,今日突然造访,谅必就是他们顾家要她过来探探咱们的口气!
她见云修面前的茶盏已空了一半,赶忙起身殷勤地替他斟满了茶,试探地道,“老爷,您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
云修终归是一家之主,云初又是他的亲生女儿,她总得先问问他的意思,别弄到最后,云修心里并不喜这门亲事,让她一个人空欢喜一场。
云修懒散地倚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茶盏。
邢氏见他出了神,心里愈发没底了,忍不住催促道:“老爷,您是愿意还是不愿,好歹总得给句痛快的吧!”
云修看了看她,道:“我也不妨跟你说句真心话,那顾家我原先是看不上眼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初儿没那福分留在侯府当她的世子夫人,她虽跟我们赌着气,总不愿回云家在我们跟前服个软,以为自己有了铺子能挣钱了便了不起了,她哪知道这世道是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女子的!
“和离和离,不过比休妻听上去好听些罢了,说到底还是免不了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她以为什么,难不成还真指望靠那几间铺子独自一人过一辈子么!一个女人,好好地不找个夫家嫁了,却跟个男人似的出门做生意,简直是胡闹!”
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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