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眉压根不信的, 也有微笑的。
市领导的面色却仍然不改,一如往常, 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钱厂长立刻嘲笑起来:“人小牛皮吹破天,别把放卫星那一套搬到厂里来!还三倍利润, 吹牛谁不会呀, 我也说,我敢保证三倍利润!”
他是当过几年厂长的,有经验,实在达不到上缴的利润, 顶多是全厂工人工资数减少点, 福利降点,自己被上级数落一顿。
于他个人反而没有太大的影响, 反正都是国营企业嘛,市里总会兜底。
钱厂长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座的一位副职领导, 那人和他有点亲戚关系, 常有往来。
那位副职领导捧起杯子,吹了吹热气,悠悠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只是只顾设大目标,最后草草了事的事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要是达到了固然好, 可万一达不到呢?到时候你这个小妹别到我们面前哭哦。”
阿彤沉声道:“如果真达不到,我情愿承担后果。我可以在各位领导们的见证下立字据, 如果有差错,我个人被开除,所有财产充公,我家里分到的房也归还厂里。”
她把脸转向钱厂长,质问他:“不知道钱厂长敢不敢做这样的承诺?”
钱厂长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发癫啊?”
他说出这话的神情实在很搞笑,一个小领导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手挡住嘴。
又是一阵沉静。
市领导终于开了口:“能有这样的宣言,勇气可嘉。”
他很温和地说:“不过,毕竟是第四食品厂的事,我一言堂似乎也不太好。要么这样,组织一次厂里的工人大会,把你们的方案好好说一说,让大家自己选。我最终第四食品厂全体员工的决定。”
这话一出,钱厂长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他把两只手搓来搓去:“领……领导,这样不太好吧……”
市领导把茶杯的杯盖盖上,起身,拍了拍钱厂长的肩膀:“钱同志,你得有信心,你当了几年的厂长了,大家对你都熟悉,有优势。”
有个屁的优势,钱厂长欲哭无泪。
然而不等他再说话,市领导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看似没有表态,实际已经表态了。
本来钱厂长还想拖延一下工人大会,然而木姐她们愣是不给这个机会,第二天上午立刻把全厂工人组织起来投票,投完了当场唱票。
“根据大家的投票结果,超过半数的同志认同由童彤同志承包第四食品厂!”
结果刚一宣布完,全厂掌声雷动。
礼堂之外,陈兰君听见这掌声,弯了弯嘴角,知道事情稳了。
身旁的许主编也感慨:“哇,这么年轻的新厂长,阿彤,不,童厂长也算是创纪录了。”
陈兰君点点头:“也算是最早承包的吧。”
按照原来的时间轨迹,最早的承包企业,应该出现在两个月后,也是本省的一家濒临关闭的国营小企业。
在她的插手下,童彤抢了个先。
这是注定要留名的事。
陈兰君看向许主编,问:“这件事,能报道吗?”
“领导的意识,是先看看。”许主编笑着说,“所以,你们得加油啊。”
其实就是说如果搞成功了就报道表扬,要是没成功嘛……
那自然就没有这回事。
陈兰君点点头:“放心,只会有一个结果。”
连这个厂子都盘不活,她也不用混了。
等到热闹散去,回到樟树下的房子,新上任的童厂长走向陈兰君时,整个人跟踩在云上一样,轻飘飘的,有一种不真切感。
“兰姐,我……我成厂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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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君笑起来:“是啊,童厂长。”
“诶呀,好奇怪。”童彤忸怩道,“兰姐,你还是叫我阿彤吧。”
庞小芃笑着锤了她的背一下:“痛不痛,没在做梦是不是?”
“你还真下得了手啊。”童彤还她一下。
眼看童彤又恢复到比较轻松的状态,陈兰君笑着说:“行了,不管你是不是厂长,我们姐妹还是姐妹,你总不会一高升就翻脸不认人吧?”
“那当然不会。”
童彤立刻说:“有许多事还等着兰姐教我呢。之前我们不是私底下还有份协议嘛,依旧作数。要怎么做,我都听兰姐的!”
