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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怎敌她,晚来风急》50-60

    第51章

    凤城的粮食能有多少,她就是把所有的粮食全买下来,能败光温谢两座金山?

    至于什么哄抬起来的价格,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不清楚?虽说是败家了点,但又不傻,还能把粮食当黄金来屯?

    庆州天灾,凤城并没受影响,洛安虽打仗,尚还有东洲和朝廷的粮仓,缺粮的局面超不过两月。

    等再过几月,凤城秋收,朝廷再开粮仓,她手里的那一堆粮食便会轮入陈米陈面,谁还会买?

    到最后只会烂在臭水沟内,一文不值。

    那日听她说完,温二爷起初如同当头一棒,脑子砸晕了方向,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再一想,越想越不对。

    她自小便不是个不留后路的人。

    当年温家穷困,一顿饭仅有小半碗,本就吃不饱,她却还能剩下一口,偷偷捏成饭团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日子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不用再饿肚子,她能舍得把家产全赌进去?

    绝对不可能。

    明白过来,便猜着她那一通操作,应该是故意买空,借机把温家和谢家的钱财挪了个地儿。

    为何如此,他心头大概也有了猜测。

    老夫人做事一向沉稳,突然在大娘子出嫁当夜换人,其中原委,他同府上的人打听过,是因大娘子不满意嫁妆。

    上年年前回来的那一趟,知道大娘子的婚期将至,自己便留了银钱让母亲去置办了一副嫁妆,统共六十四抬。

    一般人家嫁女为半抬嫁妆,温家到底不同,在凤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又是头一个姑娘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

    两副嫁妆,不为过。

    自己作为叔叔出一副,另外一副由大娘子的父母来筹备,他平日给大房的银钱,再加上大爷的俸禄,怎置办一副绰绰有余,且自己的女儿出嫁,父母出一副嫁妆,名头上也好听。

    事后大夫人却又来找他,说手头上吃紧,凑不出来,要他再备一幅。

    他不久前刚购买了船只,置办完一副嫁妆后,手头几乎没了余银,但既然大夫人已经开了口,也不好拒绝。

    这些年自己和儿子常年在外,全仗着大房看顾老夫人,出些银钱也是应该。

    到了福州,他亲自下到深海,捞了一个多月的鱼虾,勉强凑出了一副,置办好托人捎给了缟仙。

    家居摆件他都算好了,只多不少,其中一部分现银,给多少合适,让缟仙自己看着办。

    温家的日子优渥后,缟仙确实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从不亏待自己。

    可在大事上一向都很通明,若非逼急了,怎可能拿大娘子的嫁妆当玩笑。闹成这样,归根结底,都乃大房的贪心所致。

    尤其是知道了兄长一家竟然把老夫人一人留在府上,全都搬去了东都之后,便也看明白了。

    这一趟回来,本就没打算再去福州,既然如此,父母在不远游,那便留在凤城,也算没辜负那丫头的一番苦心。

    是以,第二日他便去了王府,领了员外郎的官职。

    但钱在她手上,和在自己手上,完全是两码事。

    别看她笑起来人畜无害,活像个小太阳悬在头顶,温暖又阳光,可一旦狠起来,对谁都能下得去手。

    温淮、还有谢家姑爷,最近过的那是什么日子,他都看在眼里,一分钱掰成两分用,那温淮前儿领了俸禄,路过卖烧鸡的摊位,腿都走不动了,手里的荷包捏了又捏,最后还是咬牙放弃。

    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话一点都不夸张,简直惨不忍睹。

    自己断然不能走他们的老路,再次伸手去夺。

    温殊色不给他挣扎的机会,“父亲怕是还不知道,你女儿已经没了活路。”

    温二爷一愣。

    温殊色长话短说:“谢副使今夜得了一道削藩的圣旨,打算趁靖王在外,把他驱出藩地,你女儿前一刻拿刀割了副使夫人的脖子,和你的贤婿一块投靠了靖王,如今已是‘贼’人,再不跑路,父亲就等着替我收尸超度吧。”

    温二爷听得惊心动魄,连连抽气。

    上下把她打探了一番,见人完好无损,还是心有余悸,呼出一声,“天爷,你,你哪儿来的肥胆。”

    还敢割人脖子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父亲下海之时,可曾想过自己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温殊色没看他,忙着往包袱里装钱。

    “这能相提并论吗。”温二爷已经顾不得什么银钱了,又才反应过来,紧张地问她:“朝廷要削藩?”

