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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短短的辰光,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这座小城。
纵使现在已经宣布特区的成立,但两边之间的差距摆在哪里,这头一个月月薪50元, 那边一个月少说600、700,心动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到了快闭店的时候, 一个店员走到陈兰君面前,把一双手搓来搓去, 脸上尽是不安。
“陈总……我……那个工资能不能先支一下, 家里有事等着用。”
陈兰君摆放餐盘的手一停,转过身来,看向那位名叫阿桃的店员。
阿桃是最早确定的店员之一,她住在街道的一条巷子里, 舅舅家和阿晶姑姑家是同一个村的, 算得上同乡。她生来一张娃娃脸,让人觉得亲近, 做事伶俐、认真,只是不太爱说话。除了招聘时的几句例行公事的对话,陈兰君与她并没有太多交谈, 这次主动来找话聊, 是件极为稀奇的事。
餐厅里已无客人,另外一两个店员正往外走,阿晶与赵宏在小库房盘点食材, 橙红灯光昏昏,只照着陈兰君与阿桃的影子。
陈兰君将餐盘放好, 问:“工资你放心, 你做了几天的事,我就会给你开几天的钱。但是——我可不可以问问, 你的打算是什么?”
阿桃看了看左右,不安地掰着手指,犹豫要不要说真话。
过了一会儿,阿桃细声说:“陈总,你也听说了香江开关的消息吧,我……我想要督卒!只要搏一搏,过了这一关,我的生活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督卒”,是当地的一种隐语。卒是象棋里的卒,一旦过河,就有去无回,再没有回头路。也不知是谁首先将这个词用在从内地到香江这一事上,竟然奇异的很契合。
阿桃继续说:“就像大陈总一样,到时候我衣锦还乡,一定不会忘记陈总的恩情的!陈总,你说对不对。”
这个姑娘的眼睛闪动着一种憧憬的目光,她是想让自己肯定她,陈兰君想。
然而陈兰君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心里头稍稍有些乱,沉默了片刻,只是微微皱着眉,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说不好。”
阿桃微微有些失望:“那……陈总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陈兰君摇摇头:“这并不是我的义务。”
她将纸笔从抽屉拿出,按时间算了算阿桃应得的薪水,数了37元面额的钞票递过去。
“你数一下,有没有错。”
阿桃将钞票攥得紧紧的,连声说:“谢谢,谢谢。”
她转身欲离去,陈兰君轻轻喊住她:“我是希望你有个好前程的,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阿桃那张娃娃脸上绽放出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到了第二天,阿桃没来上班。
阿晶左等右等不见人,微微变了脸色,偷偷与陈兰君讲:“阿桃她是不是督卒了?”
陈兰君看了一眼外头,今日天气阴沉沉的,起风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陈兰君答非所问
阿晶也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失神。
陈兰君忽然说:“如果你有想法,请一定告诉我。”
阿晶叹了口气:“我奶奶在这里呢。”
陈兰君点点头,又去侧敲旁击了一番赵宏。旁人她没有立场管,可这两人是她带过来的,思想动态得牢牢把握清楚。
赵宏也很坦率:“真想走,那时候我就跟你姐一起了。可我阿妈……反正我不能牵连她。”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阿晶和赵宏的回答,陈兰君微微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香江“即放即捕”的消息,又或许是因为糟糕的天气,今日梧桐餐厅的客人并不多,算得上寥寥。
陈兰君便留赵宏在店里看着其他店员,自己和阿晶一起,骑着月租的自行车往阿晶姑姑家所在的南风村去。
“这两天谈办厂的事,恐怕不太合时宜。”阿晶姑姑端上两碗番薯糖水,犹豫着说,“香江的那个消息,你们听说了吧?”
陈兰君点点头。
阿晶姑姑坐下来,说:“若放在前些天,你提在村里建厂的事,那大家肯定是很欢迎的。但因为那个消息,现在大家还是有些……嗯,心不静,我个人感觉现在不是个提建厂的好时机。”
阿晶听了,点点头附和道:“确实,我们餐厅那个阿桃,姑姑你记得吗?”