之前私底下约定的,大概是承包的利润童彤拿三,陈兰君拿七。
现在承包的规模从一个车间到了整个厂子,童彤本人也坐上直升机成了厂长,情况其实有变化。
也许是担心陈兰君误会她,又也许是怕陈兰君拒绝帮忙出主意,童彤第一时间重申了自己的原则——一切听陈兰君指挥。
陈兰君垂下眼眸,笑了笑:“这些之后再细说吧,我们一起好好商议一下,之后厂里的制度改革,产品内容变革。还有一个来月就到春节了,最好能赶上这个黄金时间。”
“啊,需要赶这个时间吗?”庞小芃有点诧异。
现在的人,似乎还有很明显的“春节档”或者“节日档”的销售概念。
“是,新年新气象,最好能够一鸣惊人。”陈兰君说。
“没问题,”童彤拍着胸脯说,“不就是加班吗?现在工人们的情绪也很好,要是奖金发到位了,不会有问题的。只是——”
她很小心地看了陈兰君一眼:“兰姐,之前你不是说要去鹏程市过年吗?听说伯父伯母都已经乘火车过去了?”
“是哦,”庞小芃也说,“小邵总是明天上午的火车吧?兰姐是要和他一趟车过去吗?”
原定计划确实是这样,她该动身乘坐火车,与在鹏程市的家人们汇合一起过年。
陈兰君微微叹了口气:“算了,要赶着春节档,我肯定走不开,我会拍个电报和他们说明的。”
至于邵清和那边,她会去站台送他的。
临近年关,火车站的人流如织,比起平时更甚。
为了满足旅客们的需求,几个蒸汽机车车头仍在铁轨上欢快地跑来跑去,冒着烟的烟囱渐行渐远,把站台都渲染得十分有年代感。
火车的汽笛声里,邵清和和陈兰君并肩走在站台上。
站台不长,一会儿就到了。
邵清和的卡其色羊绒围巾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在陈兰君的衣角拂了一拂。
他侧首看她:“就在这边过年了?”
“是,”陈兰君说,“好多事要做呢。”
邵清和微微垂下头,很仔细地望她:“你好像无论在哪里,就算是一个人过年都会过得不错。不像我——”
他的睫毛垂下来,轻轻地说:“没有你在身边,我可能不会很好。”
陈兰君一愣,笑起来:“可是,你也不会留下陪我过年,是不是?”
邵清和抿了抿嘴角:“是,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难念的话,就一字一句慢慢地念。”
陈兰君望着他说。
“咻——咻——”列车员吹响哨子,这是催旅客上车的意思。
陈兰君说:“火车快开了。”
邵清和不动,仍望着她:“我能给你写信吗?”
“能啊。”
“你能给我回信吗?”
“能。”
“那,我能抱一抱你吗?”
“能——不是……”
趁陈兰君还没反应过来,邵清和把手臂轻轻拢住她,很快,便松开,脸上带了一点孩子恶作剧成功时独有的狡黠的笑。
他长腿一跨,登上火车,回身朝陈兰君挥挥手:“请一定给我回信。”
在亲友们的依依不舍中,火车缓缓出站。
陈兰君笑着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一条铁轨的站台,提着大包小包的表哥赵宏望着这边,一张脸写满“震惊”两个字。
第86章
火车站出站厅, 夹杂在一大群出站的旅客中,陈兰君面色如常地往前走,身后跟了一个赵宏, 不时用目光瞟她。
验过票,到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 陈兰君驻足,赵宏差点没撞上她。
“你想说什么就说。”陈兰君无奈道, 总是被他这样盯着, 感觉跟被贼盯上一样。
赵宏打个哈哈:“我是想问来着,又怕你生气。”
他这个妹妹是真有一股气势在这里,若换成寻常的女孩,被人撞见, 那不羞得满面通红。然而到了她身上, 整个反了过来,倒成了他在这里扭扭捏捏的。
陈兰君扶了扶额, 说:“你问吧,我不气。”
赵宏迫不及待地问:“那是你对象?是一个大学吗?看他打扮,好洋气啊, 家庭条件感觉不错。人品好不好?会不会惹你生气?”
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跟摘了一串葡萄一样。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答?”陈兰君笑着说。
“哎呀,我也就是关心一下……”
“行了, 我知道。”陈兰君想了想,边往公交车走边说。
“他算是……我的男朋友吧?暂时先处着, 你别和我爸妈他们讲, 最后还不知道什么样的,别让他们白白担心。”
“算是……”赵宏琢磨了一下, 纠结道,“阿兰,我怎么觉得,你在对人耍流氓啊?”
