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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六零章 颍川(刷新)
司马邳与卫姌议论了几句流民, 沉吟片刻,心下明白战乱之害不除,流民之乱也不会断绝, 绝不是空口白话几句就能解决的。胸口的窒闷不知不觉消散大半, 他看了一眼低头饮茶的卫姌,心下也觉得奇怪, 和她说些话心情似乎也舒畅许多。
他站起身,叫福宝去拿篇诗文过来,让卫姌在他床前诵咏。
司马邳躺了下去,卫姌就如前几日那般, 幸而看了福宝拿来的一卷书,是本经文,她便照着读起来,经文晦涩,初读也只是略懂一二,卫姌诵咏的极慢。
司马邳听着她缓慢语调,原已有些睡意, 忽然又问道:“刚才在院里你叹什么”
卫姌感觉他此刻心情好了不少, 便道:“楼下屋子不够,我与戚兄一间,我向来独居, 不喜与人同屋而眠。”
司马邳轻轻嗯的一声,便没了声音。
卫姌见他没表示,拿起经书还要继续念。
福宝忽然开口道:“殿下, 小郎君既不想与人同屋, 我有个法子。”
司马邳道:“出门在外, 就她娇气。”
福宝指着外间道:“小郎君年纪小, 又未如这般随行过,这屋外间有张榻,小郎君可以歇在这里,如此诵咏完就可以直接睡下。”
卫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张长榻,摇头道:“这不合规矩吧。”
司马邳睁开眼看过来道:“这里就这么大,找不出其他地方给你单独安置,不乐意就赶紧回去。”
卫姌想到上次在行宫里,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不合意就把人赶出去。卫姌权衡了一下,回去与戚公明同屋,这里也是同屋,没多大区别,这里的榻还相隔远一些。
她犹豫了一会儿,司马邳的脸色已经快要拉下来,她赶紧道:“那今夜就叨扰殿下了。”
司马邳神色如常。
福宝低声问卫姌是否要梳洗,叫内侍打水进来,卫姌匆匆洗了脸,又擦了擦手脚。想起刚才才念了一页经文,转头见司马邳并未要求继续念后面的,干脆也装了傻,小心翼翼在屏风后脱了外衣,又检查再三,觉得并未露出任何痕迹,一溜烟跑到榻上钻进被褥里。
司马邳刚才听见她梳洗换衣的声音,方才一点睡意不翼而飞,心下莫名有些发痒,睁开眼转头看见卫姌动作飞快跑到榻上,乌压压一团头发散开,还有一点垂在长榻边缘,他竟怔怔看了许久。
福宝过来将灯熄了,只留了一盏在外间,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司马邳闭上眼。
屋内安静,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却连那一头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可回过神来,他又觉得专心去注意这个实在荒谬。司马邳翻身朝内,过了许久渐渐入眠。
睡到夜深醒来口干舌燥,司马邳正要张口喊人,忽然想起卫姌睡在榻上。他侧头看了看,外间留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照下,长榻隆起一团黑影。
司马邳眉头皱了一下,坐了起来,下了床往长榻走了过来。
来到榻边,看见卫姌把自己裹成一团朝里睡着,呼吸微沉。他目光往里溜去,只见她容色如玉,嘴微微张着,神情恬静而娇憨,下面露出一截粉白纤细的脖颈。
司马邳心砰砰地跳,心无端乱了起来,站在她的榻前有些发呆。
卫姌心里始终绷着紧弦,睡得浅,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床榻前站着个人影,吓得心漏跳一拍,往里一缩,再一看是面色古怪的司马邳。
“殿下”
司马邳道:“叫人进来送茶。”说着转身回去。
卫姌轻轻拍了两下胸,深吸一口气,起床批上外衣,打开门对外喊人。不一会儿茶水就送了过来,内侍并不入内,而是客气对卫姌道:“劳烦卫小郎君。”说着就把茶塞了过来。
卫姌拿着端到司马邳床前,他连着喝了两杯才让撤下。
卫姌放下茶,回到自己榻前,见司马邳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又睡下。