    靖王手里一没兵权,二没银子,削藩意义何在?

    “如今尚且不知,但此事颇为蹊跷。”

    温二爷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人敢有这等贼胆,假传圣旨,乃死刑之罪,诛九族,谢副使……”瞪大眼睛看着温殊色,一脸惨白,“你果然是没了活路。”瞬间想到了后退,“这节骨眼上,问姑爷讨一份休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温殊色:“……”

    “怕是来不及了,你再这般耽搁下去,估计你那位贤婿就要自个儿一人逃了。”

    “他,他逃去哪儿。”

    “东都。”枕头里的银钱一张不剩,全放进了包袱,去收拾自己的衣物断然是赶不上了,转身去温二爷的橱柜里拿出几套衫袍,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满满一包袱,紧紧地打了个死结,收拾完才抬头看向一脸完全不知所云的温二爷道:“我这就去追他,父亲保重,在家好好吃饭,照顾好祖母。”

    包袱往肩头一挂,提起裙摆匆匆出去,继续去钻狗洞。

    “你等会儿……”温二爷赶紧追出去,“还,还有……”

    温殊色人都已经蹲下去了,无奈回头,“还有什么,父亲你赶紧的说完,你多耽搁一刻,你女儿的性命便要危险一分。”

    温二爷立马道:“东都还有一家酒楼。”他把福州的船都卖了,以后再也不去了,“名叫觅仙楼。”

    这便是他刚回来,打算要同她说的好消息。

    大爷在东都做官,两边不能兼顾,一家人迟早要去东都,这趟回来前,便先去东都盘下了一家酒楼,打算以后在东都谋生。

    谁知道,会发生变故。

    东都的觅仙楼,上回温殊色倒是听温家的大公子说过……

    果然不简单,温殊色点头:“知道了,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

    —

    路上需要的人和包袱,周夫人已经收拾好了,时辰不等人,得趁夜出城。

    同谢劭交代了几句,亲自把人送到了地道口,嘱咐道:“谢公子一路小心,王爷那……”顿了顿,“就让他多保重,活了大半辈子,上过的战场,不下百场,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阴沟里,岂不辱了他一世英名。”

    “夫人放心。”

    周邝与他一同进了地道,因自己不能相陪,颇为沮丧和遗憾,“此番谢兄定要当心,君子易处小人难防,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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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一身本事,但性格老实憨厚,有识人不清的毛病,谢兄在他身旁,定要多加提醒,不可轻易相信他人,当心背后暗箭。”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只恨我不能亲手惩治奸人。”

    “守城也没那么容易,王爷一旦面见了圣上,对方必然会狗急跳墙,多备一些火油,提防攻城。”

    周邝神色肃然,点头,“谢兄放心,我知道。”

    一路聊到地道出口,周邝突然看着谢劭道:“若圣上真要削藩,谢兄就走吧,我保证就算是死,也会护嫂子周全。”

    往日他和谢兄,还有崔哖和裴卿,四人横行凤城,是何等的潇洒。

    短短两月之内,先是谢兄破产,如今又轮到了他王府,曾经几人一道饮酒作赋,策马奔腾的恣意日子,突然之间,再也不复返。

    心中免不得一阵惆怅。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沉静,谢劭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胳膊,“拜托了,好好保重。”

    时辰紧迫,推开茶坊房门,脚步朝着门前的马车走去。

    周邝这才想了起来嫂子交代的话,忙往一边路口瞧了一眼,没人。

    正要收回视线,余光突然瞥见一道人影冲出了拐角。

    再回头,便见到了一位小娘子一手扶着肩上的包袱,一手提着裙摆,风一般的速度,朝着这边奔跑而来。

    衣裙被风紧裹,发丝也被吹在了脑后。

    周邝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位小娘子跑成这样,那速度丝毫不亚于平常男子,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身边。

    小娘子似乎并没有看到他,视线只盯着前面的马车,到了马车旁,包袱往车上一甩,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动作之迅速,之麻利,连周邝都看愣了眼。

    迟钝地回过神来。

    嫂子?