陈兰君好笑地看他一眼:“你还挺会找形容词啊,我姐他们还好吗?”
“挺好的,”赵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阿凤最近气色很好,茜茜放了寒假,也接过来了,阿晶奶奶和姑姑没事就逗小朋友玩,挺高兴的。就是惦记着你,啊对了,我走的时候,你爸妈和小妹也到鹏程了。都住在东郊的那间房,阿凤把隔壁的一间也租了下来,可热闹了。”
赵宏又说:“大家都好,那边的生意也好,就是都惦记着你,咦,你今天没坐火车过去啊?”
“情况有点变化,这里有事急着要处理,”陈兰君说,“我正准备去发电报告诉他们呢。”
路上,陈兰君将第四食品厂的事简要说明了一下。
“这边倘若能做出驰名商品,可以运到鹏程去销售,然后运到香江去,对两边的生意都会有帮助。”
听完,赵宏懂了:“这个关键时候,确实不太好走。阿凤他们也明白的。”
他叹了口气,说:“只是难为你了,都要过年了,还要忙。”
确实忙,下午回到家,陈兰君就开始和童彤、庞小芃开会,商量具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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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的事。
童彤已经连夜把第四食品厂的现有情况摸了一个底,记录了一个黑皮办公本,一条一条汇报给陈兰君听。
现在厂里的员工加在一起有120余人,三个车间,除了之前她们都熟悉的糖果车间外,还有生产饼干、和糕点的。
“不过之前生产的饼干和糕点都没什么特点。”童彤说,“就是很简单的原味饼干,然后端午做点粽子,中秋弄点月饼,过年做点年糕,平常就做桃酥。”
陈兰君问:“这些糕点是什么口味的?”
旁边的庞小芃无语地说:“就是没馅的白粽子、沾糖吃,五仁月饼,就普通年糕。还没我那个小店做的好吃。”
通俗来讲,就是挺混的,没啥成功的拿得出手的产品,难怪能弄成这样子。
陈兰君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笔,又问:“去年的利润是多少。”
“去年每个月平均产值是7500元,12个月盈利是9万。”
“那就是说,明年至少要上缴27万。”
“是的,”童彤和庞小芃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27万啊。”
陈兰君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这个数字,笑着说:“行了,也不是一定达不到的目标。”
将基本情况通气之后,陈兰君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领导是允许她们承包一年,以看效果。在这一年内,“盈利分成,亏损自负”,意思是要上缴27万元,多的自己分。
“我主张盈利多的部分,拿出五成作为给工人们的奖金。”陈兰君说,“但不是平均分配奖金,谁做得多,谁就分得多,上不封顶。”
“不过利润怎么分这些的事,都是之后的事。”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在新春之际推出一款王牌产品。”
之前产品改良的事,多由庞小芃负责。
听了这话,庞小芃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是时间太紧张了,又不是小分量的手工生产,如果是要可以大量生产的新产品,要找原材供应商之类的,都是需要时间的。”
童彤也点头:“虽然说我们的生产积极性现在很好,但是其他的供应商之类的,还是老样子。原本就磨洋工,现在又快过年了,只怕更厉害。”
陈兰君静静听她们说完,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想我们还是要在包装上做文章,换汤不换药。”
她翻出一张草稿纸,拿了一只吸满红墨水的钢笔,在纸张上涂画。
“你们看这种节日限定包装怎么样?”
庞小芃与童彤凑过来看,糖果还是那个糖果,只是包装换成了红色,看着怪喜庆的。
糖果的旁边还配了三个大字:新年糖。
离除夕越近,空气里已经偶尔可嗅见鞭炮的硝烟味。
百货商店,不拘是什么柜台,前面都排满了满满的人,挥舞着手中的票证和钱,生怕买不着想要买的货物。
刚刚参加工作的婷婷被人群挤得踉跄,好不容易才挤到糖果柜台。
第一年拿到工资的她,想要给家里的爸妈买些新年贺礼,考虑到还要给来拜年的表弟表妹之类的小一辈一些吃食。婷婷最终决定买两斤糖。糖果这东西,吃起来甜滋滋的、味道好,而且放久了也不容易坏,不像饼干之类的,在南方湿润的天气里很容易变软。最主要的是,可以只给一粒,经济上很便利。
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面,轮到她了,因工作量剧增而一脸烦恼的售货员没好声气地问:“要什么?”