第二日清早福宝带着内侍进来,也没忘了安排人服侍卫姌洗漱。卫姌醒的比司马邳早。等他起床时她早已穿戴整齐,等漱口洗完脸,她就要告辞。
司马邳喊住她说:“留下来一起用饭。”
等内侍出去,又换人端着吃食进来。
王穆之早晨起来,刚梳妆完毕,就听婢女说昨日司马邳叫卫小郎君诵咏经书,今早还留他一起用饭。王穆之疑心自己听错了,叫议论的婢女过来,又问了一遍,她与司马邳夫妻多年,还从未听过有哪家子弟得他这般亲近。
棠儿道:“卫小郎君是娘娘举荐的,可见殿下对娘娘说的还是很记在心上的。”
王穆之却不以为然,她举荐的王氏子弟更多,也没见哪个得这般看重。
她道:“等到了建康,让我四兄多和卫小郎君走动走动。卫家有工书底蕴,殿下又喜书法,或是这个原因才看重卫小郎君之才。”
卫姌这日之后发现侍从婢女待她又更殷勤些了。王穆之还召他过去说过几句话,都是些鼓励上进的话,态度却是清楚,让大家都知道卫姌是她举荐。
此后一路并无风波,很快进入豫州,在颍川郡时多逗留了两日,颍川自古多奇士,士族有十二姓,是一郡之内士族最多的,除了四姓之一的庾氏,还有荀,陈,许,韩,郭等众多世家。司马邳都不能忽视这几家,抵达的第二日,就在驿舍中见了几家子弟。
卫姌也跟着见到好多年轻才俊。这日遇上个极有趣的许家郎君,十六岁的年纪,相貌阴柔,颇有几分女相,到了驿舍就东张西望,嚷嚷着道:“听说豫章有个玉郎,快叫出来与我比比。”
他一眼就看到在内堂里的卫姌,噌噌噌大步迈了过来,一把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审视。
许家郎君在本地有美郎君之称,前些日子听说江右出了个美少年,便心存比较之意,来到此处,连见琅琊王都暂放一边,先来找卫姌。现在他知道卫姌是什么模样了,肌肤白皙,面容如娇花一般。
许家郎君伸手在卫姌脸上摸了一下,吓得卫姌瞪大眼,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许家郎君也不气恼,出神喃喃道:“竟未涂粉。”
许家人赶紧将他拉走。
司马邳在房中听见外头热闹,问内侍何事。内侍便把许家郎君来找卫姌的事说了,笑道:“听说许家郎君爱与人比美,今儿见着卫家小郎君,是心服口服了。”
司马邳听了一笑置之。
卫姌事后也听闻了许家郎君的怪癖,并未放在心上。追崇老庄之道“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风气盛行,尤其是士族子弟很多都是率性自然。
第二日许家郎君又来驿舍找卫姌,态度很是熟稔,仿佛两人是多年好友,他道:“玉度,我已想好要去建康游学,这两日让家中准备行囊,正好与你同行。”
卫姌讶然看向他,“如此匆忙”
游学可不是如此简单的事,去哪里,拜何人为师都需要谨慎决定,还需家中长辈谋划,就是出行准备,也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备好。
许家郎君叫做许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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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子期。他随意道:“家中早有让我游学的意思,只是我不乐意。建康名师多,随便找一个便是。倒是我们入建康需好好准备,提前一日采集鲜花,第二日进城让仆从在我们身后杨撒,你觉得如何”
卫姌目瞪口呆:“我们”
许翎道:“正是我们,玉度,你祖卫叔宝入建康时美名在外,你如此样貌,也该好好露脸让天下皆知。昨日回去我想了许久,我也不能只留在颍川,该出去走动,我们两个在一起,日后必成一段佳话。”
卫姌还是头一次遇上如许翎这般的郎君,久久无语,好一会儿才道:“你家中可同意”
许翎道:“我父不同意,有我母在,自会说服他。”
卫姌道:“子期兄去游学,家中难道没有安排婚事”
许翎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照着捋了下头发,道:“哪家女郎配得上我这般容貌。”
卫姌震撼莫名。两世为人,如许翎这样的郎君,还是头一回见。