    她不是说温淮来吗。

    里面的郎君也是一脸目瞪口呆,看着突然推门进来的小娘子,愣是忘了反应。

    小娘子扫了他一眼,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不待他出声,便伸手先止住了他,“我,我也奉劝一句郎君,别,别再浪费口舌了,无论你说什么,我也要,也要跟着你,一道去。”

    合着回去一趟,只为收拾东西,来这儿堵他呢。

    谢劭额角直跳。

    小娘子换了一口长气,转头看着他,一口气道:“郎君不必感到为难,是我离不开郎君,非要和郎君一块儿去。郎君就想着,横竖这小娘子是个不怕死的,危难之时,还能有这般娇娇俏俏的娘子陪在身边,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即便有朝一日得道升天,人世间这一遭也不算白来,还有何可为难的呢。”

    第52章

    对面郎君的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宁静无波澜,丝毫没有为她这番肺腑之言所折服。

    郎君不发话,坐下的马车也迟迟不动。

    小娘子再次顺了顺气息,把包袱放在膝盖上,语重心长地替他分析道:“郎君觉得我呆在凤城就安全了吗?大夫人一向以贵妇自居,平日里走到哪儿不是一身光鲜,不知羡煞了凤城多少妇人,今夜却被咱们轮流拿刀抵脖子这般侮辱。郎君不懂女人心,但身为女郎,我颇为清楚,女人一旦记上了仇,别说什么家国大事,规矩体面,急起来统统都不会在意,连命都能不要,很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小娘子凑上前,紧张又神秘地道:“万一她有了勇气抹脖子,让谢副使替她报仇,我不是完了吗?”

    说完小娘子一仰头,“所以,郎君一走,我一点都不安全。”

    “至于郎君要我回温家,就更不靠谱了,谢副使知道我人在温家,正好,治温家一个藏匿叛贼的罪名,借机把温家也一并端了。”

    “既然在哪里,我都会被人追杀,还不如同郎君一道,离开凤城,是生是死,尚且还能自己掌握。”

    要呆在凤城,那才是真正地等死呢。

    横竖她不会走了。

    无论郎君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为了摆出自己心意已决的态度,伸出手,不顾他是什么反应,一把拽住了郎君的手袖。

    她一副死也不松手的姿态,彻底让身旁的郎君没了言语。

    侧头盯着她。

    她手下的动作攥得更紧了,腰杆子倒是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神色坚定无比。

    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搁,郎君转过头,终于同马夫道:“出发。”

    到前面再把她扔下去。

    谁知坐下的车毂轮子一动,小娘子立马换了一张脸,轻松愉悦,赞赏地看向郎君,“这就对了嘛。”

    很久没这般跑过,胸口跳得厉害,一双腿也酸,这才拿着巴掌拍拍胸口,又弯身捶捶腿,再整理好衣裙,扶扶凌乱的鬓发,问他:“郎君,咱们是从哪里出城?”

    没听到回答。

    诧异地偏过头,便碰上了郎君探究的目光,一双眸子幽幽深邃,似是要把她看个对穿,突然让她有种锋芒在背的紧张。

    下意识捏了一下怀里的包袱,笑笑道:“郎君这般瞧着我作甚……”

    结果郎君道:“想看看你脑子里还藏了什么招数。”

    诚然他说这话,只是意外于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先来软的,不行就霸王硬上弓?

    温殊色闻言,心头却大骇,心底藏的招数,那是断然不能同郎君分享的,可如今自己的神色,明显没隐藏好,不说点语出惊人的东西,怕是搪塞不了跟前的郎君,落在郎君脸上的眼波一流转,突然低下头,细声道,“被郎君看出来了?”

    她这番羞答答的模样,确实让谢劭惊了惊。

    看出什么了?

    没等他问,小娘子便道:“说出来也不怕郎君得意,我与明家二公子再无可能,自那日我与郎君说过要同甘共苦后,已全心全意地对待郎君了。”又惆怅道:“但天爷不睁眼,没来得及等我同郎君花前月下呢,便降下一桩灭顶的灾难。可怜我同郎君才成亲几月,孩子都没留下一个,郎君这一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寡妇?”一双澄莹的眸子盯着郎君,神色紧张了起来,“惠民河畔张家的那位寡妇,郎君应该听说过吧,时常有不安好心之人上门。”语气突然带了质问:“我担心自己的郎君,想要和他在一起,不想当寡妇,被人欺负,哪里错了……”

    她一席话,从起初的羞涩,到害怕,再到最后的理直气壮,说得跌宕起伏,对面的郎君也听得惊心动魄。

    一句话里,对脑子冲击最大的,当属于那句孩子都没留一个了。

    两人前一刻才刚牵了手,勉强抱了抱,能有什么孩子。

    可她这话的威力实在是太大,心绪已然全乱,甚至涌出了一股身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来。

