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不会也会影响兄弟,想到这里,卫姌头皮发麻,立刻就想着要以什么说法打消他的念头。
卫钊奇怪道:“怎么了”
卫姌支支吾吾,“我……真的小。”
卫钊沉默了。
卫姌说完也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许久才听卫钊沉声道:“睡吧。”
卫姌第二日稍觉不自然,卫钊却一切如常,只是清早练武之前还看了她一眼,问道:“玉度可要练点武艺强身”
卫姌摇头如拨浪鼓。
他摸摸她的头,走出屋去。
此后两天并无事发生,只卫姌出门时遇见三两个借住茅屋的年轻士族,几人见她想要主动搭话。卫姌看到其中一个青年手中牵绳拴着那日夜里见到的恶犬,当即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到了第三日,童子道葛仙翁已炼丹出关,明日将会见访客。山脚几家仆役立刻围上去,卫家递上谢家荐书。童子收了各家书信拜帖上山去,快要入夜时才传讯回来,卫家可第一个上山。
卫姌闻讯极是高兴,在杨氏房中留了许久,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第二日卫姌清早就起,用过饭后和卫钊上山,杨氏在惠娘和小蝉两人的搀扶跟随在后。一行人在童子带领下,沿石阶环山而上。山路两旁奇花异草甚多,树木茂密,淡淡的雾气缭绕,让人恍如置身仙境。道路崎岖,途中杨氏歇了几次,很快拐道来到一条陡峭小径,抬眼已可看到道观木墙。
路面狭窄且几近垂直,惠娘和小蝉无法在两侧搀扶杨氏。
卫钊道:“我来背。”说着就要蹲下。
惠娘道:“如何敢劳烦郎君。”
卫钊神色淡淡的,“那些虚言客套的不用提了,你家小郎君这身量如何背的动人,又不是外人,是我婶娘。”
卫姌心中一暖道:“谢谢二哥。”
卫钊道:“这阵子听你谢来谢去耳朵都要出茧了。”
他蹲下身去,惠娘和小蝉扶着杨氏趴他背上,那知杨氏这时却十分不配合,只是皱眉不肯。卫姌上去软语相劝,杨氏这才不再乱动。一行人到达道观,山间雾气已经消散,道观掩映在树木之中,幽静遗世,别有韵味。
葛洪坐在亭下等待众人。他头发银白,身材消瘦,脸上满布皱纹,目光清朗,自有出尘高人的气度。
卫钊卫姌上前作礼。虽然葛洪穿着朴素,看着只是个普通老道,但其出身江南士族,有爵位在身,朝廷几次征召都不受,别人或许是等候时机,但他是真的无意权势,只专心研究丹药,且精于岐黄,行医数十载,医治救活不知道多少人,受人敬仰。
葛洪打量两人,又看向后面被人搀扶的杨氏,道:“安邑卫氏,我曾与你们先祖有过一面之缘,卫氏书道传家,卫夫人《笔阵图》亦有教化之功,既你家家眷有恙,我理应医治。”
卫钊卫姌谢过。葛洪让杨氏上前先诊脉,一面问发病缘由。等卫姌惠娘说了经过,葛洪脸上露出沉凝之色。
他把脉过后,垂目思索片刻,写下一张药方,又叫童子抄录一份。
“你母亲邪气乘心,人精在脑,伤之难调,百脉失濡养而发病,”葛洪道,“脑疾最是难治,能恢复如初者百里无一,只能先用药奉养,补足心气,让她平顺些。”
卫姌听他说杨氏的病难以恢复如初,心中不禁失望,抬头看向庭中,杨氏万事不知,对着她只是笑。
卫姌心里一酸,但随即又打起精神,母亲的病就算无法痊愈,现在也有葛仙翁的药调理,日后只要平平安安,她也十分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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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葛洪郑重道谢,收好药方,这时杨氏见了庭院里一丛鲜艳山茶,径自过去瞧,小蝉和惠娘立刻跟上。
葛洪看着卫钊卫姌两人,抚了抚须,忽然道:“你是卫申之子”
这句问的是卫钊。
卫钊点了点头。
葛洪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目光深沉难测。
