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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戒断
六月中旬的时候, 楚王赵嘉晏以捉拿南下流民的名义让季时傿去了南疆,统共带了不到二十人,原本一切计划得都很顺利, 但没想到被申行甫临时插了一脚。
果然如同梁齐因所说,哪怕成元帝同意季时傿可以南下,也不会允许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申行甫这个寒门出来的穷书生,固执且守旧, 官场蹉跎后心有怨言,想改革但死脑筋, 看着像激进派, 思想却又古板。赵嘉晏安排季时傿去南疆, 申行甫也能猜出其中用意,但嘴上却不留情, 认为赵嘉晏不应该把重要的担子交到女人身上。
哪怕季时傿多年来坐镇北境, 战功赫赫, 申行甫这个远在京城的读书人体会不到,他只认书上的死理,“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总之这些事情应该让男人来做,妇人不该抛头露面。
季时傿听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照旧翻身上马, 淡淡道:“大人《女戒》背得这么熟,莫非其实是女儿身?”
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 气得申行甫当场就要撅过去了。
卢济宗巴不得她赶紧走, 一听说季时傿要去南疆便立刻派人给她开了城门。
一行十数人出了中州, 南下渡江之外还要翻过一片山林, 夏日暑气蒸腾,蚊虫极多,越往南越是,季时傿本就烦,被申行甫吵了一通就更烦了。
“啧。”她勒着缰绳忍不住骂了一句,“最烦这群啰哩巴嗦的老酸腐,不管民生管女人,读得什么狗屁圣贤书,管得忒宽。”
骂完了又觉得何必呢,跟这种人计较什么,现在的人谁不是被三纲五常约束着长大的,只不过她是个特例,别人自然看不惯。
前世的时候,刘方周等人还不是一天到晚要参她,觉得只要她在朝一日,民间风气就会被她带歪,要是天下女子都学她一样不恪守妇道,净想着出去抛头露面怎么办?
那这从古至今以男人作为主体驾驭的官场和世道不就岌岌可危?季时傿一边骑马一边忍不住心想,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处他们占了,便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规束别人,对女人那么多约束,是怕她们强大起来会抢自己饭碗吗?
如果将来女子也能入学,也能为官就好了。季时傿酸溜溜地想到她自己,别人若跟她一样早就封侯拜相,而自己只有成元帝赐的一张写了“定宁”二字的牌子,太寒酸了也。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吃不起饭了,圣上的墨宝能不能拿出去卖钱。
“大帅!”
马观同早就得到季时傿南下的消息,特地在城门等候,远远地见着一批人风尘仆仆地骑马赶来,亲自上前迎接。
城门处戒备森严,滴水不漏,季时傿扫了两眼,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前的马观同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马观同道:“能抓的都抓了,关了一批人,但那东西就是禁不掉。”
“你们查来源了没?”
“查了,但是没查出个结果来。”马观同满脸愁绪,近来因为这些事头发都掉了一大堆,“大帅你是不知,这东西长得极快,一个月就能收成,并且一旦落地,庄稼就长不成了。”
他越说越气愤,“只要根有一点没除干净,它就能继续生长,真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还有那些个百姓,哎呦我就不说了,这玩意暴利,谁都想赚钱,我们不让他们种像挖了他们祖坟一样,人都把我们上面十八代骂了个遍了。”
“他大爷的,真是有苦叫不出,早知道这提督当得这么憋屈,老子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呢。”
季时傿叹了一声,“好歹你们控制住了没让这东西往其他地方蔓延,中州那儿本就水深火热,要是这毒草再传过去,那真没救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南疆军大营,只是还未进去,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喊叫声。
季时傿一愣,“什么声音?”
马观同解释道:“噢,我们把所有沾了毒瘾的人全集中关在这儿了,这些在喊的都是犯了瘾的人。”
“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医治方法,只能这样办了。”
季时傿环视一圈,蓦地看到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自关押身染毒瘾之人的牢笼前走过,军营重地,若不是因为现在的特殊情况,普通人根本进不了,更何况自由穿行其间了。
季时傿皱了皱眉道:“谁把家眷带军营里来了?”
“不不不。”马观同连连摇头道:“那是泸州徐家的人,来给他们治病的!”