“糖!两斤糖!”
售货员翻了个白眼:“什么糖,硬糖软糖?”
婷婷没经验,陪着笑说:“请问有什么糖能说一下吗?我第一次买,不太清楚。”
售货员把柜台的玻璃拍的砰砰响,不耐烦道:“这里面这些,自己看,快点!”
催促间,婷婷匆匆扫了一眼,视线被一抹红吸引住,那是一种大红色糖纸包装的糖果,还特地印了新年糖几个字。
这个看起来好像还应景。
婷婷指着那种糖说:“我要这个,新年糖!”
第87章
“烤红薯嘞——又香又甜的烤红薯——”
一个老太太推着一个铁皮三轮车, 边走边吆喝。陈兰君挥了挥手:“我要一个。”
挑了一个大的烤红薯,捧在手上,还有些烫手。
陈兰君一边拂哧拂哧吹着, 一边用指尖去剥皮,红薯被碳火炙烤后的香味萦绕于鼻尖, 咬一口,格外香甜。
右肩膀被拍了一下:“不是, 你午饭就吃这个呀?”
赵宏学着她的样子坐在马路牙子上, 调侃道:“你好歹也是万元户了,怎么吃得这么简谱。”
“屁的万元户,”陈兰君说,“我浑身上下也就几百块钱, 多余的都垫进去了。”
“垫进去什么?”赵宏不解, “哪里花的了那么多钱?”
陈兰君换了只手拿红薯,朝国营商店门口努努嘴:“喏, 那袋糖。”
一个年轻姑娘,腕间拎一个红色纸袋,写着“新年糖”三个字。
这带有浓浓年味氛围的纸袋与糖果, 一大半都是来源自陈兰君的垫资。没办法, 也是正式接手第四食品厂财务,童彤和她才发现好家伙账面上不但没什么钱,还倒欠上级以及兄弟单位两万块钱, 真不知道是什么鬼帐。
不得已,陈兰君只好把自己的存款先紧急拿出来, 用来购置新包装。
不过效果还行, 她在这里蹲守了两天,发现还是有不少顾客购买了他们生产的幸食记新年糖。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瞧这势头,垫进去的钱应该会产生回报了。
赵宏感慨了一句:“你还真是……啧,活该你挣钱。”
“那当然,”陈兰君说,“你跑这里干吗?”
“别说了。”赵宏拿脚尖去踢地面上的落叶:“刚回来的那两天,我阿妈可疼我了,水都不让我烧得,这两天看我待在家就不顺眼了。”
他捏紧嗓子,学着沈牡丹的语气说:“这么大一个人了,整天躺在家里睡觉,像什么样子?就会制造垃圾。你一回来,我垃圾都要多倒一趟!”
陈兰君不禁笑起来:“所以,你就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赵宏说,“哦,我妈还要我问你,年货买了没有?”
“唔,这个的话……”陈兰君低头又啃了一口烤红薯,“算买了吧。”
如果家里那些作为试验品的新年糖饼干之类的算的话。
“我妈还真猜对了。”赵宏说,“她讲,你一定忙着生意,没空置办年货,到时候就来我们家一起过年,省得你麻烦。”
陈兰君想了想:“也行。”
达成了出门的目的,可以向阿妈交差,赵宏整个人显得很悠闲,问:“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
“还真有,”陈兰君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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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很熟悉的工作。”
赵宏眨巴眨巴眼:“什么呀?”
“摆摊咯。”
回到榕树下,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谈笑风生,庞小芃正在和好几个年轻人说话,瞧见陈兰君与赵宏来了,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兰姐,我和他们都说好了。”
都是之前摆知青小摊时熟悉的老面孔,见到她,一个个都亲切地喊“兰姐”。
陈兰君一一打招呼,双手合十:“这会真是要麻烦大家了。”
“哪有,”一个高个子说,“又有工钱拿,又能帮兰姐的忙,为什么不来。”
庞小芃说:“我和他们都说了,等一下排一个表,把摆摊的时间的地区分一下。有的要去乡下过年的,就直接把东西带过去。”
陈兰君指一指赵宏:“还要加个人哦。”
庞小芃看他一眼,笑着说:“好呀,让宏哥忆苦思甜一下。”
赵宏说:“我没问题啊,只是……到底摆摊卖什么?”
