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流传出卫姌不仅相貌秀美酷似先祖,体格虚弱也是传继下来。
卫姌听说之后哭笑不得,但想着如今对自己并无坏处,也没放在心上。又过了几天, 她跟着许翎去陈令处听课, 陈令开设的学堂不小,士子众多,陈令与豫章赵霖却是不同, 所收弟子几乎全是士族,只有少数几个寒门子弟坐在角落位置听课,他们和卫姌一样都是未曾拜入陈令门下, 家中颇有些关系, 才能到这里来听课。
卫姌与同窗士子熟悉几日后才知建康与豫章大为不同, 此处高门显贵, 世家门阀众多,如老树盘根般交错纠结,形势复杂。士族子弟玩乐也越发放纵,召私伎淫乐,酒席之间宽衣解带是常事,或是聚众服用五石散,热性上来,当众赤luo身子狂奔,席间男女不忌,身体交叠,各色姿势。
卫姌听人谈起这个当场就变了脸色,有放荡的士族子弟却笑她见识太浅。卫姌生得好看,那些士族子弟有意要带她去见识,卫姌当即抚着额头喊头疼,面色凄苦与众人道:“并非我不愿去见识,实在是身虚体弱,家中嘱咐我不可乱来,恐弄坏身子。”
众人闻言齐齐怔住,想起卫家那个传说,当年轰动一时的美男子,据说是被女人围着给看死的。
他们再看看卫姌单薄的身板,又是惋惜又是同情。
卫姌却暗暗记下刚才眉飞色舞谈论的几人,决定离这些人远些。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到了仲夏,春日芳菲渐过,夏木茵茵可人。天气渐热,开始换上轻薄衣衫。
卫姌胸前渐渐有些隆起,幸而她身量纤细,并非丰腴之人,穿上宽大衣袍并不显露。惠娘为此长吁短叹,更添一份忧愁,连着几日针线,用上好的丝绢做了件贴身小衣出来,卫姌穿上胸前平整又不勒人,惠娘瞧着合适,便打算多做几件备着。
入建康已有两个多月,卫姌寄了书信回家,收到回信,说家中安好,并未提及她女扮男装之事。卫姌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松了口气,知道桓启并没有告知家中真相。她想着或是他与司马翁主婚事已定,又有江州的军务在身,根本没有闲空来管她的事了。
离开江州已经快有三个月,若桓启真要揭露她的身份,早就该有消息,卫姌到了此时,这颗心才算落到实处。建康城内关于桓家的消息并不多,人人皆知如今朝廷忌惮桓氏,士子子弟有意避讳,谈论极少。
这日卫姌从外回来,听说有人来了府上,进门一看,原来是琅琊王府的内侍,正是与马敦相熟,曾经找她过一次的那人。内侍道:“小郎君这些日子怎么不去书房了”
卫姌并无官职,离开王府时也没见着司马邳,还当是没有安排,这些日子没有再去,没想到内侍找上门来。
“殿下府中文吏如此多,还用得着我”卫姌问道。
内侍叹道:“殿下用人小人可不敢议论,但殿下念旧,又赏识小郎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小郎君可别糊涂了。”
他提点了两句后起身离开,出门时回头看了看院落,想着今天福宝差使他来时说的话,“殿下是最器重卫小郎君的,知道他要置办房子,还特意赏了银钱,就这份体贴的心就价值万金,卫小郎君年纪小,去说说他就会懂的。”
内侍来了这一回,卫姌第二天就去了琅琊王府,来的不巧,司马邳清早就被叫去宫中。卫姌去见了戚公明,听他说这些日子庾氏王氏暗自较劲了几回,庾家还提起庾治,说他在江州坠崖蹊跷,与琅琊王脱不了干系。
卫姌听着还有些心虚,没想到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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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放过此事。不过庾治死后,庾氏就失了江州,也难怪耿耿于怀。如今再次提起,也并不是为了清算旧账,意在提醒朝臣,司马邳心胸狭隘,对士族下手狠辣。
卫姌与戚公明说了一阵话,从书房离开,经过花园时,正遇上婢女棠儿引路带着人过来。她远远就看见卫姌,脆声打招呼。
卫姌停下脚,一看她身后的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锦衣华服,相貌堂堂,有股豪放之态,正是曾见过的王致之。
她有些后悔,早知是他就该早转身就走,不该停下来,但脸上没有丝毫表露,笑吟吟地对王致之作揖道了一声安。