“徐家?”季时傿眯了眯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名女子梳的还是未婚少女的发髻,轻纱遮面,看不清相貌,但只一个背影就够让人觉得出尘不俗了。
只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徐家有女大夫,之前让人去泸州打听的时候也没有提到过。
“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蛮奇怪的。”马观同挠了挠头,“徐大夫那举手投足间看上去跟世家大小姐简直没什么两样,我一开始还不信呢,但她医术是真厉害,将这些人集中关押起来也是她提出来的,什么‘戒断’,什么玩意的反正我都听不懂。”
“这方法是好。”季时傿点了点头,“省得这群人再去碰那东西。没人买那就没人愿意卖了。”
“徐大夫!”
季时傿走上前喊了一声,不远处的女子身影一顿,转过身来,气质冷淡如玉,周身三尺若冰,轻纱外露出的上半张脸毫无表情,微微欠身道:“将军。”苡糀
季时傿没来由地觉得熟悉,但张口就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又很怪异,因此只是问道:“徐大夫,这毒瘾一旦沾上了还能治吗?”
众人口中的徐大夫正是温玉里,她扫了一眼远处犯了毒瘾痛苦不堪拿头撞墙的病人,淡淡道:“能治,但很困难,只能熬。”
“不能用药吗?”
温玉里道:“将军,是药三分毒,想靠药物压制,焉知不是饮鸩止渴,只是从一个深渊跳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季时傿无奈道:“好吧,那徐大夫看出来他们服用的是什么毒物了吗?”
温玉里沉思片刻道:“将军知道莨菪子吗?”
季时傿道:“什么?”
“也就是俗称的天仙子。”温玉里解释道:“此药常用来制作麻弗散,有镇痛的功效。”
“但天仙子不能服用过多,会致幻,《神农本草经》上有提到过多食会使人狂走,也就是神智错乱。”
“徐大夫的意思是,他们服用的是天仙子?”
温玉里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以为是,但我见他们的症状与多食天仙子又有些不同。我给他们其中几个毒瘾非常严重的人把过脉,见他们脉象不稳定,脾虚肾热,肝火旺盛,行动滞涩,似乎五感也在下降,这东西制成的药粉是有毒的,长此以往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但他们吸食的剂量不至于到能毒死人的程度,恰好介于麻醉与毙命之间,服用时人会变得很兴奋,飘飘然如上云端,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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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死,快感是非常强烈的。所以很多人哪怕明知道此物有问题也要食用,贪欲摧磨人心之重,这也是一旦上瘾便很难戒断的原因。”
温玉里说着说着面露歉疚,“然而我学艺不精,孤陋寡闻,从未见过能导致这种病症的东西。”
季时傿瞳孔一震。
脾虚肾热,肝火旺盛,行动滞涩,五感下降,这些和当初陈太医所讲,关于梁齐因中毒后的症状简直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季时傿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询问道:“徐大夫,如果这个毒物一次性服用过多会导致什么情况?”
温玉里道:“大量毒素集聚会使血液无法流通,快感过强,人太心奋则至闭塞心窍,五感不达,最后血液凝固,会死得非常痛苦。”
“能……”季时傿哽了一下,“能治吗?”
温玉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不知。”
季时傿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温玉里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担忧道:“将军,怎么了?”
“没事。”
难怪马观同的信上会说此毒无解。
季时傿摆了摆手,竭力平复情绪道:“此物既然从未有人听说过,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这儿并不生长?”
温玉里凝神片刻,道:“许多用于麻醉的药物其实南疆并不生产,药商往往会通过海、陆两个方式从其他地方购置。”
“比如?”
“天竺或者大食。”
季时傿愣了愣,转过身看向马观同道:“南洋港口封锁了吗?”
马观同道:“早封锁了,禁海令一颁,鸟都飞不进来。”
季时傿冷声道:“既然鸟都飞不进来,那这些毒物是怎么传进来的?”
马观同脸色倏地一变。
“操!”
他喝骂了一声,随即冲出去点了一批兵,厉声道:“你们现在跟我去南洋港口,将那边所有人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跑!”