陈兰君从里面的杂物间提溜出一个红色纸包:“新年大礼包。”
说是新年大礼包,其实比较简陋,就是用有年味的包装把糖果饼干糕点之类的全包起来——都是库存,上边特意系了彩色丝带,瞧着还挺好看的。
赵宏接过来大礼包,一拎,就明白了:“这东西,倒很适合过年送人的。”
“是吧,我们也这么想,”那个高个子笑着说,“兰姐,要么,你先卖我两包吧,我带回去给爸妈。”
“我也想买三包,感觉还挺好玩的。”
……
于是莫名其妙,先在熟人的范围内卖了好几十包。
除夕前一天,忙碌了许久的庞小芃和童彤都回家紧急准备年货,榕树下的房子一下子显得空旷了许多。陈兰君清晨起来,听了小半天的爆竹声,最终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街市上全是人,无论是腊味店、饼铺还是商店,都人头攒动。
行到一家老字号饼铺前,她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一头扎进排队购物的人群之中,想买点萝卜糕之类的点心。
这一种老式饼铺,里面的点心都是散装的,没什么包装,一种口味的点心整整齐齐码在一处,由售货员按斤称好了给顾客。因此销售的速度比较慢,队伍也比较长。
有家人在家等着的顾客,就有些着急,不住地往前望,嘟囔着“怎么这么慢”之类的。
陈兰君倒不慌不忙,藏在队伍里,随意打量着身边的人。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母女,女儿大概上小学,扎两个小辫子,辫子上还有红头绳。
陈兰君的目光在那红头绳上停留了片刻。
这倒令陈兰君想起妈妈郑梅。
小时候过年,她总爱搬两三把板凳,放到院子里,借着天光给陈兰君和小妹编辫子。一边哼唱着“扯上二尺红头绳,欢欢喜喜扎起来”的样板戏曲调,一边将女儿们的头发用心地编成麻花辫,编好了,扯一扯小辫子,笑着说“真好看”。
然而上中学之后,陈兰君嫌土,不愿意扎红绳了,郑梅只得作罢,哼着“人家的姑娘有花戴”去蒸年糕。
想到那个忙忙碌碌的背影,陈兰君情不自禁笑了一下,转而又有一点点惆怅。“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春节,有一种刻在骨血里想要和亲人团聚的渴望。
还是有点想他们。
她望着和母亲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等忙完了这一阵子,还是找机会回家去看看。
排了许久的队,顶着售货员不耐烦的目光,陈兰君每种口味的糕点都要了二两。
咬了一口萝卜糕,陈兰君不禁感慨,幸亏第四食品厂库存的糕点不是这些,否则很难处理出去,也幸亏这些老字号饼铺过年期间歇业,否则也很难留出个空档来。
以后还是生产些新式点心,比如巧克力、酥心糖之类的比较靠谱。不然,在这些传统糕饼铺前压根无一战之力。
乱七八糟的想着事,陈兰君慢慢朝榕树下的方向走。
然而走到家门口,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吧?
爸妈、姐姐和侄女、小妹都在家门前等着?
正在她发怔的时候,一个粉团一样的小女孩扑到她怀里:
“姨姨,我们来和你过年啦!”
第88章
屋内的蜂窝煤驱散冷意的同时, 寂静也被一起驱散。
小妹和茜茜在院里放鞭炮,隔着老式海棠花玻璃,厨房里被郑梅、沈牡丹、陈凤君与陈志生挤得满满当当。
陈兰君靠在厨房门边, 看他们炸年糕。
铁锅烧热,猪油冒白烟, 将切片的自家手工做的年糕顺着锅边往里一滑。
“刺啦!”