卫姌觉得有些奇怪,葛洪似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只是闲聊些家常。葛洪出身士族,见多识广,又嘱咐了几句杨氏修养该注意的地方,就要放他们下山去。
离开之时,卫钊忽然问道:“仙翁可与我父亲相识”
葛洪摇了摇头,“并未见过。”
卫钊露出思索的神情。
葛洪见他虽然年轻,却有一股卓然不群的气势,说道:“今日初见你,觉得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卫钊问道:“不知仙翁说的故人是何人”
葛洪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道:“若有缘分,你日后见了便知。”
卫姌一行看完病下山,收拾行李准备返程。离家已经一月有余,回去赶得快些,正好可以在年前到家。
作者有话说:
28
第28章 后院
卫家一行回家路上并无耽搁, 离开岭南后往北行,冬日寒风携着风雪而来,下得又急又密, 将沿途田舍树林都覆上一层白衣。
离开罗浮山后, 杨氏的药每日夜里落脚时煎熬,第二日大早给她服用, 行了一路,众人发现果然如葛洪所言,杨氏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少有糊涂吵闹, 竟也渐渐认出人来。卫姌见母亲日渐转好,欣慰不已。
于元旦还有三日,众人回到江夏家中。
卫申乐氏大喜,卫姌拜见过伯父大哥一家,带着杨氏转道回到家中。家中比之隔壁卫府自要冷清许多,仆役们早已洒扫庭院,内外收拾一新。卫姌照料杨氏歇下, 然后自己回到房中。第二日睡到午时才醒, 外面严寒冻人,夜里又下了一场雪,屋檐窗棂上都盖上薄薄一层雪粉。
乐氏着人来请卫姌与杨氏元日过府一聚, 卫姌爽快答应。家中只她与母亲和几个仆从,去伯父家共度元日也正好凑个热闹。
到了元日那天,卫姌换上新衣, 带着母亲杨氏到卫申家。如今杨氏虽然神智没有完全恢复, 但已会简单地认人。乐氏见杨氏如今这样, 握着她的手眼眶泛红。还是仆妇婢女劝解, 道元日落泪不吉。乐氏拭了眼角,搀着杨氏进屋。
卫姌去书房见卫申,卫进卫钊卫胜三兄弟都在,卫申面色肃穆,先是训诫儿子侄子一番,然后又为众人定下来年课业。卫胜的脸如胡瓜一般发绿,直到从书房出来才恢复正常,元日难得可以玩耍整日不用读书习字,他拉着卫姌的手,说走走走,我新做个玩意,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卫进卫钊兄弟见状不由好笑,他们兄弟年纪比卫姌卫胜大了一旬,视两人如孩童,卫进拉着卫钊去饮酒叙话。
卫姌和卫胜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原先卫姌心中还想着自己虽是重生,实则也有二十六岁,岂能和孩童一般耍闹,只想着敷衍过去。哪知卫胜仿佛个皮猴子,抓了一捧雪,趁卫姌不备,塞入她衣领后。卫姌冻得直打哆嗦,再看卫胜一张得意万分的脸,哪还记得实际年岁之差,在院中满地找积雪报复。
最后还是仆妇担心两人身体,赶忙拦下,又带两人去换衣服。
卫姌自然不愿和卫胜一处,单独在房里换好一身出来。乐氏听说两人嬉闹,立刻派人把两人叫去后院,在眼皮底下看着。
后院女眷齐聚,极是热闹,乐氏让杨氏坐在身边,卫进之妻刘氏坐左下首,还带着小儿卫琦。卫进并未纳妾,房中只收了个婢女,跟在刘氏身旁。卫钊房中美婢四人今日都打扮地十分用心,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乐氏心中不悦,卫钊还未娶妻,后院就莺莺燕燕的一群,实在有碍婚事。但她也知道儿子风流秉性,只好装作糊涂不理。
刘氏身为士族贵女,从不将姬妾婢子放在心中,专心看顾卫琦。
卫姌与卫胜来了之后气氛更是热闹。
乐氏听说两人顽皮的事,招手让两人上前,摸摸他们的头发还是干的,稍放下心来,令两人去烤火驱寒。
卫姌和卫胜被拘在厅内,一边吃果脯糕点,一边听众人闲话。