王致之举宴那日见过卫姌,当日天黑宾客众多,他当日粗粗惊艳一眼,只记得她是个极貌美的小郎君。王致之此人,上面几个兄弟定品后全都入仕为官,妹妹又嫁入琅琊王府为妃,他性情豪爽,却不愿为官,整日奔走宴客,广阔交友,倒也为家族物色不少人才,落了个孟尝的名声。他还有一桩毛病,就是不好脂粉,只好郎君,家中妻室如同摆设,在外养了两个翩翩文生。他平时出手豪阔,又讲义气,因此倒没闹出过什么事。
王致之听说卫姌体弱多病,心下当她是个病秧子。那日惊艳过后又很快忘了,此刻迎面碰上,白日光照下,却见卫姌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目光望过来时,似笑非笑的,恍若飞雾流烟。
他顿时身体就酥了,看直了眼,心下觉得她嘴里一声“王兄”喊得都比别人好听,竟是有些怔怔的,道:“卫小郎君身体可好些了,建康城里有本事的医师我全认得,要不要请人去给你看看”
卫姌皱眉,心想这厮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难道是怀疑她装病,这才故意试探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一六四章 送信
她揉了一下额角, 道:“多谢王兄美意,我这是打小就有的体虚,多歇歇就好。”
王致之暗叹:还真是个病秧子, 但这样单薄柔弱, 又着实令人心怜。他对着卫姌左看右看,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骨头都轻了几分,大步迈上前,越过棠儿来到卫姌身边,道:“小郎君这脸儿怎么这么白, 体虚就该好好补身,我家有好几家药材铺子,你若是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棠儿道:“四郎君,娘娘还等着呢。”
王致之瞥了眼卫姌,见她要走,想也没想伸手拦住,“卫小郎君今日可是来拜谒王妃娘娘”
卫姌摇头, 王穆之有了身孕, 正是要好好养身子的时候,她这个外人这时候往前凑干什么。
王致之笑道:“娘娘赏识小郎君才干,多次叫我与小郎君亲近, 捡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同去见娘娘。”
说着伸手就来拉卫姌。他向来豪爽不拘小节,呼朋唤友都是如此作态。
卫姌连连往后躲避。
棠儿在一旁看着有些为卫姌担忧, 但也帮不上什么。
这时后面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都在做什么”
卫姌循声看去, 司马邳带着内侍站在不远处, 脸上神色不善。
王致之刚才已经拉住卫姌一只手,手下感觉到卫姌手腕纤细,不敢用力拉扯,却也不愿放开。
司马邳看了过来,落在王致之的动作上,脸色越发黑沉,喝道:“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卫姌赶紧转动手腕,硬是从王致之手挣脱出来,赶紧往旁边避开些。
司马邳看她避之不及的动作,堵在胸口的气稍微顺了些,望向王致之问他来做什么。王致之道:“来看娘娘。”
司马邳面无表情,不耐道:“快去罢。”
王致之想叫上卫姌一起去王妃处,碍着司马邳也不便明说,眼角余光瞄了她好几眼。司马邳看见了,神色不动,但目光却越发森寒。
福宝看见他的手捏紧了又放松,垂下了头。
王致之面露不舍的离去,司马邳径直往前,路过卫姌身边时,淡淡道:“你过来。”
卫姌跟着去了正院,现在外面等了片刻,司马邳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朝外瞥去,喊卫姌进来。
“殿下。”卫姌规规矩矩行了礼。
司马邳看着跪坐在席上的人,目光微微一沉。这些日子他忙着朝堂上的事,连府里的事都没做理会,那种隐晦的荒谬的感觉好像也快要遗忘了,可刚才远远看见王致之纠缠卫姌,他骤然心头火起,顷刻间就烧地他两肋生疼,强压下去的感觉死灰复燃,似乎比之前更为浓烈。
司马邳脸色极为难看,盯着卫姌看了半晌,眼里隐约一股怒意,“你和王致之厮混些什么,你可知道……”
他咬牙说着,王致之只作养男宠的事他很清楚,所以刚才看到他拉着卫姌的样子才会如此愤怒。可这股怒又夹杂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私欲,越发让他憋闷。