作者有话说:
啊这块地方很多都是我瞎编的,有些是参考了资料,请勿考究orz…
第72章 清扫
楚王南下后, 京中的风向又经历了新一轮的波动,太子无故被禁足东宫,旁人不知道, 李寅元却清楚地明白是因为什么,那篇写有“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是出自他之手。
自年初起他因为地下赌坊和开设妓院一事被革职申饬,李寅元表面要对成元帝的处罚感恩戴德, 其实心里难免会有怨言,但他只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宣泄, 那篇文章也是醉酒后胡乱写的, 根本没有拿出去过, 到底是谁把这篇文章传了出去,还闹起了轩然大波。
成元帝没有公开表示过要处置写这篇文章的人, 但私下里却在命人调查, 并且李寅元的庶子因为将这篇文章带到宫廷内与皇子传阅, 导致终身被剥夺了参加科举的资格,那是李寅元爱妾所生的孩子,他也极为宠爱,可谁知前程路居然会断得这么突然。
如果成元帝再查到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他的话,那就真完了。最好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就将背叛他的人抓出来,可是能是谁呢?连他自己都忘了醉酒之时有哪些人在一旁了。
六月下旬, 司廷卫终于查到了博文馆。
而在司廷卫的人找上门前,先找到梁齐因的居然是他那许多年没有见过面的长姐, 梁慧芝。
梁慧芝是梁弼的庶长女, 从小便知书达理, 哪怕只是妾室所生, 在京城内也素有令名,当年老国公半朝座师,梁家势大,梁慧芝及笄时,恰逢李寅元发妻亡故,李家以正妻之位将梁慧芝抬回去做了续弦,至今已经十余年了。
梁齐因对这个长姐其实印象很深,老国公还在的时候,梁慧芝会经常过来请安,老国公不苟言笑,对子孙也很严厉,但对梁慧芝却还算和蔼,也是因为有他的庇护,梁慧芝才能嫁到李家。
但自从她嫁人之后,就很少见过了,因此陡然见到梁慧芝时,梁齐因一时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小六,还认得我吗?”
梁齐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端正地行了礼道:“长姐。”
梁慧芝带着兜帽,闻声笑了一下,“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少年郎,转眼已经这么高了,姐姐得仰头看你。”
梁齐因只是淡淡地牵了牵嘴角,梁慧芝突然来找他的用意并不难猜,“如果长姐是想让我向司廷卫隐瞒那篇大逆不道的文章是李寅元写的话,恕我无法答应。”
闻言梁慧芝莞尔一笑,将鬓边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并不回应他的话,而是转口道:“小六,你就不奇怪,那篇文章是谁传出来的,又为什么偏偏会送到博文馆吗?”
梁齐因神色一顿,“是你?”
“是我。”
“李寅元是你丈夫。”
梁慧芝笑道:“是我丈夫又如何,跟我恨他有什么关系?”
“那篇文章是我让人送到博文馆的,我知道博文馆的东家是你,我也知道你想助楚王登基。”
梁齐因皱了皱眉,诧异之后有些不解道:“你既然知道,你帮我做什么?李家要是倒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好处。”
说罢自顾自地坐下来,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小六,你不知道,庶女想在一个大家族站稳脚有多困难。”
“前十五年我步步为营,以为给自己找到了好归宿。”梁慧芝抿了口茶,“但李寅元他宠妾灭妻,祖父不在了,我无依无靠,爹那样的人没法给我撑腰。”
“太子成不了大事的。”梁慧芝淡声道:“李家也长久不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总得为我儿挣条出路,你从小就聪明,将来楚王登基之时,就是李家覆灭之日,我今日帮你一把,是希望来日你能念着这份情庇护我儿,但我不想现在就自寻死路,所以恳求你不要揭发李寅元。”
梁齐因面目严峻,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如何?司廷卫是陛下的亲卫,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慧芝笑了笑道:“这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李家已经找好了替死鬼,会有人认的。”
“谁?”