仆妇拿着屠苏酒和五辛盘进来。所谓五辛,乃大蒜,小蒜,韭菜,云苔,胡荽,装于一盘。五辛都是辛辣之物,食用有应春日生发的寓意。乐氏令众人都吃了一些,包括身边婢仆。
乐氏身边的仆妇道:“夫人可还记得,南阳元日的习俗。”
乐氏目露思念,想了片刻,看着卫琦道:“可是小儿点朱。”
南阳元日有旧俗,在小儿童子眉间点红色朱砂,叫“吉祥点”,意为求吉祥,消灾避祸,又为明心开悟,学业有成。
仆妇点头道:“瞧见琦小郎君,让我想起以前夫人在家的日子。”
乐氏被勾起旧事,面色惆怅,随即又来了兴致,让婢女取来朱砂,给卫琦眉心点上一点朱红。
卫琦天生好样貌,眉宇添了红色更显得伶俐可爱。
乐氏又叫卫胜卫姌上前,未成年的童子都可以点吉祥,她给两人同样点上。卫胜伸手欲摸,被乐氏拦住,只道过了今夜才能擦去。给卫姌点上后,乐和婢女仆妇齐齐一愣。乐氏感慨,“以后玉度入建康,可复掷果盈车之盛况。”
世人爱美,本朝尤甚。当年美男子潘安容貌俊美,风度翩然,名满天下,他出道洛阳,女郎妇人见了,以瓜果投赠,能装满车而归。
提起美男子,厅中众女都是兴致盎然。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各地以姿容出名的郎君。
这时卫进与卫钊从外进来。外面又下起了雪,两人进来,一身的寒气,婢女上前为两人除去披风。卫钊环顾一圈,今日无论主仆都穿着新衣,形容格外鲜艳。他的目光掠过卫姌,蓦然定住,他本就好颜色,这满屋的丽色中第一眼能看见的只有卫姌。
刹那间,卫钊心漏跳一拍,他朝身旁卫进瞥去,只见卫进也是一脸惊叹,稍稍安下心来。
卫进朗朗笑道:“想日后玉度雅集定品,定当名扬天下。”
卫姌听众人称赞,微微羞赧,女扮男装于样貌上本就占优势,幸好众人倒从未对她身份猜疑过。卫家子嗣一向相貌出众,又符合当下世人喜好,卫进说的雅集扬名是极有可能的事。
众人说笑一阵,随后卫申也来了,两家人齐聚,吃了个热闹晚饭。
过了元日,卫姌清净休闲了几天,她从惠娘处得知卫申家中却是应酬不断。这一日卫申把卫姌叫去,却是与她商量外出求学的事。这是早就定下的,卫姌并没有意见。如今杨氏病情见好,她也可以放心外出。
卫申道:“你二哥要去江州,我原就想为你请国学博士赵霖为师,他正住在豫章,如此正好,你跟着你二哥同去,互相可有个照应。你母亲有你伯娘看顾,尽可放心。”
卫姌向伯父郑重道谢,卫申为她考虑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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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照顾,她牢记于心。
从书房出来,卫姌看见卫进正拿着一卷书走过。她喊了一声大哥,卫进停下与她说话。
卫进学识渊博又温和有礼,待几个弟弟都十分亲厚。他已从卫申处知道卫姌即将外出求学,将过去所学笔记誊抄一份打算送给她。
卫姌先行谢过,想起今年就有中正前来各郡各县雅集选才,前世卫进就栽在这次雅集,她赶忙道:“大哥,今年的雅集我与你同去。”
卫进笑道:“知道了,雅集在今年秋岁,尚有大半年时间,你安心去豫章求学,雅集前再回来。赵博士长于《庄子》《周易》,妙解精悟,义理精通,你要勤勉苦学,万不可嬉戏丧志。”
卫进之好学,发乎天然,谈起儒玄二学就是滔滔不绝。
卫姌暗道:难怪卫胜畏惧这个兄长更甚于伯父。卫申劝学点到即止,最后擅长用藤条,卫进却是能笑脸温和的说上一整日不嫌烦。对卫胜那个皮猴来说,可能后者更为可怕。
卫进年后打算留在家中读书,卫姌想起秋天要来的雅集,总是担忧卫进身边有什么自己不曾察觉的变故,因此这几日频繁找大哥说话,以探讨学问为由,实则是打听卫进周遭情况。
她跑的勤快,卫胜抱怨她快成了卫进这样的书呆。
卫钊这些日子往来送迎,应酬繁忙,这日听闻乐氏有事找他,抛开外面杂事,回到家中,在廊下看到卫进与卫姌。两人相谈甚欢,卫进是文弱士子,身型高瘦,卫姌却矮了许多,卫进与她说话时微微垂头。卫姌不知听到什么笑了起来。
与卫钊碰面,卫进喊了声二弟,卫姌唤二哥。