“就是那个老钟家的外孙女?”
“对,就是她。”
阿晶说:“今天她没来上班呢!也没请假,我怀疑她是不是督卒了。”
“那还真有可能,我回头去老钟家打听打听。”
姑侄两个闲谈,陈兰君捧着番薯糖水,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她抬头,说:“还是要麻烦姑姑带我去问一下,看哪里合适办厂,条件如何。”
她和那位银行的蔡行长有约,不管如何,先要把这一件事做好。陈兰君预备做一份更详细一点的商业企划,用来描述她贷款之后的计划。
阿晶姑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等喝完糖水,便带着陈兰君去找村长。
“哦哦,是想办厂是吧?这个我们自然是欢迎的。”村长显然是考虑过招商引资的问题,因此很熟练地便说了哪处地方适合做厂房。
“那边有三四间屋,挺宽敞的,我带你去看看。”
去的路上,有一个村民和村长打招呼,听说陈兰君一行人是想咨询在这里办厂的事,便有些急促地问:“真的会建厂吗?招工吗?工资会有多少?”
这一连串的问题,陈兰君都不好立刻作答,只是笑笑:“还在筹备中。”
旁边走过来一个村民,大声说:“就是真建好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每个月几十块,哪里比得上别人几百块。”
这话一听就是意有所指。
阿晶姑姑悄悄在陈兰君耳边说:“这个就是阿桃他们家的人。”
村长瞪起眼睛,说:“什么话!我劝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现在山边巡逻人都多了好几倍呢。”
那人“哦”了一声,还是不服气,便阴阳怪气地说:“哎,还是有些人命好,生在有金山的地方。哪像我们,一辈子都赶不上咯。”
陈兰君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凡事也不是绝对的。”
那人嘟囔了一句“疯话”之类的,摇着头走了。
陈兰君也不在意,依旧去做她应当做的事,将场地一一看过,把条件记录好,最后汇编成一份商业企划案。
她伏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写得工工整整。
末了,望着那份企划案发呆。
想起几句诗,是从课本上或者什么杂书上看见的。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从那一刻起,一切的差别就已铸就。”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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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蔡行长约的时间是上午。
繁忙的早晨, 办公室外一个工作人员在耐心解释兑换香江币的规则。陈兰君将一叠手写的商业企划书递上,盯着办公桌发呆。朱红色漆已磨至发白,露出里面的木胎。
银行家也没有余粮呀, 陈兰君想。
纸页翻动,“哗”一声响, 蔡舒云抬起头,将目光从笔锋尽露的白纸黑纸转到眼前过分年轻的女孩身上。
“陈总, 其实我很好奇, 你为何坚持在这边贷款办厂呢?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况。”
蔡舒云的语气有些微妙:“依照令姐的经历,与陈总的本事,香江或许更有前景。”
能说出这话,看来蔡行长这两天也没闲着, 一准是仔细调查了一遍陈兰君的背景。
“没法呀, 我不擅长游水。”陈兰君说。
蔡舒云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陈总真幽默。”
怀揣“督卒”想法的人, 练习游泳简直是必修课。练好游泳好上岸。毕竟,走水路要游过一段海湾,水急浪高, 还有鲨鱼出没, 水性不好的压根不可能游过去。
陈兰君么,虽然勉强称得上会游泳,但游不长, 游不了多远。
皆因小时候有一次在家乡的河里游泳,不小心被水草缠过一回, 虽然姐姐及时将她托了起来, 但也呛了好几口水,很难受, 从此不再愿意费心学游泳。
陈兰君微微含笑,说:“其他的原因,也许在于我有自信,眼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若能抓住这股东风,那我的成就,绝不会比去香江差。”
从务实的角度来说,现在的香江,已非几十年前适于制造商业传奇人物的环境。如今的香江,经济已得到极高的发展,与此同时,占据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人大体上已经固定。后来者想要进去分一杯羹,是很难的。
而内地,则是一条崭新的赛道,因此拥有无限可能。此后二十年,各种白手起家的传奇故事将会陆续上演,陈兰君不想错过这一场盛宴。
她将这一番想法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蔡舒云听完,思考了片刻,笑着向陈兰君伸出一只手:“祝愿我们一起赶上这股东风。”
“你的贷款,得到批准了。”
从银行走出,陈兰君的嘴角就没撇下来过。
整整三万港币啊!