“哦,你可能还认识,张振,从前是不是和你一起读过书?我公公当年是他的主考官,李寅元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我公公六十大寿,那日张振也在府上贺寿。”
梁齐因怔然,当年他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张振就住在他隔壁,比他年长几岁,性情温吞老实,对大家如兄长一般。
那日他毒发,也是张振东奔西走为他打点的。
“长姐。”梁齐因顿了顿,沉声道:“你想让我嫁祸我过去的同窗吗?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张振的仕途就完了。”
梁慧芝眯了眯眼,“张振家里只有一个老母,没人会为他追根究底,你要是觉得亏欠,我们会救济他,或者将来楚王登基后,你再举荐他。”
“那被耽误的这几年呢?”梁齐因质问道:“是他活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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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齐因面无表情,淡淡道:“长姐,你忘了,我也是被折了仕途的人。”
梁慧芝一愣,眼睛睁大了几分。
“那你要如何,检举李寅元吗?你就不怕太子他们知道博文馆背后的人是你会对你下杀手吗,小六,祖父难道没教过你,成大事者要下狠心吗?”
梁慧芝秀眉微蹙,“你太优柔寡断了。”
“我不是优柔寡断。”梁齐因反驳她,“我是不想拖无辜之人下水,如果我真做了,那我跟他们有何区别。志毋虚邪,行必正直此乃士子立身之根本,我当不了国士,我也不当小人。”
梁慧芝一时气急,“你……”
“不过长姐也不用担心。”梁齐因给她重新添了茶,“司廷卫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什么意思?”
梁齐因道:“因为那篇文章根本就不是博文馆印制的。”他瞥见梁慧芝错愕的神情,解释道:“我留了一手,把长姐交于我的文章又转交给旁人了。”
“你给了谁?”
“肖家经营的百川书局。”
梁慧芝“蹭”的一下站起来,“肖顷认得李寅元的字。”
梁齐因漫不经心道:“原稿还在,我给的是我左手抄写的。”
梁慧芝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小六,你比我想的还要谨慎。”
“长姐。”梁齐因抬起眼,“你在李家过得不好吗?”
梁慧芝神色微凝,眼里波动半分,“旁人都说我是高嫁,说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给李寅元做续弦,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谨遵‘女四书’,体贴丈夫,孝顺公婆,可我得到了什么?”
梁慧芝越说越气愤,“婆婆妯娌因我庶女身份辱我欺我,我宽容大度,哪怕李寅元的妾室再无理娇蛮我也从不曾与她们计较过,最后呢,李寅元宠妾灭妻,我在李家过得生不如死,连我儿都要护不住了,李显能去文华殿给皇子当伴读,我儿呢!”
梁齐因道:“难道李显之所以会将那篇文章带进文华殿,是长姐你所为?”
“是,是我让人偷偷夹在他书页里的。”
梁齐因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
“小六。”梁慧芝唤了他一声,轻声道:“姐姐活不长了。”
梁齐因神情僵住,“什么?”
梁慧芝苦笑了一声,“年初的地下赌坊和妓院你还记得吗?李寅元他染了病,传给了我,明明是他在外花天酒地,李家只会觉得是我没有伺候好丈夫,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倓儿我又还能庇护多久?”
梁齐因猛地站起来,动作一急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让大夫……”
“不能。”梁慧芝打断他,“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宁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吗?更何况是这样的、这样的……”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小六,我已经不指望什么了,只求将来姐姐走后,你念在过去的姐弟情分上,能护着倓儿,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
南洋海上的浪潮拍打在岸边,腥咸的海水滑到嘴里,咸得人口腔直发涩。
禁海令颁布之后,并非所有的贸易都完全切断,实际上是减少引进,但出口一直存在,夷人的商货很难流入大靖,需要经过层层筛选与检验,长时间无法通过的话则会滞留港口,引起很大的损失。
马观同带人赶到南洋港口之后,未等那边的官吏反应过来,便一个不留地将他们全部捉下。季时傿拖着犯了毒瘾的刘鸿德赶到时,负责海关的几名官员正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冤枉”。
季时傿不想和他们多废话,将《洋人入港条例》与《防夷章程》上关于严禁沿海居民与他国商人贸易往来等条例背了一遍,然后让为首的官员回答,他犯了什么罪。
南洋天高皇帝远,天子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千里之外的南疆,负责海关的官员当地头蛇当惯了,早已经褪了一身硌人的蛇皮,成了圆滑老成的泥鳅,他见了季时傿也不怕,刚要把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便被季时傿一刀削了半个肩膀。
其余众人纷纷瞠目结舌,刚刚还在鬼哭狼嚎的嘴顷刻间就闭上了。
“我刚刚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违反条例者按律当诛,如有自己认罪的,我还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话音落下,季时傿将刀重新架在了刚刚被砍了一条手臂的官员头上,厉声道:“说不说?”