许翎却是兴致勃勃讨论着入建康时再如何博人耳目,扬名立万。
卫姌赶紧阻拦道:“杨撒花瓣实在刻意。要知美之一道,贵在天然,若是刻意迎奉,便落了下乘。再说琅琊王行驾在前,岂能夺他风头。”
许翎一听,拍案而起:“有道理,玉度见解着实不凡。等到了建康,你我多多参加酒宴,声名也会很快传播。”
卫姌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司马邳刚见过荀氏族人,荀氏素有雅望,在朝中颇有分量。司马邳思索片刻刚才的谈话,正要出去走动散心,叫来福宝,下楼时他四下一望。
福宝瞧见了,轻声道:“卫小郎君跟着许家郎君出去了。”
司马邳皱起眉头。
卫姌与许翎在外逛了一圈,许翎思绪跳脱,谈吐风趣,时常有惊人之语,让她觉得十分新鲜。两人倒是很快熟悉起来。许翎对卫姌一见如故,回到驿舍门前还有些依依不舍,道:“我这就回家催促,明日赶来与你同行。”
等许翎离去,卫姌进了驿舍,见司马邳正在堂前,他轻袍缓带,穿着一身雪灰的袍子,眉眼俊气,脸上含着一丝笑,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暗含冷峻。
卫姌行了礼。
司马邳上下打量她,道:“刚出去了”
卫姌点头。
司马邳道:“我正要出去,你跟着一起来吧。”
卫姌见他带了福宝,还有几个侍卫,轻装简姓,不露身份,就这样离开驿舍出了门。
此处是颍川郡治下阳翟县,士族众多,颇为富庶。司马邳走走看看,遇到感兴趣的也会驻足旁观。
卫姌跟在后头,福宝忽然走到她身边道:“小郎君刚才已经出来过,可以去和殿下多聊聊。”
卫姌看向他。
福宝堆着笑,又道:“听说许家郎君正与小郎君探讨入建康博取名声之事,”他顿了顿,朝司马邳背后一努,道,“何须舍近求远。”
司马邳这时回过头来,“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卫姌走过去,福宝的话当然不能复述给他听,她不答反问道:“殿下刚才瞧什么”
司马邳头一撇,示意看向前面围观的几人。地上跪着两个人,年幼的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子,旁边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两人面前有张纸,写着他们是流民,还有籍贯生辰,卖身价格。
司马邳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带着随从,围观的人当他是个买主,纷纷有意让开位置。
但司马邳叫上卫姌看了两眼,转身就走。
卫姌赶紧追上,司马邳见她走的快了两颊微微泛红,放慢了些步伐。很快来到街市,正是未时三刻,正是散市的时候,挑货来卖的也收拾了要走,但仍有不少热闹可以瞧。司马邳见吃穿用品有不少,还有首饰脂粉等物件,暗自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路上找了个汤饼铺子歇脚,卫姌陪着司马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到刚才卖身的两人,司马邳嘴角一挑,略有讥意道:“那两个并不算是流民,衣服干净是收拾过的,还有人代笔,是给士族看的。”
卫姌道:“可能是家中孩子多了,养不下去,去高门大户做奴婢,说不定日后还能拿些银钱回家贴补。”
司马邳这一路走来,早就见过地方上士族豪强有多大势力,闻言皱眉,又很快舒展开。转而问起卫姌家中情况。
卫姌离开豫章时只带媪母一人,没有其他仆从,别说不像是个士族,简直连寒门都要不如了。
卫姌坦然道:“等到了建康再另行安置,家中人少,不需如何铺张浪费,家中清净些也自在。”
司马邳温和问道:“银钱可够用”
卫姌有些惊奇,没想到司马邳还能想到这个,点头道:“省着些用足够的了。”
司马邳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当日她几乎是逃出来的,卫氏根基薄弱,在建康也没有府邸。这一瞬间,他几乎有冲动开口赏她些金银。
卫姌不知他心里所想,仍是说说笑笑。