一瞬间腰杆子就粗了。
她微笑着走在路上,心里开始计算起这笔贷款的用途。
重头戏是方便面生产设备的购入,万把块钱,应该能弄来一套二手的旧的生产线。
房租倒是不多,工人的工资和奖金也需考虑考虑如何给最合适。
一路微笑着,走回梧桐餐厅,连布鞋上溅了泥水也不在意。
“阿晶,你猜猜我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陈兰君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餐厅,却见阿晶和几个服务员沉默着,各自做各自的事。
阿晶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一见陈兰君回来,阿晶就奔过来,哽咽着说:“阿桃出事了。”
陈兰君的笑容立刻消散了。
阿桃没能游过大海。
她死了。
海边的一个公社,专门的捞尸佬这些天很是忙碌。清晨睁眼,去海边查看,拉上来一具身体,整理好埋好,可领劳务费十五元。
今天拉上的一个不幸的年轻人,是阿桃。
南风村里,阿桃的家人哭声震天。
一声又一声的哭喊,仿佛乌云一样,压得陈兰君很难受。
那张年轻的娃娃脸前几天还在对她微笑,然而现在,已经不见了。
“二妹,这也是命。”听闻消息后赶来的陈凤君,伸出双臂将陈兰君抱在怀里,安慰她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兰君把脸贴在姐姐温热的臂弯里,问:“姐,你那个时候……”
“……也是有的。”陈凤君轻轻叹息一声,“那次也有一个人,被浪打下去,就没浮起来。”
陈兰君情不自禁地握紧陈凤君的手,心里无限后怕,万一姐姐真的没游过大海,那么……
她不敢细想。
“都过去了,”陈凤君怕吓着了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没事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依旧得活着。
静默了十分钟,陈兰君睁开眼,站起身来。
陈凤君有些疑惑地问:“二妹?怎么了?”
“我去找村长谈建厂的事。”陈兰君微微侧颜,面无表情地说。
说完,她转身朝村长家走去。
到的时候,村长正在闷头抽烟。
听陈兰君说完来意,村长犹豫了片刻。
“这个时间向村民宣布建厂招工事宜,会不会不太合适。”
“合适。”陈兰君望向屋外,光线里浮动着尘埃。
她的声音很平静:“拼死过去,是为了挣钱挣前程,可若是家门口就能挣钱挣前程,也许就不一样了。”
年轻后生的死,总是容易让人感到难过。
南风村一个普通的村民家,老婆婆想到曾经来串门的阿桃,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老婆婆望向儿子媳妇,语气几近于请求:“要么,督卒的事就算了吧。”
父母不语,年轻气盛的孙子倒是开了口:“那闯过去的可比没闯过去的多,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下水前一定没拜神。”
“也不好这么讲。”
“妈,你一年累死累活才赚300元,人家那边一个月抵你一年!”
“可是蛇头要价也太高了,几千呢。”
“实在不行,我也游水去!”