卫钊进入后院时回头瞥了一眼,卫姌紧跟着卫进,亦步亦趋。他皱了下眉,心道两人何时这般亲厚了。目光又在卫姌脸上转了一圈,他陪着她寒冬腊月跑了一趟罗浮山,回来也没见她这般跟前跟后的。
进了乐氏院子的小厅,卫钊在一侧坐下,问道:“母亲找我何事”
乐氏道:“你就要去江州了,身边也没个妥帖的人,不如先将黄家女郎纳进来。”
卫钊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可是黄家来说了什么。”
乐氏坦言道:“我原想等你成亲之后再纳妾,如今你有了官职,这一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黄家与我们毗邻,也算知根知底,黄家女郎已是大龄,蹉跎不起,你这次去江州就带上她吧。”
卫钊挑了下眉。
乐氏见状,道:“你不喜黄家女郎她可生的好模样,是县里数的上的美人。”
卫钊摸了下鼻子道:“母亲说哪里话,便是长得美的我都要收了不成。”
乐氏反问道:“不然你院子里那些美婢是哪里来的”
卫钊摇了摇头,肖蕴子是他游学时同窗的堂妹,家世极坎坷,父母双亡,哥嫂谋划将她送与一士族老叟为婢,同窗见了不忍,就将堂妹说与卫钊。佩兰,子雎原是婢子,主动服侍于他,令元更是桓氏所赠。说起来,身边女人没有一个是他主动所求。只是这些话与乐氏说却是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29
第29章 征召
卫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很快语气又柔和下来,“原你后院的事我也不想管,但妻位空悬, 难免让有些人产生妄念, 总要先找个人来约束下,黄家女郎我看就适合。”
卫钊沉默了片刻, 忽而一笑道:“母亲看着办吧。”
卫氏知道这个儿子,打小就极有主意,且手段强硬,不能冒然插手他身边的事, 需他自己点头答应才成。
“我知你当初对黄家有所不满,但如今事已经过去几年,他家女郎也未曾婚配,”卫氏道,“你不知道,后院女子一旦多了,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黄家是把女郎当做士族在教养, 如今正好管着你养的那些美婢。”
卫钊眯了一下眼,道:“你就不怕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乐氏却是丝毫不担忧,笑道, “你日后的妻房定是高门大阀的女郎,黄家女郎又算得什么。”
卫钊摸着腰间挂坠,黄家如今想要攀附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但乐氏的盘算更是响亮, 在他娶妻之前, 让黄氏女郎来替他掌一段时日的后院, 省得后院生事,卫家在江夏这里又多了黄氏一大助力。
卫钊觉得有些奇怪,“母亲怎知我必能娶高门大阀的女郎”
士族虽多,但能称之为高门大阀的却只有那几姓。
乐氏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怔忪,随即道,“以我儿的本事,哪家女郎配不得。”
乐氏身后婢女也笑道:“钊郎君不知,江夏士族主动想来结亲的,都被夫人婉拒了。”
卫钊“哦”的疑问一声,看向乐氏。
乐氏道:“我找人给你批过命,道士说你姻缘并非在此地,应是往南。或许你到了江州就会出现,到时上些心就好。”
卫钊不置可否。
见他一脸惫懒模样,乐氏话锋一转道:“你的事先不提,玉度此次随你去江州,你可别有的没的教了他,尤其让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离他远些。若是让他学了你那身风流毛病,回头你父亲定要找你算账。”
卫钊闻言坐直身体,道:“他要风流怎算到我头上,难不成我把他栓眼前时刻看着。”
乐氏没好气道:“玉度乖巧,只要你不胡天胡地引他往歪路上去,他就不会生事。”
卫钊摸摸下巴,蓦然想到那日夜里的谈话,脑中飞快闪过一个荒谬念头,是不会生事,还是不能生事。
又和乐氏闲聊几句,他这才从小厅出来。