司马邳看着她,目光幽深,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几日他总是有些心乱,原以为是建康局势不明所致,但昨日他已收到传报,陛下病情渐渐好转,已能起床料理国事。传位之事没有原先那般紧急,他也可以稍缓口气,可心乱的感觉还在,现在看着她,他终于找到了心乱的源头。
司马邳紧紧抿着唇,当日他还笑过桓启色令智昏,竟沾染了男色,还打起曾经兄弟的主意。可如今,他似有些明白桓启的心情。
身边文吏士子那么多,为何他爱叫卫姌作陪。留她在身边,只是整理些寻常文书,也能让他感觉心情舒畅。
想通这一点,心头仿佛石破天惊般剧震,他一时怔在那。
“殿下”卫姌说了件刚从许翎那听说的趣闻,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却见司马邳面色无波,不由心生尴尬。
倒是福宝笑地眼眯成细缝,极为捧场。
卫姌:“……”
司马邳盯着她瞧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说:“回去吧。”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脚步匆匆。
这日回去司马邳一言不发,与来时气氛截然不同。卫姌偷偷打量他,心道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实在难伺候,日后等他继位,只怕要愁白朝中大臣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一六一章 消息(刷新)
琅琊王一行在颍川逗留两日后, 继续起行前往建康。车马队伍后又增加许家的牛车,正是许翎和仆从几人。许家为了此事特意有特意来拜见过司马邳。许翎此人性子古怪,之前赶他出去游学他都不去, 如今突然说要去建康, 不等家中准备行礼,拔腿就要走, 家中实在无奈,最后只能从了他的性子。
许翎倒是高兴,这日离开前就先来找卫姌,硬拉着卫姌去自己的牛车上, 还说等会儿让她见识一番盛景。
卫姌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意思。
车马离开驿舍,穿过街市,缓慢而行,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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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妇人女郎,也有士子幼童。有的是瞧个热闹,士子听闻琅琊王爱才, 不重门第, 所以来看看是否有机会展露长才,而妇人女郎们,大多是来看许翎, 人群中不断有人议论着“许家郎君”的声音。
卫姌也曾听过围堵追看美男子的风气,却不曾亲眼见过,如今也算开了眼界, 转头看看许翎, “都是来看你的。”
许翎笑道:“我在此长大, 有些声名不稀奇, 昨日我特意还让人去散了消息。”
卫姌:“……”
送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围在车马旁,因有军士拱卫,她们也不能离得太近,不知谁开了个头,向牛车投掷瓜果,后面的妇人女郎纷纷效仿,瓜果,糕点,还有鸡蛋等物都扔了过来,把周围军士都吓了一跳。
许翎拉开车上帷幔,朝外招了招手。妇人女郎们顿时惊喜万分,离得近的几个眼尖,看见了旁边的卫姌,眼睛都看直了,问左右:“那小郎君是谁貌若天人。竟比许家郎君更胜几分。”
“听说是江州来的卫琮,人称玉郎。”
人群里也有不少人喊起了玉郎。
卫姌扭头看去,抬眼就见一个绿色的圆瓜,精准无比地穿过车窗飞进来,险些迎面砸在她的头上,赶紧躲避,惊出一身虚汗。
“哎呦。”许翎被一个毛桃砸到,赶紧拉上帷幔,不敢再招摇。
卫姌见了一阵失笑,许翎拿出镜子照了照,嘀咕道:“这些妇人手劲也太大了。”低头看到车厢内还有个绿色甜瓜,正好砸裂了,他拿起用帕子擦了擦,掰开分给卫姌,“这个瞧着不错,尝一尝。”
卫姌接过来吃了一口,果肉香甜,她道:“颍川追崇之风一向如此”
许翎道:“这算什么,颍川女子含蓄内敛,建康才是崇美源头,你家祖上那位卫郎,当初入建康时,观之如堵,车马不能行。那才是盛况。不过这次说不定也能见识到。”
卫姌莞尔。