    张寡妇,他听说过,上年经过时,还见到有人偷偷在爬墙……

    留下她,确实不太妥当。

    带在身边应该也无妨,且小娘子头脑聪明,四肢发达,并非是那等哭哭啼啼的女郎,不用他过于操心。

    说不定反过来,她还真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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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呢。

    先前的坚持,破了一个口后,很快土崩瓦解,思忖一阵,终是松了口,“也没说你不能去……”

    小娘子一脸认真,等着他往下说。

    “罢了。”人都已经上来了,还能把她赶上去不成,沉思下来,开始同她嘱咐:“此番前去的危险你当知道,遇到任何情况,切记,保命要紧……”

    —

    谢副使今夜堵住的是王府正道对着的前城门,除此之外,在左侧牛市,和右侧护城河引流的位置,还各有一道城门,均被谢副使派重兵把守。

    硬碰硬是固然出不去。

    谢劭也没想过从那出去,走了与东都相反的方向,通往熙州的后城门。正好声东击西,打算先出城门,再走水路,到凤城之外的灵江,与王爷汇合。

    凤城两面环山,一面环水,正面朝着东都。

    凤城的贸易发达,靖王对人流的管控并不严苛,无论是从熙州过来的人想去东都,还是从东都过来的人想去熙州,都是直接穿过凤城,很少有人去走旁边的山脉。

    费时不说,还陡峭。

    余下的水路,谢副使必然也派了人手。

    此时靖王的人马刚到前城门,谢副使担心他攻城,把所有的兵力都调了过去。

    又是守城,又是围堵王府,人手已严重不足,后方的城门口只剩下了两个侍卫在把守。

    从茶坊出来,马车行驶大半个时辰,下半夜才到的后城门,到时,两个侍卫正立在城门前议论城中之事。

    “当年王爷陪同陛下四处征战,从北一路攻入东都,把文昌帝赶下了皇位,自己坐上去,如今这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说削藩就削藩,所以啊,伴君如伴虎,到底还是养子。”

    “你懂什么,可知何为养虎为患……”

    声音被马车的动静打断,两人齐齐朝这边瞧了一眼,见是一辆寻常的马车,并没在意,一人扯着嗓子道:“今夜封城,没听说吗。”

    马车并没有停下来,马夫客气地道:“主子刚收到消息,家中突然生变,急着出城,还请官差行个方便。”

    见马车还在往这边冲,侍卫不耐烦了,“行什么方便,方便你家主子去阎王爷那报道。我劝你们一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老实在城里待着,别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为了赶这一夜,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可不值当。”

    说着往前,去堵马车。

    车夫目光一冷。

    突然从左侧传出一道马匹疾驰声,侍卫的脚步一顿,回头还没看清是谁,便听马背上的人道:“副使有令,所有人去前城门支援。”

    这回两个侍卫都认了出来。

    裴卿。

    裴卿乃凤城的巡检头儿,说的话必然可信。

    侍卫不由一怔,这是打起来了吗。

    先前两人便一直举棋不定,要是打起来,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是听圣旨削藩,拿刀对准昔日的藩主,还是誓死效忠藩主,抵抗朝廷。

    无论那种,都落不到好。

    原本还庆幸自己被安排到了这儿,不用做出选择,如今一听,还是没能躲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马车,一面往前门赶,一面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

    后城门彻底没了人,裴卿翻身下马,上前把城门大大敞开,冲身后的马车一挥手,“谢兄请吧。”

    谢劭早已掀开了车帘,打探了裴卿好一阵,见人都寻到了这儿来,也没必要再多问。

    马车出了城门,裴卿回头去牵马。

    今夜接到谢副使关城门的消息后,裴卿便知道大事不好,急急忙忙赶去王府,正好瞧见谢副使的兵马在围困王府。

    事出何因,军中早已传开,圣上要削藩。

    消息太突然,料到不会如此简单,再听说谢家的三公子和三奶奶挟持大夫人投靠了靖王,心头的疑虑更重。

    身边有个诡计多端的父亲,比起周邝,他更清楚暗地里的勾心斗角。

    上回他裴元丘几度找上谢兄,有意在拉拢,最后谢兄没给他这个面子,回到东都,必然会对谢家出手。

    只是没想到,如此胆大包天,还敢捏造圣旨。

    横竖也没了后,他倒不怕断后。

    重新翻上马背,走到谢劭的窗侧,“我猜到谢兄会走这条路,还好赶上了。”