卫钊来到廊下,心中疑虑。以往乐氏最是忧心他的亲事,这些年一直留意相看,两年前就曾差点为他定下江夏吴氏女郎。恰巧那时他见过吴氏一眼,相貌平平,坚决不允,这才作罢。
如今乐氏还未为他定下亲事,倒劝他先纳妾,并一口断定他会娶高门大阀之女郎。这事与乐氏以往行事截然不同,不由他不多想。
卫钊沉吟片刻,招手叫来婢女。
没一会儿,一个老媪徐徐来到面前,行礼道:“钊郎君。”
“我母亲说前些日子找人为我批过命,是何人”卫钊问道。
老媪是乐氏从南阳带来,小时候曾带过卫钊几年,如今年岁大了不再近前服侍,平时帮着看院子。她闭目想了想道,“这些日子并未有道士来过。”
卫钊皱眉。
老媪又道:“年后倒是有个生人找上门,夫人单独见的他,着实有些奇怪。”
卫钊不动声色,“哦哪里奇怪”
“夫人平日往来我都熟悉,这人来的也神秘,似故意隐瞒身份。不过我听之夏和夫人说了一句,提到龙亢。”
老媪走后,卫钊想了一会,疑心乐氏与桓氏有牵扯,心中只觉烦躁。离开后院,来到前门时看到卫姌,她罩着一件灰鼠毛披风,头脸都被档了一半,手里拿着一卷书帛要上牛车,天冷风寒,栻木冰冷,她穿得多,动作慢慢吞吞。卫钊看不过眼,大步过去,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提,就把她拎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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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姌回过头来,笑着道谢,“谢谢二哥。”
卫钊看着她笑盈盈眉眼,微微颔首,心中燥意仿佛被什么抚了下,消去大半。
……
很快到了元宵,再过几日卫姌就要和卫钊一起启程。这日黄家与卫家同时张灯结彩,又有丝竹响乐,黄氏女郎以妾礼进了卫家,黄家热闹不加掩饰,将女郎送出门。
第二日卫姌在乐氏院子里见到这位黄氏女郎。是个美人,妆容艳丽,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穿着对襟大领帔,下着妃色间色裙,她眉角有些微上挑,显得有几分傲气。
卫姌暗自将大嫂刘氏与黄氏女郎比较,刘氏傲得有些清冷,黄氏女郎的傲却形于表面,隐隐有几分要压人的势头。
乐氏对黄氏说了几句训诫话,随后又宽慰几句,安抚她初到卫家的陌生感。
黄芷音谢过乐氏,然后坐于下首。
乐氏嘱咐她为卫钊准备行李。黄芷音点头应诺,她才进门一天,显然已经知道该在卫钊后院如何立足。
倒是原先那四个美婢,今日都是格外安静,不像往常那样主动往乐氏面前凑。
黄芷音带着四婢离开时,卫姌看着这群女人,心道真是各有各的美,柔弱艳丽,色色齐全,原先已经热闹,如今还没娶妻就先有妾室,也不知卫钊未来的妻子要如何应对。不过看这群婢女,包括黄氏在内,都是寒门出身,卫姌猜出乐氏能做这般安排,是笃定卫钊将娶的是士族贵女。
三日后,清晨卫姌与母亲拜别,杨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轻轻摩挲,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目光中的温柔叫卫姌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趁着婢女不在,卫姌伸手抱住杨氏的脖子,轻轻在她耳边说,“母亲,姌儿去了。”
卫姌和杨氏话别,擦干眼泪,离开了家。
此行只有惠娘陪她同行。原本卫姌想留下惠娘照顾杨氏,但惠娘对她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黄家这些日子已经按照约定腾空了后院,很快就要让于卫家,到时两个卫府连通,往来方便。卫姌对卫申乐氏十分信赖,杨氏能得到妥善照料,她才可以安心离去。
卫姌的牛车与卫钊汇合。卫家所有人都送了出来,卫姌频频回头望,直到再也看不到卫府,心中酸涩惆怅,难以言喻。