那个官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季时傿这个人完全不讲究先礼后兵,他疼得眼白都要翻过去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季时傿数了三下,一刻都不多等,直接挥刀砍断了此人的脖子。
动作之快与狠厉,以至于血溅三尺,那颗头颅咕噜两声在地上滚了一圈,脸朝上,眼睛里还是茫然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开玩笑的,她是真的会杀人。
季时傿面无表情地眨掉睫毛上沾上的血珠,提着刀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道:“我说我说!”
“南疆的药商会从、从天竺购买、购买用于制作麻弗散的药物,这也是港口为数不多允许交易的货物。”
“但年初的时候……有个洋人商贩,说、说……”
季时傿将刀贴近他的脖颈,冷声道:“说什么?”
那名官员瑟缩了一下,咬着牙道:“说只要我们允许他的货物登港,愿意交三倍的税银。”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他说、他说叫‘芥伽’(我编的)……也是用来制作麻弗散的,比、比天仙子还要好用……”那名官员声音越说越小声,“所以我们就、就……”
“你放屁!”季时傿咬牙切齿道:“你们明知道那种毒物会致人上瘾,明知道那群人打的是麻痹南疆军的主意,还敢受贿,还敢走私!”
众人其其磕头哭喊道:“大帅!冤枉啊冤枉!”
“冤枉?”
季时傿嗤笑了一声,神色愤怒以致狰狞,扯过一名官员的领子,将他拖到刘鸿德面前,厉声道:“你看清楚,这就是我大靖的兵!连人都站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接着拖着人到南洋港口外,指着远处被毁坏的田埂道:“你再看,那就是我大靖的国之根本,现在被这种毒物毁于一旦,没有田,没有粮,民生何以固,国土何以宁!”
“你们是找死吗?连这种贿赂都敢收,洋人什么用意难道你们不明白,倘若此等毒物流传全国,迟早有一日大靖会被外敌夷为平地,先祖前人在天之灵不得安息,你们就真不怕下地狱吗!”
禁海令颁布才几个月,洋人便起了歪心思,试图用这种恶毒的东西撬开大靖禁闭的海门,一个国家倘若从里面就开始烂掉了,都不消外人做什么,自己就能散个干净。
那名官员被她骂得脸都白了,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痛哭流涕。
“大帅,饶命!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啊!”
季时傿松开手,一脚踹开抓着她衣服下摆的官员,转身面向马观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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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带人把所有种了那个什么狗屁玩意的田全部清了,有胆敢阻挠者,带到这儿来,我一个一个杀。”
作者有话说:
“志毋虚邪,行必正直”——《管子·弟子职》
第73章 算计
马观同带人走后, 季时傿站在南洋港口,将砍完人后卷了刃的刀掷在地上。
方才还在哭喊的官员噤了声,只敢小声抽泣, 怕自己声音大了惹怒她会引来杀身之祸。
清田并没有季时傿想象的那么顺利,重新封锁南洋港口并严格例行禁令可以杜绝毒物从外渗透进来,但内部已经扎根生长的却很难处理。
近两个月来,许多人看到了“芥伽”背后所带来的暴利, 毁坏稻田而改种毒物,“芥伽”这种东西按照马观同所言, 一旦扎根便很难清除, 土地需要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能涵养到从前, 那这段时间,百姓吃什么, 南疆的税收又怎么办。
有的人心存天下志在四方, 但对穷苦百姓来说, 门口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全部,兢兢业业一辈子也不过就想图个温饱。他们根本就不懂此等毒物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只知道此物收成快,利润大,换的钱能买更多的粮。
南疆的巡抚名叫杨和荣,季时傿等人在港口抓人的时候,他正在任上因流民起义军等事忙得焦头烂额。刚一听闻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港口, 到了地儿见那负责港口巡防的官员已经人首分离,吓得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杨和荣胆寒, 抵达南疆的第一天, 就在港口杀了人, 要不然外面都说她女阎罗呢。
季时傿神情冷峻, 海风裹着沙子,她微微眯着眼,听杨和荣将山窝窝里那群起义的流民骂了个遍,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半日,马观同带着人回到港口。
“那些人不让清田。”马观同出去了一趟,却是苦着脸回来,“说我要是清了田,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杨和荣扬声道:“那些刁民都要翻了天了,不肯清田那就全部按造反罪处置!”