季春月末,在扬州卫姌又见识了一次掷果盈车的场景,才知正如许翎所说,离建康越近,追崇之风越烈。一路走来,卫琮与许翎的名声传播的极快,尤其是当年卫玠的传闻天下皆知,如今卫家再出美男子,世人都生好奇,扬州的妇人女郎争相追看。
这日夜里休息,内侍将卫姌叫去。
一进门,司马邳就斜了一眼过来,“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出城,全是为着你。”
卫姌忙不迭摇头,无辜道:“和我可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出行也没见过如这般。”
司马邳道:“都是你与那个许翎走得太近的,那小子正事不做,整日搞这些虚名。”
卫姌听他口气竟是对许翎有不满,道:“殿下不知,许子期虽狂放不羁,但有赤子之心,博学多才,去年已定了六品。”
司马邳轻哼一声,知道她说的全是实情,但也不知为何,见她如此为许翎说话,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道:“颍川士族众多,中正历来有所偏向,定得品级有什么稀奇。一个士族郎君,不思进取,整日揽镜自赏,不像郎君倒像个女郎。”
卫姌眼皮一跳,知道他说的是许翎,但不由仍是心虚了一下,赶紧岔开话题,看到旁边的小几子上放着几封信笺,便道:“殿下可是要理这些”
司马邳刚才只是想着把人叫来,并没有什么必要做的,此时见她笑盈盈的,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福宝将信笺拿过来交给卫姌,又叫人将笔墨纸砚拿来。
沿途的各府各县迎来送来都有帖子和礼单,卫姌详细记下,以前也做过好几回,不算陌生。但今日房中各外安静,她低头写着字,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抬起头来,对上司马邳的目光。
“东张西望做什么,专心写。”司马邳若无其事移开眼,淡淡道。
卫姌又继续写。
她睫毛细长,根根分明,微微低垂的时候,眉眼精致,香玉盈盈,实在引人目光。
司马邳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他十六岁时就娶了妻,这些年侧妃侍妾也有几人,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头惴惴,既想亲近,又觉得这事荒唐,想找个由头将她遣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他沉吟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卫姌记完了,将纸交给福宝,看司马邳脸色,心下一紧,赶紧说了一声就溜出去了。司马邳也未阻拦。
卫姌到了门外,见到棠儿,她笑着招呼一声,问:“小郎君刚才见着殿下了殿下可有空闲”
卫姌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棠儿与内侍说了两句,很快就被叫到里头。不一会儿,司马邳大步出来,朝王穆之房中去了。
王府的内侍婢女心下都有些惊奇,琅琊王与王妃感情对外还算恩爱,实则关系一般,司马邳是个性情难辨的,至于其余后院女子是不是得宠,倒也并无影响,因为王妃出自太原王氏。
卫姌回到房中不久,就听到消息,王妃有孕。
原来王穆之前些日子就变了口味,平日爱吃的无法下咽,还反胃呕吐过几回,初时还当是路途颠簸,水土不服,可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是这样的症状,她身体倦怠,夜间盗汗,今日便叫了医师来,诊断出孕身。
出门在外,到底和府中不同,驿舍内也藏不住消息,王穆之既惊又喜,叫人去请司马邳过来。
司马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乍然闻听王妃有孕,心中也是欢喜。进到房中,婢女刚熄灭熏香,王穆之卧在榻上,背后垫着靠枕,身上半搭着一床薄薄的锦被,脸上犹留着几分欣喜。
司马邳缓缓坐到榻前,先问了医师两句,然后轻握住王穆之的手,“听说你这阵子吃得少,赶路颠簸伤身,不如留在这里多休息几日。”
王穆之道:“那殿下呢”