惠娘要将她抱入怀中,卫姌轻轻摇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男子的衣裳,心道:下一次回来,定要在雅集扬名,擢取入品。
去豫章的路原就走过,一行车马到了寻阳县落脚住下。
这夜卫姌睡得正熟,忽被停马驭声惊醒。
夜半来人,还是骑马疾行,想必有些不简单。卫姌如是想着,闭上眼睛继续要睡,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猛地睁眼。
“玉度,”卫钊的声音传来,“开门。”
卫姌立刻答应,动作飞快穿上外衣,头发来不及梳,她随手抓了抓,就去开门,虽然卫钊声音如往常一样,但她想到刚才马蹄声,猜想事情应不简单。
卫钊走进来,把门稍掩,开门见山道:“刚才接军中急令,我要马上动身去兖州,不能送你去豫章。”
卫姌闻言怔了怔,眉头轻蹙,脱口而出,“北伐”
卫钊神色骤然一变。
卫姌说出口后颇为懊恼,但想到这次北伐的结果,她又觉得可能并非坏事。
卫钊目光黑沉,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玉度如何猜到北伐”
卫姌坐到桌对面,仍旧是十分乖巧的模样,“前些日伯父会客我听他们说后赵皇帝死了,朝廷大乱,临贺郡公上书朝廷请求北伐的事。”
卫钊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瞧不出喜怒,卫姌却心下打鼓,硬着头皮说道:“我听他们说,临贺郡公如今已是拥兵自重,朝廷哪肯用他,但成汉已亡,后赵又是大乱,正是北伐取洛阳的好时机。”
卫钊道:“你倒是好记性,他们说的你全记下来了”
卫姌心想反正现在也不可能真回去找伯父验证,点头应了下来,道:“临贺郡公不能去,朝廷要另派人去,不知到二哥是受谁征召”
卫钊道:“殷浩。”
卫姌是故意这么问,她当然知道殷浩此人,那是朝廷有意提拔重用,制衡桓氏的。可惜殷浩此人志大才疏,并无统帅才能,北伐兵败,回来后就被桓温秋后算账,后来废为庶人。
卫姌前世在谢家时也曾听过这段往事,不但清楚此次北伐结果,还知道殷浩被重用背后是谢王两家的推手,还有皇叔司马昱牵涉其中。
这场北伐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征战,更是一次朝堂博弈。
卫姌担心的是,卫钊立功出头,得封官职,都打上了桓氏的烙印,为什么这次殷浩却要征兆卫钊。
“二哥,”卫姌道,“殷浩与临贺郡公是敌非友,我担心……”
卫钊颇为意外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殷浩无才,朝廷选他只考虑了制衡,却没有识人之明,后赵是乱,殷浩这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盘散沙,还妄想北伐一举成功,我看他是做梦。”
卫姌暗道:我是知道结果才能说出原由,但二哥却只凭局势直断出结果,这份眼力和谋算实在惊人。
她急忙道:“那你就拒绝征召别去了。”
卫钊听她软声哀求,眼里全是对他的担忧,于朦胧灯火下,瞳眸中似乎映照着他。
卫钊心里微微有些发热。
“不行,我必须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夹,朋友建议我晚点更,所以现在才更
明天肥章感谢在2022-11-20 10:35:55~2022-11-21 23:0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30
第30章 再遇
卫姌不解。
卫钊眸光暗沉, 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粗糙指腹触及到族弟细嫩的皮肤,这才意识过来, 松开了手, “胜有胜的打法,输也有输的打法。”
卫钊没有把话说明, 眼前这个弟弟年纪还是小,且一直只读书,虽然聪颖,让人意外的看事透彻, 但仍是士子心态,并未见识过真正战场。纵使如今崇文轻武,可终究如何呢,掌握八州军权的桓氏将王谢压制地难以喘息,司马氏也只能笼络牵制,还要时时安抚桓温。