季时傿觑了他一眼,杨和荣一怵,连忙低下了头去。
季时傿开口道:“百姓会如此,是因为他们并不清楚‘芥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那我跟他们讲了啊,这玩意种了又不能吃,是洋人拿来害我们的,但他们听不懂,还说‘芥伽’两个月就能收成,卖的钱可以买几倍的粮。”
马观同啐了一声道:“粮也是得有人种的,要是所有人都去弃农耕而改种这鸟东西,那大家都别吃饭了,这他娘的不是跟官府对着干吗?”
这时原本待在军营里的温玉里突然出现在港口,她见马观同带兵出去清田,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跑到港口查看,谁知一进来看到满地的血,季时傿脚边还滚着一颗头颅,顿时脸色一白。
“徐、徐大夫?”
季时傿见她吓得不轻,心想就算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不会见到这样血腥的杀人场面,于是连忙招了招手,唤来人把那个被她砍了的官员拖下去了。
“徐大夫没吓着吧?”
温玉里忍住反胃的不适感,白着脸摇了摇头,“我刚刚听到几位大人聊到清田的事宜。其实百姓并非是与官府对着干,说到底还是因为无知,穷苦老实的百姓大多不识字,没有读过书。大人与他们讲民生讲国情他们是听不懂的。”
杨和荣道:“那跟他们讲什么?!”
“讲清楚‘芥伽’一旦落地,寸草不生,长此以往土地就废了。对百姓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田地,还要同他们解释清楚吸食‘芥伽’制品有损身心,他们就算不识字,也能看见东西,军营里那群将死之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季时傿想了片刻道:“徐大夫所言甚是。只不过根株铲除之后,短时间内无法做出填补,今年粮食收成锐减,便不能参照往年一般的税成了。”
杨和荣咬了咬牙,“也罢!老夫改日拟个折子,看看圣上能不能减少南疆今年的赋税。”
马观同探头道:“那我去把百姓聚集起来,把军营里那些个犯了毒瘾的人给他们瞧瞧?”
“我也去。”温玉里出声道:“我是大夫,我说的话他们总得信。”
季时傿点了点头,“去吧。”
待几人走后,杨和荣瞄了一眼地上那群还被绑着的官员,试探道:“大帅,这些人怎么办?”
季时傿负手而立,闻声淡淡道:“‘芥伽’屡禁不止,民生地利皆受毒害,以至于现在连军中士兵都受了影响。”
“回京之后我会上奏陛下,要想此物禁绝,三令五申少不了的,如果只是口头警告,则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只有严格按照条例上实行惩戒,才能做到警示的作用。”
杨和荣怔了怔,犹豫道:“那这些人……”
季时傿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杨大人,你是南疆巡抚,沿海巡防也有你的职责,那些条例你也是清楚的,这些人受贿走私,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处置,不用我教你吧。”
杨和荣心一颤,连忙堆笑道:“不用、不用……”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就差指着他鼻子说:别在我面前装,你管不好手底下的人闹出这档子事,我完全有资格现在就参你一本,你这巡抚也别当了,但我卖你个面子,把这些破事处理好了,我也就不再追究。
于是他只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转身道:“把这些人都关押起来,查清楚,哪些人受了贿,受了多少贿,违反了《防夷章程》者,严格依法处置。”
“该杖刑的杖刑,该杀的杀——!”