    以如今的局势,谢家要想自保,只能上东都去面见圣上。

    一起吃喝玩乐了这么些年,几人之间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知道以谢兄的稳沉,前路不通,必然不会硬闯,多半会走后门。

    果不其然赌对了。

    谢劭仰头扫了一眼他裂开的两排白牙,见他这番架势,马匹上都拴好了包袱,不太确定他的目的,出声问道:“你去哪儿。”

    “那老头子派了奸人回来,偷走了我母亲的灵牌,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要不去东都看看,岂不是白费了他一番苦心。”队伍往前,裴卿打马走在马车前面,回头继续同谢劭道:“正好与谢兄顺路,路上相伴,谢兄也不至于一人寂寞。”

    谢劭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一声不出的小娘子,默默放下了车帘。

    他裴卿要上东都,自己拦不住,也没有相拦的理由。

    马车内还有小娘子在,倒不需要他来相陪。

    偏生裴卿格外热情,待上了官道,马匹又与他并行,同他聊了起来,“自裴元丘的人回来后,谢兄日日都在盯着,谢兄今夜到底是如何得知谢副使拿了圣旨要削藩?竟然能有如此快的反应,绑了大夫人,还送去了王府。”

    谢劭没答。

    马车内的小娘子倒是一脸自豪,如何得知,听墙根听来得呗,她从小到大,似乎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有时候不想听墙根,那墙根都能送到她耳边。

    没听到谢劭回答,那厢裴卿又道:“只是为难了谢兄,前几日才刚搬回东屋与嫂子同住,事还没成了,如今又要被迫分开。”人在逃命的时候,往往喜欢苦中作乐,以此来减轻心头的紧张,全然不知马车内的郎君已因他这话不觉绷紧了脊梁,夹了一下马肚挨到窗前,低声问:“话说,谢兄,你牵到嫂子的手了吗。”

    话音一落,便听到了里头的人一声咳嗽。

    裴卿并没在意,继续道,“嫂子毕竟不同于寻常小娘子,周邝当初被她放狗咬,还曾放过豪言,非要扒了她未来夫君的一层皮,我还道是哪个倒霉蛋呢,谁知竟然是自家人,这不就是缘分嘛,放眼整个凤城,恐怕也就谢兄有本事能娶到嫂子了,俗话说好事多磨,谢兄倒也不用着急,要能活着回来,别说牵手了,抱一抱,亲上一亲,都不成问题。”但也有意外,不过没关系,“嫂子要是还不乐意,谢兄便去质问温员外,他温家到底是何意,小娘子娶进了门,哪有手都不给牵的道理。”

    谢劭:……

    怪只怪自己上回没沉住气,被裴卿一问,“谢兄还住在西厢房?”

    出于挽回自己的尊严,也或许是真有几分显摆的心,总之脑袋发热,同他说了一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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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房,我早搬进了东屋。”

    裴卿一脸意外,无不敬佩,“这么说,谢兄和嫂子的好事成了?可牵上手上?”

    男人单纯起来,实则与三岁孩童没什么区别,觉得他也太看不起自己了,“不就是牵个手吗?”说完却发现,自己那日趁人不备的偷袭,实在算不上牵了手。

    又道:“我明儿便去牵,她还能拒绝我不成。”

    谁知道却被他裴卿记在心里,还选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突如其来的尴尬几乎让他下不来台。

    余光匆匆瞟了一眼小娘子,小娘子倒是一派安静,一时摸不清她是真冷静,还是在强装镇定。

    转头再次对着窗外那位完全没长眼色的郎君猛咳了几声。

    裴卿终于察觉了出来,顿了顿,却疑惑地问:“谢兄这嗓子是染了风寒?”