自古富贵险中求,士族子弟若是只靠祖荫, 忘了祖上荣光如何来的, 迟早败落。他如今得封建武将军,但手中兵士并不多,若不去沙海血场里滚一遭, 怎能真正手握重权。
他眼中深处仿佛燃烧着一簇火苗,散发着一种炙热灼人的东西,或者叫野心。
卫姌担忧不已, 前世这个二哥全无消息, 仿佛不存在于世间。她绞尽脑汁地回想, 应该就在这一两年间, 会不会是在北伐中出的事。想到这里她简直坐不住了,拉住卫钊的袖子,“二哥,别去了。殷浩视临贺郡公为敌,并不是真心要用你,说不定是要害你。”
卫钊从未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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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被幼弟这般央求撒娇的情况,而且她也并非有什么过分请求,只是纯粹担心他的安危。卫钊的心仿佛被重重捏了一下,但他仍是面色沉凝,道:“我已应召,必须要去。”
卫姌央求无果,着急全写在脸上,她已经明说殷浩与临贺郡公之间的矛盾,却不能叫卫钊打消主意。
“二哥。”卫姌低低唤了一声。
卫钊道:“我已经令人去罗家,他家郎君与我交好,你留在驿舍等两日,他会来接你。豫章城里宅院已着人收拾过,家中琐事你不用理会。给赵博士的荐信在我留在的包袱里,去拜师时别忘了带上。”
卫钊嘱咐的仔细。其实十四岁于士族子弟来说,出门游历也不算什么罕见事,卫钊自己就早早离家。但看着卫姌他却忍不住要操心。她的脸庞看起来太过明净,又有些脆弱似的。
卫钊说完就要离去,卫姌还是不死心地拽住他。
卫钊微微沉下脸,“玉度。”
卫姌道:“伯娘不是为你准备了护心镜,你戴上了吗”
乐氏令人在卫钊行李里添加的护具,卫姌亲眼见仆从收起来,既然卫钊一定要去,她只好退一步提醒他带上。
卫钊皱眉道:“带着累赘,不利行动。”
“伯娘一片慈母心意,可护你周全,”卫姌道,“还是带上吧,也叫我们放心。”
卫钊浓眉只紧紧皱着,最后实在抵不过她软声哀求,叫黄芷音将护具找出,令蒋蛰带上。如此一番折腾,天际已有些微亮。令元子雎等几个也听说卫钊将要走,一个个匆忙穿戴起来,在驿舍门口候着。
卫钊留下一干侍卫,只带两个一起走,其中就有蒋蛰,他从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对黄芷音道:“家里的事你看着,让玉度好好读书。”
黄芷音嫁到卫家才半个多月,卫钊就被征召,她心里既是不舍又是忐忑。
原两年前,卫钊声名狼藉,卫申又已休致,不在朝中任官,江夏士族女郎都不愿与卫氏联姻,黄家长辈倒是心动,历来士族寒门极难通婚,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黄芷音那时却不愿意,她虽非士族出身,但自幼受宠,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饱读诗书,自认堪配任何士族子弟,何必要选眼看着江河日下再难有起色的卫氏。她在家中又哭又闹多日,坚决不允,长辈只好作罢。
此后几年,黄芷音却深刻认识到士族寒门之间的鸿沟,她便是再貌美多才,也只能做个妾室,那还只是下等士族,若是想为妻,只能选些傻的瘸的聋的。黄芷音由满腔期望变得渐渐心凉,想到差一点能嫁入卫氏,更是悔不当初。
如此一番周折,时隔两年,她最后还是进了卫家,却是妾室。
黄芷音知道卫钊立功当了四品将军,洞房花烛那晚一见着卫钊的面就心动了,可卫钊对她不冷不热,与那四婢似乎并无不同,心下又懊又悔,只恨当年眼皮子太浅,如此英雄豪杰的郎君,她又姿容过人,原本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好姻缘竟让自己给折腾没了,黄芷音后悔也迟了。