“诶呦,你是要气死奶奶。”
一家人争执着,忽然听见村里喇叭“刺啦”一声响。
被这声音一刺,几人都不再说话,只皱着眉望向外面。
村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各位村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一阵“滋滋”声过后,传出了一个好听的女声:
“我是正梅公司的总经理,陈兰君。我们公司决定,将在南风村兴建一座方便面工厂,将进行公开招工,薪水丰厚、待遇从优。只要肯努力工作的,工资加上奖金,一个月最高可以到一两百元。”
屋里,父母面面相觑。
老婆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你们听,我们村也要办厂招工了,工钱也能上百呢。”
孙子还是不太信的神气:“这也是这个什么总的单方面说法,万一变了呢?谁知道上面挂什么风。”
然而没过几天,这孙子便彻底没话好讲了。
这次发声的,不是村头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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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的大喇叭,而是正儿八经的国家级广播,传递的是中央的态度。
《经济特区条例》正式通过,特区鼓励一切客商在特区兴办企业,依法保护其资产与收入。
特区企业进口生产所必需的机械设备等生产资料,一律免除征收进口税。在条例公布的起先两年,投资兴办的企业享受税收特别优惠。
条例正式颁布的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从此成为特区的生日。
第53章
板正的播音腔将经济特区正式成立的声音送入民居穷巷, 像风一样吹进了许多人耳中。
对于那些想要外逃的人来说,是去是留,心中的一杆秤, 两端的砝码悄然发生变化。
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一年那一月, 一位省级领导很感慨地回忆。条例公布之后,那些藏在深山大石之后、埋伏在海岸边准备外逃的曈曈人影竟然奇异地减少了很多, 像是完全消失了。
一切, 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招牌再往左边一点点,可以了,正好!”
艳阳之下,陈兰君以手遮在眉骨上, 指挥着赵宏调整方便面厂的位置。
等“姐姐家方便面”的招牌挂好, 陈兰君立刻把手放下来,捂住耳朵:“好, 可以了。”
阿晶开心地喊:“放鞭炮喽!”
一只香,点燃大红炮仗的引线,劈里啪啦一阵响, 炸开满庭红花, 硫磺味的白烟里满是纷纷扬扬的红色碎纸。
姐姐家方便面厂正式成立啦。
托《特区条例》的福,陈兰君的各项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一大清早,她拿着各项资料, 踩着单车去临时办公楼所在地。原本做了跑两三趟的准备,哪知道工作人员核对过资料之后, 当场给她办理了各项执照, 痛快到陈兰君觉得不可思议。
“同志,我明天还要来吗?”
“都办好了, 不用多跑一趟,开业大吉。”办理执照的女性工作人员笑着说。
陈兰君踏出大门的时候,还有些感慨。真不愧是特区呀,瞧瞧这速度。
由于新的政策极其优惠,陈兰君的方便面厂规模也相应扩大了些。开玩笑,开张前三年一应免税,至于厂房租金,就南风村的条件,一平方米月租不到一块钱。
站在两百平方米左右的厂房前,陈兰君有些感慨,真不愧是她呀,说要有厂子,这不厂子就建起来了。
陈凤君回头瞧见一脸小骄傲的妹妹,觉得十分可爱,伸手戳一戳陈兰君的脸。
“你这模样,倒像小姑娘见情郎了。”陈凤君调侃道。
阿晶嘟囔道:“真见情郎未必能有这样呢,之前……”
陈兰君瞪她一眼,阿晶立刻像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转而说:“好了好了,热闹看完了,我该回梧桐餐厅盯着了。”
说着,立刻匆匆赶回去。如今厂子新开,陈兰君势必在这边花的功夫多些,因此便委托阿晶全权管理梧桐餐厅的事。
陈凤君好奇:“她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陈兰君笑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转而去看周围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竟然有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
这人什么来路?本地暂时还没有报纸新闻单位呢。
陈兰君心里想着,就多看了那个相机仔两眼。
那个相机仔似乎察觉到了,走上前,自报家门:“你好,你是这家厂子的老板吗?我是香江世新新闻的记者,听说这边要开办一家港资工厂,特意过来看看。”
你别说,这香江记者是真的跑得很快。
陈兰君反应过来,确实,这年头特区自己还没报纸,但却不缺记者,全是香江跑过来的,看看有没有什么大新闻。没有大新闻,小新闻也可以。
前些天才公布了举世瞩目的特区条例呢,有香江记者在并不奇怪。
陈兰君眼睛乌溜溜一转,心想不知能不能蹭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好给自家厂子打个广告。
她微笑着说:“原来是记者呀,请问怎么称呼。”
“都叫我阿豹。”
“阿豹,你好你好,这是我姐姐阿凤。”陈兰君将陈凤君往前轻轻一推,说,“她是这个厂的大老板,也是香江人,我想,算得上是最早一批回内地投资的香江商人,这个很有新闻价值的。”
陈凤君稍稍有些莫名其妙,陈兰君朝她挤挤眼睛,做了个口型“广告”。陈凤君立刻心领神会,配合起妹妹:“是,我是老板,你需要采访吗?我可以配合的,要么我带你参观一下?”