卫姌忙叫屈,“没厮混,这才见王兄第二面。”
司马邳闻言脸色稍缓,可心里仍有不快,道:“你这是头一次入健康,这么快就和王致之见过了”
卫姌腹诽,谁让那厮是小孟尝,全建康还有他不认识的士族子弟吗嘴里却仍是委屈道:“是王兄先发贴子来的。”
内侍端了热茶进来,司马邳收敛神色,语气仍是有些冷,“离他远些,你们不是一路人。”
卫姌心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
司马邳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看向她道:“这些日子你和许翎名声不小,建康不比豫章,交友需谨慎些。”
建康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卫氏后人,风声都吹到他这里了。司马邳听见的时候,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是焦躁起来。多少要紧事等着他决议,却不想被一个小郎君搅乱心神。夜里他也曾阴暗想过,这小儿莫不是个祸水,该把人远远弄走。
可眼下真见着人了,司马邳目光幽深,却又生出一丝他不愿承认的不舍。
卫姌听他提起交友,知道是劝诫的好话,满口答应。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对上司马邳意味不明的目光。
“回去吧。”司马邳道。
卫姌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司马邳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明日再过来,孤有事吩咐你做。”
卫姌应诺。
司马邳看着她离开,直到背影彻底不见才收回目光。
那边王致之正往王妃院中走去,路上还问了两句棠儿关于卫姌的事,知道卫姌当初是往王妃这送了画,这才得引荐入王府,他不由笑起来,心想卫小郎君看着年纪小倒很懂钻营,时下世人追求风雅,钻营一词形同骂人,但他看法不同,就怕士子满口儒玄不懂变通,懂钻营识俗务的,才是真正可以收拢的人才。
他刚才见了卫姌,正是眼馋她美色的时候,想着那小郎君真是为了上进懂钻营,说不定还真有机会。
王致之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进入殿中,见王穆之气色尚好,没有受孕期之苦,心下也满意。两人在殿中说话,服侍的宫婢只留了两个,都是王家的旧婢。说着说着,王致之问起了卫姌。
王穆之道:“卫琮年少英才,殿下也极为器重,他在建康没有依靠,兄长平日不就喜交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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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待他,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
王致之点头,将那些花花心思藏下,转而又和王穆之说起孩子的事,“瞧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你这一胎最为重要,现在外面万事不要理会,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王穆之叹道:“如何能不理,听说庾氏用着明穆皇太后的旧人,在宫中多次向帝后进言,说那司马博的好处。”
王致之笑道:“不过一四岁小儿,何必担忧。”
王穆之轻轻摇头,“当今陛下就是年少登基,四岁在你眼里是个垂髫小儿,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是天大的好处。”
王致之一听就明白了,越是小儿越容易受摆布,愿意见小儿做皇帝的家族也不少,他摸了摸下巴道:“若你没有嫁给琅琊王,家中说不定也会支持那个小儿。”
此话一出,王穆之骤然变了脸色,严厉瞪了过去。
王致之笑道:“不过说笑而已,如今家里更盼着能出一位皇后,还有你腹中孩儿,日后还有天大的造化。”
王穆之道:“还不知男女。”
“无论如何,只要殿下承袭大统,下一个陛下就得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王致之口气理所当然,十分倨傲。