    这时候便显出了周邝和崔哖的过人之处,论反应,四个人之中,就他裴卿最为迟钝。

    温殊色实在忍不住,担心旁边郎君的喉咙咳出个好歹来,出声替他回答,“郎君的意思是,让裴公子闭嘴。”

    第53章

    夜色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耳边转动的车毂轮子和笃笃马蹄声。

    小娘子的嗓音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顶,裴卿人还在马背上,神智已经没了,脸因紧张瞬间烧了起来,整个人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才一扬马鞭,远远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一个晚上,再也没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一眼。

    —

    天际慢慢地翻起鱼肚,日头初升,破开的朝霞染红了大片山头,一行人继续往前,日禺时才到码头。

    走水路,需得抛车弃马。

    裴卿刚把马匹上的包袱取下,余光便瞥见后方马车上下来了两人。

    躲了一个晚上,迟早还是得面对,待人到了跟前,裴卿才转过身,硬着头皮对小娘子打招呼:“嫂子。”

    温殊色后半夜实在太困,睡了一觉,睡之前记得是自己抱着包袱偏向的车窗一侧,醒来却躺在了郎君的怀里。

    一边脸侧这会子还留有几道被袍子压出来的细细褶痕,一笑起来,显得格外温柔和善,“裴公子。”

    看样子似是有意要把昨儿夜里的一席话抛在了脑后。

    裴卿求之不得。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见她往边上一移,伸手牵住了她身旁的郎君,还不忘对她礼貌一笑,颇有要向他澄清的意思。

    裴卿:……

    昨夜的尴尬再次冒了出来,突然之间无地自容,求救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却见对面的人一只手被小娘子牵住,另一只手负于身后,抬头挺胸,目光淡然含笑,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别提有多神气,丝毫没有要出面替他化解的意思。

    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也顾不得再礼让二人,转身先一步跨上船头,一溜烟地钻进船舱。

    温殊色倒也并非记仇之人,此举只是想告诉他,手已经牵了,就不劳烦他再去质问温员外。

    得益的只有谢劭。

    小娘子的手还在抓着他,细嫩的手指绕上来又柔又软,与他前几次主动牵她的感觉不同,愉悦之余,多了一丝春风得意。

    甚至对小娘子昨儿后半夜的不满,都退了几分。

    马车出城后,他见小娘子抱着包袱睡了过去,为了养精蓄锐,自己也眯了一会儿眼,迷迷糊糊之际,一侧大腿突然被人踢了一脚。

    力气还不小。

    忍痛睁开眼,便见旁边的小娘子睡得极不安稳,头朝着另一侧,企图把自己放平,双脚正努力扫清着障碍物,大有要把他踹下去的架势。

    今夜出来,怕引人注目,周夫人准备的是一辆用于采办的马车,并不宽敞。

    她要把自己放平了,就彻底没自己的位子。

    断然也不能这般被她再蹬下去,起身咬牙将她的大头调了一个方向,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脚对着马车壁。

    总算消停了下来,可怀里抱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自己却有些睡不着了,睁眼到天亮。

    谁知小娘子醒来,不问自己是怎么到他怀里的,也不感激他,一把把他推开,只顾着去捡落在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

    忘恩负义,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一路过来,脸上也没什么好神色。

    倒也意外,她不仅没追究昨夜那一席话的根源,还能当着自己兄弟的面主动来牵他,给足了他面子。

    相较之下,他心头的那丝不满,实在算不得什么。

    甚至怕她捏不稳,脚步放慢,尽量让她牵得毫不费力,本想在登船之时回握,扶她一把,小娘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裴卿一走,立马松开,提着裙摆一脚跨过去,根本不用人搀扶,利落地上了船。

    除了昨夜踢了他几脚,没让他睡个好觉之外,旁的她确实没让他操心。

    谢劭紧跟而上。

    比起凤城,此处更临近西夏,客船和货船都很多,为了掩盖耳目,几人没有单独租船,搭上了一搜去扬州方向的货船。

    队伍中留下一人处理马车和马匹,其余全都上了船。

    走水路最迟一个时辰便能达到灵江,不过将就坐一段,也没有独立的船舱,众人挤在一块儿,裴卿尽管想逃到天边去,还是免不得要面对两人,好在温殊色再也没有为难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滔滔江水。

    货船沿路停靠了两回,日昳末,方才到凤城外的灵江,船只一靠岸,谢劭立刻派人去城门口与王爷报信。

    —

    靖王此时已经被谢副使拦在城门外十几个时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身边的家臣颇为恼火,破口大骂,“谢道远这个直娘贼,本事半点没有,野心倒不小,若非王爷抬举,他这辈子能手掌兵权?如今竟敢把枪头对准自己的主子了,他哪里来的底气。”

    靖王比他要平静,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几次让人喊话,让谢道远出来,自己亲自问问他。