七月初,杨和荣下令封锁了南洋港口,且比之前更为严固,二十里之内的海面绝不允许出现非官办以外的船只,渔民禁止出海,胆敢违令者格杀勿论。
南疆军迅速清剿了境内所有由‘芥伽’汁液提取晾晒成干的制品,也就是刘鸿德等人吸食的□□,因为服用之后如上云端,极乐无穷,在民间又便被戏称为“登云梯”。
不过如今是真成了“登云梯”,因为凡是胆敢吸食此物的人,要么被掏空了身体,要么最后毒素积累过剩,一命呜呼上西天了。
南疆百姓见此,果真不敢再种植‘芥伽’,清田行动得以顺利进行了下去。
————
赵嘉晏在中州待了大半个月,与裴逐里应外合,明察暗访,搜集了卢济宗等人贪污瞒报的证据,关押流民的地方最终锁定于中州以南的太和山脉上。
七月初,申行甫以河道倾塌为由拖住了卢济宗等人,赵嘉晏则带着季时傿留给他的二十名亲兵赶去太和山,一路摸索,才终于找到了这处隐蔽的流民所。
那是何等的人间地狱。
没有充足的粮食,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山地本就昼夜温差极大,这里多的是冻死的流民,更有甚者,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状况。
赵嘉晏气得血都要凝固了,与其中一名流民沟通了才知道,朝廷派遣钦差南下之际,卢济宗一得到消息,就以大雨将至,堤坝有倾塌的危险将流民聚集到山上,美名其曰是为了占领高地以躲避洪水,实际上却将他们在山上关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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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沆瀣一气的官员,合谋贪下中州的赈灾款与各地政府下放的米粮,层层剥削下来,最后真正到达流民手中的不过一碗参了泥沙的无米之粥罢了。
原本有人被逼迫得受不了,想要南上进京诉状,但都被卢济宗派去的人拦截斩杀,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有人想到揭竿起义,与土匪搅在一起,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守着几亩地老实本分的百姓怎么会想到去与官府朝廷对抗。
赵嘉晏在太和山之时,那厢卢济宗等人被申行甫拖久了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下令封锁了整个中州府,申行甫即刻被囚禁,卢济宗回到府上翻了个遍,果真连楚王的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大人,楚王怎么不见了?”
一旁的县令还没反应过来,奇怪楚王殿下怎么好端端地没了人影,卢济宗满脸充血,气得肺都要炸了,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天真烂漫的询问,“啪”一巴掌抽得方县令脸都歪上了额角,“蠢货!屎到临头了你都想不到脱裤子!”
“你到现在还觉得楚王是个好糊弄的绣花枕头吗?他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要清算我们的念头来的!老夫为官数十载,竟被一个黄毛小儿摆了一道!”
卢济宗紧紧捏着手上的佛串,一颗颗地拨着上面的佛珠,极力平复情绪,现如今,只怕楚王已经到了太和山,只要他还没出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得找个替死鬼把罪都推过去。
卢济宗冲出院落,大吼道:“裴怀远呢,来人,去把裴逐找过来!”
片刻后,被他使唤出去的人又灰头土脸地返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老爷,裴大人他也……不见了!”
卢济宗身形一晃,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他以为好拿捏,识时务的裴怀远原来早就和楚王勾搭在一起了,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卢济宗咬了咬牙,握着笔的时候手都在抖,将信件塞给了亲属后急步冲出府门,既然楚王一定要如此,那就别怪他下杀手了。
“去、去……飞鸽传书,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另外,把南疆到中州的山道给我炸了,谁也不能放进来!”
只要季时傿不能过来,天高皇帝远,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还不简单吗!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晚来天欲雪
司廷卫暗中调查了十数日之后仍未找到那篇文章出自谁之手, 倒是查到了最初印制这篇文章的地方,乃肖家经营的百川书局,司廷卫查到这儿的第二天百川书局就被贴上了封条, 也没说是因为什么查的,民间传什么的都有,弄得最近京城的文人墨客都不敢写文章了,生怕一不小心又落入了哪个文字狱。
出事的时候肖顷正在户部的值房, 回去听到亲信告知,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不仅打了太子的脸还顺手把他也拉下了水。
而这个布局之人隐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从始至终甚至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
肖顷忽然觉得, 京中开始有一方既不属于太子,也不属于端王的势力正暗中滋长了。
七月下旬, 陆陆续续的有早桂盛开, 天气开始转寒, 路上已经看不见有行人穿着轻薄的暑衫。
梁齐因端着一盘新鲜的生肉,穿过走廊,停在廊下的石阶上,那只往常闻见味儿便会飞过来的海东青今日却没有出现。
“雪苍!”
梁齐因四处张望了一圈,他看不清有没有鹰隼停在附近,但也没有听见鸟翅拍打的声音,似乎真的不在。
季时傿说她很少会喂养海东青, 一般都是让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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