猪油将年糕片簇拥着,一个个小气泡, 年糕表面也鼓起小小的泡, 香气飘散出来,满鼻子都是,拂都拂不去。
年糕炸好,装盘出锅, 陈凤君端着往外走, 被陈兰君拦路打劫,伸手就要拿一块。
“你也不怕烫到手指头。”
陈凤君嗔了她一句, 反手从砖砌的灶台上竹筒内抽了一双筷子,向陈兰君一伸。
“喏,夹着吃, 小心烫。”
陈兰君笑盈盈接过筷子, 夹了一块表皮小泡多、煎得有些焦的,撮尖了嘴吹了两下,送进口里。
加入红糖的年糕, 本身就带着隐隐的甜味,被油煎过之后, 香气被激发得更加透彻。
嚼起来, 又糯又有嚼劲,真是满口香。
这算是当地很有特色的新年食物了, 主要是听起来吉利,年糕年糕,年年高。
只是,陈兰君瞥一眼厨房内,见沈牡丹她们炸年糕炸得不亦乐乎,提醒道:“也不用弄那么多年糕啦,到时候要吃好久。”
“怎么会吃不完呢?这么多人呢?”郑梅说。
“就是,”沈牡丹附和道,“我还怕不够呢,叫阿宏去街坊那里买一点。哎,正好来了。”
赵宏双手端一个竹蒸笼从屋外进来,往灶台上一摆:“可买到了,绝对够了,十斤呢!”
瞧见那么多年糕,陈兰君眼皮一跳。
好了,这从初一到初五的早餐都有了。
到夜里,吃过年夜饭,大人们把饭桌收拾好,铺上一块毛毡布,开始打牌。小一点的就出去和街坊邻居家的孩子玩,赵宏跟在后头看。
沈牡丹、郑梅、陈志生与陈凤君等人刚好凑一桌,分坐四个角。
陈兰君拿着一纸袋点心,左看看这个牌,又看看哪个牌。
凑到郑梅身边时,正好母亲大人输牌,心情不爽:“你这里连台电视都没有,只能打牌。”
“就是有也没空看。”陈兰君嗑开一粒瓜子,说。
1981年,连第一届春晚都没举办呢,这大年夜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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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联播播完,也没什么可看的。
沈牡丹打出一张牌,说:“她平常哪有功夫看呐?不是做功课,就是做生意。”
郑梅看牌的时候抽空看陈兰君一眼:“下巴是尖了点,刚好,过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一下,反正我们都过来了,饭菜都不用你操心。”
陈兰君抱着瓜子,只是笑。
陈凤君看二妹这样子,就知道应该是有事:“怎么,是还有什么工作?”
“有一点。”陈兰君说,“一些朋友要摆摊,我得去看一看。”
陈凤君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只是到了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偷偷递给陈兰君一本活期储蓄存折。
“这里还有三千块钱,你若是要资金,可以拿着用。”
陈兰君一愣:“姐,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急着做生意嘛,”陈凤君说,“我问过阿宏了,他说你投了一些钱到这边厂里,怕你手头紧。你放心,我和茜茜的钱都够用,这个现在存着也是存着,你只管拿去用。”
怕她不收,陈凤君还特意将钱塞到陈兰君怀里。
“真不用,”陈兰君哭笑不得,拉着姐姐的手坐下,“我现在也没那么穷,等春节卖了一批货物,立刻资金就能回来了。”
“那你也拿着,也算我投资嘛。”
陈兰君想了想,说:“你还是带回去吧,过了年,我们应该要在香江开店。”
“哈?真在香江开店呀。”
说到这个话题,陈凤君有些雀跃又有些担忧。“那边的地租很贵的。”
“那也得有一个店。”陈兰君说,“我们现在虽然说主要是在这边做生意,但打着的还是香江企业的旗子,以后内地和香江的往来会越来越密切,万一有人发现,怎么在那边竟然没有这个牌子,会带来麻烦的。”
现在正梅公司已经起步了,势头也不错,陈兰君不想也不必再承受这么大的风险,等到第四食品厂的回款来了,差不多也可以开始筹划在香江那边开一家店的事。
陈凤君连连点头:“确实,那边是得有个店。啊,对了。”
她兴奋地说:“这半年鹏程市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我听说有些公司,能够申请下来通行证,让员工来回香江和内地。我回去就打听这回事。既然要在香江开店,还是要你亲自看过地方才好。”
有机会能申请通行证吗?