    谢副使一直不肯露面,到了天亮,还没见朝廷的兵马前来,心头不免打起了鼓,斟酌一二,最终才走上了城门,同底下的靖王道:“王爷远道而归,属下理应远迎,如今之举,实属被逼无奈,痛心疾首……”

    家臣魏先生,着实看不惯他这副嘴脸,当下“呸”一声,仰头便骂:“反贼竖子,都做到了这份上,何必再惺惺作态。”

    谢副使最憎恨的便是此人。

    因他自来就看不起自己,此时听完,不怒反笑,“王爷能走到今日,魏先生倒是功不可没。”

    这一句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副使没再卖关子,同靖王道:“王爷时常警示手下将士,要忠君忠主,忠孝朝廷,岂知自己却没能挺过这一关,听信小心谗言,私造兵器,起了谋反之心,企图与朝廷对抗,属下深感遗憾和心痛。今日念在王爷曾经对属下有过知遇之恩,好心奉劝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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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已下达圣旨,削夺王爵,还望王爷回头是岸,不要再做反抗,早日交兵投降。”

    靖王这回听明白了,比起骇然,更多的是意外。

    自己刚从东都回来,亲耳听了圣上的传话,言语之间同往常一样,句句信赖,甚至还拖自己给靖王妃带了她喜欢的新茶。

    怎可能前脚走,后脚便派人削藩。

    心头疑云重重,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出更能解释谢道远为何把自己关在城门的理由。

    谢道远是自己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秉性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虽说此人并无多大本事,且喜欢贪图小利,但还没有胆子敢私自谋反。

    很快猜到了应该是出自东州那位的阴谋,再细细一想其中的用意,当下背心一凉,仰头便对谢道远怒骂道:“这么多年,你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粪土之墙不可杇也,猪脑子都比你强。”

    别看靖王常年在外征战,长相并非五大三粗之人,反而看上去有文人墨士的儒雅。

    面由心生,性格也很沉稳,治下虽很严厉,但很少这般明摆的骂过人,如今这般当着众军的面,怒斥谢道远,可见是当真动了气。

    谢道远被他一骂,立在城门上,也有些懵。

    靖王再也没看他一眼,也不进城了,愤袖转身,带着魏先生和自己的人马,撤出城门,转身往回赶。

    半路上碰到了谢劭派来的人马,得知谢家三公子已经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同身边的亲信道:“立刻去扬州,务必保证谢仆射的安危。”

    “是。”

    —

    凤城乱成了一团,东都此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朝之后,皇帝把太子叫到了御书房,把手中一份文书扔到了他身上,突然大怒,质问道:“你同朕好好解释,洛安的战事到底是如何引起的。”

    这些年大酆与辽国虽摩擦不断,但因两国利益密切相连,从未真正大动干戈,他太子这回竟有本事,凭一己之人挑起了战事。

    因事先毫无预兆,太子脸色不由一慌,跪下惶恐地道:“父王息怒,此战乃辽军想霸占我真定背后的一处山脉,儿臣屡次派人前去警告,辽军不仅毫无收敛,还放出狂言,有朝一日,势必要吞灭我大酆。”

    这等战场上的狂言,谁没说过?什么将对方夷为平地,五马分尸,杀光全族,甚至还要掠夺其妻女。

    大多都是为了激怒对方,让对方失去分寸。

    可他太子却这么做了。

    皇帝冷嗤一声,指了一下他跟前的文书,“你自己好好看看。”

    太子慌慌张张地捡起文书。

    是辽国一名将士写给大酆皇帝的诉讼文书,文书上句句滴血,指控大酆太子,强占了大辽将士萧氏之女。

    太子越看脸色越白,还没瞧完,额头便猛地磕在地上,“父王明鉴,儿臣几月前确实得了一女,乃府中幕僚所献,儿臣并不知此女身份。”

    皇帝冷笑,“是吗,她是没长嘴巴,还是你把人家嘴巴堵了不让她说。”

    太子实在没想到辽国将军的文书,竟然还能跨过自己的东州,递到皇上的手上,一时没有准备,无言以对。

    皇帝便也明白了,满眼失望,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人已经在你府上,明日派人前去辽国,同萧家议亲,光明正大给人家一个名分,朕看,良娣就挺好。”

    他堂堂太子,要联姻也是大辽的公主,那萧将军不过一个四品副将,有何资格做自己的亲家。

    原本掠了他的女儿来,本就存了侮辱之心。

    无论是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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