王穆之也知这是家中一贯的意思,但仍劝道:“兄长说话需谨慎些。”
王致之豪迈一笑道:“都是实话而已,外间可是传过王与马共天下。”
王穆之赶紧截住他,“莫要说胡话。”
此时,司马邳站在殿外,脸色冰冷得十分骇人。王致之上门,他原本过来看看王穆之,好让太原王氏知晓他对这第一个孩子的重视。可没想到来到院子里,发现内饰宫婢都避开了,他没让人通传,来到殿外,恰巧听到王致之口无遮拦。说者或是无意,听者却是有心,司马邳心口怒火瞬间窜起,直烧到头顶。
他很清楚四姓的强势,太原王氏虽是他背后有力的支撑,但一直以来他警惕之意从未放下,亲耳听见王致之说的话,不过只是应证了某些猜测。王氏,从未放弃过“王与马同天下”的想法。
司马邳冷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转身走到院子里,叫来内侍,让他进去通传。
王穆之在婢女搀扶下和王致之迎了出来。
司马邳缓步上前,伸手虚扶了王穆之一把,眉目俊美,挑唇一笑,丝毫看不出片刻之前的厉色。
福宝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见状背后不禁一寒。
第二日卫姌来到琅琊王府,总觉得司马邳瞧着与平日无异,但好像心情并不好,她硬着头皮问司马邳昨日说的安排。
司马邳没说话,忽然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深邃,“孤将你带建康,你说恩情必报,可还记得”
他手指冷冰冰的,卫姌寒毛直竖,哪敢说不记得。
司马邳轻笑,道:“有一处地方,你替孤去送信。”
他拿出一封信笺,放到卫姌面前,道:“今日就出发,路上别耽搁。”随后又报了广陵一处地址,让卫姌记住。
卫姌此时仍有些发懵,不知他吩咐的这件事到底什么意思。
琅琊王府送信自有驿站传递,到底什么信需专人去送。她有意要问,但看司马邳冰冷的神情,便又把问题咽了回去。将信笺收好,她离开正院,到了外面,她还想寻机问一下福宝。
司马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不快去”
卫姌立刻离开琅琊王府,回到牛车上,她思来想去只觉得此事蹊跷,回家赶紧让惠娘简单收拾行囊,休息了片刻,她便立刻出发,前往广陵。
京邑离广陵两百余里,加紧赶路,在驿舍休息一晚,最早明日夜里,最晚后日就能赶到。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一六五章 误会(刷新)
惠娘将卫姌送到门外, 看着仆从将行礼放入车,忧心忡忡道:“小郎君真要只身前往”
卫姌安慰她要去的地方不远,轻车简行回来更快些, 说完就上了牛车。
一路无话, 离开京邑,夜里宿在驿舍。卫姌拿出司马邳的给的信件, 心中万分好奇,再想到司马邳吩咐时脸色冷淡的模样,她重新收好信件,闭上眼睡觉。
司马邳到底什么用意, 实在难以揣测,等送到了地方再说。
连着两日赶路不做耽搁,第三日申时卫姌来到城郊一处院子,正是送信的地址。车夫前去叫门,卫姌道明来意后,看门的奴仆脸色微变,又叫来了管事来。
卫姌拿出信件给他。管事倒退一步, 恭敬行礼道:“郎君稍候, 既是琅琊王府的信使,小人送你过去。”
他很快安排了一辆牛车,请卫姌上去。
卫姌讶然, 原来此处只是个幌子,收信件的真正地址并不在此处。她警惕地看了眼管事,并没有上车。
管事道:“郎君放心, 过去都是这样安排的。”
卫姌深深呼吸一下, 登上牛车。
牛车起行, 就离了城, 进入山道。卫姌时不时掀起帷幔看外面,只见牛车已舍了官道,顺着山路行驶,四周丛林深深,不见屋舍,越走越是荒僻,卫姌暗自心惊,对车外喊了一声询问。车夫语气依旧客气,说很快就到。
一个时辰过后,牛车停住,卫姌立刻跳下车来。眼前是个峡谷,处于山缝罅隙处,两侧山壁耸立,笔直如剑,抬眼望去似乎直入云霄,此时斜阳西沉,天色将暮,远处灰蒙蒙的一片。
在卫姌环顾四周之时,车夫对着啥努力那头吆喝了一声。三个壮汉从峡谷内走出,身材魁梧,手持长枪,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车夫与那三人说话,用的是乡语,卫姌听不懂,见三人扭头看来,心头警铃大作,心想:莫非是司马邳有意诳我过来又想着莫非是身份已经暴露,司马邳这是要杀人灭口