记者阿豹很意外这对姐妹竟如此热情,说:“啊,那再好不过了,俩位都是靓女,一看就很上相,我能给你们在厂房招牌门口拍张照片吗?之后可以用作配图的。”
“可以呀。”陈兰君说。
她挽着姐姐的手,走到招牌前,浅浅微笑:“这个角度可以吗?”
阿豹从相机的快门里看,两位意气风发的女子,正好阳光洒落在发边,简直和TVB的女星一样靓,立刻说:“可以可以,就这样。”
“三、二、一……”
拍完照之后,陈兰君让陈凤君领着记者去参观厂房。
她叮嘱了赵宏几句,让他多留意事情。自己则转身进了总经理室。
先打开上锁的抽屉,数了几张香江币,将钱赚进红色利是袋,提笔在外面写下“姐姐牌方便面厂”的字样,想了想,又塞了张厂子的名片进去。
这一份利是她打算当作给那个记者的车马费。以便多一分见报的概率。那家新闻社她重生之前听过,影响力是有的,不是什么野鸡报纸,倘若能带着厂子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就相当于一个免费广告。
想到这里,陈兰君又想起来,最好给从前穗城的记者也寄去一份文章和照片。
她将纸笔拿出来,略微思索了一番,笔走龙蛇,将一篇介绍姐姐牌方便面厂情况、讲述一个逃港白手起家的成功女企业家回内地投资故事的通稿匆匆写就。
然后连忙起身,带着一份通稿和利是红包去寻那个叫阿豹的香江记者。
“不好意思,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陈兰君问,“刚才在厂子门口的照片,能不能洗一张给我?”
“没问题,只是这里没办法洗,要不然等我回香江洗好之后,再托人带给你?”阿豹一口答应。
可是这样,感觉时间就要得久了。陈兰君想了想,提议道:“城里有一家照相馆,能不能请你在那里洗一份呢?费用我出。”
说着,她将那封利是往阿豹手里塞:“这大暑天,难为你出来跑新闻,这是一点点心意,请不要嫌少不接。”
“哟,这怎么好意思。”阿豹接了利是,笑着说,“那么,我就先帮你去洗一份照片吧。”
陈兰君骑着自行车,载着阿豹往城里去。
快到城里,街道上的老太太见一个小姑娘骑车带着一个大小伙子,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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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要么我载你吧?”后座的阿豹弱弱地说。
“快到啦,”陈兰君只安慰,并不答应。
她不太习惯别人载她,更喜欢把龙头握在自己手里。除了……
陈兰君甩甩头,将那天的晚霞和那个挺拔的背影从脑海中赶出去。
鹏程市里,如今只有一家照相馆,等待一会,将照片洗出。
陈兰君拿着照片细细看,笑着说:“不愧是香江的大记者,这照片拍的真好。”
阿豹嘿嘿笑:“那也是你们上镜。你这么急着要照片,难道是要寄给心上人?”
“哪有什么心上人。”陈兰君将照片收起来,“我有个熟人,在穗城的报社工作,想当一回通讯员,寄给她瞧瞧,说不定有用呢。”
照相店老板看了一眼时钟,提醒道:“要去邮局得快点,等一下要关门了。”
“谢谢,我这就去。”
邮局离得不远,或者说,现在鹏程市的主城区也就那么几条街,很快就能到。
阿豹以没见过内地的邮局想去见世面为由,跟着陈兰君一起去看。
还是那抹不变的绿色,陈兰君很客气地同邮局工作人员说:“同志,我想寄封挂号信。”
“好的,把寄信人和收信人名字地址都清楚。”
陈兰君提起笔唰唰写字。
邮局工作人员扫了一眼,疑惑道:“你叫陈兰君啊,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等一下,好像今天收到了一封你的电报,是南风村的陈兰君吗?”