眼下卫钊离开前特意嘱咐她一句,说明在豫章的府里后院由她说了算。黄芷音又振奋起来,打迭起精神,有意要将后院打理服帖,让卫钊知道她与四婢的差别,叫他另眼相看。
“郎君放心去,妾会照看家中,照顾好小郎君。”黄芷音道。
卫钊略点了下头,翻身上马,又看了眼卫姌,带着侍卫快马加鞭离去。
直到背影都快看不见了,黄芷音催促几人回去,又熨帖地对卫姌说话,让她回去休息。
卫姌想到前世,对卫钊此去始终悬着心,幸而最后还是劝他带上护心镜。在她软磨硬泡之下,卫钊承诺上战场时会戴着。
惠娘见她愁眉不展,道:“我看钊郎君是个真英雄,便是面相也是大富大贵,不会有事的。”
卫姌道:“惠娘何时会看相了。”
“见的人多了,自然能看出些来,有的堂堂正正,气度非凡,有的虽模样长得不错,言谈举止却落下成。”惠娘道。
“二哥属于哪种”
“钊郎君两种都不是,要我说啊,钊郎君的气势比你伯父更甚,有时他板起脸,我这心里都有些害怕,再过几年定然不得了。通常似这种,都有大气运在身上,小郎君不用太担心了。”
卫姌听她说的一本正经,眉头稍松,心里的郁闷还真消散不少。
惠娘给她掖了被褥,守在一旁守着她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卫姌又听到马蹄声,顿时惊醒,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哪里来的声音,难道二哥回来了”
惠娘打开窗户朝外张望道:“来了一队人,举止做派不一般,莫非是那几姓”
卫姌批了外衣也走过来,看见驿舍外停着两辆马车,还有仆从侍卫等人。
过了片刻,就有人上楼来,脚步声不断,显然落脚驿舍的人数真不少。
和惠娘一样,驿舍内外所有人也都猜测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看阵仗远非普通士族拥有,倒是王谢桓庾,或是南方的陆顾朱张才有可能。
晚饭时黄芷音主动和卫姌提起,也是同样猜测。
卫姌却摇头道:“不是这几家。”
黄芷音道:“我也曾见过江夏几家士族,远远没有这般威势,天下门阀巨室也就那几姓而已。”
她虽没有明说,却是坚持己见,对卫姌刚才判断不以为然。
卫姌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休息一夜,卫姌一行等着罗家来接,昨日来的那些人也没有动,依旧留住驿舍。
此时还是正月末,天气寒冷料峭,卫姌微微开了点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头脑更清醒些好看书,整日闭户塞牖,容易昏昏欲睡。
她正看着大哥卫进给她的笔记,忽听到外面有低呼的声音。从窗望出去,原来是卫府的仆从经过后院时,被一只黑鸟迎面扑来,吓得哇哇大叫。
到了下午,惠娘端着热茶果子送来,抱怨道:“也不知哪来的扁毛畜生,差点伤人。”
卫姌问她怎么回事。
惠娘告诉她,一只黑色禽鸟在驿舍树上休憩,凡是有人手里拿着吃食路过,它都会飞下来抢夺,这禽鸟不知是什么品种,翅膀展开尤其宽大,甩在脸上犹如被掴掌,仆从赶它不走,只好避开它的所在。刚才惠娘手里拿着吃的,也被那恶禽迎面扑了一下,吓得面色煞白,过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卫姌听了,将窗户推开,果然看见一只毛羽黑亮的鸟伫立树枝上,绿豆似的眼里目光灼灼,倒有些似人。
惠娘赶紧过去把窗户合上,“小心恶禽伤到你。”
暮色渐起,天色晦暗,到了酉时,卫姌练好几张字,对照着字帖看了一会儿,自觉有些进步。这时又听到外面有翅膀扑棱的声音,她将窗户推开少许,在沉霭的暮色中,看到莹莹碧绿的一对鸟眼在树梢上闪动。
卫姌想了想,转身在随身包袱中摸了一会儿,掏出个牛皮袋子,从中取出弹工和木丸。
这是卫胜送她的,读书累了偶尔闲暇时卫姌也会拿出来玩几下,用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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