抬眼看去,正好见其中一人将长枪提起对着她的方向,卫姌心头剧震,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别跑。”
车夫与壮汉各自喊道。
卫姌心乱成一团,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见前方山道有拐道,她拔腿冲了过去,迎面撞进一人怀中,她慌乱之中伸手猛地一推,手腕却被一双骨节有力的手抓住。
“玉度!”
卫姌愣住,抬起头,对上谢宣不敢置信的双眼。他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裳,修眉俊目,气度风雅。
“你怎么在此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谢宣脸色一肃,朝卫姌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气喘吁吁跑来,身边还跟着壮汉三人,他对卫姌道:“郎君怎突然跑了,追都追不上。”
卫姌此时已察觉可能闹了误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刚才你们可是要动手”
车夫与壮汉忙不迭摇头,喊起冤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壮汉,抽打了身旁年轻人的脑袋,“都是你刚才横枪,叫这位小郎君误会。”
那人捂着后脑勺道:“我这不是手酸,想换换手。”
卫姌恍然,一路过来她都心存怀疑,所以风吹草动都着了惊。知道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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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误会,她长出一口气,刚才一路狂奔,双腿都有些发软,此刻一放松,险些有些站不住。
谢宣扶住她,示意壮汉退开,又问卫姌为何会在这里。
车夫在一旁道:“这位郎君是殿下派来的信使。”
谢宣听了脸色一变,看向卫姌。
卫姌将信件拿出给他。
谢宣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神色肃然,道:“殿下怎会让你来,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卫姌到现在还没摸着头脑,刚才从峡谷内走来的三个壮汉瞧着勇武,但又不像寻常侍卫,她心头也是惴惴,道:“我只管送信,旁的不管。”
谢宣长眉微折,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道:“你在豫章不好好跟着赵霖学玄,怎么跟着琅琊王来了建康你还年少,等弱冠入仕,不愁前途,何必短视,急于钻营”
他板着脸来说教,一张俊颜也变得有些老气横秋。
卫姌心生厌烦,情不自禁想到前世他也曾这样与她说过话,只是时隔太久,已经记不清到底说的什么,大抵两人意见相左,他也是这般模样。她抿了一下唇,道:“谢兄多次往来琅琊王府,私下奔走又来到此处,我不过送个信,论钻营之术远不及谢兄。”
她说的不客气,谢宣一怔,立刻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你不知此事凶险。”
卫姌却不耐道:“殿下吩咐我已做到,你若是没有需我捎回的信件,我先回去了。”
谢宣赶紧拉住她,“天色都暗了,如何能下山。”
就在说话的功夫,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消失,山间的暮色从四周包围过来,山路也已隐没在林间。车夫嘱咐两句,壮汉一个飞奔离去,很快就举着火把而来。道:“谢家郎君,天黑了,还是先回坞堡吧。”
卫姌看着夜间山林与白日完全不同,黑暗之中怪影憧憧,仿佛藏着什么异兽。如此情况她还真不能赶夜路。
谢宣见她闷着不说话,放柔了声音道:“玉度,刚才是我太过急切说错了话,你雅量豁达,不要与我计较。”
卫姌知道下不了山,还要听谢宣安排,也不好再拉着脸,道:“还是换个稳妥地方说话。”
壮士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谢宣问卫姌“路上怎么来的”“饿了吗”“渴不渴”之类的问题。一行人从山道折返,卫姌来时并没有注意,原来山谷中有一座坞堡,此时已经点上了灯。等谢宣一行走进,侍从立刻打开门相迎。