“是的,是我。”
陈兰君隐隐有些预感,若无大事,家里人是不会拍电报的。
算算日子,这个时间发电报的话……
邮局工作人员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跑去找资料:“你等等,我找给你。”
他翻出一封电报单,笑着递过来:“恭喜啊。”
那电报上写着几个大字,言简意赅:“大学录取通知书到,速归。”
虽然早已有预感,但是真的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陈兰君还是脑袋空白了一下。
“我……我考中了?”
邮局工作人员笑着说:“是啊,这不说得很清楚吗!大学录取通知书啊,小姑娘真厉害!”
他这一嗓门,将邮局其他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1980年的大学生,那可真是熊猫一样的稀罕物。今年鹏程市总共才收到三封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些素昧相识的陌生人也笑起来,纷纷贺喜:“小姑娘厉害啊!”
“这一下真是光宗耀祖了。”
“要是我家女仔就好了,真羡慕她爸妈呀。”
陈兰君将那封电报来回看了两遍,缓缓绽放一个微笑。
阿豹早打开了镜头盖,按下快门,将这一个喜悦的时刻定格在胶片之中。
“陈小姐,恭喜你呀。”阿豹笑着说。
“谢谢,”陈兰君回过神来,一一谢过恭喜她的人,嘴边带着浅浅的笑。
一年来的苦读,终于有了结果,当初的遗憾,终于被这一纸消息给抹平。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是一种“啊,果然如此”的平静,和尘埃落定的踏实。
陈兰君垂下眼眸,将那封电报单收进口袋,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吧?
第54章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消息为姐姐等人知道后, 无不欢喜。
陈凤君激动地买了猪头肉,去拜神。
陈兰君哭笑不得,但看着阿姐喜悦的表情, 她没拦着,反正之后餐桌上能多一道炒猪头肉, 也好。
赵宏这些天十里八乡的收鸡蛋,也跑出些门路来, 特意打来一大通农家自酿的米酒, 以贺陈兰君考中之喜。
阿晶更是在梧桐餐厅贴上了红纸,有客人问,就笑着炫耀:“我们小老板考上大学了。”
客人也高兴,连声道“恭喜”, 又说“这样的喜事, 餐厅可会举办活动?”
一个服务生也附和:“对,这样的好事, 不然办一场舞会吧!就跟工人文化宫的新年舞会一样,可热闹了。”
阿晶觉得这想法很有趣,便与陈凤君、赵宏商量, 都觉得好。
“二妹尽在忙碌去了, 又要赶着回去,念书,是该找个机会好好玩一玩。”陈凤君说,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这一切都是瞒着陈兰君秘密进行的。
黄昏,快到亮灯的时候, 陈兰君一走进梧桐餐厅, 收录机的启动键同时被按下,悠扬的舞曲随之飘出。
“热烈欢迎我们的文曲星, 陈兰君小姐!”陈凤君牵着女儿茜茜,笑着拍起手掌,于是大家跟着欢呼起来。
陈兰君一愣,只见餐厅里已经换了装置,餐桌椅都被挪到墙边,墙上挂了好些串小灯泡,也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彩色气球,圆圆滚滚堆在地上。
“谢谢,这是……”她稍稍有些懵懂。
阿晶笑着说:“这是为你而办的舞会!恭喜兰姐!”
茜茜跑过来蹭着陈兰君,小姑娘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姨好厉害!”
陈兰君蹲下来捏捏茜茜的脸,笑着说:“茜茜也来了。”
“当然得来,”陈凤君说,“她说了,可要教小姨跳舞呢。我可是淘了两盘好磁带来,伴奏跳舞可开心了!”