司马邳道:“建康局势未明,孤放心不下,不能耽误。”
王穆之是个聪明的,一听就明白司马邳的意思,她道:“孕身不适女子都有,我身体还算康健,不需要留下修整,还是随殿下一同回去。”
司马邳微微蹙了下眉头。
王穆之又道:“庾氏与殿下素有嫌隙,在宫中根基深厚,如今是头一个不愿意让殿下继位的,若我留在此处,还不知道庾氏要做什么文章,还是一同回去为好。”
司马邳也知建康如今局势诡谲,宫中,宗室,高门显贵各方心思都不明确,像庾氏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反倒是少数,他需要尽早去建康露面,王穆之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宁可忍着身体不适,也要一同前往。
司马邳在她盖着薄被的肚子上看了两眼,“身子更要紧,莫要勉强。”
王穆之心里微微一暖,两人夫妻多年,这般体贴关怀的话也很少说,她道:“殿下放心。”
司马邳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是个不输人的性子,万事又以太原王氏利益为重,多说也是无用,便坐着陪着说了几句,大部分还是叮嘱她注意身体,毕竟是两人多年来头一胎的孩子。
司马邳坐了一个多时辰离开,消息传到阮珏这里,她怔怔半晌,手指轻柔将鬓边散发捋到耳后,问婢女道:“王妃真的有孕了可曾确认”
婢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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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王妃前些日子就胃口不好,呕吐也好几回,还以为是路上受苦,没想到是有了身孕。”
阮珏思索片刻,道:“王妃有孕是好事,该备些礼过去才是。”
婢女是谢家派来的,闻言软声劝道:“娘子先别急,先去和王妃道声喜,礼等日后到了建康再备不迟,这些日子都在赶路,王妃能体谅的。”她嘴上说的如此,心里却想着女子怀孕早期最是脆弱,无论送什么,若是遇上事攀扯不清,不如不送。
阮珏心知她忧虑,笑道:“说的也是,等日后再说罢,王妃娘娘什么好的没见过,我这样寒门出身的,便是送了什么也不入她的眼。”
婢女见她笑容颇有几分落寞,心下一动,这些日子她跟随这位阮氏,只觉得她性子敏感,有几分小性子,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毛病,待身边人也极为宽和。她有些不忍,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等王妃生了孩子,娘子也可以为自己考虑,日后在王府的日子还长,有个孩子做依靠才是正理。”
阮珏一怔,感动地拉住她的手,叹息道:“你能为我想到这些,才是真正对我好。”
主仆两个说了几句贴心话。夜渐深了,阮珏梳洗换衣,躺在床上,在婢女将要熄灯时轻声叫住她,房中留着一盏灯未灭,她盯着看了许久,也无法入睡。
阮珏想着当初在豫章,谢宣不回应她的情意,她又险些被揭露江夏往事,焦头烂额,自觉再回谢家也不会有什么好婚事。女子一生,出身是第一重要的,第二就是嫁人。她见识过高门显贵的富贵,不愿屈就,最后只好设计一场,给司马邳做了侍妾。
她长叹一声,若是司马邳继位称帝,侍妾的身份也会大为不同。她想到了建康,想到了王妃,又想到了孩子,百味陈杂,难以理清。她摸了摸腹部,事到如今,她也未真正摸清司马邳的性子,只知道他对门阀心存忌惮,有心扶持寒门。相比王妃,她处处不如,也正是这份不如,让司马邳对她极为纵容。
阮珏不去深究自己在司马邳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她只知道,要想日后过得好,还必须要一个孩子。谁说太原王氏的出身就能高枕无忧,世上之事,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事屡见不鲜,她既然当初选择入王府,求得就不是一时的富贵,而是更长久的。
只要耐得住性子,她相信,以自己的隐忍,总能找到机会,她绝不会就这样孤寂,无声地埋葬在王府的后院。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 一六二章 王氏