陈兰君也来了兴趣:“姐,这事你确实好好看看,如果我能去那边看看,是最好的。”
若是真能在那边挣钱,那收获肯定不小。
姐妹两个说话说了半宿,才睡了。
没睡几个小时,被一串鞭炮声闹醒。
陈兰君打了哈欠起床,煎了点年糕,配着猪骨粥吃,然后骑上自行车出门,去看看几个摆摊卖新年大礼包的情况。
大年初一,早早出门的不止陈兰君一个,还有许多去拜年的人。
一位阿姨从家里出来,脸色有点不好看。
她今天本是要赶着去领导家拜年,结果起来才发现,原本准备好送人的糖果给家里的小孩吃了一半。
幸亏是过年,小孩才免了一顿打。
现在要出去买,供销社什么的都关门了,真是愁。
忽然瞧见街边多了个小摊,摊子边拿晾衣杆挂了个红彤彤的纸包,看着挺喜庆的。
阿姨不由自主走过去看热闹:“年初一还在外面摆摊呀?卖什么呢?”
摆摊的姐姐很热情地招呼道:“卖新年大礼包,阿姨你看看,这一包,又有糖果又有饼干还有‘开口笑’,是第四食品厂特意出的什锦礼盒款,领着去送人最好了。”
阿姨接过来一看,上面还用红绳系了个把手,拎着挺方便的,主要是看着很美观。
“这个怎么卖呀?”
“这个只要三块,不要票。”
阿姨纠结起来,三块,一斤糖也要一块多,这还有其他的,贵也不贵,但好在不要票。
“行吧,给我来一包。”
阿姨买了一个大礼包,登门去给领导拜年。
领导家有很多同事,不是提着糖果,就是饼干,像阿姨手上这样,提着新年大礼包的,倒是很少见。
放在礼物堆里,一眼就跳出来了。连领导也夸:“这个什么新年大礼包看着倒挺好玩的。”
阿姨春风满面地出来,身边的同事还问:“你那个大礼包从哪里买的,看着挺洋气的。明年我也买。”
“不用等明年,”阿姨说,“就前面拐角,有摆摊的正在卖呢。我还去买一包,你要不要去?”
“行呀,一起。”
第89章
短短一个春节, 凭借着“拜年大礼包”的新包装,第四食品厂原本滞销的货物竟然给销了个七七八八。
外加新年糖的销量,春节的净流水出来, 童彤几乎没乐疯。
从厂里听了汇报,童彤立刻踩着自行车直奔榕树下, 冲去找陈兰君汇报这个喜讯。
自行车都来不及锁,往院子里一靠, 立刻往楼上走。
在院子里看茜茜玩的郑梅瞧见她这模样, 笑着说:“怎么了,这么急?”
“有事找兰姐说,她在楼上吗?”童彤一脸喜气洋洋地说。
“在,和大妹在楼上喝茶呢。”
童彤到了楼上, 笑着敲门:“兰姐, 春节的销售额出来了!”
“好。”陈兰君抬头一笑,继续分茶。
“正好来了, 你也喝一杯,我阿姐带来的红茶。”
见她如此沉稳,童彤也暗自告诉自己要“静”一些, 接过茶盏, 喝了一口:“感觉是要香些。”
陈凤君见童彤这样欣喜进来,知道是有事,便起身, 笑着说:“我去拿点茶点。”
然后把地方留给她们。
童彤放下茶盏,身子往陈兰君那边倾, 压抑不住的笑意:“兰姐, 春节假期销售额有十万!十万啊!这都抵得上之前大半年的销售量了!”
陈兰君点点头:“知道了,还好。”
她叮嘱道:“这几天工人加班的工资别忘了给。”
想了想, 又说:“明天厂子食堂加一道菜,弄些好的烧腊。”
“欸,知道了。”
童彤走的时候还感慨,不愧是兰姐,十万都是这样风轻云淡,欸,自己还要多修炼修炼。
等童彤走了,只剩一个人时,陈兰君拍了一下桌子,无声地欢呼了一下。
虽然对于大的工厂而言,这营业额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以前通常月销售额只有七千的第四食品厂而言,十万简直是一个小小奇迹。
有这么一个开门红,全年二十十万的目标应该不难达到了。
至于对于她个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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