谢宣对侍从吩咐几句,转头又对卫姌道:“此处简陋,比不得城里,今晚要委屈你了。”
卫姌干笑道:“无妨。”
壮汉把人带到,转身就走了。卫姌觉得奇怪,他竟不住坞堡内,莫非山里还有其他住处
她思索的模样谢宣看在眼里,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仆从先送些吃的喝的过来。
坞堡两层,仆从却不多,很快将屋内点上灯,又有人去烧水端茶。谢宣这时才将信件拿出来看,卫姌见他专心看信,起来走动,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坞堡内除了仆从就是侍卫,连个婢女都没有。
卫姌心下奇怪,谢道粲前不久刚出嫁,按理此时谢家正在筹备谢宣的婚事,他不在会稽,怎么跑到广陵来了
仆从将饭菜送来,十分朴素,一条蒸鱼,两盘素菜,一碗面汤,还有一盘新鲜果子。谢宣解释道:“此处行车不便,吃食少,先将就罢。”
卫姌擦净手,并未说什么,坐下来拿筷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完收拾好,谢宣又召来仆从吩咐几句,是在安顿卫姌今晚的住处。
卫姌在一旁听着,安安静静的。
谢宣转过脸来,就瞧见她乖巧的模样,心情却有些复杂,心道琅琊王派她来送信,莫非有什么深意,事关重大,能往来此处的应该是琅琊王心腹才对,可卫姌这样一个还未到入仕年纪的小郎君,怎么就突然成了琅琊王的心腹。她一路上东张西望,疑窦丛丛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谢宣还生出一丝丝的悔意,刚才他一时情急,说她短视钻营,言辞太过苛刻了些。
“玉度,”谢宣道,“在这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山。”
卫姌点头道:“好。”
谢宣心中疑惑颇多,很想和她多说几句,又问起她在建康的情况。
卫姌却不想多说,敷衍几句,掩唇打了个哈欠,说赶路太累要歇了。
谢宣叫来仆从带她去休息。
片刻过后,一个身高八尺,穿着武士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此人肤色黝黑,脸上又泛着紫红,模样极为怪异丑陋,他转头四顾,“嘿,听说殿下的信使来了,是个貌美郎君,在哪里呢”
谢宣道:“不过就是传个信,你不必见。”
男子道:“能为殿下传信到此,就是心腹肱骨,日后说不定官场还有往来,要认个脸熟才行。”
谢宣没接他这话,转而问道:“里面安置的如何了”
男子坐下后直接后仰瘫在席上,“混进来不少人,被我狠狠操练了几日,就等这些人耐不住了自己跳出来,再等等吧。”
谢宣点了点头,又将信件拿出来,推到男子面前给他看。
男子看完半笑不笑地嘿嘿两声,道:“殷浩要败,早就料到了。”
两人议论北伐战况,男子又旁敲侧击几句,谢宣却半点不提送信来的是哪家郎君,男子心中纳罕不已,嘴里嚷嚷无趣和累,起身出去了。
谢宣睡前看了一会儿书,往常也是这般,但今夜心中却有些烦乱,半天也没将书上内容看进去。
夜色如水,深宵魅重。
谢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君子修身养性,他心中燥郁,只因旁边的屋子里睡着那个小郎君。
熬了许久,睡意渐渐上涌,他很快陷入一个朦胧的梦境。
他站在一处殿室中,抬头匾额上书“离境坐忘”,谢宣看着那四个字,心道:原来是个道观,他在梦中竟也不觉得陌生,似已经历多次。他转身离开殿室,进入后面的院子,顺着羊肠小道来到背面最偏僻的小院门前。
谢宣突然停下。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如梦非梦,似醒非醒,谢宣此刻竟十分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可这个梦如此的真实,他身体沉重,心口更是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着木门,心中烈火油煎般,既焦灼又恐慌。
谢宣不知这种慌到底从那里来。
推开。
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