她转身,将桌上的收录机停止,换了一盘磁带塞进去,笑盈盈说:“音乐起来的时候,茜茜你就带着跳舞。”
“预备——开始——”
“play”的按钮一按下去,轰的一声,极具韵律感的节奏瞬间在耳边炸开。
是一首英文的迪斯科音乐!
茜茜伴随着节奏,舞动起来:“小姨,这是迪斯科,你跟着我学哦!”
被迪斯科极其强劲的节奏所感染,大家也情不自禁扭动起来,一边跳,一边哈哈大笑。
陈兰君握着茜茜的手,也笑着跳起来。
赵宏像是牛在跳舞,主打一个随性,把他留长的头发疯狂甩来甩去。
“这什么迪斯科,还挺好玩,但在唱什么呢,什么‘逃课八粒’?”
陈兰君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什么‘逃课八粒’,是‘talk about it’.”
这是一首非常有名的迪斯科乐曲,《Funky Town》,在整个八十年代,都是迪斯科称王称霸的时期。
陈兰君从前很少去跳舞,但这一次和家人朋友们这样毫无体系的跳舞,却也酣畅淋漓,觉出了一种妙处。
跳迪斯科,真的能让人觉得很开心啊!
这样热闹的音乐,引得外头的行人也不住地往这边看。
然后被迪斯科的音乐所引诱,加入到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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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扭腰的队伍,其中还有大胡子老外,一听见有音乐声,呜呼一声就冲过来开始跳。
动次打次的强节奏里,陈兰君也如同其他人一般,沉浸在舞曲中,跳得头发都散乱了,也不在意。
Dance, dance,跳得正开心,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皮鞋。
陈兰君一惊,舞姿一乱,险些要摔倒,幸亏那人以手臂轻轻托住了她的腰,方才稳住身形。
“不好意思……”陈兰君仰过头去道歉,却在一双如暗夜星辰一般的眼眸里瞧见了自己的小小倒影。
被她踩了一脚、接住她的,是邵清和。
他眼眸低垂,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这样近的距离,陈兰君甚至可以瞧见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上投出的阴影。
她立刻站好,推开了邵清和的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兰君下意识看看姐姐在的方向,幸亏姐姐正跳舞跳得开心,没留神。
她定了定神,说:“是路过吗?”
“不是。”邵清和将手插袋,慢条斯理地说,“是想见你,所以来了。”
陈兰君看看周围,抿了抿唇,说:“这太吵了,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跟我来。”
她转身往门外去,邵清和跟在后面。
推门见月,今夜有很好的月光,一步步远离了笙箫,到夏末虫鸣清亮的街口,陈兰君停下了脚步。
“小邵总,我上回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邵清和点点头:“听明白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邵清和望着月色下的陈兰君,笑了:“来追你。”
陈兰君怔在原地,难以置信道:“不是,我说了,我现在不考虑恋爱的事,我很忙!”
“嗯,”邵清和点点头,“我也很忙,所以百忙之中抽空来追你。”
上一回分手之后,邵清和很平静地回去了。
他原以为,这一回大概也同上一次一样,一觉好眠之后,他就会淡忘那个奇怪的女仔。
可是不能。
凌晨三点,邵清和躺在king size的床垫上,睁开眼,神色复杂。
为何他总是想到那个人的模样呢?
她拒绝时决绝的神态,与那天的霞光,以及姜花的淡淡清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女子。
从来没有这样好奇过一个人。
邵清和很想知道她近况,想到自己名下有一家新闻社,便找来一个老练的记者,让他在内地采访的同时,注意陈兰君的动向。
一些断断续续的讯息,让邵清和意识到,陈兰君那天所言,绝不是托词。
拿到照片的时候,是夜晚,香江的半山别墅,音乐人声喧闹。
面朝大海的露台,邵清和将香槟酒放在白玉阑干上,把照片拆开。
照片里的女孩,美得惊人,笑容里带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邵清和在那一刻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想见她。
所以他来了。
现在,望着近在咫尺,眉毛拧着的陈兰君。
邵清和朝陈兰君所在的地方,靠近一步,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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