四月十二日, 琅琊王一行来到建康城外,先在驿亭停留,遣兵士前往城中报信, 不一会儿就有宫中来人前来, 另有散骑常侍,天子宿卫到城前迎接。车马入城, 建康百姓好奇观望,但见宿卫开道,并不敢如何凑近,但热闹议论却是少不了。
卫姌在牛车上稍稍推开厢门, 朝外看去,只见城墙高耸,楼坞巍峨,自有一股威严壮阔的气势,入城门后就有一条宽阔大道,宿卫在前领路,两侧房屋林立, 飞甍鳞次, 街市划分地规整,看着井然有序。
许翎在凑在卫姌身旁,啧啧有声道:“听说这里又增辟了九道城门, 如今已有十二门,京邑城郭,果然气象不同。”
卫姌闻言不住点头。
司马邳进了城, 换了身衣裳带着王穆之入宫, 其余人则安置在王府。许翎跟随琅琊王行驾, 到了建康却不能住进王府, 他在王府门前与卫姌道别,“我先去住叔父家,对了,玉度,你也并非王府掾吏,何不与我一道去住我叔父家。”
卫姌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置办或是租赁个房子,只是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与其去住许翎叔父家,还不如在王府内先混迹几日,她婉拒许翎邀请。许翎劝不动她,拍着胸说房子的事他找人安排。
卫姌知道这些事需找久居建康的人办才妥当,谢过许翎之后,她跟着戚公明等人先住进王府外院。
琅琊王到了京邑,朝中一时暗流激涌,当今陛下是琅琊王堂弟,论年纪比琅琊王还小着两岁,但如今病的形销骨立,面如枯槁,眼看着时日已经无多,朝臣们心中都有数,眼下最该讨论的是储君。论理,司马邳乃是晋成帝长子,早在晋成帝驾崩时就该继承大统。但当时被庾氏所挠这才失了帝位,如今庾氏担忧司马邳心怀旧怨,越发不愿意让司马邳为帝,曾让宫中的人在陛下面前谏言,说司马邳性情乖张,不是为帝的好人选,应在宗室内另选贤良,比如还有个四岁的司马博。
太原王氏与庾氏正相反,大肆宣扬司马邳是成帝正统,年少有才,有明君之相。
王庾两家针锋相对,琅琊王府内气氛也有些微妙。便是戚公明私下也要忍不住议论两句,为司马邳担忧,卫姌听见了劝他放宽心,戚公明笑她年纪小,不知局势紧张。卫姌笑了笑,却不能和他明说,司马邳还有谢家支持,年末时就将继位。
她这些日子张罗着置办房子的事,这次不比豫章时有罗焕邓甲帮忙。建康城内高门显贵太多,她带的钱并不多,许翎让叔父家的管事帮忙,也看了几处房子,卫姌算了算钱觉得不够,正犯着愁。这日福宝却来找她,给了她一箱银钱,说是殿下赏赐。
卫姌一头雾水,不知为何突然赏钱。
福宝道:“小郎君当日在行宫陪着殿下共度危难,平日做事也勤力,殿下早就想赏了,只是路上不便,如今回来才想起来。”
卫姌收下后,和惠娘一合计,置办房子和买婢仆的钱已经够了,还剩不少可以作为日常花销。到了四月底,卫姌在建康东府城买下一个小院,换了新的家私摆设,又添了仆从婢女十余人交给惠娘调教,到了五月,卫姌从王府搬了出来。这一个月里她战战兢兢,怕露了痕迹,连睡觉都不觉得安稳,如今搬了出来才觉得自在,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离开王府前卫姌先后去与司马邳王穆之拜别,司马邳去了宫中没见到,王穆之隔着屏风与她说了几句,赏了两卷书画和钱帛绸缎,又说自家四兄是个豪爽爱交友的,叫卫姌多去走动。
卫姌在家歇息了两日,请戚公明和许翎到家中聚了一聚。许翎这一个月里也忙碌,拜了陈劲为师,陈劲正是出自颍川陈氏,有同乡之谊。再者陈劲素有才名,定了四品,只是未曾出仕,在建康开了个学堂,广收门徒。
许翎道:“玉度你不是还要继续学玄,何不跟我一起去听课,不用拜师,只去听课也是可以,陈氏心胸气度大着呢。”
卫姌听了也有些心动,她已拜了赵霖为师,改换门庭确实不妥,若只是听课倒是可以。就连戚公明听了都想去看看。
三人正说笑,这时仆从进来,递了张帖子进来,道:“是王府送来的。”
卫姌接过来一看,是太原王氏的王致之举宴,邀她去。
许翎看见了,道:“我也收到一张,如此正好,我们可以同行。没想到这王致之倒是厉害,你才搬来他就能送帖过来。”
卫姌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穆之的意思,放下帖子,决定去看看。