谢宣有种直觉,推开的后果很可怕。他一生顺遂,出身谢氏门阀,年少扬名,无论去了何处都被奉为上宾,世间能有什么事让他如此恐慌。
他伸出手,狠狠推开了门,用尽力气往前迈出一步。
小院中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女子。谢宣只看着她的背影,心头被锤了一下又一下,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大步迈出,用力搭在女子肩上。
她缓缓回过头来。
一团烈火倏然而至,将女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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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宣头痛欲裂,心口被烧得一片荒芜。
谢宣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满头大汗地醒来,他大口喘息着,刚才的梦不是头一遭了,可这是他头一回推开了门。
心急促地跳着,谢宣一时茫然失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金戈相击的声音,谢宣眸光一紧,立刻回过神来——出事了。
仆从尖叫声犹如利刃刺破夜空。外间搏斗厮杀的声音变得更加激烈。
谢宣翻身而起,并未穿外衣,而是抬手将墙上挂着的剑提在手中,推门而出,毫不犹豫冲向隔壁屋子。
卫姌在外从来睡得浅,十分警醒,外间刚有异常声音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
她穿上外衣,趴在门前听动静,很快就听出是有人在硬闯坞堡。
心头喊了一声糟糕。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她来的时候要闯进来。
卫姌狠狠腹诽了一句,刹那间想明白很多事情——峡谷内藏着的是兵。
司马邳与谢氏私下谋划,竟在此处练兵,来时牛车停在此处,又有持枪壮汉看守峡谷门户,就连谢宣都留在坞堡不走,若非谷内有兵,何必关卡重重。
这等机密之地,也难怪谢宣见到她时面色古怪。
卫姌想通之后,更觉得头大,外间已有人厮杀在一处,她在屋内来回踱了一圈,难以判断外面情况到底如何。
这时谢宣的声音传来,“玉度,开门。”
卫姌稍松了口气,打开门,见谢宣穿着单衣,手中持剑,裹着一身夜风冷冽之气进来,略有些吃惊,随即她马上问:“外面来了多少人山谷内驻军可会来援”
她连问几句,却不见回应,不由皱起眉头,抬头一看,谢宣怔怔地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一六六章 破绽
谢宣刚才冲进屋内, 见卫姌穿着整齐头发却披散着。
这卫小郎君本就一张芙蓉玉面,散着发就越发像个女郎。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蹦跶,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几乎都凝滞了, 尤其是她微微侧了一下脸, 下颌和脖颈的弧度,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谢宣心跳如雷, 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几乎挪不开视线。
卫姌皱眉,神色不悦,目光更是冷淡。
谢宣被那目光一刺, 越发有股难以言说的熟稔感,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着她的下颌将脸朝一侧撇去,想要看清她微微后侧时背影模样。
啪——
一巴掌重重挥在他的脸上,卫姌咬牙道:“你发什么疯”
谢宣脑中仍有些乱,竟未感到脸上的疼,他勉强移开目光, 道:“不用怕, 有北地作乱的人混了进来,今晚来袭的人不会太多,就算有宵小闯到此间, 我也能护住你。”
卫姌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对他所说半信半疑,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剑。谢宣年幼就曾学过兵法练过身手, 只是他在人前一贯俊雅出尘, 让人忘了他并非只是个文弱士子。
“呦呦呦, 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这亲亲热热的”旁边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卫姌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面色赤紫,身材异常魁伟的汉子大步走来,手里握着长枪,眼睛却从敞开的房门朝里望。
“子渊,你何时藏了个女郎在此”还未走近,汉子就嚷道。
谢宣转过身,将卫姌身形掩去,“休要胡说,这是卫家小郎君。”
汉子道:“卫家安邑卫氏”他头左右转动,只见谢宣将人遮得严实,刚才匆忙一撇,只觉得是个极貌美的女郎,哪知却是郎君,他唏嘘一下,很快甩到脑后,将枪一提道:“几个毛贼乱匪,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处理了就来。”
他疾步离去,很快外间就传来阵阵惨叫惊呼之声,又有人大喊着要“逃命”。
厮杀击打声渐轻,是局势得到控制。卫姌倒有些意外,刚才只下去了一个人,她问道:“那人是谁”
“刘道坚,”谢宣道,“彭城人。”
卫姌问道:“彭城刘氏雁门太守之后”
谢宣点了点头。
卫姌立刻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大嫂刘嵘正是出自彭城刘氏,与这个刘道坚可以说是同族。她依稀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便沉思起来。
谢宣悄悄看了她两眼,见她出神,他不由怅然。
“玉度。”
卫姌回过神,抬起眼看向他。她总觉得这晚谢宣有些古怪,全然不似平日气定神闲。今晚这场袭击,声势闹的大,但并未有多大凶险,不至于将他吓住。卫姌胡乱想着,问道:“何事”
谢宣犹豫片刻,道:“你……可曾有身处梦中,恍若另一身的感觉”
卫姌心里一沉,神色却淡定看着他,摇头道:“不曾梦过。”
谢宣难免失望,其实上一次还在豫章时他就问过卫姌,只不过心里始终有所不甘,仍抱着一线希望。他抿紧唇,眸中掠过一抹精光,道:“外面这样吵,反正也睡不着,上次在豫章时我就和你说过,我在梦中仿佛有另一生。”
卫姌心跳快了些,却不耐烦道:“谢兄不用和我说这些。”
谢宣道:“左右无事,听听无妨。其实这梦三年前就有了,我并未在意,每次梦中醒来也只模糊不清,徒留个印象,可自从去了江夏,梦里所见就清晰了许多。”
卫姌听得心烦,转身去倒茶。睡前屋里有半壶热茶,此时都凉了,她倒了一杯。谢宣跟上来,不由分说将她手里的杯子夺下,“冷茶伤身。”说着他对外喊了一声,很快有个仆从跑来,神色惊魂未定。谢宣嘱咐他去烧茶,仆从很快应声走了。
卫姌提醒道:“谢兄不出去看看情况”
“玉度害怕”
卫姌无语。
谢宣凝视着她,继续道:“玉度遇着夜袭都未如此慌张,为何连个梦都不敢听劝”
卫姌将心中复杂情绪全部敛去,笑了笑道:“我竟不知谢兄如此好兴致,危机四伏还有意谈梦。”
谢宣却神情自若道:“或许是梦,或许是另一生,我也分不清。我表妹阮氏女郎,幼年失怙,在谢家长大,与我如手足兄弟姐妹。可自从我做起那个梦,就对她心生嫌隙,再难以兄妹视之。”说到这里,他紧紧盯着卫姌,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反应。
他又道:“梦中我遭她算计,进退两难,十余年不得安宁。梦中所见太过真实,令我厌烦至极,想给她安排一门婚事远远嫁走,哪知她和我梦见的一般,还是嫁入琅琊王府。”
卫姌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前世阮珏前世今世都是一样入了琅琊王府。
“除了阮氏表妹之事,其他梦中所见之事,能记得的,也都成了真,”谢宣道,“我梦中还见到一个女郎,只瞧见她的背影,就让我心痛难忍,我未曾见着她的样貌,离得她稍近一些,便会见到烈火突然而至。”
他露出心痛的神情,沉默了一瞬,他道:“玉度,你说那女郎是谁可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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