初入建康,她是跟着琅琊王来的,太原王氏有招揽之意很正常。像她地方士族出身的士子,正是门阀最喜欢拉拢的。
到了这日,卫姌换了一身月白衣裳,头发束起,戴漆纱笼冠,和许翎相约一起,坐牛车去了同在城东南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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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致之在建康有小孟尝之称,最喜欢交友,全城的士族子弟他几乎都有来往。
卫姌与许翎一下车,他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郎朗笑道:“这就是豫章的玉郎和颍川的许郎,你们这一来,可让全城女子都想来看一看。”
周围不少人听见这句都看了过来。王致之的话也并非全是恭维,卫姌与许翎的名声已经传到建康,但至今还未真正露过面,今晚才算让大家见到。
王致之热情将两人请进府中,介绍席上士族子弟给他们认识,今日赴宴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是与太原王氏关系较近的,如庾氏这些子弟绝不会出现。宴席气氛极好,建康本地子弟有傲气,但卫姌与许翎丰仪绝佳,倒是很快融入其中。许翎年纪轻,却是个好酒的,酒宴过半,他脸色酡红,拿出镜子一照,对卫姌道:“我去去就来。”
卫姌也不在意。片刻过后,许翎回来了,脸色却有几分古怪。卫姌问他怎么了。许翎贴到她耳边道:“那个王致之是个断袖。”
卫姌噗的一下险些将酒喷出,放下酒杯偷偷问他是怎么发觉的。
许翎呸了一声道:“真是晦气,我去放水,瞧见他和个士子厮混,真是脏了我的眼睛,这污脏东西,竟还提起你我。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
卫姌听他说的寒毛直竖,进府之时许翎还夸王致之确有孟尝之相,一眨眼已成了污脏东西,可见此事有多糟心。
两人对视一眼,许翎轻声道:“装醉。”
太原王氏这样门阀,他们两个谁都得罪不起,只能暂避。
卫姌道:“你刚才喝得多,你装。”
许翎看看左右,道:“我酒量好,颍川无人不知,容易露馅。”
卫姌一咬牙,“我来。”她偷偷将酒洒在衣服下摆,装作饮完,两三杯过后,浑身酒气散发,她迷蒙着眼,转身对着旁边士子道:“子期,再饮……不醉不归……”
士子哭笑不得:“他在那侧。”
许翎趁机将卫姌拉起,“哎呀,醉的厉害,玉度,我送你回去。”说完与周围几人告辞,扯着卫姌就往外走。
卫姌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还胡言乱语几句,旁人见了都觉得是醉了。
才走出堂屋,就遇到回来的王致之。
他的衣襟微微松开了些,仍是热情好客的模样,问道:“玉度这是怎么了”
许翎道:“醉糊涂了,我送他回去。”
卫姌挥舞手臂,抽打一旁树枝。
王致之疑惑:“他这是作甚”
许翎道:“他醉了爱打人,王兄离远些,小心他打到你。”
王致之笑道:“家中厢房多,若是不能行路,留下便是。”
许翎一边与他说着,一边装作被卫姌拉扯得东倒西歪,听到这句时,人已经走出十来步远,只当做没有听见,笑道:“王兄,下次再聚。”
两人脚步既凌乱又敏捷,一眨眼就离开院子,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一六三章 试探
卫姌和许翎去了王家一趟, 虽半路就走了,但美郎君之名却是传扬开了。尤其是卫姌,当年卫玠入建康时轰动一时, 卫姌作为卫家子弟, 备受瞩目,当夜与宴之人都说她风姿秀美堪比先祖。
王致之过了几日又下帖子请卫姌去。
卫姌拿着帖子犹如烫手山芋, 她若真是郎君,碍着太原王氏的面子,还真敢冒险赴宴,但她藏着身份, 却不敢试险,只好推脱身体不适,同时还有其他两家日子相近的宴请也推了。
很快,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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